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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梅無闕 -【農門青雲路】《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6:57 PM     標題: 梅無闕 -【農門青雲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20 07:31 PM 編輯

【書名】:農門青雲路

【作者】:
梅無闕

【內容簡介】:

冬青是湘王妃的貼身婢女,盡忠職守形如瘋狗。

卻遭主子發賣,輾轉賣入農家,與了一個傻子為妻。

傻子說:冬青是常綠喬木,會開花能入藥,中看又中用,實乃好物。

傻子還說:你若不棄,我便陪你直上雲霄。

冬青細一看,這個夫君身強力壯形似檀郎,還仔細將她放在心上,甚好!

從此,夫妻攜手並進,一步一步青雲直上,換個姿勢爬到與舊主同等高度!

冬青:(^ω^)我的夫君也位高權重,而且沒有通房妾室哦。

湘王妃:(╯‵□′)╯︵╩▂╩

1、穿越科舉男Ⅹ本土商業女,傻子不是真傻子,溫馨種田升級流。

2、主線發家致富走向人生巔峰,感情線軟甜。

3、1V1,不宅鬥,無虐,HE,架空歷史,謝絕考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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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6:59 PM

第1章 惡婢

  “聽說早些時候王妃發很大的脾氣?王妃一直大方得體,待人溫和,怎麼會突然在這種天兒罰跪?也不知道誰這麼不長眼。”丫頭水蓮偏頭看一眼冰天雪地裡跪著的人影,緊了緊身上的襖子,嘟嘟囔囔,“湘廊又不是年年下雪,今年怎麼這麼冷?”

  一旁的紅袖壓低聲音,“今天的事你還沒聽說嗎?冬青教訓了外院的一個丫頭,結果王妃大發雷霆,訓斥冬青恃寵而驕,借她的名苛待下人,罰了冬青跪在門前,都過去好幾個時辰王妃還沒讓她起來呢!”

  水蓮睜圓了眼睛,“冬青?是那個冬青嗎?”

  “不然還能是哪個冬青?咱王府有幾個喚冬青的丫頭?”紅袖白了水蓮一眼,“原來王府倒是還有一個冬青,只是王妃進門後,因為冬青跟她身邊的陪嫁丫鬟同名,把原來的冬青給送走了,現在湘王府就一個冬青。”

  水蓮吐了吐舌頭,“我只是沒想到,王妃會因為這麼點小事就罰冬青在大雪天裡跪這麼久。咱王府誰不知道冬青對王妃忠心耿耿,王妃特別寵冬青,冬青說的話王妃都聽得進去,連與冬青同名的丫頭都被王妃送出王府了。這種天氣再跪下去會出人命吧?大伙都說王妃是笑面虎,綿裡藏針,但是應該不至於要了冬青的命唔……”

  紅袖趕緊捂住水蓮的嘴,“噓!你不要命了?若是要主子聽了去,你就是十條小命也保不住!主子的心思誰猜得透?冬青狗仗人勢,咱們在她手底下夾著尾巴做人,現在她倒霉了活該,你莫要多嘴。”

  “我就是好奇,這裡面沒有別的貓膩嗎?紅袖姐姐你就給我說說嘛,我連王妃的院子都進不去。”水蓮拉著紅袖的袖擺,她是浣衣房的婢女,見不著什麼趣事。

  “真拿你沒轍,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四處說。”紅袖湊近水蓮耳邊,“王爺相中了冬青,向王妃討要來做通房。”

  “原來如此,王妃這是找借口敲打冬青呢。”

  紅袖頓了頓,“王妃脾性這麼好的人大發雷霆也不是沒有道理,除去成親之前,自王妃進門半年左右,王爺就收了四個通房,更別說現在又看上冬青,冬青容貌身段都不是別個通房能比的,換做脾氣再好的主母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冬青能聽到不遠處的竊竊私語,聽不真切卻猜個大概。

  在高門大戶混跡久了,個個都是人精,捧高踩低迎新送舊皆司空見慣,之前她不講情面,樹敵眾多,現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機會。

  別人之所以沒有上來當面奚落一番,是因為擔心王妃對她恩寵猶在,她翻身之後她們不好收場。

  冬青也是這麼想的,從前她只是瘦骨嶙峋的小乞丐,與身為官家小姐的二姑娘毫無干系,二姑娘卻願意對她伸出援助之手。

  如今又多了十年主僕情分,二姑娘又怎麼會讓她凍死門前?

  多年前柳家二姑娘柳飄雲一個肉包子,救了冬青一條命,換來一個死心塌地的忠僕。

  冬青從六歲就跟在二姑娘身邊,為二姑娘在長輩跟前爭寵,為二姑娘在一眾姐妹裡爭地位,為二姑娘俘獲有權有勢的如意郎君,為二姑娘教訓所有存有二心的刁奴。

  人盡皆知,冬青為了王妃可以不要性命,如同瘋狗。因此冬青也是湘王妃身邊最得寵的大丫頭,冒犯冬青等同於冒犯了王妃,湘王府的老人都得給冬青幾分薄面。

  湘王府所有下人和通房見了冬青皆客客氣氣稱呼她為青姑娘,笑臉相迎阿諛討好,始終沒能在冬青身上敲開一絲裂縫。

  冬青心裡門兒清,她在別人眼裡只是湘王妃養的一條惡狗,指哪咬哪,並沒有人真正尊重她,真心對她好的也許只有二姑娘而已,她又怎麼會做有損王府利益的事?

  那個在別人眼裡高高在上攻於心計的湘王妃,會關心她餓不餓,冬天冷不冷,有沒有心上人。有誰家主子夜裡起來給一個丫頭蓋被子?願意讓婢女與自己同床?

  大概沒有,只有她家二姑娘會如此待她。

  冬青並不在意背上惡婢的罵名,二姑娘待人溫和但是不傻,誰好誰壞看得清,此次的罰跪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

  讓那些想爬床的婢子好好掂量,哪怕是身邊最寵愛的大丫鬟,也不能與王爺有任何牽連,何況無足輕重的丫頭們。

  冬青抬眼看了看紅木雕花的門,視線有些模糊,不知道是跪的時間太長還是因為洋洋灑灑的冰霜凝住了睫毛。

  房門依然緊閉,沒有一絲要打開的痕跡,冬青嘴唇青紫,瑟瑟發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第一次在柳府門前遇到二姑娘的情景。

  那時依然是紛紛揚揚的大雪,六歲的冬青又冷又餓,倒在柳府門前就沒能起來,准備躺在地上等死,她太累了,短短六年人生,卻仿好似過了一輩子。

  冬青是年過半百的老乞丐從草叢裡撿回來的,餿食剩飯把她養到四歲,老乞丐終究沒挨過那一年燥熱的夏天,感染痢疾一命歸西,只給她留下半個硬饅頭和一件破爛衣裳。

  獨自乞討兩年,遭人打罵,與惡狗搶食,掙扎良久,她終於還是要步老乞丐的後塵,不知是餓死冷死還是病死,反正最後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

  希望下輩子投胎一個好人家,不求榮華富貴,只求父母別再棄她,哪怕一天只吃一頓飽飯。

  彼時意識模糊之際,依稀看到一雙半新的繡鞋停在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彎下腰,拉起她的手,將冒著熱氣的肉包子塞到她手裡。

  十年了,冬青一直記得那個慘白色冬天裡唯一的溫暖,不是肉包子的溫度,而是從二姑娘手上傳來的。

  此時冬青思緒越來越不清晰,分不清現在是真的跪在湘王妃門前,還是記憶中的一切都是六歲的她臨死一場夢。

  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柳飄雲站在門內,妝容精致,身著狐領大紅錦衣,金步搖微微顫動,雍容華貴。

  看著倒在雪地上的冬青,柳飄雲面無表情,“找個人牙子,發賣了吧。”說完轉身回了裡屋,沒有絲毫遲疑。

  聞言冬青難以置信,她仿佛看到十年前二姑娘眉眼彎彎的臉和現在一臉冷漠的湘王妃重疊,張口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歸於一片黑暗。

  李嬤嬤看了一眼失去意識的冬青,一時竟有些悲戚,她們這些婢子,生來低人一等,主子一句話,就能決定你的生死。

  “嬤嬤,可有什麼疑問?”柳飄雲柔和的聲音從裡屋傳來,李嬤嬤心頭一凜,她又有何權利可憐別人?

  “是,王妃,老奴這就去辦。”

  ******************

  冬青頭疼的厲害,偏偏整個人搖搖晃晃,四周隱隱約約傳來一些抽泣聲,讓人不得安生。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冬青睜眼只看到一張稚嫩的臉,湊在她跟前一臉驚喜,“你醒啦!要不要喝口水?”

  環顧四周,她身在一輛行走的馬車上,車上擠滿了形形色色的女子,從十余歲到中年婦人不一而足,有的嚶嚶啜泣,一些目光呆滯,還有的閉目養神。

  這是牙婆劉婆子的馬車,以前湘王妃從劉婆子手裡買丫頭時見過幾次,車裡這些女子都會被轉賣出去,而她現在也是其中之一。

  冬青張口,嗓子如同火燒,發不出半個音節,在大雪天兒裡跪了好些個時辰,也不知道到現在過去了多久,這半殘的身軀還會不會痊愈。她只得點點頭示意,從那個姑娘手裡接過竹筒喝水潤潤嗓子。

  嗓子依然發不出聲音,冬青朝姑娘笑了笑表達謝意,開始思索自己目前的處境。

  二姑娘不再是曾經的柳家二姑娘,而是高高在上的湘王妃,或是嫌她刁奴的名聲丟了湘王妃的身份,或是擔心她爬了湘王的床與她爭寵,輕描淡寫就把她發賣給了人牙子,指不定何時就會被轉手賣出去。

  高門大戶發賣出去的下人,一般都是犯下大錯的,牙婆為了生意的名聲,不會將這類人再賣給別的府邸做下人。

  行內牙婆的做法是將條順盤正的年輕丫頭賣去妓院,上了些年齡的或是相貌平平的僕婦拉去市井,低價賣給那些娶不到媳婦兒的光棍或鰥夫。

  以冬青二八出頭的年紀和樣貌,賣給妓院定能賣一個好價錢,劉婆子精明著呢,一定早就打起了如意算盤。

  冬青寧願做一個乞丐,也不想淪落為男人的玩物。

  可是她卻無法逃走,除去車裡十幾個人都被繩子串在一起之外,劉婆子都會帶著一兩個壯漢以防萬一。冬青知道劉婆子會如何招呼逃跑失敗的人,除非萬無一失,否則她不准備以身嘗試。

  毀容一途在冬青腦中一閃而過便拋到九霄雲外,那樣做得不償失。

  她能在冰天雪地裡撿一條命實屬不易,劃傷臉失了價值,牙婆可不會花大價錢為她醫治,若是得了破傷風,命都得搭進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02 PM

第2章 村落

  馬車顛顛簸簸,繞過一座紅漆八角樓,在後門處停了下來。

  劉婆子體態滾圓,四肢粗短,冬天厚厚的棉服讓她更顯笨拙,從馬車上下來差點摔個嘴啃泥。

  趕車的漢子憋笑憋得臉色發紅,劉婆子惱羞成怒,“愣著作甚?還不把人從馬車上給帶下來!每頓吃三大碗,整天像癩蛤蟆一樣,戳一下才會動一下,還想不想要工錢?”

  被訓斥的漢子臉色發青,轉身打起簾子,推搡著馬車上的年輕女子,“趕緊下來。”

  劉婆子扯著大嗓門,“當心著點兒,安媽媽挑剔著呢,你這粗手粗腳弄壞了貨,可不能賣個好價錢,你那點工錢還不夠賠本的!”

  劉婆子踮腳往馬車裡看,看到坐在裡面的冬青時,綠豆眼都大了幾分,上下打量著,“湘王府發賣這丫頭醒了正好,躺著總是沒有立著鮮活,雖然是憔悴了些,冬青這丫頭著實水靈得緊,那眼睛水汪汪的似會說話兒。”

  當時冬青凍得半死不活,買回去還得貼上湯藥費才能轉手,劉婆子本不想收,礙於湘王府一直是大買賣,為了這麼個丫頭得罪王妃實在是不長眼,加之湘王妃身邊的李嬤嬤一直誇獎冬青生得水靈,要價卻比同等貨品低許多。

  看這勢頭冬青是一定要被賤賣出去,她不買有的是人願意搭上湘王府這個大主顧,劉婆子暗自咒罵過湘王妃仗勢欺人,她又不是不知道王妃的貼身大丫頭水靈。

  硬著頭皮做了這賠本的買賣,帶回家裡丟在床上,塗了些凍傷藥膏,喂了些風寒藥劑。過去幾日不見轉醒,還以為要一命歸西,抓緊湊了一批准備一起脫手,沒想到在路上這丫頭就醒了,此番看來這樁買賣倒是不虧,銀錢定能翻上幾個倍。

  壯漢鄙夷看了一眼劉婆子奸滑的嘴臉,往馬車上挑選年輕貌美的女子叫下馬車,冬青自然在選中之列。

  劉婆子的綠豆眼咕嚕咕嚕轉,冬青看了一眼,索性坐著無動於衷,任由壯漢喊叫不見起身。

  劉婆子終於察覺到不對,臉上奸滑的笑容退去,推著壯漢,著急道:“怎麼回事?你上去看看,這是聾了還是傻了?”

  壯漢心裡憋著氣,不情不願登上馬車走到冬青跟前,“喂,你聽不聽得見我說話?”

  冬青毫無反應。

  直到壯漢伸手在冬青眼前擺動,冬青眼珠隨著手掌轉動,抬頭望向壯漢,“嘿嘿嘿。”聲音沙啞刺耳,如同尖銳的指甲劃爛破布,嚇得壯漢往後退了一步。

  “嘿嘿嘿嘿嘿嘿。”冬青不依不饒,嘴裡發出一連串刺耳的笑聲,起身靠近壯漢,猝不及防抬手往壯漢臉上撓出幾道血痕,又退回原地乖乖坐下,就像剛才的一切沒發生過。

  “你個瘋婆娘!”反應過來的壯漢給了冬青一個耳光,白皙的臉上迅速腫起一個清晰的巴掌印,泛著青紫,冬青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掛起詭異的笑盯著壯漢,“嘿嘿。”

  壯漢心裡發毛,趕緊跳下馬車,“這瘋婆娘又聾又傻,只怕是賣不出去。”

  劉婆子也不責備壯漢動手打了冬青的臉,大雪天凍聾了冬青的耳朵,還把水靈靈的姑娘給凍傻了,就算長得再好看,又聾又傻還瘋是不可能賣什麼好價錢的,妓院不收,臉就無關緊要了。

  “真是晦氣,昔日湘王府高高在上的大丫頭,怎麼著就落到這副又瘋又傻的田地!”劉婆子啐了一口,“先別管她。”

  劉婆子走到後門,抬手敲了敲門,耷拉的臉一瞬往上揚起,笑得如同一朵盛放的菊。

  看門人通報過後,不一會兒後門打開,老鴇帶著幾個打雜的龜公出來,“婆子這次又給我們飄香院帶了什麼好貨?”

  劉婆子笑容越發燦爛,“安媽媽放心,我劉婆子手裡出去的貨,沒有人說不好的,都是老主顧,就差您過過眼。”

  安媽媽圍著七八個丫頭轉了一圈,看向一旁停著的馬車,“婆子你這次沒藏私吧?上次你帶給怡紅院的幾個丫頭可比給我們飄香院的好得多,最近搶了我不少生意,婆子你說該怎麼賠?”

  劉婆子苦著個臉,“哎喲您別多心,上次是怡紅院運氣好,剛好碰上那麼個上等貨,可不是婆子我有意厚彼薄此。”

  “真的?”安媽媽挑眉一笑,“這次就姑且信你,下次若是有上等貨色,就算怡紅院碰著也得給我送過來。杵子,把銀錢算給劉婆子。”

  “那是自然!”劉婆子滿口應下,頓了頓又道:“現在我手裡倒是有個丫頭,十個庸脂俗粉都比不上,那樣貌身段比怡紅院的頭牌也不差,就是腦子有點不好使,要不安媽媽您看看,有沒有補救的法子,調教好了,也不失為一個賺錢的好手段。”

  “哦?比得上怡紅院的頭牌,那倒是要看看。”

  馬車裡的冬青一驚,以為硬挨一巴掌已經逃過一劫,沒想到劉婆子賊心不死,為了銀錢如此喪心病狂,心智不全的瘋子都想賣給飄香樓。

  眼看老鴇和劉婆子已經走到馬車前,冬青只得強忍臉頰刺痛,臉上痴呆的笑越發誇大,眼神無光,嘴角流下一串晶瑩。

  安媽媽掀開簾子就看到膚色細白的冬青,眼裡不免閃過一絲驚艷,隨後看到嘴角的口水臉上便寫滿了嫌棄,“可惜了一顆好苗子,這種程度只怕無法補救,只能謝謝婆子的好意了。”

  劉婆子無比失望,“我也是覺得有些可惜,才想讓安媽媽您看看,既然無法補救便罷了。”

  把銀錢交給劉婆子點清,安媽媽和龜公把幾個姑娘帶進飄香院,給冬青喂了水的小姑娘一步三回頭,她記得剛醒來的姐姐明明不傻也不瘋,還對她笑得很好看。

  劉婆子瞅著冬青半晌,“這德行只怕下面鎮子裡的鰥夫都看不上她,剩下的幾個婦人要送去山河縣,剛好下面鎮子有幾家破落戶打算賣女兒,咱們就去一趟那些村子收貨,怎麼說都是清白人家的閨女,捯飭一番也能賣個好價錢,順便把這瘋丫頭賣了,看能不能撈回點本錢。”

  馬車晃晃悠悠又走起來,冬青心裡松口氣,聽劉婆子的意思,是打算把她賣給深山溝裡見識短的人。劉婆子這種人,別說只是她瘋了,恐怕她死了只剩屍體都要想辦法把換點銀錢才甘心。

  這樣也好,山裡人相對淳樸,把她當傻子買回去,對她不設防,比在飄香院或者劉婆子手裡容易逃走。

  ***************

  清水溝處在兩座陡峭的山峰之間,一條小河從峰底淌過,潺潺水流,常年清澈見底,在山頂看去如同一條溝渠。

  羊腸小路順著山峰蜿蜒而下,走近才知道另有天地。

  河岸兩邊距山峰之間還有不小的空間,與山峰的陡峭形成鮮明對比,意外的平坦,房屋皆依山而建,整個村子散落在河的兩岸,鄰裡隔河守望。

  除去河邊平坦的田地,吃苦耐勞的村民們在前後山峰上開墾了不少山地,勤懇耕作,穿暖吃飽,清水溝一直是山河縣相對富裕的村子。

  天有不測風雲,去年山河縣鬧了蝗災,如風卷殘雲掠過,順河一帶顆粒無收,清水溝遭了殃。

  好在清水溝大部分人家存糧不少,省吃儉用挨得過一段時間。

  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蝗災過後天上沒下一瓣兒雪花,地裡蟲子和蟲卵都沒有凍死,今年種下去的莊稼還是苗兒就被蟲子咬斷了根,天公也不作美,只是稀稀拉拉落了些雨,門前小河都纖瘦了許多。

  今年勉強收回一些被蟲子啃咬的糧食,但是撐不到明年莊稼成熟的時候,清水溝的村民破天荒去鎮上做工,希望工錢換點糧食。

  老幼病殘孤兒寡母的人家沒轍,本來就窮得勉強糊口,此番折騰下來,幾天一餐都吃不上,餓得狠了,便起了賣子女的心思。

  其他村子經常有人賣兒女,聽說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頭當家丁,主子時不時打賞銀錢,還能學到不少本事,大不了挨過這些日子,存錢再把人贖回來就是。

  劉婆子一直壟斷了山河縣人牙子的生意,對於深山溝的村民,只要在賣身契上摁了手印兒,無論賣給高門大戶做下人還是賣去做玩物孌童,日後這些贖來贖去的麻煩事都與她無關。

  劉婆子那張嘴,忽悠這些沒見過世面的村民綽綽有余,清水溝的幾個村民巴巴的收了錢,把孩子塞給劉婆子,根本沒想過兒女也許再回不來了。

  冬青一路跟著劉婆子,之前的婦人已經錢貨兩清,如今馬車上又坐了幾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小男娃,她卻一直沒有被賣出去,別人都不想花錢買回家個負擔。

  劉婆子的表情越來越難看,這是最後一個村子,要是不把冬青賣出去,就真的無法脫手,只能把冬青丟了,不然帶回去還得供她衣食。

  不到迫不得已劉婆子不想這樣做,怎麼說冬青都是她花錢買來的,不賺錢她就認了,真把本錢全貼進去,比割了她的肉還疼。

  清水溝沒有幾個人識字,也就村長認的字兒比較多,有什麼需要都找村長做公證人看契約,賣兒女這事村長無可奈何。

  他作為村長,不想看著自家村子裡的人家賣兒賣女,卻沒有解決之法,只得前去看著,以免老奸巨猾的牙婆誆騙這些大字不識的村民,反正都賣了,不如能多賣幾個錢是幾個。

  交接完村長就要回轉,不想看哭哭滴滴的離別場面,卻被劉婆子一把拉住,“老大哥,你們村兒有人要媳婦兒嗎?我手裡有個傻子丫頭,長得是一等一的好,絕對是最低價!傻是傻了點,女人該有的東西她是一都樣不少,誰買回去都穩賺不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04 PM

第3章 李家

  李老漢坐在灶門口烤火,吧嗒吧嗒抽老旱煙,眯著眼睛看向院子裡厚厚的白雪,“今年這個雪下得好,折騰兩年咱清水溝也該風調雨順了,明年是個豐收年啊!大狗媳婦兒,把咱家藏的豬腳拿來燒了煮著,快過年了,大狗二狗也該回來了。”

  李老漢的大兒媳婦翠枝手腳麻利搓洗著衣裳,“咱家還有幾塊剔了肉的排骨,可以熬湯解解饞,現在日子還過得去,能省就省,誰知道以後是個什麼光景?豬腳就別吃了,等實在沒辦法的時候還能撐幾天不是?爹你覺得呢?”

  “嘶……”李老漢吸了吸口水,抽旱煙辣嘴,抖抖煙灰看向一旁縫縫補補的老伴王氏,“狗子娘,你怎麼說?”

  王氏把針往頭發上蹭了蹭,看著大兒媳通紅的手有些心疼,“翠枝說的在理,我們老兩口年紀大了,你腿腳冬天疼得慌,幫不上大狗什麼忙,能省一點是一點,那排骨我沒剔光,還有肉絲兒在上面呢。”

  這災荒鬧的,好好的媳婦兒大冬天還得接髒衣服回家洗,手指凍得通紅,寒風一吹就裂開了,只為換幾個銀錢補貼家用。

  說起來翠枝都兩年沒穿上新衣裳了,王氏嘆口氣,他們家大狗有福氣,娶了翠枝這麼個能干的媳婦兒。

  只是可惜了二狗,到了該娶親的年紀,卻無人願嫁。

  她們兩口子一輩子腳踏實地,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種地,鄉裡鄉親處得不錯,奈何上天不眷顧,小兒子二狗出生就是個沒心智的。

  痴痴呆呆,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吃飯時給他盛半碗他不會再添,添給他也不要,緊緊實實盛一大碗他照樣能吃完。

  家裡請媒人給李二狗說過幾次親,聽李老漢家的情況都挺滿意,李二狗也生得儀表堂堂,結實勻稱的身板,筆挺的鼻梁,飽滿的額頭,上揚的劍眉,那雙眼本該是朗朗星眸,卻空洞無比。

  姑娘家一聽李二狗是個傻的,之前所有的滿意都被壓了下去,情竇初開的豆蔻年華,誰也不想自己的丈夫是個傻子。

  李二狗傻是傻,但是長得高大結實有力氣,家裡人耐心教導著,依葫蘆畫瓢也能干些直頭活,不輸李大狗,對家裡來說是不小的助力。

  李老漢家在清水溝算是條件中等的人家,李老漢年輕時干活厲害能吃苦,後來兩個兒子都正值壯年。

  以前年年糧食滿倉,還養著三頭豬,蝗災過後糧食短缺就把不大的三頭豬都殺了,這不,鬧了兩年災荒家裡還有一只豬腳。

  糧食已經吃了個差不多,大狗和二狗都去鎮上做苦工,留下李老漢老兩口和媳婦兒在家裡捯飭田地,為來年播種做准備。

  他們在家倒也沒光捯飭那些地,翠枝和王桂花經常從鎮上接些縫洗的活兒,李老漢編了竹簍拿去賣,雖然沒有幾個錢,卻也比一些毫無來路的人家好得多,螞蚱再小它也是肉。

  前前後後足足洗了兩個時辰,翠枝終於將衣服都洗干淨,用竹竿架在屋子另一頭晾著,准備去做晚飯。

  不一會兒聽院子的木門哐啷一聲響,陳姓村長風風火火大步踏進屋裡,湊到李老漢旁邊烘著手,“李老哥,你家二狗今年有二十了吧,是不是還差個媳婦兒?”

  李老漢和王氏一聽這意思都來了精神,“他陳叔,這是什麼意思?你聽到哪家閨女不嫌棄我們二狗子嗎?要是這樣,她們家有什麼要求都盡管提,我老李家不會虧待閨女的。”

  村長眉頭皺的緊,“這倒不是……張大嬸兒她們幾家賣閨女,劉婆子來村裡了,硬拉著我說她手裡有個傻子丫頭,問有沒有人願意買回家做媳婦兒,這不我就想起了你們家二狗,劉婆子話雖然難聽了一點,但是理不糙,丫頭傻是傻但是能生娃,有了娃二狗以後老了也有個著落不是?”

  李老漢和王氏對視一眼沒有說話,他們家二狗人不錯,干起活來有的是勁兒,可得有人教導著,本來還想給二狗娶個精明算計的媳婦兒,小日子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這要是娶了個同樣傻的媳婦,屋裡頭沒個會打算的人,以後他們老兩口過世,大狗二狗分了家,二狗的日子要怎麼過?

  旁邊攪拌苞米面做飯的翠枝一直默默聽著,見沒人說話便抬頭看過來,“爹,娘,容兒媳說一句,兒媳覺得陳叔說的有理,二狗總得有個後,把那個丫頭買回來給二狗作伴,我和大狗都願意不分家,可以一直照看著二狗兩口子,以後二狗的孩子大了有主見了,無論是要一起過還是要分家都好說,您二老也好放心。”

  村長目露贊許,“瞧瞧李老哥你這媳婦兒,也不知道你燒幾輩子高香才娶到這麼好的兒媳,懂道理明是非,為人謙和又孝順,持家有道,知道家和萬事興,二狗也照顧得很周全。哪像我家那幾個兒媳,自進門大房二房就吵得不可開交,我都還沒死就嚷著分家。”

  王氏和李老漢對自家兒媳的滿意溢於言表,王氏有些過意不去,“翠枝啊,你懂事孝順娘都知道,只是二狗本就不是你的責任,再為了二狗娶個傻媳婦回來,你的負擔不就更重了?娘心疼啊。”

  翠枝將苞米面放到蒸鍋裡蒸著,笑得柔和,“娘說什麼見外話,二狗又不是不干活,比大狗還厲害呢,養得起媳婦兒孩子,我和大狗最多是動動嘴皮子告訴二狗要做什麼,在一起還是分家過根本沒有太大差別,再說那個傻丫頭也不一定一無是處,我耐心教著,應該能給二狗和孩子縫縫洗洗。”

  李老漢和王氏被翠枝這麼一說,有些意動,“那……那咱們去看看那個傻丫頭?合適的話就買回來。”

  翠枝放下簸箕擦了擦手,“外邊寒風吹得慌,娘你和爹在家做著飯,我跟陳叔去看看就成,我做事娘你放心。”

  “娘放心。”王氏滿面笑容應著,“翠枝你等等。”起身去臥房拿出一個小布袋遞給翠枝,“這是娘和你爹這些年的積蓄,這兩年貼家用用了不少,沒剩下幾個錢,還好看情形明年應該是個豐收年,這些錢你拿去看著辦,多了你就收著吧,少的話……那咱就不買了,就當是二狗緣分沒到。”

  翠枝雙手接下布袋,“我知道了娘。”

  村長起身,“大狗媳婦走吧,應該不會少,王大嬸兒家機靈懂事的閨女才賣了六兩銀子,這傻的應該還不值這個價,咱殺殺價,實在不行差個幾錢我給你們先添上。”

  劉婆子在村口寒風裡等了許久,吹得滿臉通紅,十分不耐煩,看到村長去而復返帶了個買家,硬擠出幾絲笑容,“老大哥你可是讓婆子我好等,怎麼樣?錢帶了嗎?”

  翠枝走上前,“你得先讓我看看那個丫頭,再商量一下價錢。”

  “自然,自然要先看貨。”劉婆子示意壯漢,壯漢臉上那幾條紅痕還十分明顯,心有余悸小心翼翼把冬青從馬車上拉下來。

  劉婆子湊在翠枝跟前,“你看看你看看,這姿色還有什麼好挑的?嘖嘖,冬青原來可是堂堂湘王妃的貼身大丫頭,後來摔了頭傻了才賣出來的,買回去絕對不虧。”

  劉婆子說起謊話來臉不紅心不跳,此時她凍成大紅臉,就算紅了也看不出來。

  翠枝聽著劉婆子絮絮叨叨的說,仔仔細細看了冬青一遍,轉頭問道:“你打算賣多少錢?我們村鬧了災荒,貴了我買不起。”

  劉婆子一臉肉疼的模樣,伸出手指比了個十,“像冬青這樣的大丫頭,品相上等,琴棋書畫中饋賬本樣樣精通,平時可是得賣二三十兩銀子,現在她已經傻了老婆子也就不計較,十兩銀子賣給你們。”

  翠枝搖了搖頭,“我們都是粗人,用不上那些大戶人家的道道,只想買個媳婦兒,醜點美點都無所謂,而且她傻了就什麼都不會了,甚至平常人會的她都不會,你買個機靈的丫頭都才花了六兩銀子,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傻丫頭你怎麼能要價十兩?我只能出得起三兩,要是不賣就只能算了。”

  劉婆子一咬牙,“成,把錢給我,她就歸你了。”

  劉婆子心在滴血,她可是花了八兩銀子買的冬青,現在倒貼了五兩。不過總比失去湘王府這個大主顧和一文錢收不回來好,拿去買幾頓燒酒也舒心。

  翠枝把布袋裡除了銅板之外僅剩的三塊碎銀掏出來,從劉婆子手裡交換過賣身契便不再理會。

  將自己身上的棉襖脫給冬青披上,看向村長,“謝謝陳叔,天太冷要不您跟我回家吃飯吧。”

  村長擺擺手,“不了,我家的飯也差不多熟了,倒是你,沒穿棉襖趕緊回家吧,別染病了。”村長對李老漢家這個兒媳有些艷羨,能說會道,殺價完全用不上他。

  翠枝目送村長走出一段,轉身拉著冬青往回走,“你叫冬青是嗎?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08 PM

第4章 見血

  一家人嗎?聽到翠枝溫聲說話,冬青任憑翠枝牽著她往前走,不禁轉頭看向翠枝,忘了她之前在劉婆子跟前假裝一個聾子。

  棉服給了冬青,寒風吹得翠枝臉色有些發紫,冬青不搭話她也不惱,伸手給冬青緊了緊棉服,咧嘴笑開了,“冷嗎?一會兒就到家了,我是翠枝,你可以叫我嫂子,一會兒見到的是爹和娘,冬青要乖乖聽嫂子的話,回家有肉湯喝。”

  冬青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裝瘋賣傻或和盤托出仿佛都有些不合適,除了二姑娘,她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的人,對一個花錢買來的傻子溫聲軟語。

  想起二姑娘,冬青眼圈有些紅,伸手揪著棉襖,麻布縫制的棉服十分粗糙,卻殘留著翠枝的體溫余熱。

  翠枝看到冬青發紅的眼圈,輕輕撫著冬青的背,“怎麼了?是不是想家了?以後咱們李家就是你的家,有什麼事都可以跟嫂子說。”

  冬青一把捏住翠枝已經冰涼的手,“嘿嘿,嫂子,嫂子,回家,喝肉湯……嘿嘿。”

  “對,跟嫂子回家喝肉湯,冬青真聰明!”翠枝笑得開懷,顯得有些自豪,回握冬青溫熱的雙手,相互攙扶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往屋裡走。

  ***************

  家裡王氏已經把飯燒好,排骨也熬在了火上,李老漢則站在門口張望,不知是在張望翠枝和冬青還是大狗二狗。

  也不知道翠枝跟劉婆子談的怎麼樣了,有沒有成功給二狗帶個媳婦兒回來。

  前些天王桂花和翠枝去鎮上的時候看了大狗二狗,再有幾天就是大年三十,說過今天要回來的,眼看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李老漢不免有些著急。

  從山河鎮到清水溝有好一段路程,劉婆子來村裡是坐馬車順著大路來的,平日裡清水溝的村民去鎮上都是走的小路。

  順著山上的羊腸小路往上爬,翻過前山就能到大路上,省了不少路程。

  大狗二狗沒有可以代步的工具,肯定是走小路回家。

  但是近些日子雪下得大了,山高路滑,得看著腳下小心著走,耽誤一些時間也是正常的。

  天色越來越暗,空中洋洋灑灑又飄起了雪花,李老漢遠遠的看到兩個人影從漫天飛雪裡走來,連忙撐開傘迎了過去。

  “爹,大狗二狗回來了嗎?”翠枝接過傘擋住她和冬青頭上那一小片天空,詢問李老漢自家丈夫是否歸來。

  李老漢一行打量著冬青,一行回答,“還沒呢,可能路太滑,雪太厚不好走,一會兒應該就到了。”

  跨進家門,翠枝給冬青撣落發上肩上的雪花,王氏從廚房出來,“翠枝你怎麼把衣裳脫了?凍病了該如何是好?”

  忙不迭給翠枝找了一件厚實的衣裳才安心看向冬青。

  “來火邊暖暖身子,等大狗二狗回來就開飯。”王氏扶著冬青來到灶火邊,不時往院子裡看上幾眼,“他爹,你說倆狗子怎麼還不回來?咱們要不要叫上幾個人去前山找找?”

  “找什麼找?”李老漢說話聲音不自覺提高,“大狗二狗只是路滑走得慢了點,兩個大男人又不是不認路,不一會兒就到家了,用不著大雪天的麻煩大伙兒跑一趟。”

  王氏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給冬青整了整衣裳,仔細偏頭看了看,“屋裡頭光線不好,這丫頭臉上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嗎?紅腫得厲害,翠枝你把上次你爹敷腿的草藥拿些出來,咱搗了給這丫頭敷上,好的快些,對了這丫頭有名字嗎?”

  翠枝身子已經暖和起來,拿了草藥放到土碗裡,加些水開始搗碎,“有名字,我聽劉婆子叫她冬青,挺好聽的,就將就著用吧,據劉婆子說冬青是湘王府湘王妃身邊的大丫頭,意外摔傻了才賣出來的。”

  “也就翠枝你會信劉婆子那張嘴,湘王妃是什麼人物?咱們一輩子也見不上,她身邊的丫頭,就算賣也賣不到我們窮山溝裡來。”

  王氏從碗裡抓出黑漆漆的草藥,輕輕敷在冬青臉上的巴掌印上,“我啊,懷疑冬青這丫頭是想從劉婆子手裡逃跑,被劉婆子身邊的狗腿子抓住,生生給打傻的,眼看傻了賣不出去一個仔兒都撈不著,就打算賣給我們這些見識淺的山裡人。”

  冬青一直面無表情的臉抽搐了一下,這草藥敷在臉上十分清涼,不再火辣辣的疼,碰到破皮的地方卻有些刺痛。

  “娘說的對。”翠枝笑著把碗拿走,“不過冬青很懂事很聰明,不哭不鬧的,之前還叫我嫂子了呢,是吧冬青?”

  翠枝坐到冬青旁邊,指著王氏說,“冬青,還記得嫂子跟你說過的話嗎?這是娘,叫娘。”

  冬青歪頭看向王氏帶著期許的笑臉,笑容讓王氏黑紅的臉又多了許多皺紋,“翠枝你別逼她,等她慢慢適應了自然會叫的,別看她看上去不知世事,誰對她好她清楚著呢,不急。”

  “娘,肉湯,嫂子嘿嘿嘿。”

  冬青突然出聲,讓王氏一喜,“哎呀真的會叫娘!翠枝你去拿個碗,先盛碗肉湯給丫頭喝,他爹你聽見沒有?冬青叫娘了,咱們二狗也有媳婦兒了!”

  李老漢趕緊湊了過來,“唉翠枝你讓她叫聲爹試試?來叫爹。”

  “爹……爹,爹肉湯。”

  李老漢一撫掌,“嘿還真是,二狗這就算有個著落了,冬青傻是傻,但感覺比三悶棍打不出個屁的二狗機靈啊,長相也是十裡八村頭一個,來來來二狗媳婦喝肉湯了。”

  冒著熱氣的肉湯還沒送到冬青嘴邊,院子裡木門又是哐啷一聲響,四人齊齊轉頭,只看到一個二十三四的壯漢背了個人,“爹,娘!翠枝快出來!”

  “大狗?二狗呢?這是咋的了?”幾人把冬青晾在一邊,放下手裡盛肉湯的碗,匆匆忙忙迎過去。

  七手八腳把李大狗背上的人放下來,雙眼緊閉,血糊了半張臉,依然看得出這是李二狗。

  王氏心頭一涼,“二狗?二狗!”

  轉身看向一臉驚慌的李大狗,“這是怎麼回事啊!前些天二狗都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你一個人立著回來?你這個大哥怎麼當的?娘不是讓你好生照看著二狗嗎?”

  李大狗喘著粗氣,“這怎麼能怪我?二狗二十老幾的大爺們兒,這山路雪堆得厚,看不著實地兒,他自己不注意一腳踩空掉下去,我大老遠把他找了背回來我還能怎樣?”

  “先別嚷嚷了,二狗的傷要緊。”李老漢愁眉苦臉,“翠枝快去把村尾季老頭叫來給二狗看看。”

  “我這就去。”翠枝不敢耽擱,拿把傘就往村尾去,在身後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季老頭五十有三,是村裡的草藥醫生,清水溝大大小小的病症都仰仗他,輩分高,大伙兒也就尊稱他一聲大夫。

  氣喘吁吁跟著翠枝到李家時,王桂花已經用濕毛巾把半邊臉上的血給擦干淨了,露出李二狗整張慘白的臉。

  看著這一家人焦急的面孔,冬青在一旁有些擔心,她不希望李二狗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卻幫不上什麼忙。

  季老頭摸了摸脈搏,又伸手探了探李二狗鼻息,“還活著,頭上傷口不深,怕只怕是腦內有淤血,撐不了多久,我盡量施針化瘀,成不成只能聽天由命了。”

  王氏癱坐在凳子上,“怎麼會這樣?二狗你一定要醒過來,睜開眼看看,娘給你娶了個水靈靈的媳婦兒啊!”

  聽王氏一說,李大狗才注意到一直坐在灶火邊的冬青,一把將翠枝拉到門外,“怎麼回事?我們才出門兩個月,哪兒找到這麼個姑娘做二狗的媳婦兒?”

  冬青那個模樣的姑娘,只怕是員外家的兒子也不一定娶得上,怎麼可能嫁給他那個傻子弟弟?

  翠枝大致給大狗說了一下事情經過,大狗臉色復雜,半晌才開口,“翠枝,不是我說你,你跟著摻和個什麼勁兒?咱家一個傻子就夠嗆了,娘本就偏心二狗,從小到大就聽娘一個勁兒叨咕讓我看著二狗,照顧二狗,這再買一個回來這不是給我倆添亂嘛!”

  翠枝握著大狗的手,笑著安慰道:“大狗你先別著急,手心手背都是肉,二狗現在這個情況,你說這話被娘聽了去娘該多難過?”

  大狗看了看裡面一臉著急的爹娘,點點頭,“我知道了,聽媳婦兒的,那翠枝你有什麼想法?這傻丫頭花了多少錢買的?”

  “也不算特別多。”翠枝如實相告,“花了三兩白銀,雖然冬青長得出挑,但架不住傻了,價錢比王大嬸兒家閨女少了一半呢。”

  大狗臉色沉了沉,撫摸著翠枝明顯粗糙不少的手,“是爹娘出的錢吧?這兩年家裡苦成這樣兒,大冬天你還冷手冷腳的洗衣裳賺錢,也沒見娘拿出多少錢來貼家用,一說到二狗的事,眼都不眨就拿出三兩去買個傻子,那可夠買一石苞米了。”

  翠枝嘆了口氣,“大狗你怎麼不開竅,家裡固然苦,但是娘對我挺好的,節省也沒什麼錯,人活著一天就要吃,就得去干活,存著的錢自然是緊要關頭用在刀刃上。此一遭下來,娘把所有的錢都交到我手上了,我花三兩買了冬青,還剩下二兩出頭的銅板呢,有了這個開頭,以後的錢都會交給我管著,爹娘手裡不管錢,咱們夫妻就是這個家的主心骨。”

  大狗想了想,咧嘴笑道:“這樣看來倒是不虧,還是我媳婦兒機靈,既不招人嫌還能讓爹娘把錢交到咱們手裡。”說到這大狗又皺起眉頭,“可是給二狗買了個傻子媳婦怎麼能算把錢用在刀刃上?以後娘肯定得念叨我照顧二狗兩口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12 PM

第5章 同床

  “大狗你且聽我說完,買冬青還真是用在了刀刃上,二狗沒個心智,干活卻是一把好手,咱帶著他讓他吃飽穿暖,相當於不要工錢的長工,這樣一來二狗不至於沒人管餓死,也好讓爹娘放心,一舉數得的好事怎麼能往外推?”

  翠枝仔細說服大狗好好領著二狗一起過,二狗是個苦命人,作為嫂子自是不可能不管他死活。

  大狗點點頭,“這話倒是在理,可還是沒說到點子上,領著二狗一起過確實不算是負擔,冬青這傻丫頭看上去不像二狗那麼能干活吃苦,花錢買她回來有何用?”

  翠枝偏頭看了看呆坐在爐灶邊的冬青,笑道:“現在沒有女子願意嫁給二狗,咱給他買個傻媳婦兒,總比以後有人看明白了二狗的好,娶個精明的媳婦兒回來來得強。二狗有了精明的媳婦兒,屋子裡有人打算著過日子,萬一二狗媳婦不好處,日後爹娘過世就要分家,本來咱們家就沒多少東西,一分為二還剩下個什麼?對誰都沒好處。”

  大狗恍然大悟,“如今二狗和二狗媳婦都傻,分了東西土地給他們也無用,沒有個主心骨他們也不會種莊稼,地荒廢了沒有糧食他們就會餓死,所以以後所有財產都是我們倆在打算,就跟全都是我的一樣,我們只要好生給二狗和二狗媳婦兒吃飽穿暖就成。”

  翠枝欣慰的笑了笑,“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們作為哥嫂,真心待二狗夫妻,供養著傻弟弟和傻弟媳,家裡人人得利,爹娘安心度晚年,外頭人看起來體面,說起來名頭也好聽。等以後二狗和冬青有了孩子,他們老了就有孩子供養,用不著咱們孩子給他們養老。”

  “說起來倒是容易,可是如今二狗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成,要是二狗去了,冬青這傻丫頭就沒個著落,我當時應該牽著二狗一起走的,也不會出現在這些事。”

  大狗冷靜下來十分自責,就算從小到大已經不耐二狗雙目無光,呆怵怵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不耐父母千叮萬囑讓他照顧好弟弟,仿佛二狗就是他的責任,可二狗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要是摔出個什麼不測,心裡總歸有個坎。

  “大狗你別瞎說,二狗會好的。”話雖如此,瞅著剛才二狗蒼白如紙的臉和季老頭凝重的神色,翠枝心裡也沒底,“不管怎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二狗已經夠苦命了,希望老天有眼,稍微眷顧一次也好。”

  大狗點點頭,張張口又閉上,不知說些什麼合適。

  “二狗醒了!”

  聽得屋裡動靜,大狗和翠枝心中一喜,趕緊跨進裡屋。

  見二狗睜開眼,王氏摟著二狗激動之情難以言表,二狗呆愣的雙目掃過眼前喜極而泣的蒼老婦人,神情茫然。

  王氏一時悲從中來,“二狗啊……你打出娘胎就沒了心智,這麼多年也不見好轉,以後娘走了你該怎麼活啊!”

  季老頭長吁一口氣,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既然能醒過來就無事了,我寫個藥方,你們去鎮上抓幾副藥,按時服藥,不要操勞,仔細調養著,過些日子就會痊愈。”

  季老頭不免慶幸,頭摔成這個樣子,他估摸著這李家二狗大約不成了。

  沒想到二狗傻歸傻,還挺爭氣,幾針下去就醒了過來。

  冬青提著的心暗自放了放,如此就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她無法泰然處之,何況這一家人都不是惡人。

  眼神掃過剛剛轉醒的李二狗,冬青仿佛看到李二狗皺著眉一臉疑惑,而非他家人口中李二狗該有的痴傻。

  或許是她的錯覺罷了,李二狗是從王桂花娘胎裡出來的,與李家所有人朝夕相處二十余年,他們怎會把一個正常的大活人錯認為傻子?

  季老頭給二狗包扎傷口,王氏忙著招呼翠枝,“翠枝,把肉湯盛一碗給二狗喝,一會兒我們送他去屋裡好好躺著,多休息幾天就好了。”

  翠枝應著,盛湯讓王氏一勺一勺喂給二狗,二狗大約是餓了,一口一口吞咽著,不一會兒一碗湯就見了底。

  “差不多了。”見二狗吃得進東西,王氏又用肉湯泡了飯,足足吃光一大碗肉湯泡飯後王桂花停下手,生怕二狗又摔傻了些,不知飽餓吃撐了。

  把二狗扶去屋裡躺著,李家一眾人沉默不言吃晚飯,大伙兒好像都沒什麼胃口,倒是翠枝耐心的給冬青喂了飯,用熱毛巾給她擦了臉手洗過腳。

  翠枝看了看冬青又看了看王氏,湊到王氏耳邊悄聲道:“娘,天晚了,我哄冬青去睡覺,娘覺得冬青暫時跟我睡還是讓她跟二狗睡一屋?”

  王氏看著冬青,躊躇了一會兒,亦悄聲耳語,“讓她跟二狗睡一屋吧,雖然二狗現在不動彈,但是先讓冬青適應一下也好,再說大狗出去兩個多月沒見著你,再讓冬青占了他的位置,大狗該不樂意了。”

  翠枝臉紅了一下,“娘瞎說什麼呢……”

  王氏好笑的拍了拍翠枝手背,“娘是過來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們都成親快三年了,讓大狗努力些,好讓娘和你爹早點抱上個大孫子。”

  翠枝紅著臉點點頭,“嗯,都聽娘的,那翠枝領冬青去睡覺。”

  冬青隨著翠枝拉她進了二狗的屋,翠枝特地點了燈,仔細給她說著話,“冬青,以後你就在這裡睡覺好嗎?二狗跟冬青是一樣的,是好人,長得也好看,你要乖乖領著他一起玩知道嗎?”

  “睡覺。”冬青呆愣愣吐出兩個字。

  翠枝不知道冬青有沒有聽懂她的全部意思,只知道冬青想睡覺,並沒有在意跟誰睡或是睡哪兒。

  這樣也好,無憂無慮的,翠枝讓冬青躺好,給她蓋上被子,為兩人掖了掖被角,吹滅燭火悄悄退了出去。

  冬青輕輕往外移了移,直挺挺躺在床邊上,大睜雙目看著黑漆漆的屋頂,就算離得遠了些,還是能感覺得到身側李二狗持續蔓延的體溫。

  第一次躺在一個男人身邊,腦中不自覺想起二姑娘出嫁前夕,夫人身邊的嬤嬤偷偷摸摸交給她和二姑娘的小冊子。

  小冊子上描繪了男女床笫之事,盡詳盡細,活色生香,看得人臉燒面熱。

  夫人讓她好生伺候二姑娘和湘王,而她從未進過二姑娘和湘王的婚房。

  冬青倒不是擔心李二狗對她怎樣,且不說李二狗現在摔了頭昏昏沉沉的,完全沒精力想那些齷齪事,哪怕李二狗好好的,他也傻得徹底,壓根不懂男女之事。

  在她的計劃裡,過一段積雪化了,她摸清楚路線,就要離開這兒,至於李家,只能愧對於他們。

  二姑娘對她打賞大方,除去這些年接濟城南乞丐的,她還剩下些積蓄,日後有機會送來給李家,償還買她回來的銀錢,償還他們一家對她這個傻子的善意,償還翠枝給她喂飯洗腳的一份情。

  可她離開了這裡,又能去何處?二姑娘已經不要她了。

  “你冷嗎?”

  旁邊冷不丁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嚇得冬青一個激靈,快要流出來的眼淚硬生生嚇了回去。

  本就移到了床邊上,這一嚇把冬青嚇得不由自主就往外瑟縮了一下,手底下一空,差點掉下床去。

  一只強有力的臂彎攬住了冬青的腰,把她往裡帶了帶,“嘶……別掉下去了,我沒帶刺,不扎人。”

  雖然冬青嬌小體重不大,還是牽扯得瑾瑜腦仁疼。

  摔到頭不是說說而已,剛有意識時眼冒金星,耳鳴不斷,別人說話的聲音都很縹緲。

  依稀聽見有人說二狗出娘胎就是個傻子,還剛剛娶了個水靈靈的媳婦兒。

  睜開眼眼前盡是重影,看不真切,反正他餓得慌,嘴邊有東西就吃個飽,任由別人扶他躺著。

  躺這麼個時間,已經好了許多,瑾瑜正躺著捋接收到的信息,不出意外的話他可能已經變成別人口中的二狗了。

  果不其然,一會兒就有個姑娘帶著另一個姑娘來跟他睡……可他是個傻子就算了,給他娶的媳婦兒好像也是傻子,兩口子傻做一家。

  冬青此時腦子一團亂麻,心口嘭嘭亂跳,不是說李二狗是個很少說話的傻子嗎?此情此景又如何解釋?

  “你……你放開我!”冬青開始掙扎。

  瑾瑜怕她又掉下去了,只得欺身壓著冬青扭動的軀體,摁住她的雙手,低聲道:“不要動,你會掉下去,你答應我別亂動我就放開你,我們好好說話。”

  黑夜裡勉強看得清李二狗俊郎的輪廓,一雙眼仿佛煜煜發光,冬青垂下眸子不敢直視,輕輕點了點頭。

  瑾瑜松口氣放開冬青,倒在一邊直抽氣,也不知道這腦袋什麼時候才不疼。

  過了一會兒,瑾瑜明顯感覺旁邊的冬青十分僵硬一動不動,便轉頭看著冬青的側臉。

  窗外白雪反光讓他只能看到一個剪影,嘴唇飽滿,小巧挺立的鼻子,睫毛長得不可思議,他甚至能看到長長的睫毛不安煽動著。

  “我知道你沒睡,我們說說話吧。”瑾瑜等了一會兒不見冬青回答,自顧自說道:“我聽剛剛那個姑娘叫你冬青是嗎?冬青是一種會開花的常綠喬木,哪怕是嚴冬也綠得耀眼,種子和樹皮都可入藥,葉能清熱解毒,具觀賞性還渾身是寶,可謂是好看又中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17 PM

第6章 無夢

  冬青覺得面頰發熱,明明這李二狗只是在說一種名為冬青的植物而已,為何那沙啞的聲音緩緩流出如此羞人?

  瑾瑜見冬青還不說話,不禁嘆了口氣,“既然你不想與我說話,那便不說,好好睡覺,不要再往外挪了,別害怕,我不會對你怎樣。”

  冬青咬了咬唇,輕聲道:“他們說……說你是……可你看上去聽上去都……挺好的。”

  “說我是什麼?傻子嗎?”瑾瑜悶笑一聲,“你不也裝作傻子?又是為了什麼?”

  冬青一時語塞,轉頭面向瑾瑜,“我……我不能說,李二狗你能不能答應我,別告訴其他人?我也會為你守口如瓶,絕不告訴任何人你不是傻子的,我發誓。”

  瑾瑜聽著冬青認真的語氣,答應道:“好,我不說,但是我並非裝傻,我不是李二狗,原來的李二狗不知道去了何處,我是李瑾瑜。”瑾瑜如實相告。

  冬青有些迷糊,“你在說什麼?李家一家人都說你是李二狗,難不成你與李二狗長得十分相似?李大狗錯認了人把你給背回來?那真正的李二狗呢?他會不會已經凍死在山裡了?”

  “不是。”瑾瑜有些頭昏,慢慢道:“確切來說,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只是一縷孤魂,陰差陽錯附身到李二狗肉身上,真正的李二狗,可能摔下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或者沉睡在身體某處,倒白白便宜了我。”

  “冬青,你能給我說說這是什麼時間嗎?外面都是什麼樣的?”

  “你……已經死了嗎?”冬青難以消化如此靈異的消息,吞了吞口水。

  卻還是回答瑾瑜,“現在是大黎華元十二年,外面……還算太平,沒有戰亂,有高官,有貴族,有商販,有農夫,有奴僕,還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乞丐。”

  瑾瑜默默聽著,待冬青說完才道:“我確實已經死了,從出生就重症心髒衰竭,以為人定勝天,苟延殘喘硬挨到二十六歲,最終還是死在了急救室的病床上,讓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或許冬青你聽不懂我說的很多東西,但像我這種附體不同時空的現像,在我們家那邊,叫做穿越,我不是鬼,而是借李二狗的身體活過來的人,你不要害怕。”

  趕上穿越大軍,可瑾瑜很茫然。

  過去二十六年,父母總是小心翼翼,弟弟很小就很懂事,一家人這樣護他到二十六歲。

  直到最後,他都是家裡的負擔,從出生到死亡,沒能讓父母舒心一天。

  也許死了也好,希望爸媽和瑾榆只傷心一陣,讓他隨著時間淡去。

  從此他不再是父母的負累,不再讓家人日日見著自己而愁雲慘淡。

  冬青沉默半晌,最終問道:“你還會回去嗎?”

  “大概回不去了。”穿越這件事發生的幾率就已經微乎其微,再能穿過來穿回去豈不是神乎其神?而且回去能去哪?回到那具殘破的身軀上繼續害人害己嗎?

  “那就替李二狗好好活著,別突然離開,讓這邊李家二老也白發人送黑發人。”冬青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李瑾瑜與李二狗合二為一,便不是病秧子或者傻子,而是一個身體強健心智健全的男兒郎,至少一方父母不再憂愁。

  “這件事不是我說了能算,只要真正的李二狗不回來,我可能就要在這裡安家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占了李二狗的身體,自然會為他給父母盡孝跟前。”

  瑾瑜伸手給冬青掖了掖被子,“天晚了,快些睡吧,我們改日再說,我給你說說我家那邊是什麼樣的。”

  冬青僵硬了一瞬,瑾瑜收回手她便背過身子,拉被子捂了半張臉,悶聲悶氣,“嗯,你也早些睡。”

  夜色靜謐,白雪熒光,呼吸微涼,最後只剩下被褥摩擦之聲。

  半夜白雪過後,天空厚厚的雲層撤了個干淨,露出蔚藍的顏色,晨光如期而至,隨之而來還有一縷金色的陽光。

  翠枝大清早就把大狗叫醒,讓他拿上昨日季老頭寫的方子,往鎮上跑一趟,給二狗把藥給抓回來,也好早日康復。

  大狗在外兩個月好不容易回家,看著自家媳婦兒坐在床邊穿衣裳,那曲線分明的側影勾得心癢癢,伸出大掌攬上翠枝的腰,一個用勁兒壓在了身下。

  一臉饜足的大狗神清氣爽,拿上媳婦兒烙的苞米餅,迎著陽光大步朝鎮上去。

  瞅著翠枝忙進忙出,面上氣色明顯紅潤不少,王氏與李老漢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來年收成好的話大狗就不用出門攬活兒了,只要小兩口恩愛,以後的日子總會越來越好。

  突然想起二狗小兩口不知道怎麼樣了,王氏對門口的翠枝喊了一聲,“對了翠枝,你去看看二狗和冬青醒了沒有,醒了的話讓他們起來走走,曬曬日頭去去霉運。”

  “我知道了娘。”翠枝擦擦手,輕手輕腳推開二狗的房門,只見兩人睡得十分香甜,沒有絲毫醒來的跡像。

  冬青頭枕在二狗胸膛,二狗下意識環住溫暖柔軟的冬青,男的俊郎女的柔美,畫面萬分和諧。

  翠枝心裡偷笑了一下,看來二狗和冬青很合得來,如此她就不用擔心了。

  翠枝又輕輕退了出來,咯吱一聲關上木門,反正日頭在天上,過會兒吃了飯一樣可以曬。

  瑾瑜一向淺眠,或者是睡足了,木門關上的聲音讓瑾瑜恢復清明,他很久沒有這樣質量的睡眠,此次可能托摔到頭的福。

  懷中溫香軟玉,瑾瑜低頭就看到冬青乖巧的睡顏,膚色細膩瑩白,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三千青絲如綢緞鋪滿他的臂彎,呼吸聲幾不可聞。

  瑾瑜嘴角忍不住往上揚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胸中蔓延,抱著冬青一動不動,怕動一下就驚醒了懷裡的小女子。

  可惜天不從人願,冬青纖長的睫毛撲閃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入眼一片暗青色,渾厚的男性氣息充斥鼻腔,剛醒的冬青有些茫然,視線上移只見瑾瑜滿是笑意望著自己。

  “醒了嗎?睡得可好?”

  冬青一瞬如同熟透的番茄,原來入眼的暗青是瑾瑜的胸膛,此時一低頭鼻尖便杵在瑾瑜的胸口。

  許是因為天氣太冷,夜裡熟睡之時無意識往熱源靠攏,以導致如今的尷尬處境。

  慌忙退出瑾瑜的懷抱,冬青轉過身四處找昨日翠枝幫她脫下的外衣,“睡得挺好的,你呢?”

  她確實睡得十分安穩,一夜無夢,可她好像枕著李瑾瑜的手臂醒來,這讓別人如何睡得好?

  瑾瑜懷裡一空,“我也睡得挺好。”

  看著冬青慌亂的背影,瑾瑜不禁好笑,掀開被子邁開長腿跨下床,拿起翠枝昨天放在床頭冬青的衣裳,抬手為冬青披上,“別看出了太陽,化雪的天很冷,多穿一些。”

  “嗯。”冬青低著頭,默默系著腰帶,突然想起她和李瑾瑜在李家人眼裡都是傻子,怎麼可能自己把衣裳穿戴整齊?

  剛一抬頭,瑾瑜看到冬青臉上的青紫有些心疼,便笑道:“別怕,我總不能一直演個傻子,准備借此機會告訴他們我摔一跤把腦子摔好了,日後也方便行事。至於冬青,你不願告訴我你為何要扮演傻子也無妨,以後你只需跟在我身後就好。”

  瑾瑜說著已經穿戴整齊,隨後朝冬青走過去,冬青後退了小半步,瑾瑜的身高給她不小的壓力。

  突然瑾瑜蹲下身子,半跪在冬青跟前,伸手打散冬青系了一半的腰帶,重新仔細給她系上。

  冬青還要繼續扮演傻子,衣裳只能是瑾瑜給她穿,冬青自己系的腰帶和旁人系的打結方向不一樣,細心之人定會發現端倪。

  冬青如遭雷擊愣了片刻,趕緊去拉半跪於她身前的瑾瑜,“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堂堂八尺男兒,怎能如此隨便對我一個女子下跪?快起來,我受不起。”

  瑾瑜按住冬青拉他的手,“冬青,無論外面是何規矩,但既然你是我李瑾瑜的妻子,你我便不存在高低貴賤之分,哪怕膝下真有黃金,我也願意盡數送你。”

  冬青愣愣看著瑾瑜真誠的眉眼,任由瑾瑜為她整理衣裝,梳理長發。

  奈何瑾瑜不會挽發,只是給冬青綁了個馬尾,長長的頭發扎在腦後,不加粉飾,難掩冬青清美容顏。

  冬青低著頭,“我曾經是個婢女,主子把我發賣給了人牙子,我害怕被賣進妓院,一路裝瘋賣傻,最終被李家買來給李二狗生子,所以……我們並非夫妻,我不過是個銀錢換來的貨物罷了,名不正言不順。”

  額前碎發在冬青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看不清神情。

  瑾瑜沉默片刻,輕輕牽起冬青柔若無骨的手,拉著她往外走,“無事,會名正言順的,相信我。”

  冬青抬眼看著瑾瑜高大的背影,不知為何眼眶有些發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21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2-12 07:23 PM 編輯

第7章 新生

  感受著這具身體強有力的心跳,瑾瑜整個人都充滿了朝氣,握住冬青的手緊了緊,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

  聽得李二狗的房門響動,王氏從堂屋探出頭,剛想招呼翠枝,還未開口,就看到自家傻兒子牽著剛買回來的兒媳走了出來,身姿神態皆與往些時日判若兩人。

  王氏猛然有些吃驚,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直到瑾瑜牽著冬青跨進堂屋,王氏都一臉錯愕看著瑾瑜。

  因瑾瑜昨日看不真切,聽個依稀,未能知曉眼前的婦人是何身份,不敢貿然搭腔,只是望著王氏微笑。

  冬青前後看了看,一步跨上前,“嘿嘿嘿娘,肉湯!”

  瑾瑜會意,亦上前躬身,“娘,昨夜睡得可好?”

  王氏驚訝得大張嘴巴,來不及回答瑾瑜,如見鬼一般跌跌撞撞朝門外跑,一行跑一行喊道:“他爹!他爹你快進來!”

  “娘,出什麼事了?”翠枝聽見王氏的喊聲,慌慌忙忙從灶屋出來,手裡還捏著一把勺兒。

  王氏拐個彎來到翠枝跟前,指向瑾瑜和冬青所站之地,“二狗!二狗他……”

  “二狗怎麼了?”,順著手指,翠枝看到並肩而立的瑾瑜和冬青,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王氏又氣喘得厲害,翠枝不免有些著急,“我剛剛去看時,二狗和冬青睡得好好的,現在他們都好生生立著,這有什麼不好嗎?”

  “不是。”王氏好不容易組織好言語,“我是說二狗他……好像……好了。”

  “好了?”翠枝心頭忽然突突跳了一下,一瞬摸不清王氏說的是什麼意思,“季大夫說過二狗只要醒過來就算好了,頭上的口子是皮外傷,這一夜過去定然已經結痂,等大狗抓藥回來再養幾天,二狗就會完全好的。”

  “哎呀娘不是這個意思。”王氏湊到翠枝耳邊,“娘的意思是……二狗好像不傻了,他剛剛叫了我娘!”

  “怎麼可能?”翠枝脫口而出,莫怪她不信,她入李家門三年,二狗一直悶聲不響,兩眼無光,穿衣洗漱都得人幫著,一點好轉的跡像也無,這足足傻了二十年的人,怎可能說好就好?

  翠枝朝二狗與冬青走去,試探道:“二狗,我是嫂子,你可認得我?”

  “嫂子。”瑾瑜喊了一聲,未說認得與否,他亦不知道此前的李二狗傻到什麼地步,不知道李二狗是否認得全家裡眾人。

  翠枝動了動嘴唇,喃喃低語,“真的好了……”

  百思不得其解,“娘,二狗真的好了!”

  王氏喜極而泣,看著身姿挺拔的瑾瑜,眼淚止不住往外流,“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翠枝快去把你爹叫進來。”

  “娘……您別哭,摔了一跤開了竅,從今往後我都會如此,如今我腦疾痊愈,娶得嬌妻,娘應該高興才是。”瑾瑜拉著冬青,一邊忙著安慰王氏。

  “娘這就是高興的。”王氏不禁想起自二狗降生,發現二狗沒有心智後,至今二十來年的心酸,一時情難自抑。

  李老漢在屋子山牆邊的竹林裡選取竹子做竹簍,聽得這個消息有些難以置信,腦中思緒萬千,快步跟著翠枝走進院子。

  只見昔日一臉呆愣雙目無光的小兒子,一手牽著媳婦兒,一手安慰老娘。

  冬青面若芙蓉,猶塞桃花,在陽光下白裡透著粉,瑾瑜星眸朗目,嘴角弧度上揚,笑得溫潤,如冬日暖陽。

  兩人並肩立於青天白雪之間,仿佛天作之合的金童玉女。

  這是李老漢見過最好看的畫面,他的小兒子本該如此。

  李老漢一時激動得無法言語,與王氏雙手相握,半晌才道:“這就好,這就好,他娘不要哭了,這下咱們老兩口百年之後也就能安心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老漢和王氏把昨天因翠枝阻攔而擱置的豬腳從房梁上取下來,洗刷干淨燒在火上,二狗的傻病都好了,就該吃好吃的慶祝一番。

  飯好之後翠枝拿了個土大碗,將煮好豬腳盛一碗藏在櫃子裡,才開始准備盛飯菜上桌,一行說,“大狗去鎮上給二狗抓藥去了,不能回來吃午飯,那碗豬腿子給大狗留著,等他回來我給他熱一下。”

  王氏贊許的點點頭,“還是翠枝你想得周到。”

  對這個兒媳,王氏很滿意。

  無論什麼事都能把家裡所有人顧全,有主見,就算大狗什麼都聽翠枝的,日後讓翠枝當家也不錯。

  說起來二狗已經不傻了,以二狗的樣貌和他們李家的情況,應該很容易就能娶到一房精明能干的媳婦兒,可是昨天他們自作主張給二狗買了傻媳婦,如今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王氏看了看一旁乖巧坐在凳子上的冬青,躊躇著把這事給幾個人說了一下。

  李老漢眉頭皺到一起,“這可是個問題,若是冬青這丫頭不傻也就罷了,做二狗的媳婦兒實在是般配,二狗你怎麼說?要是看不上這個傻丫頭做媳婦,咱想想辦法把冬青轉手賣出去吧,改天用這個錢再添點去娶一門體面的親事。”

  三個人齊齊轉頭,六只眼睛緊緊盯著瑾瑜,二狗已經不傻這個事實給他們不小的衝擊,期盼著二狗說出個所以然來。

  瑾瑜看了一眼冬青,兩人目光相觸,冬青立刻低下了頭,她又在奢求什麼?與二姑娘的十年情義不過彈指一揮就破滅,何況只是相識一夜的男子。

  輕嘆一聲,瑾瑜微微搖頭,“既然冬青已跟我同床共枕,便有一份情義在,自此她就是我的妻子,怎能將自己的妻子轉手賣出去?”

  “這……”王氏有些拿不定主意,“此前也就算了,二狗好了還娶個傻媳婦兒,咱們家總有一個心智不全的痴兒,旁人指不定怎麼說我們,之前就有人說李家祖上缺了德才報應在二狗身上。”

  自己肚裡生出來的兒子,傻的時候都尋思著找個精明能干的主兒,如今好了自然想要個清清白白又機靈的姑娘家做兒媳。

  可也不好就這樣把冬青這個傻丫頭給推出去受苦,良心過不去。

  瑾瑜准備說服王氏,翠枝想了想卻道:“娘,咱好好尋思一下,昨日冬青剛進咱們家門,今日二狗就好了,這不是說明冬青是福星嗎?也許咱們家命數在那裡,家裡注定要有個傻了的,傻媳婦兒總比傻兒子好,就留下冬青吧,只要二狗不嫌棄就好。”

  瑾瑜只得跟著點點頭,“大嫂說的有理,冬青就是我的福星,斷然不能做缺德事將她隨手賣出去,在我傻的時候咱把冬青買回來,如今我好了就巴巴的賣出去,人言可畏,冬青她心智純良,若落到惡人手裡遭了毒手,就是我們造的孽。”

  瑾瑜伸手在桌底握住冬青柔荑,給冬青一個安心的眼神,李家人如今跟冬青沒有太多情感,但並非鐵石心腸。

  冬青不是傻子,有自主意識,他會尊重冬青的意願,給她找個去處,而非作貨物隨手轉賣。

  冬青微微掙了一下,便任由瑾瑜握著,她已經看不清人心,或是從來沒有看清過,害怕別人對自己好,因為她不知道那份情裡有幾分真假。

  聽瑾瑜口齒清晰說得有條有理,李老漢心頭的喜意難掩,“好!既然二狗這般說法,那咱就留著冬青這丫頭,雖然人傻了點吧,但是冬青長得好,跟咱二狗站在一起特別的順眼。”

  “成吧,那就留下。”王氏聽勸,瞅著冬青的模樣,心裡那道坎也就過去了,二狗要是重新說一門親,那肯定不如冬青長得好,萬一把冬青送走二狗又傻回去怎麼辦?他們李家還要背上不好的名聲。

  瑾瑜松了口氣,望向翠枝,有些感激。翠枝本緊緊看著瑾瑜一舉一動,見瑾瑜望向自己,眼神清透,她目光竟忍不住有些躲閃。

  “爹,娘,既然我已經不傻,為慶祝新生,能否改個名字?”

  瑾瑜出聲詢問,他用習慣了自己的名字,旁人叫他二狗一時難以適應,總是反應不過來那是在叫自己。

  李老漢吸了口煙鬥,煙霧熏得他眯著眼睛,“這事也不是不行,只是咱們家沒人識字,也不知道取什麼名字好,而且重新取個名字也用不上,咱們叫你二十年的二狗,村裡人都叫習慣了。”

  “自然,這只是形式上而已,我已至弱冠之年,那就取個字吧,你們依然叫我二狗也行,就當做是小名,從今往後,我姓李名全字瑾瑜。取名為全,只期望從今往後身心健全,家庭美滿。”

  “行,二狗你說什麼都行。”王氏臉上笑開了花兒,這二狗開了竅,看上去比他們家所有人都聰明。

  李老漢亦點頭不止,正想說些什麼,卻聽得院子裡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翠枝啊,聽說我那弟媳給傻二狗買了個傻子媳婦兒?叫出來大伯母瞅瞅啥樣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31 PM

第8章 傻妻

  人未到聲先至,王氏聞聲臉一沉,她這個大嫂趙氏,一直跟自己不對付。以前二狗爺奶在世時,明捧暗打什麼都要占上風。

  這前腳剛把冬青買進門,趙氏就趕著來看他們家笑話。

  二狗的父輩李老漢只有一個兄長,也就兩兄弟,人丁不旺,爺奶把傳宗接代天天掛嘴邊,讓兩個兒媳可勁兒生養。

  王氏雖然頭胎生子,但這麼多年只有大狗二狗兩個兒子。趙氏能生養,一連生了三個兒子才生閨女,自認在家裡地位比王氏高一頭。

  二狗出生是個傻的,趙氏嘴上安慰王氏,臉上的喜意卻藏也藏不住。

  瞅著趙氏的笑臉,二狗怎麼說都是王氏身上掉下來的肉,從此就記恨上了這個嫂子。

  後來祖輩過世,趙氏忙不迭就攛掇大伯子分了家。

  王氏想,趙氏可能是怕自家二狗不會干活要人伺候,到時吃飯的人多,干活的人少,拖累大伯子他們一家。

  誰能想到二狗傻歸傻,干活是一把好手,雖然人丁不如大伯子家旺,但自家條件也不至於吃了上頓沒下頓。

  如今二狗摔一跤因禍得福,直接就痊愈了。

  想到此處,王氏掛起笑容,起身迎了出去,“大嫂,吃飯了嗎?今兒個怎麼有空來串門?”

  趙氏身後還跟了一行人,大伯子一家都往這邊來,大伯子和趙氏,三個兒子三個媳婦兒,還有幾個大大小小的小豆丁,看上去浩浩蕩蕩一群人,把院子都占滿了。

  大伯子趕緊上前打圓場,“桂花別聽你嫂子瞎說,我們是聽說二狗這麼些年終於要娶媳婦兒了,雖然這些年鬧災荒請不起席,但是自家人終歸要認識認識,這不,我就帶了一家人都過來相互見見。”

  王氏還沒開口,瑾瑜已經牽著冬青從堂屋走了出來,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瑾瑜攜妻子冬青見過大伯,大伯母,幾位堂兄,都別站著,這邊有凳子,快請坐。”

  隨後轉向翠枝,“大嫂,還想煩請你燒些開水招待大伯一家,一路走過來應該有些渴了。”

  “好。”翠枝應著轉身去灶屋,看著大伯全家一臉見鬼的表情,翠枝著實忍不住想笑,一股揚眉吐氣的感覺盤旋,手上添柴的動作都輕快了幾分。

  “這這這,這是活見鬼了?這還是二狗嗎?!”趙氏指著二狗,震驚得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前些天她在鎮上還看見下貨的大狗二狗,一如既往的呆愣,怎麼幾天沒見,不止說話利索了,看上去整個人都脫胎換骨的模樣。

  瑾瑜一本正經戲謔,“大伯母不必驚慌,我是二狗也不是二狗,昨夜摔了一跤,醒來便覺心靈通透。就在方才,為慶賀腦疾痊愈榮獲新生,我取了大名與字,以後叫做李全,字為瑾瑜,卻沒有丟棄二狗兩字,留作小名,所以我依然是二狗。”

  趙氏盯著瑾瑜看了半晌,一把將王氏拉到一旁,與大伯一家圍在一起,悄聲道:“桂花啊,不是嫂子要多心,這二狗怎麼可能摔一跤一下子就好了?他在哪兒摔的?要不要找個先生看一看?指不定什麼不干淨的東西找上二狗呢。”

  王氏臉色復雜,“大嫂,二狗好了是天大的好事,怎麼到了你口中就成了不干淨的東西?咱們家一窮二白人丁不旺,不干淨的東西要找也是找上你們家人氣兒多的地方。”

  王氏也不是沒懷疑過,可那又如何?二狗這麼些年甚至沒叫過她一聲娘,也不知道認不認得她這個懷胎十月含辛茹苦的老娘。

  既然二狗只是一個軀殼漫無目的的活著,如今的模樣又有何不可?無論什麼原因,她更喜歡現在的兒子,二狗如此對誰都好。

  趙氏氣得臉色難看,她大兒媳小趙氏趕緊安慰,“娘別生氣,堂弟好了嬸子正在興頭上,你倒是擔心二狗,但是掃了嬸子的興,任誰都會不高興,娘和嬸子都心直口快好心辦壞事,別生氣。”

  眾人沉默了片刻,趙氏抬眼看瑾瑜,掃到瑾瑜身後的冬青又是一驚,“那就是你們昨天給二狗買的媳婦兒?”

  因為二狗傻病好了這事兒,過來李老漢家的初衷都丟在了一邊,這姑娘的模樣十分出挑,細皮嫩肉看著水靈靈的。

  趙氏的幾個兒媳在注意到冬青後,忍不住相互看了看,本來她們幾個在清水溝算是長得標致,如今一個對比可謂是相形見絀。

  王氏本已經折身,打算去灶屋給翠枝搭把手,趙氏卻又把她給拽了回去。

  王氏有些不耐,“又怎麼了?大嫂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不成?”

  趙氏瞅了瞅冬青,聲音壓得很低,“桂花你先別惱,不是我說,你們怎麼會買到這丫頭的?我聽說有錢人家會隨意買賣家裡的小妾通房,這丫頭的模樣……”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非有錢人玩弄過後丟棄的小妾,像冬青這麼標致的姑娘,怎麼著也不可能賣到窮山溝。

  方才打圓場的兒媳此時沒吱聲,她們打心底也覺得這種解釋才合理。

  “大嫂你就見不得我們家好是吧?有錢人家的小妾也輪不到這個窮山溝,會被賣進勾欄院。冬青是因為受了刺激傻了不識世事,劉婆子沒法脫手才賤賣在清水溝的。”王氏心中惱怒,聲音一時有些大。

  瑾瑜神色一冷,“大伯母,無論冬青傻不傻,是什麼來路,她都是我李瑾瑜的妻子,還請大伯母慎言。”

  趙氏被瑾瑜乍起的氣勢一唬,悻悻道:“我這不是為你好嗎?”

  “真是傻子啊?”一個七八歲的男娃上前圍著冬青看了一圈,抬手就要去碰冬青。

  瑾瑜眼明手快,在男娃碰到冬青之前捏住男娃的手,“你不能碰。”

  瑾瑜還不是很適應這具身體的力量,下手有些重,就把男娃的手給捏了幾條白印。男娃癟癟嘴,淚水在眼睛裡打轉,委委屈屈回到趙氏大兒媳身邊。

  瑾瑜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恰逢翠枝燒開水出來,就招呼著大伯一家喝了水,安生送出去。

  李家二狗買回家個傻媳婦,然後摔一跤就把腦子摔好了這事,迅速傳遍整個清水溝。

  深山溝沒什麼新鮮事,陸陸續續有一些人來李老漢家串門,就為了看看李二狗和李二狗買來的媳婦。

  無一不嘖嘖稱奇,感嘆李二狗福澤深厚,不僅抱得美人歸,摔一跤居然能把傻子摔成正常人。

  看著李老漢夫妻樂呵呵的模樣,瑾瑜有幾分欣慰,終於自己也能讓別人引以為豪。

  有人上門就領著冬青在院子裡招待,好讓李老漢夫妻揚眉吐氣一番。

  李大狗回來時,看到自家院門大開,賓客滿座,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走進院子,只見自己那個傻了二十年的弟弟,正牽著冬青的手,坐在一群人中談笑風生。

  大狗嚇得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兩步跨到翠枝身邊,“翠枝,你告訴我,我出去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

  翠枝正在給大狗的衣裳打補丁,把針往頭發上蹭了蹭,“就是二狗醒了,他不傻了,說話利索,看上去可機靈。”

  “怎麼著就能不傻了?”大狗實在無法理解,滿面疑惑看著瑾瑜。

  翠枝抬眼,望著大狗笑,“我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昨天那一跤,把什麼東西給磕碰通透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歡二狗跟著嗎?這下二狗可以自己生活了。”

  大狗欲言又止,他還惦記著昨天翠枝說的話,二狗好了,這不就代表以後家產要一分為二?

  翠枝對大狗的想法心知肚明,低聲道:“這麼多年家裡的東西也有二狗一份,分就分吧,只要你們哥倆別鬧,外人欺不到咱們頭上就行,錢我們可以自己掙。”

  冬青這個弟媳婦是傻的,沒那麼多算計,他們不至於會像老一輩的李老漢和大伯一家那樣,兩妯娌互相看不順眼。

  “這……也行吧。”大狗想了想,這下再也不會有人在背後說閑,說他李大狗的弟弟是傻子了。

  冬青從小就是婢女,本是個閑不住的主兒,今天卻跟一個只認識一夜的男子坐了一整天。

  看著瑾瑜談吐得當,舉止優雅,風趣幽默的話語,引得一眾人捧腹大笑。

  冬青不禁想,什麼樣的人家,才能養育這樣的男子?瑾瑜在家鄉時,是不是也如此奪目,讓人移不開眼?

  到了晚飯的時候,瑾瑜終於不用再應酬來看猴兒的父老鄉親,長舒一口氣,坐一整天居然還有點累。

  偏頭看了看陪他一天的冬青,瑾瑜湊到冬青耳邊悄聲道:“累了麼?”

  冬青大大的眼睛看著瑾瑜不搭話,瑾瑜笑了笑,牽著冬青來到飯桌旁坐定。

  翠枝盛好了飯菜,拿起筷子准備給冬青喂飯。

  瑾瑜接過翠枝手裡的碗,“我來吧。”

  將飯菜吹了吹,用嘴唇試過溫度,確定不燙才送到冬青口邊。

  冬青遲疑了一瞬,還是張口吃下瑾瑜喂的飯菜。

  李老漢和王氏相視一笑,看二狗照顧媳婦這個小模樣,他們家二狗,終於有了個歸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34 PM

第9章 有志

  瑾瑜從翠枝手上接過照顧冬青的活,給冬青喂飯,給冬青洗腳,領著冬青去睡覺。

  冬青無可奈何,她現在還假裝自己是傻子,只能任人擺布。

  終於進房間關上了門,瑾瑜順手要給冬青寬衣,冬青忙恢復常態,“現在沒人,你不用假裝照顧我,我自己來。”

  瑾瑜收回手,頓了頓,道:“冬青,你識字嗎?”

  “嗯?”冬青抬眼看著瑾瑜,滿眼都是疑惑,不知道瑾瑜問這個做什麼。

  瑾瑜讀到冬青的疑惑,解釋道:“我想考取功名,如果你識字,便可以留在這裡做我的先生,教我識文斷字,我白日干活養你照顧你,權當報酬。”

  好不容易擁有健全的身心,能夠重新來過,瑾瑜決定試一試其他出路。

  在這個生產力低下的年代,做農夫身不由己,靠天吃飯,注定一輩子只能在溫飽線上掙扎。

  冬青點點頭,“我識字,只是,你已經年至弱冠,現在才開始從頭學起,考取功名只怕不容易。”

  她從六歲成為二姑娘的丫鬟,二姑娘跟著西席先生上課時,她一直在旁邊,琴棋書畫,中饋賬目,二姑娘會的東西,她都會。

  只是這考取科舉,需熟讀四書五經,聖人名句,參透經義,吟詩作賦,大多數窮其一生也未能金榜題名。

  瑾瑜輕笑道:“我應該算是識字的,我的家鄉與這裡文化差別很大,需要指點,若我實在愚笨不堪,那你便做我一輩子先生,直到我考上為止。”

  考科舉怎麼可能輕而易舉?但不去嘗試又怎麼知道不行?好歹他在現代讀了二十來年的書,經過各種考試洗禮。

  冬青臉色微紅,“若你真心想學,就備好筆墨紙硯,我教你便是。”

  “好。”瑾瑜拉冬青坐在床上,“今夜暫沒有文房四寶,不如你且與我說說黎國簡史。”

  冬青沒有推脫,坐在床邊給瑾瑜說她讀過的史記,從改朝換代開始,講述大黎知名人物,說到如今局勢。

  二姑娘是廊洲知府次女,在柳府耳濡目染,冬青見聞不少。

  瑾瑜認真的記下,從古至今都是一個道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更替,官制改革。

  這個時空雖然在中國的古今文獻裡沒有記載,但還好與中國古代差別不算太大。

  曾經他拖著病弱之體,唯一的樂趣就是看書作畫,現在這個處境,以前的知識儲備多多少少應該是能用上一些。

  冬青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原來是困得狠了,上下眼皮忙著打架。

  瑾瑜伸手打散冬青的發,“睡吧,我們改日又說。”

  “嗯。”冬青帶著鼻音應了一聲,脫去外衣,緊緊的挨著牆躺下。

  瑾瑜給冬青掖好被子,不禁低頭,湊在冬青耳邊,“晚安。”

  冬青抓著被角的手緊了緊,仿佛能聽到自己極速的心跳聲,在寂靜的夜裡尤為明顯。

  瑾瑜背對著冬青,不知道為什麼,不自覺就彎起了唇角。

  第二天冬青依然在瑾瑜的懷裡醒來,雖然照樣臉紅紅的,目光閃躲,但沒有昨天那般驚慌失措。

  瑾瑜假裝一切如常,冬青好像極其沒有安全感,睡著後總是無意識往他身上靠。

  睡夢中的冬青,蜷縮著,像小動物一樣乖巧可愛,慢慢向他靠攏,一點點嵌入他的懷裡。

  不可否認,軟玉在懷的感覺讓人上癮。

  吃了午飯,瑾瑜向李老漢和王氏透露自己要考科舉的想法,讓李老漢夫婦皺起了眉頭。

  李老漢愁得緊,“二狗啊……不是爹娘不願意,只是這兩年的災荒把咱們家積蓄都耗光了,爹聽說去書院要很多錢,咱們家現在連張宣紙都買不起,更別說書院要交書費要吃飯。”

  王氏在一旁搭話,“是啊二狗,你陳叔家的小兒子就在縣上的書院裡念書,你陳叔舉家供養那個學生才勉強供得住,咱們家不能比的……”

  大狗拍了一把瑾瑜的肩,“二狗你別扯那些沒用的,好好帶著媳婦腳踏實地干活,生個胖小子才養得起。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咱倆一樣,鬥大的字都不認得,就算你現在腦子好使了,去學也來不及,人陳君然可是從小喝墨水長大的,去年鄉試還落榜了,你算老幾?”

  陳君然是村長第四個兒子,今年一十九歲,比二狗小了一歲而已,卻沒有成親。

  村長有四個兒子,其余三個已經成家生子,小兒子陳君然因為相對機靈,村長著力栽培陳君然熟讀聖賢書,盼著陳君然一朝高中,從此光宗耀祖蔭蔽後人。

  陳君然在清水溝可謂是風雲人物,十六歲過了童生試,次年參加院試成功考進縣學進修,成為清水溝年紀最小也是唯一的秀才。

  只不過生員分三等,定員內由官府供給膳食稱廩生,定員外增額稱增生,於廩生、增生外再增名額,稱附生,附於諸生之後。

  陳君然是增生,在縣學念書所有開支自行承擔,村長才會舉家供養陳君然。

  科舉三年一試,去年陳君然一試秋闈,不料遺憾落榜。

  自小勵志不立業不成家,此番一來,陳君然自認丟臉,便發憤圖強,勤學苦讀,准備三年過後再試,一雪前恥。

  李老漢家所有人,都認為瑾瑜准備考科舉的想法不切實際。

  畢竟陳君然九歲認字,家裡請過先生,上過私塾,成為秀才又上了一年的縣學,結果鄉試照樣名落孫山,而瑾瑜已經二十歲還大字不識一個。

  這種情形想要榜上留名簡直是難上加難,想要擠進春闈入朝為官更是難於登天。

  瑾瑜沒想到,家裡已經窮到一張紙一只筆都買不起的程度,昨夜冬青說讓他備好筆墨紙硯,如今看來只怕要擱置一段。

  瑾瑜想了想,道:“這事暫時不提,你們不用管我,我自己想想辦法,嘗試過至少不會有遺憾。”

  最大的問題,就是缺錢,瑾瑜決定出去看看,換個思維,看能不能在不耽誤平日干活的情況下賺點外快。

  至少要把筆墨紙硯備齊,不辜負對冬青的承諾。

  眾人點點頭,瑾瑜不問他們拿錢,要試盡管去試,到時沒有希望,瑾瑜自然就會放棄。

  瑾瑜起身,“我帶冬青出去轉轉,晚飯之前會回來的。”

  現在剛剛化雪,地裡的土是濕的,一踩一個凹陷,本來松軟的土變成泥漿,太陽一曬就硬了,這種天不適合下地,剛好有空出去走走。

  自覺握住冬青的手,“走吧。”

  冬青也想查看一下地勢,索性嘿嘿笑了兩聲,任由瑾瑜牽著出門去。

  瑾瑜在門邊順了一把砍刀捏在手裡,出去轉一會兒,回來還能砍根柴燒火。

  清水溝地勢奇特,是山區罕見的盆地,除了將村子一分為二的河水,四周都是大山,山間郁郁蔥蔥的林木透著黛綠。

  兩人走到樹林邊,估摸沒人會出現在這裡,冬青不著痕跡抽回手,抬頭看向四周,努力辨認方向。

  山裡植被茂密,如果她離開時迷了路,可能就會被困死在這大山裡。

  瑾瑜看了看正在四處張望的冬青,垂下眼眸,“你說樹林裡會不會有動物?”

  冬青看了瑾瑜一眼,“這麼濃密的山林自然有不少動物,只怕樹林太密,山裡的動物比我們熟悉這片森林,不容易被人抓到。”

  瑾瑜盯著手裡的砍刀,靈光一閃,“我們再往裡走一些,我有些想法想實施一下。”

  冬青不明所以,瑾瑜已經拉起冬青的手,從崎嶇的小徑深入林間。

  走了一段,感覺村裡人跡的喧囂很難傳到此處,瑾瑜停住腳步。

  四處看了看,找到一株韌性極佳的樹木,選取筆直光滑那一根枝丫,約二指寬的直徑。

  瑾瑜輪起砍刀,三下兩下就把枝丫砍了下來。

  力量的充盈,讓瑾瑜重新審視一下自己這具身體,身體素質好得沒話說。

  體現在前天摔到頭,今天毫無感覺,兩砍刀能砍斷一根不細的樹枝。

  冬青看著瑾瑜把砍下來的樹枝修剪成長長的木棍,一頭削尖,在地上比劃幾下。

  瑾瑜找了一處相對平坦,石頭不多的地勢,看向冬青,“你幫我扶著一下。”

  上輩子因為身體原因,瑾瑜基本都在紙上談兵,偶然看到過傳統獵人捕獸陷阱的布置方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冬青聽話的扶著棍子,瑾瑜朝地上撿一塊石頭,一下一下把削好的木棍釘入地下。

  這是一個簡單的陷阱,把木棍壓彎,用繩子打活扣,別上一根脆弱的插銷固定掰彎的木棍。

  動物踩到插銷時,利用繩子活扣松了那一瞬木棍韌性的反彈,收緊獵物腳上的繩子,將獵物困在木棍上。

  瑾瑜撥弄幾下木棍確定牢固,一個使勁兒,把釘入地下的木棍彎折,才想起他沒有繩子。

  心思繞了一圈,瑾瑜把目光鎖定在冬青綁頭發的發帶上,“冬青,把你的發帶借我一用。”

  冬青一愣,雖然不知道瑾瑜在做什麼,卻沒有問原因,抬手解下發帶遞給瑾瑜。

  滿頭如綢緞的黑發披散,山風刮過,揚起幾縷發絲,看得瑾瑜一呆。

  冬青的美,是那種親近自然的美,跟瑾瑜以前看的滿屏復刻臉有著天壤之別,完全符合他的審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39 PM

第10章 捕獸

  冬青感受到瑾瑜的目光直直看著自己,頓時臉燒面熱,背過身子不理瑾瑜,將被風揚起的頭發捋到耳後。

  瑾瑜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冬青,你很美,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女子。”

  冬青聞言,轉頭白了瑾瑜一眼,“你這輩子見過的女子不過二三,都是常年操勞的農婦,我自然比較好看。”

  瑾瑜笑了幾聲,“我口誤,我的意思是兩輩子。”

  收回目光,瑾瑜仔細在壓彎的木棍上綁著繩結,朝地上撿一截細小干脆的木簽,別住活扣,不一會兒就完成了獸扣的布置。

  “你讓遠一些。”瑾瑜掰了一根樹枝拿在手裡,准備試試能不能成功。

  冬青到現在已經看出瑾瑜的意圖,便往旁邊走一段距離,躲在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後面。

  歪頭露出一個腦袋,她也准備看看瑾瑜做這個簡陋的東西有沒有用。

  瑾瑜好笑的搖了搖頭,莫名覺得冬青這個動作直戳他的萌點。

  用手裡的棍子杵一下活扣裡的木簽,木簽輕易斷作兩截,失去牽制,壓彎的木棍猛的伸直,竟有破空之聲。

  活扣隨之收緊,木棍彈起的力度,讓瑾瑜手裡的樹枝脫手而出。

  冬青被嚇得眨巴幾下眼睛,定睛一看,先前在瑾瑜手裡的樹枝已經被活扣拴住,掛在地裡那根木棍上。

  “哈,還可以。”瑾瑜摸了摸猝不及防被震麻的手,覺得在山裡布置這種簡單的捕獸扣可行。

  冬青圍著捕獸扣轉了一圈,“這個只能困住小的野物,力氣大一些的,就算被拴住了腳,也能把木棍直接從地裡拔出來拖走,除非……”

  “除非什麼?”

  冬青想了想,“不要把這種壓彎不會斷、放開能彈起的樹枝砍下來,直接在這種樹上壓彎布置,這種樹屬於灌木,根莖應該算牢固,大型動物也不一定能把它連根拔起。”

  瑾瑜望著冬青笑,“有人說過你很聰明嗎?”

  冬青假裝沒聽見,“像這樣砍下來布置的,可以把木棍的一頭固定在旁邊高大的樹上,也能防止動物掙扎把木棍拔起拖走。”

  瑾瑜點頭,“好,那我們回去准備繩子和誘餌,再來滿山都布上捕獸扣,總會困住那麼些個眼神不好的家伙。”

  這個陷阱的好處在於,對人沒有太大傷害,可以放心布置。

  就算有人不小心被勒住了腳,也最多絆倒而已,活扣是越掙扎越緊,但人能夠輕易就能解開。

  兩人准備回家,瑾瑜取下冬青的發帶,繞到身後給冬青綁頭發。

  冬青攥著衣角,“這個捕獸扣抓到的動物都是活的吧?”

  “對,不過動物掙扎激烈的話,可能會扭斷腿。”

  冬青眼前一亮,“是活的可以賣個好價錢。”

  冬青以前是大戶人家的丫鬟,知道很多權貴人家對家養肉食已經失去興趣,反而十分鐘情各種野味。

  平時獵人都是一擊致命,出售時已經是死物,眾人默認肉質不算新鮮,但一只野雞的價格還是比家養的貴兩個倍。

  活著的野味,價格要比死了的翻上一番,而且不愁銷路。

  瑾瑜看著冬青雙眼亮晶晶的模樣,忍不住抬手捏一把冬青軟軟的臉頰。

  嗯,手感不錯。

  仿佛瑾瑜的手沾有顏料,被他碰到的那張臉,立刻如同夕陽浸染的晚霞。

  “走吧,咱們回家。”瑾瑜牽起冬青的手捏了捏,他很喜歡冬青的觸感。

  可憐他前世活了二十余年,竟不知道女孩子是如此綿軟。

  回到家瑾瑜找翠枝要繩子,卻發現家裡並沒有那麼多繩子。

  翠枝不知道這個小叔找這麼多繩子做什麼,“原來咱們家倒是有很多苧麻皮,只是近兩年災荒,都被拿去換錢了。”

  他們家山牆邊有一片苧麻,每年一發,皮能剝出原料,做麻布麻繩。

  翠枝和王氏每年都剝來留著,一家人搓完繩子還能有余,但這兩年把家裡余下能換錢的東西都拿去賣了。

  翠枝尋思了一下,“這樣吧,去山上割些羊草來擰繩子。”

  羊草是一種葉細長的草,可以用了擰草繩,比苧麻難擰,不如麻繩牢固。

  現在山上的草都是干的,拿回來用水發軟直接擰,牢固度又不如割鮮草回來晾干擰的繩子,聊勝於無。

  “好。”瑾瑜沒見過這種草,帶上翠枝去了山邊,割了很多的羊草。

  翠枝心靈手巧,坐在灶台邊烤著火,將一葉一葉的草擰在一起,變成一根細長的繩子。

  瑾瑜領著冬青坐在一旁,跟翠枝學擰繩子,但是新手技拙,瑾瑜擰的比較松,還容易散。

  翠枝看著瑾瑜,笑道:“不急,慢慢來,二狗你跟嫂子說一下,你要這麼多繩子來做什麼?”

  瑾瑜繼續跟手裡的草較勁,沒有抬頭,“我准備在山裡布置一些捕獸的陷阱,要用繩子。”

  “陷阱?”翠枝蹙眉,“河西的齊老頭是獵戶,曾經在山裡布陷阱,村裡人經常去山上打柴,河東的柱子不小心掉進陷阱裡,死了,村長說過不讓在山裡布置陷阱,打獵只能用打的。”

  瑾瑜手頓了頓,抬眼看著翠枝,認真道:“這個不是那種要命的陷阱,只是能拴一些小動物,不會要人命的。”

  翠枝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才道:“你有分寸就好,不要鬧出人命。”

  本想問瑾瑜為何會布這種陷阱,又覺得問也是白問,畢竟這個小叔傻的都能摔聰明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瑾瑜沒有多說,只是讓翠枝把繩子擰結實一些,帶上繩子和冬青,去深山裡置扣子。

  按照冬青說的方法,找一些天時地利的樹枝,隔一段距離就布置一個捕獸扣。

  兩人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在隔壁的山頭布置了十余個活扣,再輕輕往活扣裡放兩顆玉米,有沒有效果只能第二天來看。

  晚上吃了飯,瑾瑜就給冬青擦臉洗腳,牽回房裡,讓冬青繼續給他說黎國的制度和人文。

  李老漢幾人見天一黑瑾瑜就領冬青回房歇息,俱都會心一笑,指不定過不了多久二狗都能當爹了。

  而房裡瑾瑜對冬青恪守君子之道,兩人同枕一被,促膝而談,沒有絲毫出格的舉動。

  畢竟冬青不是真傻子,瑾瑜也非此間人。

  冬青是以銀錢換回來的妻子,按照這個時空的規矩,冬青就是瑾瑜的所有物,他能隨意處置。

  但瑾瑜曾經生活的環境人人平等,不可能無動於衷做出踐踏人權的事。

  冬青事無巨細的跟瑾瑜說著科舉制度,瑾瑜偏頭看了看冬青認真的眉眼,心底泛起一絲暖意。

  冬青的聲音如山間清泉,潺潺流淌於兩人之間,瑾瑜沐浴其中,只覺得渾身舒適放松。

  說著說著,聽聞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冬青偏頭一看,瑾瑜已面見周公。

  抬手給瑾瑜拉了拉被子,冬青看著瑾瑜俊逸的側臉出神。

  瑾瑜天庭飽滿,眉骨微突,眼窩略陷,睫毛短卻濃密,鼻梁挺直,唇邊幾許青色的胡茬冒頭,樣貌深邃而剛毅。

  再往下,能看到凸起的喉結,被褥下結實勻稱的身體輪廓。

  冬青有些臉紅,暗罵自己不知羞,竟細細打量一個男子如此之久。

  瑾瑜動了一下,冬青本就心裡發虛,驚得立刻擺正腦袋,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心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

  過了半晌,瑾瑜沒有動靜,冬青又悄悄睜開眼睛,吹滅亮子,端端正正躺在裡側,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明,瑾瑜率先醒過來,看著蜷在自己懷裡的冬青,心滿意足笑了笑。

  他從未體驗過被人依靠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好。

  冬青在瑾瑜懷裡蹭了蹭,瑾瑜暗道不好,雖然他前輩子是個病秧子,但男人會有的反應他都有,只是沒人願意跟他一個病秧子相守罷了。

  晨勃這種東西對男人來說很正常,何況現在他擁有一具血氣方剛的青壯年身體,懷裡還躺著一個身嬌貌美的美嬌娘。

  瑾瑜不打算讓冬青看到他現在的窘態,正准備抽身起床出去冷靜一下,冬青卻睜開了眼睛。

  剛睡醒的冬青有些茫然,呢喃一聲,隨後感覺大腿挨著一處硬物。

  瑾瑜抽身的動作僵住,兩人大眼瞪小眼。

  冬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蟲吃空了腦子,居然順勢蹭了蹭,感覺那處物件又硬了幾分。

  幾個呼吸過後,冬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臉色一瞬像煮熟的蝦,迅速從瑾瑜懷裡退出來,縮到牆邊。

  冬青覺得自己臉燒得在冒煙,眼神無處安放。

  瑾瑜被冬青的舉動弄得有些許尷尬,“冬青,你不要害怕,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它不咬人,一會兒就好了。”

  冬青沒有接話,臉色好像更紅了一些。

  瑾瑜嘆口氣,起床穿戴整齊,“起來吧,我們去山裡看看有沒有抓到野物。”

  “嗯。”冬青睫毛撲閃幾下,軟軟應了一聲。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11:40 PM

第11章 冷臉

  瑾瑜跟家裡人打過招呼,帶著冬青去了隔壁山頭。

  冬青心裡對陷阱有些期待,莫名希望瑾瑜的陷阱能夠抓到很多野物,無論用來吃或是用來換錢,對現在的李家都是一個助力。

  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眼看就要到目的地,瑾瑜身後的冬青突然崴了一下腳。

  在崎嶇又布滿碎石的山路上,冬青因為慣性朝路下方摔下去,牽著冬青的瑾瑜猝不及防,被冬青扯得一個踉蹌,往冬青的方向倒。

  一切快得來不及反應,瑾瑜下意識伸手護住冬青的頭,雙雙倒在路坎下面。

  好在路坎不高,處在冬青和地面之間的手,只是感覺一瞬的衝擊與疼痛,有些發麻。

  “你還好嗎?”瑾瑜起身查看冬青,雖然他盡量避免落在冬青身上,但一瞬的時間沒讓他做過多反應,落下來時還是壓到了冬青的腿。

  冬青皺了皺黛眉,盯著自己的鞋,“無事。”

  冬青腳上的鞋,是在湘王府時穿的,屬於輕便精巧的繡鞋,她連續幾天走在清水溝這布滿石頭的山路上,鞋底磨損得厲害,把縫合鞋面的線給磨斷了。

  斷了的線從鞋底脫出來,鞋面整個從鞋底上脫落,導致方才冬青崴了腳。

  瑾瑜順著目光注意到了冬青的鞋,也看到冬青嬌小柔軟的腳從裂開的口子裡露出一半。

  拿起冬青另一只腳仔細查看一下鞋底,瑾瑜無奈道:“這一只鞋也快脫線了。”

  絕對不能讓冬青只穿著襪子走山路,碎石連鞋底都能磨破,何況冬青白嫩的腳板。

  冬青蜷縮一下腳趾,把腿收回來,抬頭看了一眼環境,“若不然……你去查看陷阱,我就在此處等你回轉?”

  瑾瑜捕捉到冬青的動作,思索一瞬,欲言又止,彎腰直接把冬青從地上抱起來。

  “啊……”冬青猛的騰空而起,驚呼一聲,手不自覺緊緊抓住瑾瑜衣襟,“你作甚?”

  “我抱你去。”瑾瑜罕見沒詢問冬青的想法,徑直抱著冬青走回路上。

  冬青的小動作,瑾瑜又怎麼會看不透?從第一次來到山邊,冬青就在尋找離開的方向。

  瑾瑜從來不懷疑女性的韌性,如果冬青想,一定能夠不畏疼痛,光腳在山裡走動。

  “大夫說過,讓你不要勞累,放我下來。”冬青不敢掙扎,怕牽動瑾瑜頭上剛結痂沒幾天的傷口。

  瑾瑜頓住腳步,低頭直直看著冬青,一言不發,沒有絲毫退讓。

  冬青不知道瑾瑜為何突然冷臉,卻被瑾瑜的冰冷氣勢鎮住,不敢直視瑾瑜如炬的眼神,“那……那你抱我走一段後我再自己走,鞋子應該能堅持到回家……”

  瑾瑜沒有接話,邁開步子往前走。

  一路上瑾瑜面無表情,並沒松手把冬青放下來。

  冬青不敢搭話,偷偷咬著牙,心裡默默發狠,不放我下來,就累死你!

  可瑾瑜仿佛不知疲勞,抱著冬青步履輕快。

  終於到了隔壁山頭,瑾瑜尋一處干淨的石板,輕輕把冬青放在上面,“不要動,在這裡等我。”

  石板這個位置,正處於各個陷阱的中央,就算瑾瑜去查看扣子有沒有困住野物,也能透過樹木的間隙看到冬青。

  冬青忙不迭點頭,原來一直都笑得溫潤的人,突然冷臉實在嚇人得緊。

  瑾瑜對冬青合作的態度表示滿意,終於勾了勾唇角,轉身去查看陷阱的情況。

  從林間能看見瑾瑜一個一個的陷阱查看,連續看了兩個捕獸扣都沒有停住腳步。

  冬青有些失望,這代表他們布置的陷阱沒有被觸發,也就沒有困住山間野物。

  當瑾瑜查看第三個捕獸扣的時候,終於蹲下了身子。

  “如何?困住了什麼?”冬青歪著頭看瑾瑜。

  只見瑾瑜搖頭,手裡舉起一截草繩,“看地上的腳印,應該困住了一只犬科動物,具體不知道是什麼,但牙齒肯定很鋒利,它把繩子咬斷逃走了。”

  冬青臉上的神采黯了黯,覺得甚是可惜,雖不懂瑾瑜說的犬科動物是何物,但好不容易困住一只,卻讓它逃走,還損失了一根繩子。

  頓了頓,冬青笑著對瑾瑜道:“且不要沮喪,這表示你的陷阱奏效,總會困住力氣小又沒長牙的野物。”

  瑾瑜忍俊不禁,“嗯,聽你的,不沮喪。”

  冬青認真的點點頭,只要有希望就好。

  瑾瑜把被破壞的活扣重新布置好,又繼續查看了幾個,終於看到一根繩子上拴住一只禽類。

  看樣子已經被困很久,它放棄了掙扎。

  這只動物外形與家養的雞類似,只不過頭頂多出一撮毛,羽毛的顏色鮮艷,尾翼也比雞長出許多。

  瑾瑜記得在野生動物圖鑒上看到過,這種動物叫做錦雞,外表十分華麗,除去紅如火焰的羽毛,其余在陽光下會呈現幽幽的藍色。

  瑾瑜固定住它,把腿從活扣裡解下來,成功捕獲一只完整無缺的野生錦雞。

  “冬青,你看著它。”瑾瑜把錦雞塞到冬青手裡。

  “它很漂亮。”冬青順勢擒住錦雞,羽毛意外的順滑,錦雞美麗的羽毛是天然的裝飾品。

  瑾瑜快速的檢查了所有陷阱,很遺憾剩下的活扣紋絲不動。

  人總是不容易知足,瑾瑜很快調整心態,第一天就捉住一只錦雞,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若每天能抓一只錦雞,也是一筆不少的收入,完全是無本獲利的營生。

  確認所有的活扣布置好,瑾瑜走回石板旁邊,將冬青攬腰橫抱,“我們回家。”

  冬青本不打算讓瑾瑜抱她回去,奈何手裡抱著錦雞,還沒退開就被攔腰抱起。

  正斟酌如何說服瑾瑜放她下來,聽瑾瑜問道:“你覺得,這只錦雞能賣多少錢?”

  瑾瑜對古時的銀錢沒有什麼概念,只能求助於冬青。

  冬青打量著錦雞,想了想道:“在鎮子上,家養的雞二十文一斤,野雞比家禽貴三個倍,體型比家禽小一些,一只約摸能換二至三錢,這是一只錦雞,比野雞還貴,至少能換半兩銀子。”

  “嗯……”瑾瑜對這個概念依然有些模糊,他不記得在哪看過,一個銅板是一文錢,一百個銅板為一錢銀子,十錢是一兩白銀。

  這樣說來,一兩銀子相當於一千文。

  三文錢可以買一個燒餅,這只錦雞能換半兩銀子,也就是這只雞可以換一百六十六個燒餅。

  把這只雞換成燒餅的話,夠他們一家六口人吃好幾天。

  不禁唏噓,窮苦人家賣個女兒才六兩銀子,而有錢人一頓野味就吃掉半兩。

  走著走著,瑾瑜感覺身後的樹枝響了一下,心裡一緊,怕在山裡碰上大型的野獸。

  立刻轉身查看,只看到一只灰色的幼崽跟在他們身後。

  冬青也看到了這只幼崽,看上去像狗崽子,前面的狗爪子上還留著一截草繩,見瑾瑜轉身它竟沒有一絲害怕,一雙眼直溜溜看著瑾瑜。

  這只崽子,顯然就是被陷阱困住,而後咬斷繩子逃走的那只。

  一般野物都是看見人就跑得沒影,冬青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只如此特立獨行。

  掙脫了陷阱的桎梏,不躲得遠遠的,還跟著他們走。

  大約是所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

  瑾瑜沒有輕舉妄動,這是一頭狼的幼崽,灰色的皮毛,豎立的耳朵,隱約泛著綠光的眼睛。

  幼崽出現在這裡,指不定附近有一群成年的狼,傷害了幼崽,他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兩人一狼沉默相對,除了狼崽一直歪著頭打量瑾瑜之外,誰也沒有動彈。

  瑾瑜率先行動,不再搭理宛若智障的狼崽,抱著冬青轉身離開,再對峙下去,於誰都沒有好處,索性不予理會。

  走出一段,瑾瑜回頭一看,狼崽子居然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

  瑾瑜皺緊眉頭,轉身繼續走,對懷裡的冬青道:“這頭狼崽准備跟我們回家不成?”

  “若是它跟我們回了家,倒是可以想法子困住,能換一個好價錢。”冬青只見過一次狼,在一次宴會上,一個男子以狼為寵,可謂威風凜凜,羨煞一眾少年郎。

  因此,湘廊興起一陣潮流,以飼養凶悍的野物為豪,二姑娘曾花大價錢給湘王買過一只雄鷹。

  算是兩人的定情信物,如今還養在湘王府內,由專人喂養。

  雖然至今這股風氣消了許多,但不乏權貴人家的公子哥願意購買。

  這是一只幼狼,不如成狼凶惡難近,從小喂養沾染人性,不擔心自身安危而且長臉,帶在身旁做寵物是再好不過。

  瑾瑜皺著的眉頭沒有松開,總感覺這只半大狼崽似曾相識,但他明確的記得從未見過這只狼崽。

  狼崽一路尾隨瑾瑜二人回了家,瑾瑜把冬青放在院裡的凳子上坐定,准備找個家伙困住狼崽子。

  冬青卻看著狼崽輕車熟路進了屋,抬起前爪推開瑾瑜的房門。

  最讓冬青驚訝的,是狼崽進屋後竟然轉身關上了門,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就好像它曾經住在這裡。

  瑾瑜與冬青面面相覷,莫不是這狼崽子成了精?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11:52 PM

第12章 三狼

  翠枝叫冬青二人用午飯,聽聞狼崽的事,覺得稀罕,便與瑾瑜進屋查看。

  屋內狼崽已爬上床榻,在被褥上印下幾朵梅花。

  翠枝忙上前驅趕,家裡被褥衣裳盡數是她在清洗,自是不想徒添不必要的活計。

  “灰毛畜生,趕緊下來,弄髒了被褥你又不能洗干淨。”翠枝一行找家伙一行說,還沒找到趁手的東西狼崽就聽話的從床上下來。

  翠枝掂東西的手停住,“這灰毛畜生倒是不招人嫌。”

  仔細看了看狼崽,翠枝好笑,“就是看上去傻了一些,眼神無光,相比其余的狼,多了幾分憨厚,不像狼,倒像狗。”

  翠枝慢慢靠近狼崽,准備將留在它腿上的草繩解開。

  瑾瑜看出她的意圖,一把拉住翠枝手臂,“我去吧,雖然是幼崽,但爪牙同樣鋒利。”

  翠枝一愣,點點頭,“嗯。”

  瑾瑜試探著走到狼崽身前,狼崽無動於衷,只是用一雙不甚靈動的眼睛看著瑾瑜。

  “我幫你解開腿上的繩子,你不要動。”瑾瑜放緩聲音,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具有侵略性,以免刺激到狼的本性。

  狼崽張口,奶聲奶氣的“嗷~”了一聲,自己絆了自己一下,腳下一個踉蹌。

  這只幼狼一切都違反常態,瑾瑜知道狼是群居動物,在夏季交配,孕期兩月有余,約摸秋季誕生幼崽。

  現在是冬季末,這只半大的狼崽應該是今年剛出生的,不知道為何會獨自在林間游蕩。

  瑾瑜伸手把繩子取下來,狼崽沒有攻擊他的跡像,便輕輕摸了摸狼崽的頭。

  “這狼沒有狼性。”翠枝覺得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先是二狗摔一跤像換了個人,如今上山一趟,竟能撿回一頭不咬人的狼。

  瑾瑜給狼崽順著毛,“前兩天煮排骨,骨頭你都丟哪兒了?”

  他們家暫時沒有肉給狼崽吃,人咬不動骨頭,但狼不同,把丟了的骨頭撿回來給狼磨牙。

  “一會兒我去撿,先去吃飯吧。”翠枝看著狼崽,准備把它放在院子裡,免得一會兒又爬到床上去了。

  瑾瑜會意,把狼崽放到院子裡,順便把門插上,這狼崽可是會開門的狼。

  冬青還乖乖坐在凳子上,翠枝眼尖看到冬青那裂開大半的鞋,“冬青的鞋壞了,這鞋中看不中用。”

  翠枝轉身進自己的房間,一會兒拿了一雙半新的布鞋出來,蹲下身給冬青換上。

  一邊給冬青穿鞋一邊說,“我們的腳應該差不多大。”

  這是翠枝僅有的一雙好一點的鞋子,平日在家干活都不舍得穿,洗干淨放在櫃子裡,只有趕集的時候才拿出來穿。

  冬青看了看翠枝腳上破舊的鞋,心有不忍,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抬眼看瑾瑜一眼,視線相對,瑾瑜的目光仿佛已將她看透,冬青慌忙低下頭來。

  翠枝把鞋給冬青穿好,牽她站起來,“冬青乖,走兩步看看擠不擠腳。”

  冬青隨著翠枝牽動走了幾步,翠枝彎腰摸摸冬青腳上的鞋子,檢查是不是穿得很滿,“好像鞋子大了一些,不過不礙事,不會掉。”

  抬眼看到冬青臉上的郁色,翠枝趕緊哄道:“冬青不要生氣,這鞋雖然嫂子穿過,但嫂子洗干淨了的,以後咱們家條件好一些,嫂子給冬青做新的好不好?”

  冬青忙掛起傻笑,“好,嫂子好,冬青喜歡,喜歡……”

  她並非不喜歡翠枝穿過的鞋,而是對自己當前的處境迷茫。

  冬青最開始准備裝瘋賣傻,趁其不備從這裡離開,畢竟她和李家,算得上各懷鬼胎。

  李家以銀錢從劉婆子那裡買她回來,只是為給一個名為李二狗的傻子生子罷了。

  可自她來到這裡,這個家的人從未苛待於她,李二狗也不是粗鄙無禮的傻子。

  她若離開,能去何處?若不離開,又如何自處?

  李家樸實溫馨的氛圍,不正是她所向往的?別人對她越好,她就越備受煎熬,冬青無法心安理得欺騙著別人,還享受別人的善意。

  翠枝並沒察覺異樣,見冬青一如既往,就牽起冬青去了灶屋。

  盛一大碗飯遞在瑾瑜手裡,“冬青不會用筷子,你們兩口子吃一碗吧,免得你要喂好冬青才能吃,我還能少洗一個碗。”

  “好。”瑾瑜笑著接過碗,不過沒有先吃,還是一口一口喂冬青吃飽,自己才吃剩下的。

  院子裡的小狼不知道何時跑到餐桌旁,抬一只爪子搭在桌邊,直勾勾看著瑾瑜手裡的碗。

  瑾瑜看看碗裡的飯,又看看一臉饞樣的小狼,他已經吃了七分飽,還剩下一些,索性遞到小狼跟前。

  小狼吃了一口便望向桌上的菜,瑾瑜想了想,夾些菜放到飯上,小狼風卷殘雲把碗底舔個干淨,絲毫不留戀其他飯菜,轉身坐到一邊。

  瑾瑜端著空碗百思不得其解,他從來沒見過真的狼,但動物世界放的狼都只吃肉,沒聽過會吃飯的狼,更沒聽過吃飯還得用菜下飯的狼。

  也有可能是沒人專門煮飯給狼吃過,所以不知道它們到底吃不吃飯。

  旁邊幾人也覺得稀奇,大狗笑得爽朗,“你們看這狼,是不是很像二狗以前?只吃一碗飯,不管飽沒飽都吃完一碗就坐到那邊。”

  “哈哈還真是。”其余幾人跟著附和。

  瑾瑜心中一凜,打量小狼片刻,道:“我們留下它吧,我把我那份飯分它吃,用來看家。”

  “這個……”李老漢幾人相視一眼,“拿去換錢不是更好?有錢又不浪費糧食。”

  瑾瑜搖頭,“俗話說豬來窮狗來富,狼屬於犬科,跟狗同理,他自己跟過來,又這般通人性,留下才是正理。”

  李老漢擺手,“也可以,要是它吃得太多就得賣了,咱們家養不起,你把自己那份給它吃它又不干活,你吃不飽也沒力氣干活。”

  “好。”瑾瑜應下來,他應該更加努力,當糧食滿倉,就不存在這些問題。

  頓了頓,瑾瑜又道:“我們給它取個名字。”

  大狗掀了掀眼皮,“嘿二狗你摔一跤可真是稀奇古怪,它一個畜生要什麼名字?”

  “給它取個名字,日後你叫它的名字,它就知道你在叫它。”瑾瑜頓了頓,“叫它三狼吧。”

  “行,你愛怎麼的就怎麼來。”大狗放棄爭執,自家兄弟總歸是傻過的人,很多想法他這個正常人無法認同。

  瑾瑜不甚在意,轉身摸了摸剛剛有了新名字的小狼,“從今往後你就叫三狼。”

  幾人話題回到瑾瑜抓到的那只錦雞上,大狗圍著錦雞繞了一圈,嘖嘖稱奇,“沒想到二狗你居然能抓到活的錦雞,以前齊老頭用弩射到過幾只,拿回家都死了。”

  “後天就過年了,明天我帶上冬青去集市把錦雞換成錢,順便買一些年貨如何?”瑾瑜朝冬青看了一眼。

  “成,你可千萬得看好了冬青這丫頭。”王氏很欣慰瑾瑜和冬青無時無刻待在一起,只是對李二狗摔得滿臉是血的模樣心有余悸,“現在雪化了,背陰的地方泥還是稀的,踩上去容易滑。”

  瑾瑜自是不會讓冬青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危險,況且冬青不是真的一無所知。

  因離集市有很長一段距離,第二日清晨,瑾瑜就拿上翠枝蒸的窩窩頭,提著那只錦雞,帶冬青順著後山的羊腸小路往上爬。

  山路很是狹窄,甚至不能讓兩人並肩而行。

  冬青是湘王妃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平日裡都做輕巧活,爬山路是這麼些年頭一遭,好在除了有些氣喘,勉強跟得上瑾瑜的步伐。

  瑾瑜回頭看到身後的小女子滿面通紅,額頭鼻尖滲著晶瑩的汗珠,一臉堅毅,並未露出任何負面神色。

  瑾瑜放慢了腳步,站到一旁,“你走前面吧。”

  冬青沒有停頓,徑直越過瑾瑜,走在了前面。

  一路無話,瑾瑜率先打破沉默,“冬青,你有想過以後嗎?”

  冬青莫名心虛,“沒有,我不過是一株無根之草,過了今日再想明日。”

  “我又何嘗不是無根之草?”瑾瑜窮追不舍,“但我們依然活著,你可曾為日後有過打算。”

  冬青內心正處於迷惘地帶,“我以前沒有過打算,現在很累無暇打算,若不然空下來我再打算?”

  瑾瑜沉默片刻,“好。”

  既然冬青現在不想談這個問題,那便以後尋得機會再談。

  兩人到了集市,瑾瑜找人打聽了一下,找到收購野物的人,把錦雞脫手。

  買家是個干瘦中年人,自稱老包,一臉憨實,瑾瑜還是能從他臉上看到精明與世故。

  老包看了看錦雞,伸出四個手指,“四錢銀子您看怎麼樣?”

  說著就要伸手把雞接過去。

  冬青攔住老包伸過來的手,“五錢銀子一口價,在湘廊,這樣的野物買進府裡要八錢銀子,你花五錢從我們手裡買去,轉手賣給商販子至少能賣六錢,直接賣給員外家能賣七錢上下,我們抓一只活雞不易,你動動嘴皮子就能賺兩百文如何?”

  彼時二姑娘初進湘王府掌家,冬青對各種物價進行了詳細了解,只為協助二姑娘持家有方,所有下人都沒能從湘王府撈到一分油水。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11:57 PM

第13章 君然

  一席話過後,老包看冬青的眼神都變了幾分,他最開始多看冬青幾眼,是因為冬青青蔥水靈的模樣著實扎眼。

  沒想到這個丫頭不僅長得標致,還見多識廣,對行情如此了解,伶牙俐齒說得頭頭是道,讓人無法反駁。

  老包做了很多年買賣,俗話說無奸不商,心思轉了轉,“這位姑娘是明白人,不知如何稱呼?”

  “我叫冬青,我們還趕著買些東西,能不能麻煩您把錢結一下,以後有這樣的貨色還賣給您。”冬青沒有跟老包打馬虎眼,生意該怎麼做還怎麼做,順便提一下以後的買賣。

  “唉行,就這麼說定了。”老包很欣賞冬青耿直的作為,接過瑾瑜手裡的錦雞,往腰間錢袋裡拿了夠數的銀子。

  先入為主的印像,老包直接把錢遞給了冬青。

  冬青卻沒有伸手去接,推了推一旁的瑾瑜,“錢你收著。”

  瑾瑜沒有推脫,從老包手裡接過錢掂了掂,他不知道這一小塊銀子夠不夠半兩。

  眼神看向冬青,冬青微微點頭示意,她向老包暗示過還有下次買賣,老包這種老生意人不會少錢,而且她一眼看去就能大體知道銀子的重量。

  兩人的小動作沒有逃過老包的眼睛,老包對著瑾瑜擠眉弄眼,“老弟好福氣,這小娘子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就被你給娶了。”

  “哈哈,過獎過獎。”瑾瑜心情愉悅,把銀子收好,牽起冬青的手,“娘子,我們走吧。”

  冬青臉色微赧,掙脫手掌,低聲道:“大庭廣眾,也不嫌害臊。”

  瑾瑜張口還未說話,旁邊就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好巧,二狗哥你也來趕集。”

  冬青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清瘦少年迎面而來,身著月白直綴,腳踩玄色布靴,面白無須,挺拔如竹。

  瑾瑜並不識得少年,“不知你是?”

  少年上下打量瑾瑜一圈,笑道:“我是陳君然,早些時候聽家父說二狗哥腦疾痊愈,如今一見果真是脫胎換骨,可喜可賀。”

  “噢,君然,你也知道我曾經萬物不識,不記得你還請不要見怪。”瑾瑜跟陳君然客套一氣,他可以向陳君然討教院試經驗。

  “無妨,我們重新來過便是。”陳君然毫不在意,轉臉看向冬青,“這位就是嫂子吧?聽聞二狗哥娶得嬌妻,可謂喜上加喜。”

  說完對冬青笑了笑,“君然見過嫂子。”

  冬青沒有動作,瑾瑜忙打圓場,“不要在意,這是我的妻子,冬青,她患有腦疾,跟我從前類似,並非有意不搭理你。”

  “嗯?”陳君然面露疑色,“小弟不巧看到方才一幕,嫂子怎麼看都不像患有腦疾之人。”

  瑾瑜無可奈何看向冬青,陳君然看到冬青口齒伶俐的跟老包討價,鐵定糊弄不過去。

  冬青被當場抓包,只能長吁一口氣,道:“我不是故意欺騙別人的,很抱歉。”

  瑾瑜看著陳君然,認真道:“還煩請不要往外說,老哥欠你這一回。”

  “可以。”陳君然應承得干脆,“作為交換,你們要告訴我事情原委。”

  瑾瑜與冬青相視一眼,把前因後果告訴陳君然,不過冬青隱去了她准備逃走那一段,瑾瑜隱去他穿越而來的事實。

  陳君然若有所思,“所以,你們並非真正的夫妻?沒有夫妻之實?”

  冬青的臉上抑制不住泛起兩朵紅雲,僵硬的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不會隨意往外說。”陳君然又看了對面二人一眼,心裡佩服瑾瑜的自制力,每日與冬青同床共眠,竟沒有夫妻之實。

  片刻陳君然又道:“這樣一直隱瞞下去,終究不是解決之道,可曾想過坦白?”

  冬青沒有說話,她又怎會不知道這並非長久之法。

  “這個以後再說。”瑾瑜岔開話題,“我准備買一些筆墨紙硯,你可知道何處有售?銀錢幾何?”

  “我領你們去。”陳君然率先走在前面,“可否詢問二狗哥買紙筆作甚?鎮子上的筆墨粗制濫造,紙質粗劣,堪不了大用。”

  “是這樣,我准備參加科舉,自然要先采購筆墨紙硯。”瑾瑜開門見山。

  “哦?”陳君然覺得驚奇,也理解窮苦人家的苦衷,“若是如此,二狗哥光買筆墨紙硯只怕不夠,我這次回家帶了四書與詩經,可以借與你謄抄。”

  “如此甚好!”瑾瑜順水推舟接下這個人情。

  在現代雖然看過四書五經,但並未深究,如今他若是花錢去買書,還得存許久才買得起。

  賣文人用具的鋪子是一個很小的門店,名為墨染閣。

  雖然附近幾個村子都到這裡趕集,但大半是窮苦人家,不至於遍地讀書人,筆墨紙硯銷量不大。

  瑾瑜問了價格,計較著兜裡那塊碎銀能買些什麼。

  裝訂成本的光滑潔白紙質需要五十文一本,竟比食鹽還貴了十余文,粗糙的紙張三十文錢一沓,硯台一百二十文一方,墨三十文一塊,毛筆分硬毫,兼毫,軟毫,都是以竹做筆杆,動物毫毛做筆尖,六十文一杆。

  瑾瑜摸了摸兩種紙質,劣質草紙顏色泛黃,表面粗糙,好在韌性尚可,不至於暈染沾水就破。

  “麻煩給我拿五沓草紙,一支硬毫筆,兩塊墨。”因囊中羞澀,瑾瑜沒有選優質紙張和硯台,目前暫時克服一下困難,待日後再說。

  陳君然算是老主顧,他帶著瑾瑜來買東西,店家收錢的時候還給瑾瑜便宜十文錢,本該二百七十文,只收了二百六十文。

  瑾瑜對此自然喜聞樂見,如今他窮得叮當響,能省一文算一文。

  “二狗哥,嫂子,小弟還有事,就先行告辭,你回去後直接來我家拿書。”陳君然帶瑾瑜買了東西,和瑾瑜和冬青告別。

  “多謝。”瑾瑜打心底感謝陳君然,作為清水溝唯一的秀才,不驕不躁,心腸熱忱。

  目送陳君然離開,瑾瑜掂一下重了不少的錢袋,他一小塊碎銀拿去付錢,店家用小秤稱了稱,找給他一大串銅板。

  冬青問道:“你還剩二百四十個銅板,接下來要不要買些肉回去?”

  “冬青。”瑾瑜沒有回答,而是一本正經叫了冬青一聲。

  冬青不明所以,“嗯?”

  瑾瑜拉起冬青的手,把剛剛買的毛筆交到冬青手裡,“我兌現承諾買了紙筆,從今而後你就是我的先生。”

  冬青看了看手裡那杆劣質毛筆,“你自放心,我說過教你識文斷字,便不會食言。”

  瑾瑜直直看著冬青的雙眼,“我的意思是,留下來,我知道你一直在尋找離開的機會,但你說過在這世上已無親無故,我們同為無根草,何不一起扎根相互依存?”

  冬青垂下眸子,捏著毛筆的手緊了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容易認真,被二姑娘發賣過一次,不知道自己能否經得住再一次背叛。

  畢竟人心隔肚皮,冬青與瑾瑜相處不過數日,雖瑾瑜不招人厭煩,待人溫和有禮,可二姑娘又何嘗不是?

  十年的主僕情分,二姑娘明知被發賣的僕人會是什麼下場,依然毫無預兆將她發賣給了人牙子。

  “留下來。”瑾瑜知道冬青的顧慮,“我會撕毀你的賣身契,設法解決你戶籍的問題,不勉強你與我成就夫妻之實,你名義上是我李瑾瑜的妻子,我們就是一家人。”

  冬青神色動了動,“撕毀賣身契……”

  她六歲入奴籍,從來都不是自由身。

  瑾瑜點頭,“對,撕毀賣身契,找一戶清白人家入籍,以後你就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再沒人能夠限制你的自由,不用逃跑,只需一道路引,黎國之境皆可去得。”

  冬青緊咬貝齒,過了片刻才道:“我要親手撕毀賣身契,賣身契一毀,我便留下來。”

  就算她能順利逃走,改名換姓,賣身契也如同懸在頸上的一把刀。

  如今能撕毀賣身契,擺脫奴籍,光明正大行於世間,有何不可?

  沒有了賣身契,她便不再低人一等,不再是李家的所有物。

  “成交。”瑾瑜莫名松口氣,才發現自他提議冬青留下,便渾身緊繃。

  他是異時空的一縷孤魂,得知自己穿越成窮苦農夫的事實,並非像表面那般淡然從容,他的心底充滿對未知世界的懼怕。

  只因為醒來時身側躺著的少女,淡化了心裡的恐懼,從而不至於空虛孤獨。

  瑾瑜不想冬青離他而去。

  “那……我們去買一些肉,回家吧。”冬青緊緊握著瑾瑜遞給她的筆,轉身往賣肉的地方走。

  瑾瑜喜上心頭緊隨其後,“好。”

  只剩下兩百四十文錢,買些肉確實回去比較實用,不沾油水沒力氣干活。

  在深山農家,有力氣才能吃飽飯,換銀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3 12:00 AM

第14章 戶籍

  案板上堆著大小不一的肉塊,常年浸染油與血水,案板透著油亮的暗紅。

  屠夫光著膀子上身赤裸,僅系一腰皮制圍裙,聽取顧客要求,手起刀落,骨肉分離,震得案板晃了幾晃。

  “二位買點什麼?”屠夫手上不停,干淨利落的剔肉,臉卻朝向冬青和瑾瑜二人。

  瑾瑜目光掃了一圈,“都是什麼價格?”

  “精瘦肉十六文,五花肉十七,肥肉十八,豬腿子二十,都是這個價,今兒個剛殺的豬,新鮮著呢,來點?”屠夫用刀尖把豬肉翻了個個兒,給瑾瑜展示豬肉的新鮮。

  瑾瑜本想買瘦肉與五花肉,被冬青攔了下來,“多買肥肉,五花肉少許。”

  肥肉能用來煉油炒菜,剩下的油渣味道不錯也不膩人,五花肉既能煉一些油還有點瘦肉,比買精瘦肉劃算得多。

  主流顧客大多是窮人,以至於肥肉和五花肉的價格比精瘦肉貴了一些。

  “聽你的。”瑾瑜沒有和冬青起分歧,他的家鄉與這裡生活水平相差太大,這個處境聽冬青的顯然比較明智。

  “來八斤肥肉,兩斤五花肉。”瑾瑜決定兩斤五花肉用來過年的時候吃,肥肉煉油放著慢慢吃。

  買完這些只剩下六十余文銅板,不知道還能買點什麼,過年總不能只吃兩斤肉。

  冬青准備跟屠夫還個價,少了零頭那幾文錢,余光一轉看到案板一邊,堆著一些殘渣和廢棄的下水,“大哥,那邊那個能不能送給我?”

  屠夫一愣,那是他砍肉時落下來的碎骨頭碎肉,沾著案板的木渣,還有上次賣剩下的肺葉和大腸,已經變質微微發臭。

  這些東西不能吃,算是他豬肉生意的自然損耗。

  “你要就拿去罷。”屠夫不知道冬青要這些殘渣做什麼,左右也換不成錢,留著沒用,還不如做個人情。

  “謝謝大哥。”冬青笑得明媚,這些東西人不能吃,但隨便煮煮去了那一些些臭味,可以給三狼吃。

  三狼終究是狼,只吃飯菜身體會垮。

  瑾瑜知道冬青的想法,拿出一張方才買的草紙,將殘渣包了進去。

  冬青一行走一行跟瑾瑜盤算,“我看到嫂子拿鹽罐,裡面沒鹽了,我們去買一些鹽,其余的再說吧,素菜家裡菜地裡有,蘿蔔白菜青菜土豆,嫂子今天還准備磨豆腐,應該沒什麼好買的。”

  “行。”瑾瑜暗自贊賞,冬青心思細膩,能夠知道翠枝時常去地裡拔菜,注意到鹽罐子裡沒了鹽。

  兩人找一間糧油鋪子,買了半斤鹽,花費十六文錢,瑾瑜身上只剩下四十六文銅板。

  路過賣針線布匹的鋪子,冬青拉了拉瑾瑜的袖子,“我……能不能先跟你借用那四十文錢?”

  “可以。”瑾瑜不做多想,便把剩下的錢盡數遞在冬青手裡,甚至沒有詢問緣由。

  冬青接過錢,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瑾瑜對她如此信任,僅剩的錢眼也不眨就遞給她。

  轉身走進鋪子裡,她想買一塊鞋面布,做雙鞋子還給翠枝。

  挑選了相對耐磨的青色布料,幾綹與青色能夠配色的線,一根繡花針,最後手裡只剩下五個銅板。

  冬青把銅板還給瑾瑜,回程時去了村長家,找陳君然拿書。

  輕拍斑駁木門,說明來意,村長來應門,“二狗啊,先進來,聽君然說你也想考取科舉,好樣的,男兒理應志在四方。”

  “陳叔言重,我不過是嘗試一番,談不上什麼壯志豪情。”瑾瑜不敢把話說滿,還沒成功之前,說什麼都是空談。

  陳君然給瑾瑜拿了一摞厚薄不一的藍皮書,瑾瑜接過,順便詢問如何能夠給冬青入籍,需要走什麼流程。

  陳君然沒有告訴村長冬青裝傻之事。

  村長看了看瑾瑜身後垂眸斂目的冬青,道:“戶籍三年一造,我將本地新增人口報到裡正手裡,再由裡正交至縣衙入籍,我和你父親是老交情,倒是可以為你上報。可這丫頭前十六年都沒有繳稅,入籍需要補齊農丁每年一兩的賦稅,一共是十六兩白銀,且不說你們沒有這麼多銀子,就說冬青是奴籍,來路不明,只怕縣太爺那裡不好交代。”

  村長不理解,李家手裡有冬青的賣身契,如何處置都行。

  奴籍為主人誕下子嗣不在少數,一般等到孩子出生,讓孩子跟隨父親的戶籍入籍便可,母親依然是奴籍,在深山溝並無人在意。

  為何還要費盡心思,給一個買來的傻子入籍?

  瑾瑜皺緊眉頭,沒想到古時戶籍制度這麼嚴格,還好他是魂穿,若是體穿,豈不是只能成為流民?萬事不成,唯有乞討。

  “就沒有其他法子能夠讓冬青入籍嗎?”

  “嘶……”村長思索了一會兒,“倒不是沒有法子,縣衙的王縣令不是一個死板的人,必要的時候會通融通融,只不過咱一窮二白,你也知道……”

  村長沒有點明,冬青也知道村長的意思,行賄給縣令一些好處,縣令就不追究她的來歷,收了欠缺的賦稅,將她登記入籍。

  這種事很常見,官場上的人,絕對干淨的不過爾爾,多多少少都拿過一些好處。

  冬青不排斥行賄縣令,只要縣令松口,她就能夠成為正正經經的良民,不會有人對一個農家女子追根究底。

  唯一的缺憾,是她目前並沒有足夠的銀錢補齊賦稅,更別提去賄賂縣令。

  瑾瑜與冬青相視一眼,知道對方心裡的想法,瑾瑜看向村長,“多謝陳叔為我解惑,改日我們存夠了銀錢,還要勞煩陳叔為我引路。”

  “無妨,到時候我自會為你引路。”村長滿口應下,這本就費不了什麼事,何況瑾瑜能否湊齊銀錢還是兩說。

  冬青二人與村長道別,帶上陳君然借給瑾瑜的書,離開了村長家。

  路上,冬青對瑾瑜道:“我在柳府做丫鬟時,存了些細軟,但是不多,只有十余兩,藏在城南破廟的佛像後面。”

  “不知這王縣令胃口如何,十余兩除去繳稅的,只怕有些不夠看,而且據你所說,清水溝距湘廊坐馬車要兩天路程,我們暫時無法去取得你的細軟,你且忍耐些時日,待我設法存下足夠多的銀錢,就去給你入籍。”

  瑾瑜尋思著在山上多放幾個捕獸扣,再看看有沒有其他掙錢的法子。

  冬青輕點臻首,內心掙扎許久才道:“我想對你的家裡人坦白裝傻一事,我也能幫忙干活,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早日湊足銀錢。”

  “你……可想明白了?”瑾瑜不禁輕笑一聲,對此他並不意外。

  冬青看著瑾瑜的笑容,那笑容好似胸有成竹。

  她卻不明白有何不妥,“想明白了,你說的不錯,我已然了無牽掛,何處不能為家?坦白一切入了戶籍,尋一門正經營生,安度一世,又有何不可?”

  “七竅玲瓏心豁然,

  閑雲野鶴春秋亂。

  孤魂碧玉踏風起,

  一嘗世間百態還。”

  瑾瑜磁性的聲音緩緩流出,由感而發作詩一首。

  他這一縷孤魂到來,開了李二狗身體七竅,恰逢身側少女碧玉年華,雙雙置身青山綠水之間。

  碧玉心門豁然,與孤魂相隨並進,且願一試人間冷暖,手攬名利聲望,百年過後一切歸零,亦不枉為人一遭。

  瑾瑜一首閑詩,驚艷了清麗少女。

  冬青注視身前出口成詩的男子,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一股道不明的氣魄。

  瑾瑜見冬青直直看著自己,轉身一笑,“獻醜了,我們回家吧。”

  兩人到家裡,王氏提著的心放了下來,還好兩人完整無缺回來了。

  瑾瑜放下買回來的肉和鹽,交給翠枝,“嫂子,問你個事,冬青的賣身契在誰手裡?”

  翠枝拿肉的手一頓,“我放在屋裡了,你問這個作甚?咱們又不識字,拿著賣身契不過是為了證明冬青是咱們家所有,不會被別人搶了去。”

  “能不能煩請嫂子拿來我看看?我有用處。”瑾瑜接過翠枝手裡的肉,往灶屋的壁櫥裡放,“放好肉我會把鹽裝進陶罐的,你去拿賣身契吧。”

  翠枝滿腹疑惑,不過還是去屋裡櫃子裡把冬青的賣身契翻了出來。

  瑾瑜拿到手裡一看,上面的字跡是繁體,但大多他能看懂。

  賣身契上記載條款很全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立的,上面有名字,年齡,生辰,轉手幾次,曾經的擁有者,奴隸的曾用名。

  冬青的賣身契很簡潔,她一直呆在柳家,後跟隨湘王妃去了湘王府,名字也一直是冬青,生辰一欄只記載了年份,因為冬青不知道自己的具體出生日期。

  奴籍這種東西,官府並沒有詳細備案,只有一個大體的數字,方便知道國家有多少人口。

  當有人願意賣身,人牙子便擬一份賣身契,雙方摁手印達成協議。

  之後人牙子將人口轉手,賣去伺候人入了奴籍,賣入勾欄院便入賤籍,擁有者登記造冊,賣身契由擁有者持有,能夠隨意轉贈買賣。

  只要賣身契在,這個人就不是良籍,而賣身契一毀,只能成為流民,除非有渠道入籍。

  奴籍賤籍沒有人權,人口死傷很大,每年都有大幅度增減,官府管制並不嚴厲。

  冬青被發賣,名字已從湘王府的奴籍上除名,有機會從奴籍脫身,先從擁有自己的賣身契開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3 12:02 AM

第15章 坦誠

  瑾瑜拿著賣身契走到冬青身前,牽起冬青的手,將賣身契放到冬青手裡,“從今往後,你就是自由身。”

  “二狗你做什麼?”王氏就要伸手從冬青手裡把賣身契拿回來。

  卻被瑾瑜攔了下來,“娘,我承諾還冬青自由身,既然她是我的妻子,就理應與我平起平坐。”

  “你在說什麼胡話!”王氏有些急切,“二狗你是不是腦子又……冬青她是咱家花錢買回來的,而且是個傻丫頭,你還她自由身作甚?若是旁人看上冬青的姿色,留著賣身契才能證明冬青是咱們家的。”

  翠枝一直站在旁邊,聽到此處忍不住道:“娘說的在理,二狗你這回就聽娘的吧,冬青她不會在意是不是跟你平起平坐的。”

  雖然自二狗腦子通透了,說的話都有條有理,但這一次翠枝不認同二狗的做法,留下賣身契才是萬全之策。

  瑾瑜輕輕搖了搖頭,“不,冬青她會在意。”

  轉頭對一言不發的冬青道:“冬青,你來親自跟他們說吧。”

  此話一出,翠枝和王氏一頭霧水看向冬青,為何要讓一個傻子親自跟她們說?傻子能說出個什麼所以然?

  冬青低頭看了看手裡這一紙賣身契,慢慢攥緊,鄭重的看著翠枝與王氏,“我不是傻子,裝瘋賣傻,不過是為了避免被劉婆子賣入妓院。”

  翠枝猛地看向瑾瑜,“二狗,你是何時知道這件事的?”

  瑾瑜略帶歉意道:“我第一天晚上就知道了,很抱歉沒有告訴你們,我想遵從冬青的意願。”

  “冬青的意願?”王氏氣不打一處來,“冬青的意願就是讓你對我們隱瞞事實,蠱惑你把賣身契還給她,然後趁機逃走?”

  “娘您消消氣。”瑾瑜斟酌片刻,“娘您先聽我說,把賣身契還給冬青是我的主意,冬青願意留下來做我的妻子,若真是她蠱惑於我,我們又何必坦白真相?大可以偷偷拿上賣身契離開。”

  王氏不忿兒子為了媳婦兒瞞著自己,“你們還打算偷偷拿上賣身契離開?長能耐了是吧?果然是兒大不由娘,有了媳婦兒忘了娘!”

  “別怪瑾郎。”冬青上前道:“裝瘋賣傻是我走投無路時出的下策,我害怕被賣去勾欄院供人玩弄,害怕被賣給跛腳瞎眼的老頭虐待。你們李家待我不薄,瑾郎是一個正直的好人,我願意留在李家,一同干活,減輕負擔,但唯一的條件,就是將這賣身契還我。”

  “你當真願意留下?”王氏瞅著冬青靚麗的面孔,她認為冬青是傻子的時候,都被冬青水靈靈的模樣說服了,何況如今看來,冬青的機靈勁兒也不少。

  冬青稱呼二狗為瑾郎,應該是心悅她們家二狗的,若是冬青果真願意留下來,樣貌出挑腦子聰慧,配自家一表人才的兒子自是再好不過。

  “娘,賣身契不能給冬青。”翠枝看冬青的眼神冷了一些,“冬青拿了賣身契,她要離開我們誰也沒法阻攔,只要賣身契在我們手裡,不管她傻不傻,她都只能是二狗的媳婦兒。”

  家裡本就困苦不堪,讓冬青自由,相當於把白花花的三兩銀子放在路邊,不知何時就會消失,這個家承擔不起如此風險。

  “大嫂,娘,你們不用說了,我意已決,冬青是我的妻子,就當我為冬青贖身,過些日子我會把當初買冬青的銀錢添上。”瑾瑜摁住冬青手裡的賣身契,態度強硬。

  冬青能明顯察覺到翠枝那冷了幾度的眼神,她准備坦白之始就預料到這個結果,自己欺騙別人在先,不能要求別人沒有任何隔閡。

  冬青低垂著眼,“我向來知恩圖報,你們買我回家的銀錢,我會還上,若我不是誠心留下,你們拿著賣身契也無用,反而還要分出人力看著我,怎麼算都得不償失,不如你們就信我一回。”

  王氏有些動搖,冬青說的話句句在理。

  “娘!”翠枝立場很堅定,女子出嫁從夫,她們只需要看著冬青一年半載,等孩子出生,冬青就會死了逃走那份心。

  這個方法最為穩妥,而不是相信冬青空口白牙的承諾。

  冬青想了想,空口無憑讓人相信自己,確實難以實現,換做她處在翠枝的立場,她的決定也會跟翠枝相同。

  幾人相對無言,冬青打破沉默,“劉婆子沒有說謊,我確實是湘王妃柳飄雲身邊的大丫鬟,這些年我存了些銀錢,就在湘廊城南那座破廟,‘明心寺’正殿的佛像後面底座裡,瑾郎識字,讓大哥和瑾郎一同去把錢拿回來,還上三兩白銀還多多剩余。”

  明心寺破敗了許多年,一直是乞丐的避風所,當年小冬青跟老乞丐就住在那裡,每次討到稀罕的東西,冬青都會從佛像底座的破洞裡藏進去。

  乞丐認為明心寺是佛祖的庇護所,怕惹惱了神靈,破廟倒塌,對廟裡的佛像敬畏有加,冬青藏了很多年都沒人發現過。

  後來冬青成了柳家的丫鬟,也沒改掉這個習慣,每次去接濟城南乞丐時,都順便把多余的銀錢藏進去,貴重的東西要藏在佛像裡才安心。

  翠枝和王氏對視一眼,翠枝性格謹慎,道:“我們又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支開家裡的男丁趁機離開?不如這樣,爹年輕時去過湘廊,應該還認得路,讓爹和二狗去拿,大狗留在家以防萬一。”

  “也行,你們覺得如何安心就如何做。”冬青並未反駁,她本就問心無愧,只想換得自由身,順便讓他們去把自己的錢拿回來,也好有本錢以錢生錢,早日存夠入籍的銀錢。

  冬青應得干脆,翠枝狐疑的看了冬青一眼,難不成真是她誤會了冬青?卻沒有說什麼,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冬青將手裡的賣身契一分為二,自己收起一半,遞了一半給王氏,“在拿到銀錢之前,賣身契就放一半在娘手裡,你們也好放心,待取回我的銀錢,娘再把這一半契約還給我。”

  王氏接過一半契約,仔細的收好,翠枝二人總算安心一些。

  只要拿回了買冬青花出去的銀子,還冬青自由身也無妨,他們可以用那個錢給二狗娶一房老實省心的媳婦。

  更別說冬青和二狗都保證過,冬青會留下來,到時候,相當於不花錢就娶了冬青這個美嬌娘做妻。

  怎麼看都穩賺不賠,雖心裡還氣冬青欺騙的行為,卻不得不佩服冬青處理事情的能力。

  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翠枝已經蒸好苞米飯,只差燒兩個菜就能吃飯。

  估摸著外出干活的李老漢和大狗該回家吃飯了,翠枝進灶屋准備炒菜。

  冬青對瑾瑜道:“我去幫幫嫂子。”

  瑾瑜點點頭,“嗯,我同你一起。”

  冬青和瑾瑜一同進了灶屋,翠枝正在洗幾顆品相不好的土豆。

  冬青上前搭手,“我來削吧。”

  翠枝並沒有接話。

  瑾瑜蹲在灶邊燒火,看著兩人笑道:“嫂子你別氣了,讓冬青幫你吧,她曾經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做這些事情是一把好手,你也能輕松一些,權當冬青彌補欺騙你們的愧疚。”

  翠枝這才起身給冬青找了一塊碎掉的瓷片,家裡只有菜刀,沒有趁手的削皮刀,削土豆都是用碎掉的碗,裂口十分鋒利。

  冬青削著土豆,翠枝索性先去炒一個白菜。

  “嫂子,土豆要切絲兒嗎?”冬青削完土豆,詢問翠枝要如何處理,她不知道翠枝准備做什麼菜。

  翠枝看了一眼,“要切絲兒,你先放那吧,一會兒我來切,怕你傷著手。”

  “無礙,我勉強會使刀,謝謝嫂子關心。”冬青心裡一松,翠枝還願意關心她,便不是只將她當做貨物,對她毫無情感,頓時笑得眼睛彎彎的。

  翠枝看著冬青的笑容,一時有些崩不住,眼看就要跟著笑起來,又趕緊把彎起的唇角壓下去,故作冷臉,“一邊兒去,我還氣你呢,莫要沒鼻子沒眼的。”

  “我知道,我會一直等到嫂子不生氣的。”冬青放下菜板,行雲流水切起了土豆絲,菜刀撞擊菜板的聲音響起,快速且均勻,土豆絲粗細幾乎一致。

  翠枝詫異的看了冬青一眼,她以為瑾瑜說冬青做這些事是一把好手,只是誇大其詞,沒想到冬青刀工如此了得。

  這樣的熟練度,絕對不會是新手,對廚房中事應該十分了解。

  雖然翠枝還冷著臉,但瑾瑜能感覺到氣氛輕松了許多,長得好看就是能耐,一個明媚的笑臉示弱,就能緩解別人心中氣怨。

  李老漢和大狗回來時,冬青三人已將菜盛上了桌,李老漢在院子裡洗手,大狗率先進了灶屋。

  “餓死了!媳婦兒給我盛飯。”大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如既往的吆喝。

  “大哥,給你飯。”冬青把一碗飯遞在大狗面前。

  “嗯。”大狗拿起筷子,正准備往嘴裡扒飯,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冬青?!你你你你……”

  翠枝往大狗碗裡丟了一筷子土豆絲,沒好氣道:“你什麼你,吃你的飯。”

  大狗飯也不吃了,放下碗,一把將翠枝拉到屋外,“這這這怎麼回事?冬青剛剛給我盛飯了,還叫我大哥?”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3 07:13 PM

第16章 抄書

  翠枝無奈的嘆口氣,“冬青她不傻,一開始就是裝的。”

  “裝的?!那意思二狗不傻了,他媳婦兒冬青也不傻?”大狗腦子有點懵,怎麼著就能兩個都不傻了呢?

  翠枝點頭,“就是這麼個意思,咱家從今往後都沒有傻子了,冬青和二狗看上去比咱們家所有人都精明。”

  “嘿!這下二狗賺了,冬青細皮嫩肉的……”

  大狗話音沒落,就挨了翠枝一巴掌,“怎麼說話的?你可是冬青的大伯子,沒羞沒躁!”

  大狗自覺失言,“不是,我就是那麼個意思,那還得感謝冬青,她裝傻我們才能花三兩銀子就把她買回來。”

  “也許吧……先吃飯再說。”翠枝轉身回屋,有些憂心。

  最開始是因為二狗是傻子但干活不虛,翠枝覺得一舉兩得,自己得利還能解決二狗後半生的生計問題,才勸說李老漢夫婦買個傻丫頭回來給二狗做媳婦。

  後來二狗莫名其妙就好了,翠枝心裡欣喜的同時心裡還有些內疚,怕二狗發現她原本的打算,但依然勸說一家人留下冬青。

  男子始終粗枝大葉,兩兄弟之所以會不和,大部分都是因為兩家的妻子不和。

  而冬青心智純良,只要她好好待冬青,就不存在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算計而不和。

  可最終,冬青的傻只是裝出來的,實際上心靈通透。

  有老一輩趙氏和王氏的前車之鑒,翠枝擔心冬青會不會太過勢利,如果冬青處處算計打壓大房,她不可能當個包子任人欺壓,冬青和她鬧起來,大狗二狗就不能好了,而且她能不能算計得過冬青還是兩說。

  李老漢顯然沒想這麼多,之前想著如果二狗好了瞧不上傻媳婦,打算把冬青轉手賣出去,娶個機靈的回來。

  這下冬青既然是裝傻,還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兒?

  冬青沒有坐下吃飯,“你們先吃吧,我把這個豬肺處理一下。”

  用清水把那堆殘渣清洗了一遍,放在火上煮著,一會兒剁碎了拌上飯給三狼吃。

  翠枝在跟李老漢和大狗說事情始末,大狗眼睛一亮,“謔,弟媳婦你還真是湘王府的丫鬟吶?”

  冬青燒火的手一頓,“以前是,今後都不再是了。”

  自二姑娘把她發賣那一刻開始,她冬青就和湘王府再無瓜葛,和二姑娘……再無情義。

  大狗不了解其中緣由,“那是當然,你今後是咱們李家的媳婦。”

  瑾瑜起身把飯碗遞在冬青手裡,“我吃完了,你來吃吧,我燒火。”

  “嗯。”冬青沒有推阻,接過飯碗坐下吃飯。

  “你們覺得怎麼樣?”翠枝把話題繞回來,“冬青她要為自己贖身,說湘廊破廟裡她藏了銀子,二狗和爹去拿。”

  李老漢皺了皺眉頭,“冬青,你也不能確定銀子還在不在,若是我們去了,銀子沒了,豈不是白跑一趟,耽誤功夫。”

  “那是十多兩銀子,值得為此耽誤功夫,在被發賣前兩日我才去看過,銀子都還在,距現今沒過去多久。”

  冬青看了李老漢一眼,神色動了動,再看瑾瑜便安下心來。

  瑾瑜在一邊道:“要是你們嫌費事,那便我一人前去,明日是大年三十,後天一早我就出發,去到縣上搭車,應該不用幾日就能回來。”

  聽說瑾瑜要獨自出這麼遠的門,王氏心裡一急,看著李老漢,“他爹。”

  李老漢擺手道:“罷了罷了,二狗你腦子剛剛才好,我和你娘都放心不下,還是我與你一同去吧。”

  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瑾瑜與冬青一起把雜碎剁了喂給三狼,王氏突然把瑾瑜叫出門外。

  王氏的舉動讓瑾瑜摸不著頭腦,“娘,有什麼事不能當著冬青的面說?”

  “是這樣的。”王氏左右看了看,才踮腳湊到瑾瑜耳邊,奈何瑾瑜太過高大,王氏踮一下竟沒能成功。

  瑾瑜只得彎下腰配合王氏,王氏的耳語讓瑾瑜略微赧然,“娘,這事您別操心,沒見紅是因為我與冬青未行夫妻之禮,不是因為冬青不潔,我辦,今夜就辦。”

  王氏對瑾瑜床上沒見紅而耿耿於懷,之前想著冬青是傻的,也就一直沒問,沒有心智代表不是自願,本質上還是干淨的。

  但如今冬青坦白一切,這就讓王氏難以忽視這件事,忍不住來找瑾瑜問問,到底是什麼原因,要是沒行房就趕緊行了再說。

  瑾瑜是個現代人,他看中的,是冬青人性的閃光點,善良,聰慧,堅韌,遭受不平等待遇依然三觀端正。

  “那就好。”王氏得到瑾瑜的保證,才滿意的轉身回屋。

  瑾瑜回到灶屋,冬青正在洗三狼的飯碗,“娘找你說了什麼?”

  瑾瑜隨意笑了笑,“沒事,就是讓我看著你,別讓你跑了。”

  “我不會跑的。”冬青收好三狼的碗,洗漱過後跟瑾瑜一起回臥房。

  瑾瑜從灶屋順了一塊碗的碎片,站在床邊尋思割哪裡,他說過不會勉強冬青,但又要一勞永逸擺平王氏的疑慮,所以打算跟電視裡學一學。

  鋪床的冬青起身,奇怪道:“你拿削皮的瓷片做什麼?”

  瑾瑜沒有回答,撩起褲腿,往小腿上劃了一個不大的口子。

  冬青驚呼一聲,“你做什麼!”

  “噓,不要聲張,方才,娘找我其實是為了這事。”瑾瑜用手指從傷口上沾染血液,胡亂往床單上抹了一氣,床單中央就布滿零星的紅。

  冬青先是愣了一瞬,隨後面色通紅,手忙腳亂的找布條,小聲道:“我……我給你包扎傷口。”

  “不用了。”瑾瑜看著傷口不滲血就放下褲腿,傷口本就不大,他專門找了不顯眼的地方割,不可能下死手把自己割到需要包扎。

  冬青不自覺拽著衣角,“謝,謝謝你。”

  瑾瑜爽朗一笑,“不礙事,不疼,我們抓緊時間抄書才是正事。”

  瑾瑜把陳君然借給他的書拿出來,一一擺在桌上,“詩經孟子各三本,論語大學與中庸各一本,中庸和大學不厚,只要按照書上的字體大小來抄,這五沓紙應該夠用。”

  冬青點點頭,“應該是夠了的,若是不夠,待你取回銀錢,咱再去買上幾沓就是。”

  瑾瑜鋪好紙張,把茶碗翻過來,用檐口壓住紙的上端,“冬青,我不會寫毛筆字,一些字我也不大認得,還要請你指教。”

  “嗯,我給你磨墨。”冬青走到桌邊,才想起瑾瑜並沒有買硯台,無處可磨。

  “來用這個。”瑾瑜往冬青手裡塞了一塊細長滑溜的鵝卵石,“我今天特地在河邊撿的,應該能用。”

  冬青看著手裡的鵝卵石,不禁莞爾,噗嗤笑出了聲,“你可真是機靈,如此又用何物盛墨?”

  “以碗盛墨。”瑾瑜又取一個茶碗,將墨塊放進去。

  “甚好。”冬青笑意難止,往碗裡加了水,用鵝卵石慢慢磨起了墨。

  瑾瑜打開論語,執起毛筆,蘸了墨水下筆書寫。

  這應該只算是臨摹,因為瑾瑜對繁體字不熟,而且不會毛筆字,好在他曾經學畫,讓臨摹相對容易。

  冬青看著瑾瑜寫了整整一頁,不禁道:“你悟性很好,只不過動作太過僵硬,有許多壞毛病,如此下去你的手臂難以持久。”

  “我還以為你要任我自生自滅了,不如你來寫幾個讓我觀摩,我也好直觀的學習。”

  “嗯。”冬青接過筆,纖纖玉指捏著筆杆,筆杆的黑與肌膚的白形成強烈對比。

  輕挽袖口力運筆尖,點頓提懸起回落逆,整個動作輕盈且優雅,一行行清逸靈秀的字體躍然紙上。

  當年二姑娘的功課,大都由冬青抄寫,倒是讓冬青長了些本事。

  瑾瑜嘆為觀止,冬青這一手毛筆字,實在賞心悅目。

  冬青寫了兩列便停下,“可看仔細了?你初學就寫這小楷,為防止力道不穩,可枕腕書寫,沒有筆鋒也無妨,但切記放松肌理,以五指執筆,手心空虛,心隨意動,待你熟悉了,便可行雲流水。”

  “看仔細了。”瑾瑜又拿回毛筆,經冬青調整,執於毫毛上一寸處,將手腕枕在桌上,放松小臂肌肉與五指關節,再來書寫果然輕松許多。

  瑾瑜一邊炒一邊記住這個字的寫法,不認識的字便詢問冬青,解其所表,復理解整句含義。

  冬青安靜坐在一旁,拿出今日所買的布料和針線,找來一件破爛的舊衣裳,照著翠枝給她那雙鞋的大小剪鞋樣。

  時不時剪去燭芯,看瑾瑜姿勢不對就糾正一下,直到瑾瑜習慣正確的姿勢書寫為止。

  夜深了,只剩下燈芯劈啪之聲,兩人靜靜相對,各司其事。

  此情此景,當稱歲月靜好。

  瑾瑜再看到生澀詞語時,轉頭一看,冬青已經趴在桌邊入眠。瑾瑜抬頭一觀天色,確實到了該睡覺的時辰,何況今日走了這麼許久山路。

  瑾瑜彎腰輕輕將冬青抱起,冬青此時困倦得緊,臉埋在瑾瑜胸膛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3 07:17 PM

第17章 春節

  過年,一直是很隆重的節日,辭舊迎新。常言道一年之計在於春,過了這一天,便又是新一年伊始。

  在臨近年關時,翠枝和王氏就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衣裳被褥也都漿洗過,准備迎接新的一年。

  清晨,王氏偷偷摸摸去看了瑾瑜和冬青的床,看到床上凌亂的血跡時,心裡長舒一口氣,二狗果然不負所望。

  二狗奪了冬青的貞潔,只要冬青是個正常女子,都不會再對二狗存有異心。

  這樣她就能安心過個舒坦年了。

  腊月三十這一天,所有人都停止下地干活,一家人安心留在家裡,為晚上的年夜飯搭手。

  過年旨在熱鬧團圓,李老漢和大伯一家雖然平日各過各的,來往甚少,但每年都會湊在一起過年。

  本就人丁不旺,兩家一起也好添幾分人氣。

  李老漢一家吃過午飯,帶上年夜飯的食材,去不遠處大伯家,跟大伯家的幾個兒媳一起准備年夜飯。

  大伯是長房,人口也比李老漢一家多,當年分家時,大房子分給了大伯一家。

  李老漢家現在住的屋子,不如大伯家寬敞,每年過年都默認在大伯家做吃。

  大伯家有三個兒媳,再加上冬青和翠枝過去,趙氏和王氏也能搭手,做年夜飯的人手綽綽有余。

  瑾瑜給冬青打了招呼,左右用不上他,他准備去山裡看看他們的陷阱。

  已經幾日不曾去看過,若是捕到野味兒,剛好可以拿回來過年。

  冬青沒有什麼異議,拎著東西跟著翠枝去了大伯家。

  未進院門,便能聽聞院子裡傳出孩童嬉笑聲,夾雜著幾聲婦人訓斥之語。

  見翠枝和冬青二人到來,正在訓斥小兒的小趙氏住了口,上前接二人手裡的東西。

  “你們來得早了些,先坐一會兒,艷芳和梅芳正洗碗呢。”

  艷芳和梅芳是親姐妹倆,恰好年齡相仿,媒婆說親時,兩姐妹都說給了李家,嫁給大伯家的二兒子和三兒子為妻。

  小趙氏接過東西,不著痕跡的看了冬青幾眼,雖然之前已經見過,再次見到,還是被冬青的容貌驚艷了一番。

  不禁有些羨慕,一個傻丫頭罷了,卻擁有如此傲人的皮相,這副皮相若是長在自個兒身上,該是何種光景?

  大伯一家剛吃午飯不久,大伯和三個兒子坐在院子裡剔牙曬太陽,大伯名叫李大壯,三個兒子分別叫李大牛,李二牛,李三牛。

  跟李老漢家的大狗二狗異曲同工,據說孩子名字取得越賤,就越好養活。

  冬青前些天倒是見過這些人,只不過還分不清誰是誰,至多能看出年長的那一位是大伯。

  “大伯,幾位堂哥。”

  翠枝上前叫了人,指著挨個給冬青介紹,“這是大堂哥,這是二堂哥,這是三堂哥,記清楚了,以後別喊岔了。”

  “大伯。”“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

  冬青十分乖巧,翠枝指了一人,便跟著叫一人。

  倒是讓大伯一家驚奇不已,李大牛都站了起來,圍著冬青看一圈,“這弟媳傻的稀奇,說是傻子,翠枝你卻耐心教她認人,她也聽話的叫人,翠枝你是怎麼讓她聽話的?”

  冬青昨日剛對李老漢一家坦白,大伯一家並不知道冬青不傻這件事,翠枝只得跟大伯一家說明一下。

  “冬青昨日趕集回來,腦子莫名就好了,她現在不是傻子。”

  “什麼!?”趙氏從堂屋跨出來,“不傻了?怎麼可能不傻?就算你們家積了德,二狗一個不傻也該差不多了,怎麼還能接二連三的傻子變成正常人?只怕是出了妖精吧!”

  恰好王氏隨後而來,跨進院子就聽到趙氏這般言論,頓時臉色黑了下來,“我們家堂堂正正,這麼些年總算是攢夠了德行,出妖精那也是好的妖精,但得當心著呢,就怕做了缺德事還不留口德,惡妖找上門,好的都能變傻了!”

  兩家人早已經習慣這兩妯娌,一見面就明嘲暗諷,呈口舌之利,好似誰少說一句就落了下乘。

  屋裡洗碗的兩姐妹已經完事,擦著手站在灶屋門口,兩個長輩的事兒,她們也不好插嘴。

  冬青豁然一笑,她並不在意旁人怎麼編排她,過去十年,比這難聽的話她聽得多了,麻木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我們把肉先煮一下,把菜處理干淨切好,到了時辰架鍋炒菜,也不至於事情都擠在一起做。”

  說完冬青默默擇菜,王氏和趙氏也就順著台階下了,都是些小打小鬧,畢竟她們還是一家人,鬧大了只會讓外姓人看笑話。

  下午瑾瑜從山上回來,拎著一只瘦小野豬和一只野雞,算是一次大豐收。

  動物也要過年,冬天地裡沒莊稼,山上沒有青草,活扣裡那兩顆玉米,對這些苦於生計的動物來說,是致命的誘惑。

  瑾瑜過來拿鑰匙,把野雞留在大伯家過年吃,野豬拿回家,改天拿去換錢。

  大伯一家對瑾瑜如何抓到這些野物很是好奇,特別是趙氏,這些野物在她眼裡,那就跟嘩啦啦的錢沒甚分別。

  旁敲側擊想從瑾瑜口中問出個法子。

  瑾瑜自然嚴防死守,若是讓別人知道他放陷阱的方法和地點,那他就別想再有這麼好的收獲。

  趙氏自此記恨上了瑾瑜,還是傻的時候不招人嫌。

  她就知道這一家都跟王氏一個德行,有好處只會自己藏著。

  臉上卻沒什麼異色,幫著把野雞處理了燉著,加上兩家准備的肉,應該算是個圓滿的年。

  晚上的菜是冬青掌勺,簡單的菜色,硬是讓她做出了格調,讓人看上去就胃口大開。

  眾人看冬青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這個女子,仿佛與窮山溝格格不入。

  冬青並未沾沾自喜,她所會的一切,都是因為二姑娘。

  二姑娘口味刁鑽,為了讓二姑娘好好吃飯,她只有費盡心思,變著花樣給二姑娘做吃食。

  她能有現在的手藝,全是因為伺候了二姑娘十年,一點一點磨出來的。

  幾個堂哥看瑾瑜的眼神都變了,從最初的不屑,到現在帶著一絲絲艷羨。

  試問,哪個男人不想擁有像冬青這般花容月貌,廚藝了得,看上去逆來順受的妻子?

  雖然冬青並非瑾瑜真正意義上的妻子,感受來自四周羨慕的目光,瑾瑜心裡還是有一股淡淡的自豪。

  吃完年夜飯,收拾完殘局,一行人坐在一起守歲。瑾瑜和李老漢因為明日一早要趕路去湘廊,遂提前回家歇息。

  幾個婦人湊在一起拉拉家常,王氏總是有意無意提起自家兩個兒媳,趙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兩家人湊在一起過年,除了熱鬧,免不了一些攀比之心,一整年過去了,過年時總是暗自較勁,看看誰家更勝一籌。

  趙氏很樂意李老漢一家到自家過年,是因為自分家這麼多年,李老漢一家從未占得過上風。

  每年這個時候,她都可以看到王氏越來越難看卻不好發作的嘴臉。

  開始分家時李老漢家就分得不多,後來兒女長大了,趙氏又開始拿兒女壓王氏。

  她們家閨女嫁到鎮上條件好的人家去了,給了好幾兩白銀做聘禮,而王氏沒有生閨女。

  她們家這一年又娶進門一個媳婦兒,而李二狗是傻的,根本娶不到媳婦。

  她又抱上了一個大孫子,而翠枝進門三年肚皮也沒個動靜。

  每年王氏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翠枝明事理又賢惠,今年她不僅能把翠枝搬出來,還能把二狗夫妻也搬出來。

  揚眉吐氣之感充盈,這麼多年了,她終於扳回一城,王氏看冬青越看越順眼,果真是他們家的福星。

  冬青想回去做沒做完的鞋,起身准備離開,王氏見出氣出得差不多了,索性也懶得逗留,領上兩個兒媳回了家。

  瑾瑜回家沒有抄書,而是把昨日抄寫的拿出來仔細讀上幾遍,確認沒有忘記其意,便放下書強迫自己入眠,養足精神才好趕路。

  冬青回到家裡,輕手輕腳把鞋樣拿出來接著做,她要先把鞋底納好,再來繡制鞋面,最後把鞋面鞋底縫合。

  納鞋底很傷手,山路砂石滿布,鞋底要足夠厚才能不被輕易磨破,十余層布料重疊,黏作布殼縫合。

  以至於納鞋底時得用上十二分的力,才能將針扎進去。

  因為沒有頂針,冬青昨晚使出吃奶的勁兒,才納了半只鞋底。

  冬青在角落點上燈,看到桌上放了一頁紙,紙上還壓著一個什麼東西。

  拿起來一看,卻是一枚頂針,一枚木質雕刻的頂針,內側磨得光滑,看樣子是剛做沒多久。

  紙上面有瑾瑜獨特的臨摹字體,“看你昨晚扎得艱難,今日上山突發奇想,為你打磨頂針一枚,你且試用,若不合適,丟了便是。”

  冬青忍不住彎起嘴角,看了看床上的男子,將頂針慢慢戴在手指上,竟說不出的合適,不松不緊。

  拿起針線試了試,雖然有些笨重,但也比之前徒手使勁好上許多。

  冬青直做到蠟燭燃盡,終於把兩只鞋底做好,剛想歸置針線上床睡覺,蠟燭已壽終正寢,燈芯倒在了蠟液裡,屋內歸於一片黑暗。

  這一截蠟燭,應該是這個家裡唯一也是最後一支,瑾瑜白日下地夜裡念書,斷然少不得蠟燭。

  冬青摸黑爬上床,尋思著明日交代瑾瑜,回程時買上幾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3-3 11:36 AM

第18章 新鞋

  就算在農家,常年有干不完的農活,大年初一初二也是不下地干活的。

  而是拜拜年,串一下門走親戚。

  初一這日,瑾瑜和李老漢天剛蒙蒙亮就起床,拎著野豬順著山路往鎮上去了,希望用野豬換些銀錢做路費。

  冬青叮囑瑾瑜回程記得買蠟燭,目送二人直到消失在視線裡。

  新媳婦進門第一個年,正月裡要跟隨丈夫去所有親戚家裡拜年,翠枝和王氏商量了一下,准備等瑾瑜回來,讓瑾瑜帶上冬青去拜年。

  王氏與翠枝要去幾個交好的人家串門,問了冬青要不要一同去,也好認識認識附近的人家。

  冬青心裡還惦記著沒做完的鞋,便回絕了翠枝的好意,她要在這裡待上很長一段時日,附近的人家又不會跑,慢慢就會熟悉的。

  翠枝有些疑心,讓大狗留在家裡,雖然翠枝沒有明著說,幾人也都心知肚明,只不過是想讓大狗防著冬青有小動作。

  冬青沒說什麼,轉身回到自己的屋裡,拿出鞋面布開始刺繡。

  好在她只准備繡一些簡單的花色,花不了多少時間,到酉時初,日暮西沉,青色的布面上,已經對齊繡了兩份同樣的花色。

  相對繁復的鞋底和鞋面花色做完,剩下的,只需要將鞋面布貼在幾層內襯上,剪成鞋幫,縫制在鞋底,就可以拿去給翠枝。

  打開門出去,大狗正跟來串門的幾個男子高談闊論,見冬青出來,一些人臉上帶著調笑的神色,“謔,看不出來,你那傻子弟弟挺有艷福。”

  大狗爽朗一笑,“正經的說,我弟已經不傻了,這是我弟媳冬青,不僅中看,燒菜也是一把好手,一會兒留在這兒吃,嘗嘗弟媳的手藝。”

  說著轉向冬青,“快到晚飯時間了,娘和翠枝還沒回來,不知道回不回來吃的,冬青你先去做飯。”

  “好。”冬青應了一聲,轉身進灶屋,不由自主想起瑾瑜,若是李瑾瑜,定會自己做飯待客。

  人常說君子遠庖廚,別說君子,所有的男子對做飯洗衣都不屑於上手,理所當然認為是女子份內之事。

  在這深山溝,女子白日要跟隨男子下地,回家還要燒水做飯伺候男人。

  嘆了口氣,從何時開始,一點小事都能讓她想起李瑾瑜?也不知此時李瑾瑜和李老漢走到了哪裡。

  冬青把火燒起來,往蒸鍋裡加水燒著,卻沒有直接開始做飯。

  而是取一撮玉米面,加水熬成黏液,回到屋裡將幾層布粘合在一起,最後將繡制好的鞋面布端正貼上去。

  看著貼好的布殼,冬青長舒一口氣,讓它晾干一下,照這個進度,明日就能剪鞋面縫制完工。

  酉時末,冬青做好晚飯,翠枝和王氏沒有回來,看樣子應該是在別人家用飯了,一年裡,也就這幾天能夠放縱一下。

  晚飯過後,冬青收拾了碗筷,把昨日收起來的野雞腸子煮給三狼吃。

  三狼長得很快,皮毛顏色好像在慢慢淡化,從原來的灰色變成了灰白,看上去蓬松飄逸。

  冬青摸了摸三狼的頭,三狼抬眼,目光依然呆滯,卻往這邊挪了挪,輕輕靠在冬青裙角。

  看三狼的動作,冬青忍不住多了幾分憐愛,輕撫順滑的皮毛,“三狼乖。”

  因著家裡沒了蠟燭,天色擦黑屋裡就一片暗色,冬青無事可做,只得趁著天還沒有完全黑透,洗漱躺到了床上。

  冬青平躺在床上,直視這一片黑暗,人的依賴性讓她害怕,才過去幾日,身側沒有瑾瑜,心裡竟有些空。

  不知覺中睡過去,第二日冬青依然沒有出門,傍晚出去串門的翠枝回轉,冬青將一雙新的繡花鞋遞在翠枝眼前。

  “嫂子,你把自己的鞋給了我,這雙給你。”

  除了鞋面布是冬青專門買回來的新布,鞋底和裡層,都是李二狗曾經那破得不能再穿的衣裳做的,所以鞋子褐底青面。

  青色的鞋面上,零星繡著小小的白色玉蘭,由翠綠的幾片葉子和藤蔓牽繞,圍繞著鞋幫。

  鞋子整體形狀圓潤周正,配色清爽素雅,看上去賞心悅目。

  翠枝很是疑惑,“這……給我的?”

  在農家,一直在為生計掙扎,女子也要下地干活,沒有太多時間花在衣服鞋子上。

  眾人都身罩一件粗布麻衣,鞋子直接用破爛的衣裳裁小做成,根本沒有鞋面布,別提繡上花色。

  除卻寒冷的冬季,其余時候男子更是穿著四面漏風的草鞋。

  見翠枝不伸手來接,冬青把鞋子塞到翠枝手上,“嗯,就是給嫂子的,嫂子把唯一完好的鞋子給了我。”

  玉蘭花有眾多寓意,而報恩,恰好在玉蘭的寓意中。

  一旁的王氏顯然也看到了冬青遞給翠枝的鞋,從翠枝手裡拿起一只看了又看,“冬青,這鞋哪兒來的?”

  只怕這十裡八鄉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有這種手藝的不超過一手。

  “我做的。”冬青沒有隱瞞,“前些日子我的鞋壞了,嫂子把她的鞋給了我,上次趕集路過衣料鋪子,就買了青色的布料,給嫂子做了一雙。”

  “所以……這些天你不串門,是為了給我做鞋子?”翠枝想起自己兩天都讓大狗留在家裡,怕冬青跑了,一時有些過意不去。

  冬青笑了笑,“不妨事,前前後後加起來,我也只做了三天不足的時間。”

  翠枝看著冬青的笑臉,摸了摸鞋子,顯得愛不釋手,“這,這鞋太新鮮了,我穿不合適吧?”

  “嫂子你坐。”冬青讓翠枝坐在凳子上,蹲下身,脫去翠枝腳上那雙破舊卻洗得干淨的鞋,把新鞋給翠枝穿上。

  她故意選取耐髒的青色布料,白玉蘭也只是寥寥幾朵,與翠枝的許多衣裳都搭得上色。

  冬青打量了一下,道:“看,多合適,起來走走。”

  翠枝站起身,感覺都不忍心下腳去踩,前後走了幾步,“怎,怎麼樣?還行嗎?”

  恰逢新年剛過,翠枝身上的衣裳干淨整潔,那繡鞋不突兀卻很搶眼,平添幾分光彩。

  大狗在一旁嘿嘿笑了幾聲,“行,特別行,媳婦兒你穿上這鞋真好看。”

  翠枝嗔了大狗一眼,臉色微紅,看向王氏,“娘,你說呢?”

  王氏笑道:“好看,冬青那雙手巧得很,用來做農活可惜了。”

  “是啊,怪不得二狗這麼稀罕冬青。”翠枝恍然大悟。

  冬青看著幾人對那雙鞋的喜愛,心裡多了幾分考量,她在同等丫鬟當中能算出色,與一眾精通女紅中饋的大家閨秀比,只能算平庸。

  但因為所處環境的差異,她在這個深山溝,可以算得上頂尖,完全能做一個靠手藝吃飯的手藝人。

  無論是農籍還是貴籍奴籍賤籍,女子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打扮愛美,喜歡美麗的衣裳鞋子,喜歡精巧的飾品,喜歡胭脂水粉。

  冬青突然笑開了,“娘說的沒錯,雖然我曾是個丫鬟,卻對農活一竅不通,我何不利用所長?”

  “冬青啊……你這文縐縐的話娘怎麼不大明白啊?”王氏不明白冬青說的利用所長,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冬青計上心頭,“嫂子,明兒個初三,你暫時別去干活,穿著這鞋,去村裡有閨女或媳婦兒的人家串門。”

  翠枝皺起眉頭,“這又是個什麼麼蛾子?”

  人都有虛榮之心,穿起這般精致的鞋,自然想讓這清水溝的小媳婦兒們都看看。

  但翠枝不是那種張揚愛炫耀的人,穿著新鞋挨家挨戶去,她還真做不出來。

  “嫂子你不用主動提起,這鞋如此搶眼,旁人定能一眼看到。這麼些人自然會有人喜歡,若有人問你這鞋哪兒來的,你就說我做的,如果她們喜歡,可以備好布料絲線,我幫她們做,不過要收一些手工費,不能白做。”

  王氏和翠枝面面相覷,“這,這能成嗎?”

  冬青一笑,“成不成只有試了方能知曉,嫂子你能幫我嗎?”

  翠枝頓了頓,一咬牙道:“成,那就試它一試。”

  大狗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兒?

  第二天翠枝按照冬青說的,四處走走,跟大姑娘小媳婦兒拉拉家常,果然很多人一眼就瞧見了翠枝腳上的鞋。

  也有一些心態偏的,看到了也假裝沒看到,你不就是想穿出來讓別人誇?那我偏就假裝沒看見。

  翠枝第一天就收到了一份活,是村長的大兒媳李氏,她正准備了布料要做新鞋呢,就看到了翠枝腳上那雙精巧脫俗的鞋子。

  村長家條件相對好一些,房子都不是茅草屋,而是蓋的灰瓦,清水溝就兩戶人家住得上瓦房。

  村長的幾個兒媳不是省油的燈,既然全家供著陳君然上縣學,當然也不能虧待了她們幾房,每年都要做幾次衣裳鞋子。

  李氏把鞋面布料交給翠枝,拿出一個小布袋,“我沒買絲線,讓她先墊一下,繡的跟你這雙一樣就行,只繡花要多少手工費?”

  雖然沒有婆婆拿捏,但在另外兩個妯娌眼皮底下,李氏也沒能藏下多少私房錢,不至於連鞋底鞋幫都出錢讓別人做。

  她准備自己納鞋底,打鞋幫,到時候把繡了花的鞋面布拿回來貼上。

  翠枝一愣,冬青只跟她說做一雙鞋四十文,可以接受還價到三十文,沒說只繡花多少。

  翠枝眼珠轉了轉,“二十文,你知道繡花很費眼睛,而且還要冬青出絲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2:58 PM

第19章 下地

    李氏有些猶豫,二十文都可以買一斤上等的肉了,但是翠枝腳上的鞋,于她而言確實十分誘人。

    “鄉里鄉親的,能不能少一些?”

    翠枝正想開口,抬眼看到村長的三兒媳打外邊回來,正往廂房去。

    翠枝靈機一動,扯著嗓子跟三兒媳打了個招呼。

    “小桃,剛到初三,你出去忙什麼呢?”

    李氏回頭一看,忙數了二十文錢塞到翠枝手里,壓低了聲音,“趕緊收好,別讓她看到,記得讓你弟媳繡仔細些。”

    翠枝剛把銅板收好,小桃就走到了跟前,“我去河邊洗幾件衣裳,翠枝姐你來這邊做什麼?你腳上的鞋可真稀罕吶!”

    李氏搶著道︰“我看翠枝腳上的鞋好看,花了幾文錢請她幫我繡花色呢。”

    小桃一聽來了精神,“幾文錢?你跟爹爹拿的錢嗎?還是說,大嫂偷偷藏了私房錢?”

    翠枝在一邊打圓場,“錢賒欠著呢,你嫂子說等跟陳叔說了之後再給我,這不鄉里鄉親的嘛,都知根知底,欠著幾天也無妨。”

    李氏跟著點頭,“家里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想,可從哪兒藏得下私房錢?是不是你藏過才懷疑我?”

    “哦?”小桃半信半疑,轉向翠枝,“多少錢繡一雙?爹爹是公平人,既然大嫂有的,我也有,給我也繡一雙。”

    翠枝低頭笑了笑,“布料你們自己準備,整雙做要四十文,若是只繡花二十文,自備絲線十八文。”

    “我大嫂的怎麼做,我的就怎麼來。”

    翠枝給小桃說了說,小桃道︰“翠枝姐你等等,我有絲線,我進去給你拿。”

    小桃轉身進屋,李氏感激的看向翠枝,“多虧你機靈。”

    這下不僅保住自己的私房錢,還能借機向村長拿錢,私房錢都省下來了。

    也都怪她那個公公,要是分了家另過,也不至于用一文錢都要伸手。

    當初婆婆過世她還暗自慶幸,沒成想不分家就罷了,公公還把掌家權緊緊的捏在手里,小叔子只知道花錢,兩個弟媳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日子是越過越憋屈。

    “沒事。”翠枝滿面笑容,剛好小桃拿了料子出來,翠枝拿上兩份活計往回走。

    若是不出意外,過不了幾天村長的二兒媳也會找上門,那就是三份,畢竟二兒媳是個更不好相與的主兒,又怎會少了自己那一份?

    李氏對翠枝幫她隱瞞心懷謝意,而最大的得利者,卻是翠枝。

    翠枝回到家里,把兩份料子交給冬青,“喏,冬青你可真能耐,你一天能繡一雙的花色,那一天就能賺十七八文。”

    冬青盤算了一下,忽略可能接不到活計的情況,一天十八文,一年也不過六兩有余的收入。

    但她不可能不吃飯,而且翠枝幫忙接的活,她還要分給翠枝一些,一年下來連生計都困難,何談湊錢入籍?

    “遠遠不夠……”只有白日跟著下地,保證生計,晚上陪瑾瑜念書時刺繡,一年下來才有希望存下幾兩銀子。

    見冬青愁雲慘淡的面色,大狗有些不淡然,“冬青啊……你知不知道,我跟二狗去鎮上做苦力,每人一天都只有十五文,你動動手指就能收十八文,怎麼就遠遠不夠了?”

    冬青扯了扯嘴角,“挺好的,我就隨口一說罷了。”

    用過晚飯,冬青喂了三狼,趁著天色還沒有徹底黑透,坐在窗邊給接回來的布料配了色。

    翌日,天邊起一圈魚肚白,冬青就起床洗漱,拿起布料開始刺繡。

    小桃的布料是淡綠,拿來的絲線是粉色,冬青在布料上勾勒幾朵桃花,和著自己剩下的白色絲線,繡上一朵漸變色的桃花,含苞待放嬌艷欲滴,就像剛剛從樹枝上折下。

    李氏的布料是藍色,沒有拿絲線過來,冬青考慮到李氏二十七八的年歲,用剩下的絲線給李氏繡了幾只素雅斑斕的蝶。

    蝴蝶翩翩起舞,與小桃的布料放在一塊,那蝶好似下在一刻就要活過來,撲到旁邊的花朵上大快朵頤。

    冬青用一天時間,把兩份料子繡完,放到翠枝手里,“你拿去交活吧,我還可以繡手絹,繡衣裳荷包,若她們滿意,大可以叫上要好的姐妹過來,花色任選。”

    “你一整天都沒休息,先去睡吧,這個我明天拿過去。”

    翠枝接過栩栩如生的刺繡,哪怕要繡的地方不多,一天之內繡出這些花色也不容易。

    這得多少年的功夫,才能達到如此境界?

    冬青點點頭,“嗯。”

    從小凳子上站起來,冬青覺得有些眼花頭暈,扶著牆緩了緩才站直身子,一整天高度集中精神,確實有些難以負荷。

    躺在床上,冬青尋思著明日去山上看看,看看瑾瑜的陷阱是不是又抓住了野物,已經好幾日沒有去看過了。

    距瑾瑜離開清水溝,過去整整四天,按理應該快回來了,冬青卻不免有些擔心。

    湘廊是黎國七洲之一廊洲的首腦地,為廊洲最繁榮的地界,廊洲之主湘王和州府軍民大臣柳知府的府邸都坐落在湘廊。

    而山河縣直隸湘廊治下,離湘廊主城算不得太遠,當初冬青坐在劉婆子的馬車里,走走停停兩天的時間就到了這里。

    就算瑾瑜和李老漢步行至縣城,再乘車前往湘廊,兩天時間也應該到了湘廊才是。

    如今過去四天整,瑾瑜和李老漢卻毫無回轉的跡象,也不知他們有沒有順利找到她藏的的銀錢。

    冬青想著想著,不知道過去多久才睡去。

    次日清晨,冬青依然按時醒了過來,趕著天色早,去了山上一趟。

    翠枝再沒有讓大狗看著冬青,也沒有叫冬青一起下地,只是叮囑了冬青一聲,她和王氏大狗要去地里耙地,讓冬青差不多的時候回來做飯。

    翠枝先把冬青繡好的鞋面布送去村長家,從村長手里一並收了三份活的錢,那二兒媳果然也是要一份的,特別是看了那兩人的成品之後。

    小桃和李氏拿著鞋面布,看著上面的花色愛不釋手,因為心境與年齡不同,自覺自己這一份比對方的好看。

    翠枝帶上二媳婦兒的布料要回轉,李氏忙跟了上去,“我去送送人翠枝。”

    翠枝自然知道,李氏為何如此熱心送她,到了拐角處,翠枝把村長付給她的錢拿出來,數了十八文還給李氏。

    “上次你已經付過錢了,我不會多收你錢的,這是你的那份。”

    李氏左右看了看,接過錢收起來,“翠枝你真是好人,我一定給我娘家人說道說道,讓她們喜歡都來找你做。”

    翠枝淡然一笑,“好,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告別李氏,翠枝將鞋面布和絲線包起來,直接去了地里干活。

    午飯時,冬青做好了飯,眾人回家一看,冬青果然又從山上帶回兩只野雞。

    翠枝把收到的五十六文錢交給冬青,對冬青和瑾瑜時常從山上帶回活的野物很是好奇。

    “能不能跟嫂子說一下,這些雞都是怎麼抓的,上次二狗找我要繩子,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事?”

    冬青把銅板數了數,遞給翠枝二十文,“是,但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等瑾郎回來,嫂子親自問他罷。”

    這次的陷阱被破壞了,冬青都沒有重新布置,不是她不想,而是實在沒有力氣把樹枝壓彎,那樹枝快要趕上嬰兒手臂粗細。

    看瑾瑜並沒有費盡全力,而她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沒能撼動,冬青對瑾瑜的力氣有了新的認知。

    “冬青你這是做什麼?”

    翠枝沒有收冬青遞過來的錢,這錢是冬青憑本事掙的。

    “拿著吧嫂子,要是沒有你出去接活,我也空有一雙手。”冬青把錢往翠枝手里塞。

    翠枝卻突然冷下臉來,“在你眼里,嫂子就是這麼斤斤計較貪得無厭是麼?旁人找你刺繡還得給錢,你給我做的那雙鞋就夠了,不用再給我錢。”

    冬青手頓了頓,她曾經生活的地方,就是得斤斤計較,你不能欠別人的,落人話柄,讓人有可趁之機,也要防著別人拿了你的。

    翠枝見冬青不說話,便把冬青的手摁了回去,“又不是多少錢,幾十文而已,你憑一己之力賺回來的,就留著作體己錢,買些女人家的玩意兒。”

    冬青默默將銅板收好,“謝謝嫂子。”

    翠枝笑道︰“這話說的,一家人哪來什麼謝不謝的,趕緊吃飯吧,餓死了。”

    “嗯。”

    吃過飯,冬青帶上三狼,跟著翠枝一行人下地,她要盡快適應農家的耕種生活。

    走在路上,冬青朝後山的方向看了看,山間的小路像一條麻線,上面並沒有行人歸來。

    冬青學習東西很快,拿上鋤頭,跟在翠枝身後,把地里的土挖松,成坨的土塊敲散,耙平。

    翠枝時不時看一下冬青,怕冬青第一次下地不適應,卻只見冬青面色發紅,額頭滲著汗珠,沒有絲毫懈怠。

    到了下午,翠枝眼尖,看到冬青手上起了幾個水泡。

    “冬青,你回去吧,等你到家差不多是該做晚飯的時候,咱慢慢來就是,一口又吃不成胖子。”

    抬眼看了看日頭的高度,雖然日頭還高,但冬青領了翠枝的好意,一會兒她手上的水泡該破了,得不償失。

    “那我回去了,三狼我們走吧,回家。”

    三狼在遠處樹蔭下,聽到冬青叫回家,立刻起身撒著歡兒跑到冬青身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3:03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1 03:05 PM 編輯

第20章 人性

    暮靄垂臨,如紗,似布,籠罩整片大地,冬青坐在窗前,三狼依偎在她腳邊,一人一狼仰望蒼穹,直至夜色如墨。

    “冬青,夜里涼,去睡吧,有爹跟著,不會有事的,指不定明日一早他們就回來了。”

    “嗯?”冬青轉頭看了看翠枝,一行起身往里走,一行道︰“我只是睡不著罷了,坐這麼一會兒,倒是有點困,嫂子你也早些歇息。”

    冬青進屋關上房門,翠枝望著院子里緊閉的大門半晌,輕嘆一聲,家人遠行,怎會不憂心?無奈只得轉身回屋,期望二狗和李老漢早日歸來。

    屋內冬青慢慢躺在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楮睡覺,奈何腦海里總是浮現瑾瑜的身影。

    初見時滿臉是血的模樣; 無故冷臉,抱她行于山間的模樣;張口成詩,意氣風發的模樣。

    最後,定格在對她笑得溫潤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冬青半夢半醒間,聽聞木門傳來咯吱聲,有人推門而入,帶進來一股冷風。

    冬青被冷風一激,一瞬清醒過來,剛欠起身子,就見一高大身影走到床邊。

    下意識的想大聲呼叫,卻被一雙帶著涼意的大手捂住了嘴巴。

    “噓,是我,嚇到你了吧,大哥大嫂在睡覺,不要吵醒他們。”

    瑾瑜將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塞在冬青手里,“這是從底座里拿出來的銀子,一共十七兩又三錢,盡數都在這里。”

    不怪冬青很篤定,明心寺正殿里大大小小有五六個佛像,他們有冬青確切的指點,都差點沒找著這些銀子。

    最後還是他趁沒人時,告過罪,把冬青說的那尊陶塑佛像砸開,這些銀子才從底座里露出來。

    因為成年人的手,根本沒辦法從那個洞里伸進去,上次冬青從佛像里往外拿東西,還是她十一歲那年。

    冬青把布袋塞到枕頭里側,“現在什麼時辰?為何現在才回來?山路陡峭,若是天黑看不著路,再摔一跤該如何是好?”

    瑾瑜悶笑幾聲,“冬青,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你,你笑什麼?”冬青惱羞成怒,背過身去不理瑾瑜。

    “高興,所以就笑。”瑾瑜三下兩下褪去外衣,帶著寒氣鑽進被子里,偏頭附耳輕語,“因為……我想早些見到你。”

    微熱的氣息噴吐于耳廓,渾厚低沉的聲音震蕩耳膜,冬青只覺身子麻了一瞬,忙不迭往牆邊挪了挪,“天晚了,快些睡吧。”

    “好。”

    黑暗掩蓋了瑾瑜得逞的笑意,卻躺平認真睡覺。

    瑾瑜為了砸開那尊佛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差點被乞丐追殺,不過砸開的佛像里,除了銀子還有一些其他東西。

    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一方看上去質量不錯的方巾,一把做工精致的長命鎖,鎖身上刻有“素”一字。

    既然無人知道冬青藏東西的地方,這些東西便是冬青藏進去的,瑾瑜全都帶了回來。

    冬青拿著銀鎖,思緒飄遠,這是老乞丐臨死前交給她的。

    老乞丐在草叢里撿到她時,她身上僅裹一條方巾,脖子上掛著這把銀鎖。

    按老乞丐的說法,他本是看中銀鎖,才把冬青撿了起來,幾度想把銀鎖拿去換錢,又怕丟了孩子的人家以鎖為證尋找。

    倒不是說老乞丐有什麼慈悲心腸,老乞丐覺得這銀鎖至多換二兩銀子,而看方巾和銀鎖的做工,應該是富貴人家才有的。

    老乞丐打算到時候帶上小叫花子和銀鎖,去跟小叫花子的父母換一大筆好處。

    沒成想過去了四年,也沒聽哪個權勢人家丟了孩子,反倒是自己跟小叫花子有了幾分親情。

    彌留之際,老乞丐把銀鎖和方巾一同交給小叫花子,讓她好好收著,以防什麼時候親生父母尋來。

    冬青把銀鎖和方巾藏進佛像里,吃了那二兩,之後又當如何?

    她甚至不敢把鎖拿出來,一個四五歲的小叫花子,讓別人撞見,根本就留不住。

    兩年過去,關于生身父母毫無音訊,冬青倒在了廊洲知府柳振寧的宅子前面,被柳家二姑娘柳飄雲帶進府里,取名冬青,留作貼身丫鬟。

    “我看到就一並帶了回來,應該是你的東西。”

    冬青收回思緒,“是我的,剛好一會兒去集市賣野雞,一並拿去換作銀子罷。”

    瑾瑜看了看冬青清冷的眉眼,“不過換得二兩銀子而已,為何不留下?這也許有機會尋到你的親生父母。”

    冬青當年差點餓死,都沒有將這個銀鎖拿去換吃的,留了這麼多年,按理現在不應該拿去換錢才是。

    電視劇里不都是這樣演的,撿到的嬰兒身上有家族信物,不管出什麼變故,都不會把信物拿去換錢。

    無一例外,最後會找到親生父母,而親生父母非富即貴,甚至是王孫貴冑,說不定冬青是黎國公主。

    瑾瑜搖了搖頭,甩開那滑稽的想法。

    冬青將銀鎖放在桌上,淡淡看了一眼,“我們現在正缺錢,只管拿去換了便是。”

    若是她的父母有心尋她,何須等上十多個年頭渺無音訊?如今她能夠自食其力,不會冷死餓死,要那空有名頭的父母何用?

    這麼多年的執念,也是時候放下了。

    冬青把十七兩銀子拿出來,數了四兩拿給王氏。

    李家花三兩白銀把冬青從劉婆子手買過來,且不說伊始翠枝給她喂飯洗腳,冬青覺得自己又在李家吃了這麼些天白食,多給一兩在情理之中。

    王氏和翠枝推脫一下,只肯收三兩,想當初她們咄咄逼人,質疑冬青的用意,如今又怎麼好意思多收別人一兩?

    幾人推來推去,看冬青堅持,兩人就收下了四兩銀子,沒有人會嫌錢多。

    而且翠枝和王氏認為,冬青是李家的媳婦兒,理應為這個家考慮,家里的東西都有冬青一份,這多收的一兩銀子,以後終歸會回到冬青身上。

    王氏沒有問冬青一共拿了多少銀子,冬青也閉口不談。

    雖然一般來說,沒有分家時,所有財產都應該交公放在明處。

    但因為這錢跟李家沒有一個銅仔的關系,冬青又以退為進,除非臉皮厚如城牆,否則是不會好意思開口讓冬青把所有錢都上交。

    冬青暗自觀察李家所有人的神色,除了瑾瑜確實打心底不覬覦她的錢財,另外四人對她的銀錢都是有些想法的,只是想法不大而已。

    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十余兩銀子對深山溝里的人來說,吸引力不小。

    畢竟一般人家舉家收入不過二十余兩,還是在不鬧災荒的情況下,除去日常開銷,一年下來能存二三兩就頂天。

    冬青在準備讓瑾瑜去拿這些銀子時,就打算到了這一步,如果李老漢一家不要臉皮,硬要把她所有銀錢據為己有,那她毫無反抗之力。

    事實上,李老漢一家算得上老好人,不是窮凶極惡的無賴之輩,在她這些天循序漸進的示好行為中,李家一眾人對她心懷愧疚。

    如今她還錢再多一兩,李家于她的虧欠感更甚,便不會好意思問她的銀錢。

    不可否認,李老漢一家真心把她當做家人,或許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一家人也存在利益關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存在競爭與利益。

    世上本就沒有不求回報一味付出的善人,無情無欲之人,只存在于話本里,因為有人性,道德底線高低的不同,從而造就人的善惡不一。

    在王氏和翠枝跟前,稱呼瑾瑜為瑾郎,閉門不出將鞋子趕工做完,把繡花賺的錢分給翠枝。

    所有的事都一舉兩得,還了李家一份情,同時把自己推向弱勢一方。

    若是換做面對大伯一家,或是銀錢再多幾個倍,冬青都不會透露一絲真相,而示弱這個法子,對大伯一家沒有任何作用。

    一個人勢利不勢利,從言行舉止中便能看出來,大伯一家明顯比李老漢家勢利得多,對她這些天的行為,大伯一家只會覺得她軟弱可欺,理所當然變本加厲的壓榨她。

    冬青敲打過形形色/色的刁奴,知道面對不同的人要擺不同的態度。

    更知道,不要試圖試探人性的底線,無論多麼善良的人,當誘惑足夠時,那根線都會脆弱得一踫就斷。

    瑾瑜一直注意著冬青的面色,明白兩波人在想什麼。

    他沒有告訴冬青,在拿到這十七兩銀子時,李老漢曾向他提議把銀子私藏,然後回家告訴冬青銀子沒了。

    他終于知道,李老漢對冬青說萬一白跑一趟是什麼意思,那個時候開始,李老漢就對冬青的銀子動了心思。

    只不過李老漢雖然動心思,但動的良心不安,絮絮叨叨跟他說,如果有了這十七兩銀子,家里的情況會好上許多,家里情況好了,對冬青也好。

    李老漢在說服他的同時,何嘗不是企圖說服自己的良心?

    如果當時他稍一附和,就會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壓倒李老漢心里那些不安,把冬青存了十年的家當私藏。

    很不巧,人心都是偏的,而瑾瑜的心,偏向了冬青這邊。

    他不能看著自己的父親,打著為冬青好的幌子不勞而獲,私藏一個苦命丫頭十年的積蓄。

    于情,于理,于私,都不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3:23 PM

第21章 牽扯

    冬青用四兩銀子,從王氏手里換回半張賣身契,將兩半賣身契重合,直直看了半晌。

    從今往後,她便是自由身。

    冬青轉向一旁認真抄書的瑾瑜,“能否請你幫我一個忙?”

    瑾瑜抬眼,“嗯?你說就是。”

    冬青把賣身契推到瑾瑜跟前,“你在後面寫上,契約所載之人付訖銀錢贖身,故,契約由所載本人持有。”

    “還有什麼要寫麼?”瑾瑜按照冬青所述,在賣身契上寫完這段話,他以為冬青把賣身契拿回來是要撕毀的,沒想到又拼了回去。

    冬青搖頭,“這就夠了,只需你在這個後面摁上手印。”

    有了李二狗的手印,就表示她為自己贖了身,再沒人能歸置她的去處,以防旁人鑽空子作文章。

    不過她依然還是奴籍,待湊齊銀錢入了農籍,可以把賣身契徹底銷毀,她就真真正正是個人,而非一個貨物。

    解決了賣身契歸屬的事,冬青的心寬了一些,她再不用擔心什麼時候就被轉手賣出去,而下家是好是惡她一無所知。

    坐在床邊拿出剩下的銀子算了算,十七兩又三錢銀子,四兩贖身,還剩十三兩又三錢,加上這些天接的幾份活,是十三兩又四錢銀子。

    冬青按照自己說的,把長命鎖拿去鎮上的當鋪當了二兩銀,加起來一共十五兩又四錢。

    回程的路上花了四錢買布料和絲線,現在手里剩下十五兩整,還差一兩就夠付她欠缺的稅銀了。

    買回來的布料絲線,冬青準備繡荷包做鞋,拿去集市出售,比就坐在家里攬活客源廣上許多。

    這個鎮子只有只有兩個村天災嚴重,清水溝就在其中,其余數個村子本不如清水溝,兩年下來已經趕超了清水溝,集市上定會有不少人願意購買荷包繡鞋。

    過不了多久,她就能存夠繳稅的錢,再存一些給縣太爺的好處。

    坐在桌邊的瑾瑜見冬青看著那一小堆銀子發呆,放下手里的書走到冬青旁邊,從懷里掏出一小塊碎銀,約摸六錢左右,是他這些天賣野雞野豬,買了蠟燭還剩下的。

    瑾瑜把小半塊銀子放到冬青手里,“這個給你。”

    或是因為現代平民百姓都不用交稅,瑾瑜覺得黎國賦稅徭役都挺重的,好在比較人性化,鬧了災荒的地方,依情況輕重減免賦稅。

    “給我作甚?我不要你的。”冬青把銀子推回去,她的銀錢不交公旁人已經有輕微看法,若瑾瑜再把自己的錢給了她,那些看法就該擴大了。

    聽了冬青的顧慮,瑾瑜尋思一下覺得有幾分道理。

    但他和冬青白日里都跟著下地干活,夜里點上蠟燭,他在冬青的指點下抄書學習,冬青指點他之余還要做女紅。

    他們白日里做的事不比家里任何人少,地里的收入,除了吃飯以外他們根本不染指。

    冬青和他的錢,都是在干活之余努力賺的外快。

    而且食鹽和肉是瑾瑜用外快賺的錢買的,家里人沒有道理惦記他們的銀錢。

    瑾瑜道︰“我們的錢不能上交,一文都不行,人都有慣性,一開始我們不耽誤干活還能給錢,他們也許會覺得過意不去,但時間一久,習慣了就會覺得理所當然,到時不管家里有什麼事,他們都會習慣依賴于我們。”

    瑾瑜說的不無道理,如果潛移默化發展到這個地步,人就會習慣依附于能給他們幫助的人,瑾瑜和冬青又不能硬起心腸棄之不顧,越是伸出援手情況就只能越是惡化。

    這種情況隨處可見,對誰都沒有好處,很多人家因為沒有防患于未然,強的越強,弱的有靠頭就越弱,時間一長,導致心理不平衡,手足反目。

    冬青蹙起黛眉,“可……若是我們一開始就棄之不顧,他們心里依然會不平,我們有能力賺得銀錢,卻不顧兄弟情義,一文錢都沒有分給他們。”

    古人看重宗族,時興大帶小,一家興旺總是要對宗族伸出援手。

    她們若一毛不拔,只怕除了大狗不平衡之外,瑾瑜的父母也會覺得瑾瑜不近人情,同樣會導致六親不近的後果。

    只要一牽扯利益,總會生出些隔閡。

    瑾瑜突然展顏一笑,“誰說伸出援手一定要直接給錢?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冬青心思靈活,一點就透,“刺繡是沒辦法授人以漁的,那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而且嫂子和娘的手因為常年勞作,骨節變形且粗糙,會把緞面繡線刮起來,不適合刺繡這樣的精細活兒。但我會很多口味清新的小點心,我可以教嫂子做,保證新奇又容易入口,銷量會很好的,比荷包鞋子都容易賣。”

    瑾瑜看著冬青亮晶晶的眼楮,心里頓時一片柔軟,輕聲道︰“冬青,你還有什麼是不會的?”

    “我?我對農活不在行,這些天下來,總覺力不從心,指頭還有些疼,泥土讓我的手粗了些許,我擔心我的手也變形,以後可能不能再拿繡花針了。”冬青看著自己的手,一本正經的回答。

    瑾瑜結實有力的手臂將冬青攬入懷里,摸摸冬青柔順的發,“傻瓜,我說過你不用跟著下地,我有的是力氣,我養你,你只需在家做我的先生就好。”

    瑾瑜的聲音震蕩胸腔,透過不厚的衣裳印在冬青身上,冬青覺得那震蕩仿佛震得她渾身酥麻,忙掙了掙,卻沒能掙脫。

    “你,你先放開我再來說話!到底誰是傻瓜?娘和嫂子同樣是女子,她們做得我為何做不得?我也要吃飯,怎能優待自己?”

    瑾瑜執起冬青的手,摸了摸,“嗯……確實是粗糙了不少,你的手有更大的價值,做農活變了形,不是明智之舉,你明日就與嫂子說點心的事,若是成功,嫂子與你都不用下地,賺的錢卻比下地多上許多。”

    “嗯。”冬青點點頭,收回自己的手,尋思著改天去集市采購材料,她出成本和手藝,翠枝跟著學。

    生意做起來之後,日常開銷就從收入里出,開銷剩下的再與翠枝平分,這樣大房也有了除莊稼之外的收入,還會對她心懷感激。

    說起額外收入,瑾瑜的陷阱已經好些天都沒有困住野物。

    奇怪的是他每次去看,時不時一些陷阱都是被觸發了的,上面卻沒有拴住東西。

    瑾瑜想著該換個地方布置陷阱,否則再這樣下去,他要連自己的筆墨紙張都買不起,又何談幫助冬青湊錢入籍。

    冬青刺繡的手藝這些天在清水溝傳開了,倒不是因為翠枝時常穿著那雙鞋,翠枝要下地干活,那雙鞋早就洗干淨了放在櫃子里。

    這事能傳開,全靠村長家的三個兒媳,仨都是愛炫耀的主兒,鞋子完工就迫不及待的穿在腳上,四處走動。

    因此,又有幾單活兒找上冬青,晚上瑾瑜念書的時候,冬青就把花色給繡了出來。

    隔壁大伯家的幾個女眷有些坐不住,剛知道那鞋是冬青繡的沒幾天,趙氏領著三個兒媳,到李老漢家串門來了。

    嘮著嘮著,趙氏就把話題扯到了冬青身上,對著王氏道︰“桂花啊,你們家這次可算是撿著寶了,本以為便宜沒好貨,沒想到你們三兩銀子,能買回來冬青這麼個稀罕人兒。”

    王氏有些自得,“那可不是,咱們家冬青長得出挑,人又能耐,關鍵是還干淨。”

    說著王氏湊到趙氏耳邊,悄聲道︰“冬青初夜可是見了紅的,跟那些被人買來買去作弄過的破鞋不一樣。”

    趙氏驚訝一瞬,暗自啐了一口,不就是運氣好點,恰好買了個干淨的回來。

    面上卻跟著王氏笑得開懷,“那是,冬青的本事咱清水溝的人可都見著了,嘖嘖嘖,那是一絕!只不過這外人都穿上了冬青繡的鞋,咱們自家人倒還沒有親自欣賞一下,好像有些說不過去。”

    “那倒不是,冬青最開始做的鞋,給了翠枝,冬青跟翠枝感情好著呢,不像別人家,妯娌吵得不可開交。”

    王氏越說越覺得自家兩個兒媳爭氣,整個人都眉飛色舞,“而且啊,冬青來我們家之前是湘王妃身邊的大丫鬟,有積蓄的,把我們買她回來的三兩銀子的添上了,還多一兩呢!”

    “還有這等好事!?”

    王氏這話一出,羨煞了趙氏和三個兒媳,她們也許窮盡一生,也見不著湘王妃那等人物。

    何況李老漢家娶個媳婦兒,竟然不用出聘禮,媳婦兒反而倒貼一兩。

    不用應付親家就罷了,這媳婦兒本事還不小,是個會下金蛋的雞。

    幾人免不了回頭,細細打量坐在一旁的冬青,暫時都忘記了她們來李老漢家的初衷,是為了讓冬青給她們幾人做繡鞋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3:50 PM

第22章 洗腳

    對王氏把她有積蓄的事說出去這種做法,冬青有些異議,人都說財不露白,而趙氏明顯愛佔些小便宜。

    今日趙氏帶著兒媳過來串門,方一張口,冬青就知道她們心里打的什麼主意,若是讓趙氏認為她有油水可撈,像今日這樣的事只怕才是個開始。

    不過冬青沒有搭話,給三狼順著毛,默默在一旁聽著趙氏和王氏說話。

    趙氏和三個兒媳震驚過後,趙氏腦子里迅速盤算了一下,之前還擔心她們家比李老漢家條件好,讓冬青做鞋李老漢家不願意。

    現在的情形看來,既然冬青這麼能耐,應該不會在意那點錢。

    趙氏笑得眯起了眼楮,對王氏道︰“桂花啊,你真是好福氣,哪像我,幾個兒媳都手拙得很,做出來的鞋那都沒辦法入眼,能不能托桂花的福,讓冬青給我們幾個也做一雙?我們可從來都沒穿過這麼好看的鞋吶!”

    人都愛聽好聽的,王氏被趙氏誇得舒爽,暫時也就不計較這個嫂子以前那些破事。

    但聽說趙氏想讓冬青給她們做鞋,王氏笑容收了幾度,“雖然咱冬青有本事,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支使她做東做西的。”

    一旁的冬青低首,偷偷笑了笑,這大伯母是打著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吹捧王氏,讓王氏心里一爽,腦袋一熱,就以婆婆的身份支使她做鞋。

    沒成想王氏雖然已經被誇得飄飄然,卻沒有著趙氏的道兒。

    遭到王氏奚落,趙氏臉色一僵,倒是沒有翻臉,“桂花你這說的什麼話?我怎麼可能支使你的媳婦兒做東做西,但咱冬青這麼能耐,都是一家人,我們穿著冬青做的鞋,走出去也體面不是?說起來你們家臉上也有光。”

    小趙氏在一邊附和,“娘說的在理,冬青手藝這麼好,我們穿出去別人問起來,既能廣而告之,還能體現咱們李家和睦。”

    趙氏贊許的看了小趙氏一眼,接著道︰“而且冬青這麼能干,做幾雙鞋完全不在話下,是不是啊冬青?”

    冬青抬頭,趙氏那奉承的嘴臉落在眼里,這嘴臉冬青見得多了,湘王府的下人們,只要心里有點小九九,對著她都是這副嘴臉。

    “咱們家娘說了算,都聽娘的。”冬青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禮貌而又疏離。

    冬青這話讓王氏膨脹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面上越發光彩,自得的看了趙氏幾人一眼。

    “咱冬青忙著呢,沒空給你們做,還體現李家和睦,清水溝就幾戶人家?別人又沒瞎,你我什麼樣人心里門兒清,別扯那些有的沒的。”

    趙氏垮下了臉,沒想到費了這麼多口舌去誇她一直看不順眼的弟媳,居然沒有奏效。

    王氏又說︰“要做也可以,你們回去備好料子,四十文一雙,付了錢冬青就給你們做,我們家冬青手巧得很,花色任你們選,冬青都能給繡出來,是吧冬青?”

    冬青笑容更加明顯,“是,看花色佔面多少收錢,一般零星點綴四十文,繁復花樣八十文。”

    “你們怎麼不去搶?一家人還拿錢說事兒。”趙氏心頭火起,她確實聽說別人找冬青繡鞋都付錢的,只是沒想到冬青繡花的手藝這麼值錢。

    這麼些年了,王氏終于揚眉吐氣一回,“拿不出錢穿什麼繡鞋?城里的繡娘價可比這高多了!再說一輩子都在地里挪,用不上那繡鞋,我瞅著嫂子腳上這雙就挺好的,耐磨又耐髒。”

    趙氏鐵青著臉,趙氏的三兒媳梅芳看了看冬青,“冬青,繡花真的能掙這麼多錢嗎?你能不能教教我?”

    冬青看了一眼梅芳粗糙的手,微微搖頭,“恐怕不行,刺繡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我前後足足繡了十年才有如今的手藝。”

    梅芳欲言又止,趙氏猛的站起身,開始數落梅芳,“你說說你,怎麼這麼不爭氣!沒聽人家繡了十年嗎?人家生錢的手段,還能叫你學了去不成?”

    趙氏指雞罵狗,面上是在訓斥梅芳,實則擠兌冬青,不肯把刺繡的手藝教給她們藏著自己賺錢。

    冬青假裝沒有聽明白,農婦雞毛蒜皮的小算計,她一眼就能看穿,不予理會不過是裝傻罷了,一些人你越理她,她就越來勁。

    趙氏見沒人接她的下茬,她不能趁機發作,只得招呼自己的三個兒媳,“咱們走吧,留在這里指不定礙了誰的眼。”

    冬青聞言,立刻滿面笑容起身開門,“大伯母慢走,幾位嫂嫂慢走,日後有機會再來串門,要做鞋的話記得準備好料子絲線和銅板,我們家隨時候著你們再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趙氏一時也挑不出冬青的不是,冷哼一聲甩著袖子出了門。

    趙氏二兒媳艷芳落在後面,悄聲對冬青道︰“你不要把我婆婆的話放在心上,她這人是這樣的,習慣就好了。”

    艷芳記得剛進門的時候,跟這個婆婆觀念十分不合,如今時間長了,習慣趙氏的做派,干脆就不跟趙氏計較,左右趙氏要比她先去。

    “大伯母挺好的,沒什麼好放在心上。”冬青中肯的回了一句,趙氏再不好,艷芳也跟趙氏是一家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兒媳總會沾上一些婆婆的習慣,若艷芳心里沒有幾分佔便宜的心思,又怎麼會跟著趙氏上她們家串門?

    艷芳此前一直沒有開口,待趙氏算計失敗,才來與她討伐趙氏的行徑,她怎麼可能跟著附和說趙氏的不是?

    只怕艷芳都沒有察覺,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變成自己口中那般人。只不過艷芳比趙氏和趙氏的另外兩個兒媳聰明一些,懂得悶聲發大財。

    艷芳很詫異,一般人遭到趙氏這樣的明嘲暗諷,不可能沒有一點不滿,而冬青,竟滿面笑意,不見一絲異樣。

    看了冬青一眼,艷芳轉身跟上前面幾人的步伐。

    冬青剛關上門,王氏就啐了一口,“呸,真當我不知道她是什麼貨色,冬青你以後看到你那大伯母,繞著點走,免得她算計了你,你還幫著她數錢。”

    “嗯,我記下了。”冬青笑著應下。

    外出回來的瑾瑜剛好看到這一幕,好笑的搖了搖頭,在這清水溝,能算計冬青的人,不出兩人。

    他們的大伯母,只怕火候還不夠。

    “如何?今天還是沒有捕到野物麼?”

    冬青看向瑾瑜,自從前些天瑾瑜拿回一只松鼠,後來隔兩日瑾瑜便去山上查看,至今已過去許多天,均一無所獲。

    瑾瑜搖頭,“沒有,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也許那片的野物學乖了。今日我沒有重置陷阱,把繩子收了回來,過幾日我們換個地方,再往深處去一些,野物應該更多。”

    “也只有這樣了,我們先去歇息吧。”冬青準備把買回來的布料做成成品,拿去集市賣了,順便買做點心的材料回來,早些把生錢的營生做起來。

    而且過幾日陳君然,陳君然借給瑾瑜的書也該歸還了,但瑾瑜還剩下兩本沒抄完,得抓緊些。

    瑾瑜念書很用功,抄的過程中就記了下來,還做了諸多注解。

    白日干活的時候都帶著手抄本,一邊挖地一邊溫習,以防學過的忘記。

    故而抄書的進度慢了一些,抄了一月,攏共九萬余字都沒有抄完。

    家里人知道冬青在教瑾瑜認字,左右不耽誤干活,也就隨他去了。

    聽冬青叫他歇息,瑾瑜知道冬青的想法,沒有多想就應道︰“好,待我洗漱一下。”

    卻讓旁邊幾人掩嘴笑開了,這小兩口,果然新婚燕爾,已經一月有余,日日天黑便著床。

    如今不見衰減之勢,反而明目張膽,當著家里所有人的面兒,相互招呼去歇息。

    冬青和瑾瑜雙雙愣住,這是在笑什麼?

    一瞬之後反應過來,冬青羞紅了面頰,是她太大意了,不應該如此冒失叫瑾瑜歇息。

    雖然他們二人問心無愧,不過是抄書刺繡罷了,讓旁人這麼一笑,平白就成了見不得人的事。

    瑾瑜挑眉一笑,“你們莫要取笑,我家娘子臉皮薄。”

    “不要聽他胡說,我們……”冬青心下一急,眼看就要越描越黑,索性轉身去了臥房,拿腳盆打水。

    瑾瑜心情愉悅,往盆里加了熱水,蹲下身要給冬青洗腳。

    冬青心里還氣瑾瑜方才胡言亂語讓她無地自容,也不理瑾瑜加水的舉動,卻見瑾瑜蹲下,心里一驚,立刻把腳收了回來。

    “你做甚?”

    瑾瑜頭也不抬,伸手試了試水溫,“給你洗腳。”

    不由分說,伸手抓住冬青玉潤的足,力道輕柔卻讓冬青無法掙脫。

    “不用你洗,快放開,腳很髒的。”

    “嗯?”瑾瑜抬眼看著冬青,眼里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冬青什麼都好,只是男尊女卑的觀念牢牢刻在她心上,不知為何,瑾瑜見不得冬青露出任何卑微的神色。

    瑾瑜平日溫和近人,氣場一開卻讓人心生懼意,冬青對上次瑾瑜冷臉尚心有余悸,這次只是一個眼神,冬青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今日下地,鞋里進了泥,還出汗,要不……要不改日你再給我洗?”

    冬青懷疑瑾瑜像傳言中的戀足之人,據說湘王就是其中一員,而二姑娘確實有一雙玉足。

    “……”瑾瑜額頭青筋跳了跳,“我給你洗腳不是因為我喜歡洗腳!”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3:56 PM

第23章 輕吻

    瑾瑜聽取了冬青的建議,這剩下的最後兩本書,沒有忙著理解,而是先抄寫下來,日後再來細細解讀。

    陳君然主動把書借給他,做人要自覺,不能等別人上門來要,耽誤回縣學的日子。

    冬青把上次買回來的布料處理了個差不多,除了幾雙繡鞋,還有邊角料做的荷包。

    這些成品,無一例外都有精妙的刺繡在上,邊角料也能物盡其用,讓人賞心悅目。

    天光剛放,冬青已經在窗邊處理最後一點邊角料。

    瑾瑜隨手從筲箕里拿起一個荷包,感嘆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定不會相信這是出自人手。”

    冬青刺繡的水平,比現代機械繡制的花色還多了幾分精致與靈動。

    瑾瑜的話讓冬青蹙起黛眉,刺繡的動作頓了頓,“此話……何意?”

    什麼叫不信是出自人手?褒義還是貶義?除了人,還有什麼東西能夠刺繡不成?

    瑾瑜一笑,“意為精妙無比,類似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就像出自九霄織女之手。”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你這些日子的聖賢書都白讀了是嗎?盡是滿口胡言。”

    “沒有白讀。”瑾瑜搖頭,“學生已將先生的話銘記于心,不敢忘記。”

    “厚顏無恥,莫要再稱我為先生,我受不起。”

    冬青說著,拿起手里的荷包,咬斷了線頭,遞到瑾瑜手里,“給你的。”

    “給我?”瑾瑜微露訝色,接過荷包拿在手里。

    這個荷包玄色為底,暗金絲線刺繡,一條張牙舞爪的龍盤旋其上,氣勢非凡,仿佛下一刻就要騰飛升空。

    冬青沒有看瑾瑜,而是忙著收拾筲箕里散亂的針線,自顧自解釋,“我看你沒有一個像樣的荷包,左右都是邊角料,就順手給你做了一個。上面不是龍,龍為五爪,此為四爪金蟒,龍乃皇家象征,就算只是一個荷包,我等平民百姓也用不得,要被治謀逆罪的。”

    看著一絲紅慢慢爬上冬青小巧玲瓏的耳朵,瑾瑜心頭暗喜,“謝謝娘子。”

    “哼,沒臉沒皮,誰是你家娘子?”冬青瞪了瑾瑜一眼,只是那水汪汪的眼楮和粉紅的耳朵,沒有任何威懾力。

    “我家娘子啊……”瑾瑜作思索狀,“我家娘子秀外慧中,出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當得了先生也做得了繡娘,做這十里八村的村花那是綽綽有余。”

    冬青轉頭看著瑾瑜,耳朵上的那些紅開疆拓土,已然蔓延到了臉頰,“你,從哪里學來這一套一套的?油嘴滑舌沒個正行……”

    瑾瑜彎彎唇角,拉起冬青的手,把荷包放在手心,“你能親手幫我戴上嗎?我想要冬青給我戴上。”

    冬青沒有接話,拿著荷包,蹲下身,低頭仔細給瑾瑜戴在腰上。

    瑾瑜從這個視角,能看到冬青如雲的黑發,光潔的額頭,微微煽動的睫毛,小巧的鼻尖,線條優美流暢的側臉和細白的脖頸。

    許是開春溫度漸升,瑾瑜竟莫名覺得有些燥熱。

    “冬青。”瑾瑜叫了冬青一聲,低沉磁性的聲音里,帶著沙啞。

    “嗯?”聽得瑾瑜喚她,冬青打結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瑾瑜。

    仰視的角度,顯得瑾瑜十分高大,瑾瑜背光而立,冬青看不清瑾瑜臉上的神情。

    只覺瑾瑜帶著熱度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頰與脖頸,那熱度讓冬青瑟縮了一下,就看瑾瑜彎腰逼近。

    還未退開,唇上便多了一抹溫熱。

    “唔?”

    冬青瞪大了眼楮,腦袋一片空白。

    瑾瑜沒有深入,只是將唇印在冬青殷紅的唇上,冬青的唇有些微涼,那觸感柔軟難言。

    見冬青僵住,瑾瑜在冬青唇角輕舔一瞬便直起身子,“味道不錯,清涼中帶著絲絲甜意,實乃佳品。”

    “你!你,你無恥!”

    冬青捂著被瑾瑜舌尖劃過的唇角,感覺臉皮在冒煙,腦子里一團亂麻,語無倫次。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輕薄她之後,還一臉正經說出如此讓人難為情的話語?

    瑾瑜嘆氣,“實在對不住,只是因為冬青你看上去很是可口,太過誘人,我禁不住想一嘗滋味,都是我的錯,我應該再多些自制力,極力抵抗誘惑的。”

    此刻滿臉無措的冬青,好像更加誘人。

    “你這個登徒子!我不想與你說話!”冬青起身推門出去,再跟瑾瑜共處一屋,李瑾瑜能活活把她羞死。

    她以往伶牙俐齒,在瑾瑜跟前就好似被截去了舌頭,硬是說不出一個有建設性的字眼。

    瑾瑜望著房門無奈的笑了笑,低頭看了自己胯.下一眼,他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

    他以為書里那些看別人一眼都能硬的,是誇張的手法,直到剛剛,他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整整一日沒與瑾瑜說話,家里人察覺兩人間的氣氛,有些摸不著頭腦,前兩日不是還蜜里調油,如今卻鬧起了別扭。

    用過晚飯天色擦黑,瑾瑜已回房燃起了蠟燭,冬青卻還坐在院子里,一手搭在三狼背上無意識的撫摸,思緒不知道飛去了何處。

    三狼看了看冬青,又往冬青身邊挪了挪,蹭蹭冬青的腿,將頭枕在冬青腳背。

    翠枝拉了冬青說悄悄話,“冬青,你與嫂子說說,你和二狗怎麼了?是不是他惹你生氣?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犯不著生這麼久的氣。”

    冬青欲言又止,她怎麼告訴翠枝瑾瑜那些行徑?她並非生氣,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與瑾瑜相處,怕一說話瑾瑜又做些讓她難以招架的舉動。

    翠枝扶著冬青的肩,認真道︰“雖然你跟二狗夫妻間的事我不該插嘴,但若你對二狗有什麼不滿,大可以直說,悶在心里沒有好處的。”

    冬青看著翠枝真摯的眉眼,點點頭,“嗯,我知道了,謝謝嫂子。”

    翠枝一笑,“沒事,你太過客氣了,我們是一家人,用不著把謝字掛在嘴邊,你明兒個不是要去集市把鞋賣了嗎?讓二狗陪你去,一天而已,地里的事我們能行。”

    “好,謝……那嫂子我先去歇息。”

    冬青起身,三狼不滿的哼唧幾聲,見冬青走向房門,三狼耷拉著腦袋走到牆角躺下。

    冬青站在門前躊躇幾許,卻還是推門進去。

    瑾瑜看到冬青進門,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向冬青走去。

    見瑾瑜朝她走來,冬青心里莫名慌了一瞬,不自覺退了一步。

    冬青後退的動作讓瑾瑜頓住腳步,“在你心里,我就這麼可怕?”

    聽聞瑾瑜的話,冬青立刻搖頭,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低著頭半晌不見瑾瑜的動靜,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瑾瑜,“我……你不可怕,只是,只是我不習慣。”

    瑾瑜笑著搖了搖頭,走到冬青身前,臂彎一攬,便將冬青帶入懷里。

    再一用勁,兩人貼合緊密,冬青恰好嵌入瑾瑜懷中。

    甚至能感覺到瑾瑜胸膛的溫度和震蕩,冬青心如擂鼓,耳畔傳來瑾瑜低沉悅耳的聲音。

    “無妨,只要你不逃,我會讓你習慣。”

    “你,你放開我,我不逃。”冬青聲音如蚊。

    “嗯?你說什麼?大點聲,我聽不清。”

    冬青給自己撐足了勇氣,踮腳大聲道︰“我說!你放開我!我!不!逃!”

    瑾瑜松開冬青,感覺腦袋嗡嗡響,“你這也……太大聲了……”

    “哼!”冬青輕哼一聲,轉身去鋪床。

    她不會逃,若是逃了,又去哪里找李老漢這樣一家有底線的人家?何處尋得李瑾瑜這般奇特的男子?

    跟李瑾瑜相處,讓冬青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李瑾瑜是打心底尊重她的,不會因為她是女子而看輕她,不會因為她曾是婢女而作踐她。

    總而言之,這種感覺,妙不可言。

    在得到這種待遇後,冬青不敢想自己離開李家後的情形,是否又回到過去十余年那般,根本無人在意,活得還不如湘王府上的那只鷹。

    床還未鋪好,就傳來王氏敲門的聲音,“二狗!二狗你開門,你把冬青怎麼了?你千萬別動手啊!你人高馬大的……”

    “娘……我們挺好的。”瑾瑜趕緊把門打開,只怕是方才冬青的聲音讓其他人聽了去。

    王氏狐疑的往屋里看一眼,“真的?”

    平日里冬青說話都溫溫和和,方才那聲兒他們隔一個屋都聽見了,怕二狗傻病變瘋病,鬧點矛盾就對冬青動手。

    二狗又生得高大,五個冬青也動不過。

    冬青走到門邊,“對不住啊娘,我剛剛跟瑾郎鬧呢,影響你們歇息了。”

    “娘老咯……弄不明白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沒事就睡吧,別鬧了。”王氏搖著頭離開,年輕就是好啊!

    瑾瑜和冬青對視一眼,不禁咧嘴笑開了,瑾瑜故作嚴厲,“笑什麼笑!還不快去睡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4:01 PM

第24章 吾妻

    瑾瑜準備明日陪冬青趕集時,順便把陳君然的書還回去,這最後一本還剩下三分之一沒有抄寫。

    索性春日的氣候不算長,天色黑透了也不過戌時一刻,現在時辰尚早。

    瑾瑜復坐在桌前,執筆書寫,看向鋪好了床鋪的冬青,“你今夜沒有女紅可做,就早些歇息吧,晚上做針線活傷眼楮,連日白天下地夜里刺繡,你的身體會吃不消。”

    冬青想了想,覺得有理,長時間夜里刺繡,光線不算亮堂,每天早晨起床眼楮都有不適感。

    長此以往,只怕年紀輕輕眼楮就廢了。

    遂疊好外衣,蓋好棉被,端端正正躺在里側,聽著旁邊時不時傳來紙張翻動之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待冬青醒來,恰好瑾瑜打了水進了,“睡得好嗎?起來洗漱,我們去趕集,嫂子說賣東西要趕早。”

    “嗯。”剛睡醒的冬青帶著些鼻音,聽上去糯糯的。

    瑾瑜去拿冬青的外衣過來,忍不住順手撫了一把冬青柔順的頭毛。

    冬青這頭發手感也是一流,好像冬青所有的地方手感都很好。

    無論是柔若無骨的手,還是仿佛一用力就能折了的腰,或是……微涼飽滿的唇。

    冬青對瑾瑜偶爾的肢體接觸已經習慣,穿戴整齊,將荷包繡鞋打包,準備踏著晨光上路。

    “冬青。”

    瑾瑜叫住忙忙碌碌的冬青,往冬青手里塞了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

    “這是回禮,送你的。”

    冬青好奇瑾瑜送了什麼給自己,轉身打開。

    只見紙上細細的線條,勾勒出一臥榻輕眠的少女,各種細節惟妙惟肖,精細到了每一根發絲。

    這少女分明就是冬青,竟畫得十分神似。

    少女的旁邊,題有詩句四行。

    吾魂如是無根草

    妻我一朝秦晉好

    冬有芙蓉桃花面

    青天白雲笑九霄

    冬青看完便發現,這是一首藏頭詩。

    不禁小鹿亂撞,胸口有些微微的發熱。又仔細看了幾遍,才把畫仔細折好,放進自己裝銀子的口袋里,壓在枕頭下方的褥子底下。

    冬青震驚于瑾瑜心思靈巧與才華。

    且不說剛接觸詩經一月有余便作出如此詩句,韻腳壓得整齊,意境飄然灑脫。

    就說這新奇的作畫手法,冬青從未見過。

    分明只是細細的線條,沒有色彩,卻將她的神貌描繪得一分不差。

    “這畫,你是如何畫的?”

    瑾瑜接手冬青打包到一半的東西,笑道︰“我用石墨畫的,就是上次我從山上撿回來那兩塊黑色的石頭。”

    那不過是瑾瑜前生學過的素描,之前在山上撿到兩塊石墨,一開始以為是碳,撿起來卻發現質地比碳軟了許多。

    石墨是制作鉛筆芯的原料,瑾瑜突發奇想給冬青描了一幅素描畫像。

    只不過這石墨很容易斷,試了許久才掌握合適的力度。

    恰逢昨日冬青贈他荷包,于是昨夜題詩一首,回贈冬青。

    “那我們走吧。”

    兩人拿上昨天傍晚冬青烙的餅子,帶好鞋子荷包,順著山路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上,在賣衣裳布料的那條街上,尋一處干淨的空地。

    冬青拿出草繩編制的一塊席子鋪在地上,把鞋子荷包齊齊擺在上面,等著顧客上前。

    這條街上有成衣鋪子,布莊,還有繡房。

    不過門店都不大,平日里農婦只會光顧布莊,買些布料回去自己做。

    只有家里條件稍好一些的人家,嫁娶會上繡房找繡娘置辦嫁衣被褥。

    繡房和成衣鋪子的主流顧客,是鎮上的幾個員外與商戶,和田宅多的人家。

    這里的員外與地主異曲同工,有著許多宅邸良田,租借給佃農耕種,每年收取的租子換做銀錢都是很大一筆財富。

    家里還有許多長工,耕種沒有租出去的田地,生活水平是農家難以想象的高度。

    冬青剛擺下攤子沒有多久,斜對面的繡房就走出一人,朝二人的小攤過來。

    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半老徐娘,皮膚白皙,只是眼角有些細紋。

    女子身上穿的衣裳,不是百姓常穿的褐圍裳,而是交領襦裙,裙角蓋住腳踝,堪堪沒過鞋口,料子一看就是上品。

    百姓時常下地務農,為方便干活,袖口褲腿都是緊束的,這女子一身如此飄逸,便不是那貧窮之人。

    女子在冬青的攤前停住,撩起袖口,露出芊芊玉手,修長細嫩。

    彎腰拿起一個荷包,細細看了看,“這荷包,是你繡的?”

    冬青還未開口,瑾瑜對女子一拱手,“這花色確實出自我家娘子之手,夫人要買上幾個麼?”

    女子一笑,“我是金線坊的東家,你若不棄,可稱我月娘,我聽店里繡娘說,對面來了個擺攤兒的,刺繡手藝了得,便起心出來看看,這明山鎮什麼時候出了個我不知道的名繡。”

    冬青道︰“名繡不敢當,不過是零星粗繡,想換幾個銀錢補貼家用。”

    月娘捏著荷包想了想,“既然你想換些銀錢家用,何不來我這金線坊?你手里這些成品,我可以全收下。”

    雖然這些荷包鞋子上的花色只是零星點綴,但月娘守著這繡房幾十年,一眼就能看出繡工扎不扎實。

    繡這些花色的人,功底絕不比她店里繡了十多年的繡娘弱。

    “全收?價錢怎麼算?”

    瑾瑜不問緣由,直接詢問了價錢。

    左右都是換錢,一次脫手有何不可?一會兒太陽毒辣,不想冬青坐在大太陽底下守攤兒。

    月娘看了看席子上的貨,心里盤算一下,“八雙鞋,十二個荷包,算上布料絲線的成本,還有手工費,一兩又五錢銀子如何?”

    因為要出售,鞋底鞋面鞋襯的布料都是全新的,成本四錢銀子,加上手工費也至多一兩出頭,月娘給一兩五錢,是想拉攏冬青。

    這明山鎮能培養繡娘的人家寥寥無幾,更別說刺繡還要看天賦。

    有能力培養繡娘的人家,不一定有天賦之人,更有錢的人家不屑于做繡娘。

    月娘這金線坊,加上她也只有三個繡娘,其中一個年齡比她還長,近四十的年紀,眼楮已經不行了。

    這繡房想要繼續開下去,繡娘是萬萬不可缺少的,可又無法效仿大的繡坊自己培養繡娘。

    金線坊是一個小店,若她出資培養繡娘,算下來得不償失。

    上天有眼,直接給她送了現成個繡娘到門前,哪有放過之理?

    瑾瑜對月娘的出價很滿意,卻還是看向冬青,征求她的想法。

    冬青眉頭微蹙,“我這些東西滿打滿算也湊不上一兩五錢,你我都是明白人,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

    俗話說拿人手短,冬青不想無故收別人的好處。

    “我就喜歡小妹這樣的爽快人!”月娘眉開眼笑,“我的繡房人手短缺,有意請你來我繡房做繡娘,工錢按接的活來計,做得多便拿得多。”

    冬青看向瑾瑜,答應了月娘的話,以後她就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不用自己出成本,不用擔心做出來賣不出去。

    但清水溝離鎮上有一段距離,她若答應,就意味著長時間要待在鎮上。

    那之前說的點心,就只能暫時擱置,而且不能繼續陪瑾瑜念書。

    月娘是個人精,打量了冬青二人片刻,道︰“你若是走不開,可以在我鋪子里做個記名繡娘,不用待在鋪子里,只需要來趕集的時候把活接回去做,在交活日期之前交上來就行。”

    “如此甚好!”

    瑾瑜想也不想就應下,既能一如既往將冬青留在身邊,冬青又多了一份工作。

    月娘話鋒一轉,“但是有一點我要聲明,你接了客人的活回去做,若是做壞了,或是延誤交活期限,所有損失你們一力承擔。”

    冬青計較片刻,點頭應下,“可以,我今日就能接活。”

    月娘心頭一喜,“那便隨我去店里,我草擬一份記名契約,你摁上手印就可以接活了。”

    瑾瑜把鞋子荷包收起來,跟在月娘身後進了金線坊。

    繡房里坐了兩個女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個四十左右。

    兩人正在繡一幅花開富貴的插屏。

    月娘沒有去打擾二人,對冬青笑道︰“這是我鋪子里原有的兩位繡娘,繡的是東邊林員外家的活。”

    月娘問了冬青和瑾瑜的名字,手腳麻利的擬了契約,冬青接過看了覺得沒問題,再拿給瑾瑜看過。

    兩人確認無誤,就在契約上摁了手印。

    月娘翻著一個本子,推過來給冬青,“這是我們鋪子接下來但還沒開始做的活,你挑一個。”

    本子上面記載了繡品的所有人,尺寸大小,風格要求,佣金幾何,交活日期。

    冬青挨個看了看,選取了要求最簡單的那副。

    月娘看到冬青接的活,不禁確認了一遍,“你確定要接這幅?這是一副肖像圖,人物刺繡比風景難上許多。”

    這幅繡品是南邊李員外家小閨女李湘棉訂的。

    李員外家是明山鎮家財最多的員外,李湘棉又是李員外最寵的閨女。

    李湘棉拿了一副肖像畫來金線坊,據說是她心上人給她畫的,她要永久珍藏。

    但紙會泛黃,墨會暈染。

    于是李湘棉靈光一閃,讓鎮上的繡娘給她把畫繡在布上,要求與紙上的畫像一分不差。

    這個要求最簡潔也最困難,交活日期不限,接回來好些天她們也不敢下手。

    當初接下這個活,是因為李湘棉出價比同等大小的繡品高很多。

    月娘腦袋一熱就接了下來,人為財死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4:08 PM

第25章 說法  

    月娘把李湘棉放在這里的畫像給冬青看。

    冬青看過之後也有些猶豫,這畫像栩栩如生,著色繁多,把李湘棉各種細節都描繪得很到位。

    瑾瑜卻伸手接過畫像,“這活我們接下了。”

    他看到本子上寫著這幅畫的佣金,除去成本,足足十二兩銀。

    繡娘能從中抽三成,冬青繡完這幅畫,就能到手三兩又六錢銀子。

    繡娘算是鎮子上很富有的職業,一人的收入比全家都多。

    旁邊刺繡的兩位繡娘聞言,手里頓了頓,抬眼看向冬青二人。

    冬青能聽到年長的繡娘“嘁”了一聲。

    顯然對冬青接這份活嗤之以鼻,貪心不足蛇吞象。

    月娘無奈的看了一眼,沒有理會。

    年長的繡娘眼楮不行了,繡出來的東西瑕疵很大,卻不願意就這樣放下這個肥差。

    拉攏新繡娘的行為,讓老繡娘感受到威脅,又不能對東家表現不滿,只能看冬青不順眼。

    冬青看向瑾瑜,她對自己刺繡的手藝很了解,自由發揮還不錯,但不一定能一分不差的把這畫像搬到布上。

    這不是兒戲,若買家不滿意,她就要賠償至少十五兩的銀子,她賠不起。

    瑾瑜輕握冬青的手,湊到耳邊低語,“火中取栗,你放心接,我會幫你。”

    他知道十字繡這種東西,他會把整幅畫都搬到布上。

    手殘黨福音,現代對刺繡一竅不通的人,憑借坐標都可以繡出精妙的繡品。

    以冬青的才能,定是很輕松就能把整幅畫一分不差的繡出來。

    冬青打心底信得過瑾瑜,就點頭道︰“這活我們接。”

    瑾瑜道︰“但得把所有用的上的絲線顏色備齊,否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那是自然。”月娘滿口應下,不是她說笑,她這金線坊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配色一樣不少。

    當即推出一大排的絲線,各種顏色應有盡有。

    冬青和瑾瑜月娘三人,手里拿著畫像,湊在絲線旁邊對比,把所有畫像上的顏色找齊。

    找齊絲線,月娘給冬青拿了與畫像同等大小的布料做底,結了收鞋子荷包的銀錢,把二人送出門去。

    成不成就看冬青接的第一單活,反正她有契約在手,怎麼著她都不虧。

    出了金線坊,冬青忍不住問瑾瑜,“方才你說幫我,如何幫?雖然你念書作畫很有天賦,但這刺繡……”

    冬青話沒說完,這些天相處下來,無論怎麼看,瑾瑜對刺繡都是一竅不通的。

    瑾瑜挑眉,“你讓我說,我一時半會兒的也說不明白,你只管收好畫像絲線,回家再說。”

    “也行……”冬青很是好奇,無奈瑾瑜賣起了關子。

    兩人往糧油鋪走,采購一些做點心能用上的材料。

    冬青準備回去與翠枝著手這件事。

    剛進到糧油鋪,就遇上一個熟人。

    冬青和瑾瑜在人群中都十分惹眼,老包付了錢轉過身,一眼看到進門的男女。

    滿面笑容迎上去,“李小哥,又和媳婦來趕集吶?今天有沒有什麼好貨要給我?”

    瑾瑜笑道︰“抱歉包老哥,我已經好些天沒有抓到野物,暫時可能沒有貨給你。”

    他把山上的繩子收了回來,恰逢春耕農忙,還來不及往更深的山林布置陷阱。

    老包笑著搖頭,“無妨,我最近收到的活物比以前多得多,你家是清水溝的吧,是不是清水溝的野物都好抓?”

    這話讓冬青皺起眉頭,“此話何意?除了我們二人,還有其他清水溝的人向你兜售活物不成?”

    “有個婦人,你們沒有貨的時候,她賣給我好些個。”

    老包沒覺得有何不妥,山上的野物是無主的,你抓得,別人自然也抓得。

    “那個婦人長成什麼模樣?”瑾瑜想起,連續很多天,陷阱被觸發過卻沒有困住任何動物。

    老包思索片刻,道︰“約摸四十出頭的年紀,身高六尺上下,干精骨瘦這麼一個人,耳門下兩寸處有一顆痦子。”

    瑾瑜與冬青對視一眼,心里有了譜。

    老包看著二人眉來眼去,一時搞不清楚什麼情況,“你們忙,老哥我還有事先走,有好貨記得賣給我,我就在老地方。”

    “自然,包老哥你慢走。”

    告別老包,冬青跟伙計報了所需的東西。

    伙計打包的間隙,冬青對瑾瑜道︰“我們要不要與她對質?”

    雖山上的野物是無主之物,但瑾瑜的陷阱困住那便是瑾瑜所有。

    旁人偷偷摸摸去取了來,還拿到街上換錢。

    不問自取是為賊。

    瑾瑜搖頭,“沒有當場看到她,貿然去質問只怕會惹得一身腥,還有損和氣,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

    “和氣?”冬青輕笑了一聲,“若是她看重和氣,又怎會偷偷摸摸做出這樣的事?若你看重和氣,她只會得寸進尺,這和氣,不要也罷。”

    “那你說該如何?”瑾瑜饒有興趣看著眼前氣場突變的小女子。

    冬青聞言,道︰“和氣可以有,前提是相互的,容忍不代表沒有底線,較真來說我倆都不算純正的李家人,我們把這事告訴娘吧。”

    瑾瑜接下伙計遞過來的東西,冬青付錢之後兩人出了糧油鋪。

    對冬青的想法,瑾瑜表示贊同,“這樣倒是可行,讓娘決定要不要這個和氣。”

    冬青覺得有些可惜,“只是……你這簡陋的陷阱已經不是你獨有的技巧,而且開春後山上不缺吃的,可能日後不是那麼容易抓到野物了。”

    “沒事,我有力氣,養活你我不成問題,我還能給你的繡活和點心打打下手。”

    瑾瑜看得很開,那陷阱最初也不過是試上一試,沒抱什麼希望。

    結果還讓他換得了幾個錢,買筆墨紙張和蠟燭。

    投機取巧本就不是長久之道,能時不時捕上一只也算額外收入。

    瑾瑜又到墨染閣買了些墨和紙張,順便買幾本空白的藍皮裝訂本。

    市面上流通的四書五經,都是手抄而成,沒有污跡,沒有錯亂是為上乘。

    瑾瑜在抄了近十萬字之後,字體有很大的長進,準備仔細抄寫幾本,拿去換他缺了的那幾本書。

    同時還能刷熟練度。

    到家後冬青把野物的事跟家里人說了一下。

    王氏對趙氏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左右冬青說得在理,這樣的和氣,到底要來作甚?

    便領著冬青和翠枝,去大伯家討說法。

    王氏去討說法倒也沒有一上去就咄咄逼人,語氣平和的問趙氏,為何不告訴他們一聲,就把瑾瑜陷阱困住的野物拿走換錢。

    趙氏反而惡人先告狀,抵死不認,“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拿那些野雞了?就敢紅口白牙的來污蔑我?”

    大伯家其他人沒有吭聲,趙氏指著他們,道︰“問問他們,我們家什麼時候拿你們的野雞了?當著冬青翠枝這些小輩的面兒,桂花你拿得出證據再說,不然莫要壞了德行,帶壞媳婦!”

    大伯家其他人一陣附和,誰也沒拿。

    冬青沒有上前,而是轉到一邊,蹲在李大牛七歲的兒子跟前,拿出一個糖人兒,“大河,你說,說老實話,這個糖人就給你。”

    這糖人是冬青在回轉的路上順手買的,當時瑾瑜還以為冬青喜好甜食,畢竟家里也沒有小孩。

    大河看著糖人吞了吞口水,卻沒有開口。

    奶奶說過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說這件事。

    冬青也不急,慢悠悠道︰“看樣子,這糖我只能自己吃了。”

    說著咬了一小口,作思索狀,“嗯,很甜,不如我拿去給栓子,栓子一定會說實話。”

    冬青作勢要走,大河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拽住冬青的裙角,“我,我可以先吃一小口嗎?”

    “可以。”冬青沒有拒絕,掰一小塊塞進小孩的嘴里。

    深山溝的孩童,很少有零嘴解饞,而饞嘴是越勾越饞,根本不存在吃一小點就解饞這種事。

    大河吧唧一下嘴,直勾勾看著冬青手里的糖人。

    對峙的兩波人注意到這邊,趙氏一下就咋呼開了,“冬青你在對我們家大河做什麼?”

    一個箭步過來,把冬青推開老遠,“怎麼的?我說桂花,你家兒媳是不會生蛋的雞,就來  我家孫兒是吧?”

    被趙氏戳到痛處,一旁的翠枝臉色一白。

    冬青站穩腳步,冷下臉來,“大伯母,尊稱你一聲伯母,只是因為你名義上是長輩。而你,實則沒有任何長輩的樣,手腳不淨,口無遮攔,貪圖小利,帶壞家風!”

    “所謂娶妻娶德,敢問大伯母有何拿得出手的‘德’?敢問大伯,您自認在這清水溝有幾分人緣?又有幾分是因為大伯母?貪圖這蠅頭小利,可否讓您家財萬貫?”

    冬青一改溫軟常態,步步緊逼,“敗壞了德行,只能禍遺三代,我們今日上門,不要你們歸還銀錢,只是表明立場,從今往後,我們家的便宜,你們佔不得。”

    大伯一家被冬青數落得臉熱,卻啞口無言。

    就連王氏和翠枝,也都愣在當場。

    他們常年在這深山溝掙扎,不管蠅頭小利還是大利,都是利。

    壓根沒有接觸過冬青說的這些大道理,什麼娶妻娶德,能娶上一房媳婦就已經謝天謝地。

    趙氏詞窮,卻依然跳腳,“能耐啊!桂花你花錢買個破爛貨,還敢編排起我來了?我今天要是不教訓她一下,還有沒有長輩的樣!”

    說著,趙氏揚手就要打冬青耳光。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4:12 PM

第26章 準備

    翠枝和王氏心頭一緊,翠枝更是慌忙準備上前幫忙,冬青為她出頭才說趙氏口無遮攔沒有德行。

    王氏緊隨其後,兩人還未走到跟前,趙氏已被冬青捏住手腕,語氣平緩,“教訓我,大伯母你還不夠資格。”

    趙氏這點道行,教訓冬青確實不夠資格。

    且不說人品德行,就說冬青手里治過的刁奴,任何一個都不比趙氏弱。

    這種欺軟怕硬的人,你就要比她還硬,否則各種黏黏糊糊佔便宜的行為層出不窮,永遠無法杜絕。

    佔便宜還惡心人,冬青想一勞永逸。

    “你們是想動手嗎?”冬青視線掃過在場眾人,“我有證人,也有證據,若你們想鬧,我便寫狀子上交衙門,到時不僅要還我銀錢,指不定還要挨板子。”

    冬青的證據都是間接的, 況且為了這點小事,還不至于寫狀子上告縣衙,但唬住一些鄉野村夫綽綽有余。

    大伯一家面面相覷,這李老漢家三兩銀買回來的傻子, 不僅伶牙俐齒,還能識文斷字寫狀子?

    趙氏一輩子都在蹭別人的小便宜,從來沒人與她撕破臉皮。

    因為佔的便宜都不大,別人至多心里不舒服,背後講她個閑,忍忍也就過去了。

    沒想到這次偷偷拿幾只野雞,就踫上冬青這樣的硬茬,為了幾只野物不惜寫狀子上告。

    可笑在此之前,她都以為冬青是李老漢家最軟弱、最好拿捏的一個。

    原來冬青日日溫聲軟語的模樣,只是裝出來的,茬起來比誰都狠。

    湘王府的下人都知道,冬青不發狠的時候,外表就一副脆弱柔美的模樣。若是你以貌取人,認為冬青軟弱可欺,冬青定會讓你長上記性。

    冬青把手里的糖人在大河眼前晃了晃,塞到大河手里,清澈的眼楮盯著大河。

    “你作甚?”

    趙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正準備把大河手里的糖人奪下來,大河往後退了一步,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奶奶不讓我說她從山上拿雞回來的事。”

    冬青睇了眾人一眼,“這,就是大伯母你要的證據。”

    “你在瞎說些什麼!你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趙氏把對冬青的氣,撒在了大河身上。

    一把將大河手里的糖人拍落,接二連三往大河身上打巴掌。

    一時間孩童的哭喊響徹整個院子。

    小趙氏扯了扯李大牛,怎麼說那都是他倆的兒子,怎麼能讓趙氏這麼沒輕沒重的打!

    李大牛無奈,上前攔住趙氏的手,“夠了!娘,不就是幾錢銀子的事,犯得著對大河下這麼重的手嗎?”

    趙氏越發的氣不打一處來,“好啊你們都反了是吧?你一家子是不是就看不得我舒坦?”

    冬青嘴角彎了彎,這是趙氏自己教養出來的兒子孫子。

    父母是孩子的人生啟蒙,大人常年貪圖小利,為了利益做些偷雞摸狗兩面三刀的勾當,小孩當然會跟著有樣學樣。

    趙氏和李大牛小趙氏吵起來,旁的人忙著勸架。

    勸著勸著,趙氏就把火引到他們身上,一群人相互指責。

    冬青伸手把抽泣不止的大河拉到跟前,給他擦去眼淚,又拿出一個油紙包著的糖人。

    遞到大河手里,悄聲道︰“別哭了,大河是男子漢,藏好了慢慢吃,吃了糖人,不要跟你奶奶學。”

    大河眼楮紅紅的,看著眼前笑得溫柔的冬青,手里捏著糖人,一時忘記了哭泣。

    冬青手里還有余下兩個糖人,卻沒有拿出來給另外兩個孩子。

    大河說了實話,被趙氏打了幾巴掌,才得到一個完整的糖人。

    旁的孩子沒有任何舉動,若她同樣給了糖人,大河心里定會不平。

    “娘,嫂子,我們走吧。”

    冬青起身,招呼王氏和翠枝離開大伯家。

    如此一遭下來,大伯家潛伏許久的矛盾爆發,就夠趙氏喝一壺的。

    其次,冬青讓大伯一家心生忐忑,但凡她們還有點腦子,都不會再為了一些些好處來招惹冬青。

    冬青不是菩薩,救苦救難普度眾生不是她的職責,趙氏改不改得了德行與她無關,只是讓趙氏別打她們家的任何主意。

    大河站在院子里,看著冬青窈窕的背影,耳邊吵吵嚷嚷的聲音仿佛都已經虛化。

    直到大門關上,大河看了院子里爭吵的大人們一眼,轉身回房間把冬青給他的糖人藏好。

    冬青三人回到家,王氏還沒有從冬青氣場全開的模樣里回過神。

    不禁仔細打量在灶屋忙碌的冬青,一如既往地溫軟,方才在大伯家的那個冬青,就好似她的幻覺。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王氏現在通體舒暢。

    不知道多少年前,她就想像冬青一樣,把趙氏罵個狗血淋頭。

    奈何她的功力只跟趙氏不相上下,每次相互冷嘲熱諷之後,討不著一點好處,沒有一絲爽感,反而把自己氣得不輕。

    燒好了飯食,冬青推開房門,“瑾郎,先來用飯再說。”

    “這就來。”瑾瑜眼角一彎,這是冬青私底下第一次稱他瑾郎。

    自回來,瑾瑜便待在屋里,拿著那副畫像往布上比劃,手里捏了一條黑色石頭,冬青好奇湊了過去。

    “你這是做什麼?”

    只見一些細細的線條構成格子將繡布分割,畫像已經搬到了布上,繡線用草紙勒住中間,草紙上寫有不同數字。

    瑾瑜望著冬青,笑道︰“我說過要幫你,這幅繡品需要滿幅繡,畫上的線條都會被繡線所掩,你只需要按照絲線上的數字,在布上找到相同的數字的格子繡上,不需要縱觀全局,從上到下的繡,如同給畫上色一般容易。”

    冬青心頭震驚,瑾瑜的畫功著實了得,能用簡單的線條臨摹這幅畫像。

    如此,豈不是誰人都能上手繡制?

    “你……為何能想出如此精妙的法子?”

    瑾瑜搖頭,“不是我想的,這是從我的家鄉學來的,我不敢居功。”

    十字繡類似古時黃梅挑花,源于唐宋,興于明清。

    不過現代的十字繡是由歐洲傳入,現在所處的時空,應該還沒有。

    冬青陸陸續續聽瑾瑜說過家鄉,她不敢想象,瑾瑜曾經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何等逆天的存在?

    人能上天,能入地,可下水,能在一天內跨越整個黎國。

    冬青不知是真是假,只覺得瑾瑜仿佛無所不能。

    她喜歡與瑾瑜說話,瑾瑜所說的事,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她也曾懷疑瑾瑜得了失心瘋,但瑾瑜所展現的才能,不是臆想就能擁有的。

    “你要怎麼謝我?”

    瑾瑜見冬青呆愣愣看著自己,走上前站在冬青跟前,一臉戲謔。

    冬青回過神,臉色一紅,狡黠一笑,“今晚飯菜是我做的,權當謝禮,管飽!”

    說完冬青率先出門去盛飯,瑾瑜無奈只得跟上。

    冬青跟家里人說過點心的想法,吃過晚飯冬青清理了廚房,叫上翠枝和王氏,準備著手做幾個小點心。

    這些點心,是冬青在湘王府時,跟京城下來的宮廷糕點師學的。

    據說,有幾道是西北牧民特有的小食,中原地區除了上京有,平民百姓見不著。

    冬青在糧油鋪子買了糯米,糯米粉,面粉,芝麻,花生,紅棗,蔗糖。

    還在回來的路上,往村長家買了幾個雞蛋。

    去趕集之前,冬青看了家里用得上的東西。

    家里有十多斤豌豆,還有半袋子紅豆和黃豆,留下的幾十個核桃。

    一般農家這些東西很常見,紅豆黃豆串在種苞米地里,種在兩排苞米中間。

    鋤草時一並就打理了,不影響苞米收成。

    豌豆秋季下種,在黃豆紅豆和苞米收了之後,春天收獲。

    去年的豌豆最近剛收起來,還沒從豆莢上打下來,好在去年秋天下種之後,還余下十來斤。

    核桃樹是多年生喬木,栽下去只要它不死,根睫扎得很深,可以長到幾人合抱粗細,不用刻意管它,每年都會結果。

    李老漢家的核桃樹是父輩傳下來的,一共三棵核桃樹,李老漢只分到一棵。

    當年分家後,李老漢一氣之下栽種了許多株,可惜只活下來一半,而且這麼些年都還沒有結果。

    每年只能從分到的那棵樹上打下一些核桃,大部分都拿去換了錢,留下二十余個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都是做點心要用上的,點心做起來也不算困難,只是做前準備時間很長。

    豌豆用院子里的石磨粗略的碾過,去了皮,提前一夜用水泡很長時間,完全泡發。

    黃豆要磨粉炒熟,紅豆燒火煮的稀爛,碾成泥加飴糖和油炒作豆沙備用。

    以至于冬青今夜就叫上翠枝二人,準備這些耗時很長的材料。

    還好黃豆面和豌豆瓣可以一次多磨一些,擱得住,下次就省了這一步。

    萬事開頭難,瑾瑜今夜沒有念書寫字,而是在院子里跟大狗一起拉石磨。

    冬青仔細告訴瑾瑜要求,黃豆面要很細,豌豆瓣只需要隨便壓碎,能去皮就成。

    瑾瑜應下後冬青就進了灶屋,把紅豆放在火上煮著。

    一邊燒著火,一邊與翠枝王氏一起,把核桃從核桃殼里敲出來,將核桃仁、花生、芝麻分別炒熟。

    香味從灶屋飄出去,大狗扯著嗓子喊,“翠枝,你們做的什麼點心?怎麼這麼香?”

    冬青手上翻炒動作不停,好笑道︰“大哥,我們還沒開始做點心呢。”

    大狗拉著石磨,喘了幾口粗氣,“還沒做就這麼香啊?那做好了得香成什麼樣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4:21 PM

第27章 擁眠

    直到亥時末,幾人才將各種原料備好。

    花生核桃仁芝麻炒香, 豌豆去皮浸泡, 紅豆已經變成了一大碗干香甜蜜的豆沙。

    黃豆磨成粉末, 紅棗去核加糖做成棗泥。

    一眾人一行做一行吞口水, 這些東西經過炒制, 香味十分濃郁, 止不住的往鼻孔里鑽。

    冬青挖一勺豆沙出來,一人遞了一雙筷子,“來,嘗嘗行不行。”

    每人吃一口,勺里見了底。

    入口沙軟,後滿口紅豆的清香與飴糖的甜,眾人意猶未盡。

    李老漢一拍大腿, “行!特別行!原來紅豆還能這麼吃!”

    他們留著紅豆都是用來做菜, 加水煮爛,和著酸菜煨來吃,或是加茴香炒著吃。

    冬青一笑,“那我們歇息吧,已經準備得差不多,明日可以直接上手做。”

    旁的明天現做比較好, 而且夜太深,也是時候該歇息了。

    瑾瑜在一旁看著冬青, 不自覺的跟著笑。

    冬青眉目如畫, 那滿臉欣慰笑意, 又添幾分風華。

    “走吧。”

    瑾瑜抑制不住的想觸踫冬青,便上前握住冬青柔軟的手,牽起往臥房去。

    冬青沒有掙脫,低著頭,從其他人跟前路過,任由瑾瑜牽她回房。

    暗自叨咕自己,跟瑾瑜待久了,臉皮都厚了不少呢,竟當著家里所有人牽手回屋。

    次日,所有人都起了個大早。

    李老漢叫上大狗和瑾瑜下地,把冬青翠枝王氏三人留在了家里,做點心和準備飯食。

    冬青先告訴翠枝和王氏,今天要做的分別是把糯米泡兩個時辰,隔水蒸熟;取一些面粉放在盤子里,不加任何東西,蓋上干紗布隔水干蒸;後再把泡發的豌豆瓣兒煮上。

    糯米粉加水調制面糊,隔水蒸熟待用;黃豆面需炒熟至金黃,花生核桃仁芝麻碾碎拌和蔗糖做餡兒。

    翠枝心靈手巧,冬青說著她便記下了,招呼王氏開始泡糯米煮豌豆。

    冬青則拿出瑾瑜畫過的繡布,按照瑾瑜說的方法,從上到下的開始給格子填色。

    順便坐在一旁,看著翠枝和王氏,不對的地方糾正一下。

    到了吃午飯時,冬青繡的畫像堪堪繡了十分之一的底色,翠枝和王氏只差糯米沒有處理。

    大狗滿心期待的回家,結果還是沒有任何一個點心成品,坐下一邊刨飯一邊道︰“你們仨啥時候能把點心做出來?”

    瑾瑜笑道︰“大哥不急,看冬青準備的食材,應該不止一種點心,今天晚上回家吃完飯時,差不多就能做出來。”

    在地里大狗就念了幾次這個點心,瑾瑜覺得好笑,他這個大哥,想什麼完全表現在面上。

    冬青點頭,“瑾郎說的對,晚上應該能做出來,明日就能拿去集市上試水。”

    她一共準備做五種點心,都是市面上不常見的種類,以糖和核桃花生芝麻豆面炒制,或酥脆或黏糯,香氣撲鼻,齒頰留香。

    吃過飯冬青把繡布收起來,開始和面。

    面粉加入冷豬油和晶粒蔗糖少許,一個雞蛋,適量的水,揉做面團分做小團放在案板上,稱皮面。

    再取比之前少一些的面粉,只加冷豬油與水,不過冷豬油比之前多了五個倍,同樣揉做面團,稱心面。

    靜置片刻,以皮面包裹心面,往心面里包入棗泥餡兒,揉圓壓扁,圍繞邊緣均勻的切五個切口,成為六瓣。

    將切口輕輕翻轉豎立,就成為一朵六個花瓣的花朵,往中心點綴上芝麻,放入油鍋炸熟。

    棗泥酥起鍋冷卻後,形狀美觀,面皮酥脆,棗泥香甜。

    翠枝一直在旁邊給冬青打下手,記下了每一個步驟。

    待起鍋後王氏與翠枝對此愛不釋手,一朵朵花瓣在簸箕里綻開,不僅好看香味兒也很足。

    對冬青其他的點心更是充滿期待,色香味俱全,如此一來,根本不愁銷路。

    把棗泥酥收拾好,冬青繼續下一個點心。

    將煮好的豌豆用勺背碾成豌豆泥,加糖入鍋,大火干炒,炒至不是很濕,倒入容器壓平冷卻。

    翠枝有些疑惑,“這是什麼?這樣就可以了嗎?”

    冬青手上不停,道︰“此為豌豆黃,待它涼透了定型,切做小塊就行。”

    “哦……”翠枝對豌豆黃的外形不是很滿意,沒有棗泥酥的花瓣形狀好看。

    又看冬青拿出她們蒸好的糯米,用濕紗布包住,在案板上揉成糯米團。

    干蒸而熟的面粉打散,撒在糯米團上,將糯米團均勻分成小團,搓圓成球。

    小球捏出窩窩,把核桃仁花生芝麻炒制拌糖的餡料包進去,虎口用勁收好口子,再次揉圓。

    翠枝搭手,不一會兒,案板上放了一堆白白嫩嫩的團團,又完成一種點心。

    王氏豁然開朗,怪不得冬青說這些東西做起來不難,只是原料準備耗時很長罷了,確實如此。

    再來冬青把糯米面糊蒸熟,取出用 面杖 薄成方形,撒上些許炒熟的黃豆面,往上面均勻的抹上豆沙。

    隨後卷成卷筒,再撒上金黃的豆面,以刀鋒迅速拉扯,不破壞形狀的情況下切做小卷。

    豆沙的黑紅與糯米的白交錯,順著小卷由內而外盤成圈兒,又沾滿金黃的黃豆面,模樣十分討喜。

    這次不等翠枝發問,冬青便說道︰“這是豆面糕,又稱驢打滾,因其均勻裹了一層豆面,就好似小驢在地上打滾兒身上沾滿了干土。”

    翠枝忍俊不禁,“驢打滾,這個名字好!特別生動。”

    “娘,嫂子,來嘗一下。”冬青把末尾切不出形狀的邊料一分為二,往翠枝和王氏嘴里各塞了一塊。

    “嗯……好吃。”王氏覺得此物入口綿軟,先是黃豆面的香味充斥口鼻,後而糯米清香,餡料甜且有紅豆味兒,數味交雜,難以陳述,最後只化作一句好吃脫口而出。

    “好吃就好。”冬青展顏輕笑,幾月沒做,倒是沒有生疏。

    翠枝還在回味,“我從未見過這種小食,味道香甜名字新奇。”

    “就是因為不常見,才能獨樹一幟。”冬青又在揉面,準備做最後一個點心。

    面加蛋加糖搓成細條,下鍋油炸至酥軟,點綴芝麻,放入簸箕壓平,冷卻切塊。

    此物據說是牧民帶入中原的點心,牧民做這道點心還加羊奶牛奶和蜂蜜。

    奈何在這鎮子上,冬青尋不著羊奶牛奶,便簡化了做法,好在味道依然不錯,只是少了獨特的奶香。

    順便給它換了個名字,叫“條條酥”。

    今天晚飯吃得晚,冬青三人忙到天色擦黑才把這些點心挨個的拾掇好。

    之後才忙著做晚飯,吃過晚飯,冬青把不成形狀的點心邊料拿出來,分給大家伙吃了。

    這些邊料跟完好的點心味道相差無幾,只是拿去賣的話賣相不好,而且大狗從昨晚就念到了今晚。

    冬青坐到院子里,感覺整個人都有些虛脫,一直在爐灶邊被柴火烤了一整天,實在有些吃不消。

    冬青此前至多一次做兩個點心,因為她只需要伺候二姑娘一人,時不時替二姑娘做些給湘王或是夫人吃。

    一次做這麼多點心還是頭一遭,而且曾經有廚房的下人燒火打下手。

    這次翠枝和王氏從未接觸過,故而所有事幾乎都是她一手包辦。

    不過好在翠枝已經記了個差不多,下次再做應該就能讓翠枝挑梁。

    瑾瑜端了熱水過來,用毛巾蘸水,仔細給冬青擦著臉手,“下次我幫你吧。”

    冬青任瑾瑜給她擦臉,扯了扯嘴角,“無妨,我睡一覺就好了。”

    “嗯。”瑾瑜低頭親了親冬青額角,“泡了腳早些睡,三狼我會喂它,簸箕里的點心我切。”

    “你要好好切,莫要切得大小不一,影響賣相,還有三狼長得大了,你往碗里多裝一些飯菜,不然它只吃一碗吃不飽的。”

    “好好好,你不要操心這麼多,我會做好的,娘子明早起來驗收如何?”瑾瑜把冬青塞進被子里,眼角眉梢都帶著無奈的笑意。

    冬青從被子里露出半張臉,笑得眼楮彎彎,“好。”

    “晚安,我的娘子。”

    瑾瑜吹了蠟燭,屋內一片黑暗,輕手輕腳出得門去。

    按照冬青的要求,點心切得每塊大小無差。好歹他前生從小學畫,畫了二十幾年,靠作畫能維持生活與常年的醫藥費,不可能連這點簡單的準頭和眼力勁兒都沒有。

    處理好點心和三狼,瑾瑜燃著蠟燭在院子里將書看了一遍。

    他昨日就沒有看書,雖然他記性好也萬萬不能懈怠,若不刻苦,可能要上演屢考不中的悲劇。

    但冬青今日累得很,他在屋里燃燈的話大約會影響冬青睡眠。

    三狼乖乖蜷在瑾瑜腳邊,閉目養神。

    直到確認以往學過的沒有忘記,瑾瑜收拾書本,彎腰撫了三狼一把。

    感受三狼結實健美的身體,順滑的皮毛,瑾瑜笑了笑,喃喃自語,“你現在應該比較幸福的吧……”

    將三狼推到牆角,起身洗漱進屋睡覺,輕輕躺到床上。

    頓了片刻,伸手將冬青攬入懷里,這才安心睡去。

    說冬青好似沒有安全感,夜里總往他懷里靠,其實他又何嘗不是?

    每天夜里只有抱著冬青,他才覺得踏實,否則總感覺一片空虛,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瑾瑜去湘廊取冬青銀錢那幾夜,許是路途顛簸,他沒有一晚睡得安穩。

    與卿相識于暗夜,暗夜黏稠如沼,願卿解相思之意,曲終人不散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4:25 PM

第28章 擺攤

    冬青將點心分類,用干淨的干紗布打包, 裝在竹背簍里。

    為防止行走途中點心相互擠壓, 冬青放了一種點心在竹簍底後,從上面竹簍的縫隙橫穿棍子, 將竹簍分成幾層。

    賣東西依然要趕早, 不過今日瑾瑜沒有跟著去。

    家里忙著春耕, 好不容易才將所有土地翻土耙松,現在已經二月下旬, 二月過完之前, 要把土豆種下去。

    今日趕集便是翠枝與冬青前去,幸而點心算不上太重,兩人一人分擔一些,背著上路不算費勁。

    日頭炙人得緊, 兩人喝了半罐子水才走到集市上。

    坐在陰涼處歇了片刻, 往賣吃食的巷子走去。

    尋一處空地, 背簍放下後,看著左右擺攤兒的小販, 翠枝有些發愁,“冬青,我們沒有架子, 雖然帶了一塊木板, 可這吃食, 總不能直接放在地上吧?路上人來人往的, 離地面近了, 讓人看不過眼。”

    冬青尋思了一下,將背簍里的點心盡數拿出來,遞給翠枝提著。

    翠枝用盡全力才勉強拿住所有點心,“你這是作甚?”

    冬青眉梢彎彎,“嫂子別急,先拿一會兒,我們現做一個攤子。”

    只見冬青說著,手上把兩個背簍翻過來,大口朝下,再放上木板。

    摁住搖了搖,還算穩當,便接過翠枝手里的點心,一一擺在木板上,掀開半邊紗布,各露出幾塊。

    “如何?咱們這不就有個攤子了麼?”

    翠枝好笑道︰“就你機靈!”

    “嫂子過獎,這下咱們坐著等客人上門就行了。”

    冬青想著今日要在集市擺攤,要的是耐心,卻也不能白白守著個小攤兒,沒客人的時候就浪費時間。

    于是把繡畫像的繡布給帶上,等候的時間便能繡上一繡,早日把活給交了,又是一筆進項。

    冬青在旁邊找一個石墩,用手絹掃淨灰塵,招呼翠枝,“嫂子,過來坐,咱離攤子不遠,有人過來看得著。”

    翠枝想了想,道︰“你只管繡就是,我在這吆喝著。”

    冬青還未接話,翠枝就吆喝開了。

    翠枝這一吆喝,倒還真陸陸續續過來些人,不過有些個一聽價格就打了退堂鼓。

    眼看日頭越升越高,才賣出去十余斤點心,翠枝略有著急,對冬青道︰“這點心是不是價格定高了?我看那邊的點心鋪子人比咱們這兒多,咱要不要便宜些?”

    冬青繡花的手停住,抬眼道︰“不能便宜,我算過成本,這個價位才能算賺錢,點心鋪子時間開得長,有穩定客源,我們比不得。”

    “而且咱一次也就能做出三四十斤點心,現在還不到正午就賣出去十八斤,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賣完的。”

    這些點心金貴人家常吃,外形精致有新意,用料雖說不上稀罕東西,也不算特別便宜。

    冬青早晨把點心各都稱了稱,艾窩窩八斤,豌豆黃六斤,驢打滾六斤,條條酥九斤,棗泥酥十斤,攏共三十九斤點心。

    其中用料,糯米芝麻花生十余文一斤,核桃仁蔗糖紅棗高達二三十文一斤,面粉八文,再加上紅豆黃豆豌豆蔗糖和油。

    除去水的比重,林林總總的加起來,這次做點心成本在五百文上下。

    拉扯著算下來,艾窩窩和棗泥酥成本每斤十四文,豌豆黃每斤成本五文,驢打滾和條條酥成本每斤十二文。

    冬青定價不算高,艾窩窩棗泥酥出售價二十文一斤,豌豆黃十二文,驢打滾與條條酥十八文。

    每斤也就賺幾文錢,這一個上午陸續賣出去十多斤,晌午過後街上人潮更多,想來不用到散場就能賣完。

    不怪翠枝第一次這般上街賣東西,平日賣的糧食都是整批賣給糧油鋪子。

    這慢悠悠的守著賣,不免少了些耐性,得冬青安慰,覺得在理,又靜下心來好生守著。

    午飯就水吃了帶來的苞米餅,日頭開始往西邊去,卻越發熾熱。

    陰涼處已經隨著日頭移走,冬青拭去額頭滲出的汗珠,眼前有些發黑。

    轉身背對著日頭,以身體遮住繡布上的陽光,緩了緩才繼續繡制。

    旁邊鋪子里賣燒餅的大娘瞅著點心攤兒好一會兒,轉眼覺得冬青刺繡的法子甚是稀奇,忍不住湊到旁邊。

    “大閨女,你賣的點心我沒見過也就罷了,怎麼繡花的手藝也如此稀奇?這些橫橫豎豎的線是做什麼用的?”

    冬青將瑾瑜說的原理告訴了大娘,大娘嘖嘖稱奇,“那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也可以對照著繡出花樣兒來?”

    冬青已經給畫像中李湘棉面首填上了色,大娘歪著頭仔細瞅了瞅,“嘶……你繡這人怎麼瞅著這麼眼熟?”

    “若是有人這麼畫上,您一定也能繡出花色的。”冬青的語氣里,透著她不曾察覺的自豪。

    “唉我聽你說半天都還懵著呢,誰能給我畫這玩意兒?你這是誰給你畫的?讓他給大娘也畫一個試試成不?”

    冬青還未說話,大娘一下又咋呼開了,扯著冬青的衣袖,手往不遠處指,“你看你看,那是不是你繡的人?我就說怎麼這麼眼熟,那不就是李員外家的⼳女嘛!”

    大娘是個大嗓門,這一咋呼,附近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冬青此前一直低著頭刺繡,如此一來,眾人都看到在人堆里很扎眼的冬青。

    不禁好奇,什麼時候明山鎮有這麼個清麗的新面孔,膚色細白玉骨生香,整個人都透著絲絲兒的清雅,看穿著卻又不像富家姑娘。

    冬青正熱的面色通紅,猝不及防被眾人注視,臉好像更熱了一些,忙低下頭去。

    翠枝眉頭一皺,不著痕跡把冬青攔在身後,擋住那些肆無忌憚的目光。

    之前她不讓冬青上前吆喝,就是怕冬青細白的模樣太打眼。

    這明山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常年不務正業的二流子少不得有那麼幾個。

    蒼蠅它不咬人但煩人,而這些二流子不僅煩人還咬人。

    若是冬青這個模樣叫他們盯上,安生的日子只怕是到頭了。

    好在附近大都是來買吃食的過客,至多忍不住多看冬青幾眼,實在被攔住視線也就作罷,收回視線離了去。

    有幾人卻直直往這邊過來。

    李湘棉領著丫鬟,跟著自家兄長,從點心鋪子買了些糕點出來,本悠哉悠哉走在路上,卻突然被人點了名。

    循聲望過來,只看到一抹黛色與精致的側臉。

    李湘棉與李言卿俱是呼吸一頓,不過兩人一頓的原因不盡相同。

    李言卿是眼前一亮,在這明山鎮,還很少能見著如此麗色。

    李湘棉則有些不忿,不禁將自己與冬青做了一番對比。

    她方才聽點她名的聲音說,這個女子在刺繡,而被繡在布上的人,是李家⼳女。

    明山鎮有幾個排得上號的李家?李家⼳女不就是她李湘棉?

    李湘棉提著裙角往冬青走去,她倒要看看,這女子為何敢把她繡在布上,且繡得讓人一眼就認出來。

    翠枝見李湘棉來勢洶洶,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李湘棉已到了跟前。

    “給我看看。”李湘棉口吻毋庸置疑,不等冬青反應,就把冬青手里的繡布拿了過來。

    待看清布上的花樣,李湘棉一瞬有些驚訝,“這不是君然哥哥給我作的畫像?為何你在繡制?”

    金線坊的月娘告訴她,她的活被接下了,不出一月應該就能給她裱起送過去。

    沒想到,今日能在大街上看到只繡了頭的半成品。

    冬青起身,端莊給李湘棉行了一禮,“見過三姑娘,這是我在金線坊接下的繡活。”

    心里暗自計較,聽月娘說過,這畫像是李湘棉的心上人為她作的畫,才會讓繡娘繡作繡品珍藏。

    方才聽李湘棉說君然哥哥,能作出此畫又喚作君然,能讓李湘棉傾心的,只能是陳君然,不會是巧合。

    李言卿一直跟在李湘棉身後,饒有興致看著冬青。這小女子不僅長得出挑,還繡得一手上好的刺繡,舉止大方得體。

    冬青故意忽略了李言卿滿是戲謔的目光,對李湘棉道︰“不知李三姑娘可還滿意?”

    李湘棉左看右看,她都記不清那副畫像上有什麼細節,但這繡布上的面孔確實與她十分相似。

    紅唇一撅,李湘棉輕哼一聲,“勉強過關吧,你仔細繡著,莫要偷工減料。”

    “三姑娘大可放心,我既接下這活,自會盡心繡制。”

    李言卿已繞上前去,與正在稱點心的翠枝說起了話。

    李湘棉一轉眼,看到前邊小攤上的點心,全是她沒有吃過的。

    便不理冬青,也湊到旁邊,“這些都是什麼?好吃嗎?”

    翠枝心思一轉,各取了一點遞給李湘棉,“三姑娘您嘗嘗,合胃口再買。”

    李湘棉也沒有客氣,接過吃了下去,不住的點頭,“嗯……不錯不錯,來哥你也嘗嘗。”

    “嗯,確實不錯,香味濃郁,甜而不膩。”李言卿嘗著點心,看了冬青一眼,長嘆一口氣。

    李言卿以為冬青是翠枝的小姑,想著找翠枝敲敲門,讓他把冬青帶回家做個貴妾,少不了翠枝的好處。

    結果大失所望,這姑娘竟然與女子是妯娌,早已嫁了人,可惜啊可惜,這等身段樣貌,做個農婦實在是暴殄天物。

    一旁李湘棉舔舔唇角,“剩下的都給我包上,我要讓爹娘也嘗嘗鮮。”

    “好勒!”翠枝喜形于色,把剩下不多的點心盡數包給李湘棉。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4:28 PM

第29章 輕薄

    李湘棉的丫鬟接過點心,李言卿把錢付給翠枝。

    意猶未盡看了冬青幾眼,可惜,就算他十分中意這小婦人的姿色_也不可能做出霸佔人妻的事。

    好生把李家兄妹送出一段,翠枝滿臉笑意招呼冬青,“冬青,咱們收拾收拾回家吧。”

    看天色現在才申時末,第一天上街賣點心就早早的賣完了,今日運氣不錯。

    冬青將繡布卷起,上前與翠枝收拾紗布,木板斜插在背簍里,兩人背上往糧油鋪子走。

    沒走幾步,賣燒餅的大娘追了過來,“大閨女,改日你們還來不?大娘也想買點兒嘗嘗鮮。”

    看了一整天,本來不想買,看賣得好, 正準備買一些,結果一轉眼,別人都賣完走人了。

    冬青眼楮彎成一彎月牙,“來,您先等兩天,我們家離集市有些遠,做點心也需要時間。”

    “成,那我等著。”

    大娘轉身回了鋪子,翠枝戳戳冬青的手臂,偷偷把錢袋子往冬青手里擱,“冬青你掂掂,咱這一天就好多錢!”

    恨不得現在就把錢拿出來數上一數,但財不露白,她們還走在大街上呢。

    冬青看著翠枝難掩興奮的笑臉,回握翠枝的手,壓低聲音道︰“咱們去糧油鋪子買些料,回到小路上咱倒出來數數。”

    “好。”翠枝也不過雙十的年紀,常年為生計掙扎磨去了靈動,此時與冬青雙手交握,笑得沒鼻子沒眼。

    買了夠量的食材,並肩往回走,走到人跡罕至的小路,兩人藏到一棵大樹後面,翠枝把口袋里剩下的銅板倒出來。

    一枚枚的數清,今天的點心賣完,除去成本,淨收入有兩百文。

    這個數量,與冬青盤算的沒有太大出入。

    不考慮其他因素,假定她和翠枝隔兩天來集市賣一次點心,數量與此次相同,每個月淨收入能有二兩。

    往少了說,一年下來也有二十四兩淨收入,跟全家種地的收入相差不多。

    翠枝與她對半分了這錢,每房每年有十二兩。

    到時每房拿出二兩零頭買油鹽,家里的糧食管飽,地里再種點小菜,日子就勉勉強強過得去。

    地里的收入給李老漢老兩口歸置,大房二房每年各能存下十兩銀子。

    如今冬青手里已經存夠了入籍要交的稅銀,待明年開春,她就可以上縣衙,找縣太爺給自己入籍。

    這還不算上刺繡的收入。

    冬青把銅板又裝回錢袋,仔細收好,決定回到家里,當著家里眾人的面兒數一半給翠枝。

    剛從樹林里跨出來,迎面遇上一個鼠眼塌鼻的中年男子,身穿翠色衣裳,手拿一把折扇。

    冬青沒做多想,只當是別人路過,後面的翠枝看到男子卻瞬間變了臉色。

    忙低著頭,拉上冬青就要離開。

    男子自認風流的一打折扇,攔住二人去路,“兩位娘子這是要忙著去哪兒啊?”

    翠枝冷著個臉,色厲內荏道︰“林老二,讓開!”

    這林老二是鎮上林員外不成器的弟弟,手里有幾分資產,游手好閑專做些讓人不齒的勾當,在明山鎮是出了名的惡霸。

    年輕時名聲不算太臭,家里條件擺在那里,沒費什麼事娶上了一房媳婦兒,結果沒出三月,林老二那媳婦就命歸黃泉。

    據說死狀淒慘,為林二媳婦收屍的人透露出只言片語,林二媳婦身上沒一塊好肉,下身陰門都不成樣子。

    後來哪怕林老二家里有錢,也再沒有女子願意嫁給林老二。

    林老二年至三十沒有娶親,近些年越發變本加厲,一雙眯眯眼,天天就盯著那些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婦兒,看上的直接上手,鎮子上的人見著他都繞道兒走。

    林老二見翠枝冷臉唬他,卻也不惱,反而得意一笑,“沒想到這位娘子還認得我,實在是榮幸,我只想與你身後這個小娘子說道說道,跟你沒關系,既然認得我,該怎麼做不用我說了吧?”

    翠枝很是緊張,荒山野嶺的,恰逢農忙時節,這個時辰很少會有人路過。

    又把冬青往身後藏了藏,“林老二你莫要造孽,冬青是我弟媳,與你沒有什麼好說道的,如若不然,我就去告訴林員外!”

    眾所周知,林老二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發怵的,只有他的兄長林員外。

    聽翠枝提起要去跟林員外告狀,林老二凶相畢露,“今天我還就真不信這個邪!”

    說著伸手要去抓冬青,翠枝阻攔,兩人推搡在一起。

    翠枝終究是女子,方一交手就落了下風。

    卻見冬青上前,“都住手,嫂子,你且讓開,我來與他說道說道。”

    聞言兩人果然都收回手,林老二笑得一臉齷齪,伸手拉住冬青的手腕,道︰“識時務者為俊杰。”

    冬青也不見反抗,反倒順勢靠近了一些,翠枝急道︰“冬青!你知道林老二是什麼人嗎?他曾把牛欄村孫家十二歲的閨女奸.淫至死!”

    甚至毀屍滅跡,那個姑娘從那以後再沒出現過。

    傳言林老二給姑娘的家人塞了不少銀子,家人不上告,又找不到切實證據,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林老二做過的,類似這種傷天害理沒有人性的事,實在不勝枚舉。

    “你是不是想成為下一個?”林老二面色陰狠看向翠枝,翠枝嚇得倒退了一步。

    眼看林老二又要發作,冬青只是淡淡看了翠枝一眼,“嫂子,你走遠些,我與這位爺好好說道,想來林二爺不是辣手摧花之人。”

    “哈哈哈,這張小嘴可真是能說會道。”林老二隨後看向旁邊不可置信的翠枝,“怎麼的?沒聽見人冬青怎麼說的嗎?你還不走遠些?”

    說完不理翠枝,湊到冬青跟前,“來讓爺嘗嘗這小嘴兒是不是甜的……”

    冬青強忍反胃的沖動,用盡全力將手里的石頭往林老二頭上砸過去。

    林老二這種不能稱之為人的人,冬青見過那麼幾個,無論你發狠威脅或是痛哭求饒,他都不會有絲毫不忍。

    她和翠枝兩個女子,若是來硬的,鹿死誰手完全沒有定數。

    翠枝與林老二周旋時,她從地上順了一塊石頭,趁著林老二靠近不設防,用石頭照著林老二耳門偷襲。

    石頭被反震得脫手而出,林老二晃了幾晃跌坐在地上,沒有暈過去,只是感覺眼冒金星。

    翠枝心頭驚惶,卻沒有驚慌逃走,而是趁林老二還沒緩過勁兒,從地上撿了石頭朝林老二頭上補上幾下。

    如果讓林老二再站起來,她和冬青都凶多吉少。

    直到林老二倒在地上不動彈,翠枝手里的石頭滾落,整個人抖得像篩糠。

    “冬青怎麼辦?我是不是殺人了……”

    “嫂子,嫂子你先別慌。”冬青抱住翠枝,讓翠枝顫抖不停的身體緩下來。

    探了探林老二的脈搏,冬青握住翠枝的手,“嫂子別怕,他還沒死。”

    “那就好……可這下怎麼辦?林老二醒過來一定不會放過你我的!”

    翠枝急紅了眼,完全亂了方寸,她打了林老二,林老二心腸狠毒睚眥必報,醒過來少不得要找她們尋仇。

    她們家一窮二白,沒錢沒勢,鐵定是斗不過這林老二的。

    冬青把翠枝推到眼前,認真道︰“嫂子,看著我,且不要自亂陣腳,我們得趕著沒人過來,把他推到路坎下去,趕緊離開這里,他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冬青放開翠枝,轉身把她倆砸過林老二腦袋的石頭撿起,用樹葉擦去上面的血跡,扔到下方叢林里。

    山坡陡峭,石頭借冬青之力滾下去老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擦過石頭的樹葉,又用旁的石頭碾碎,放到地上用腳踩進泥里,直到與泥土融為一色看不出端倪,冬青方停住腳。

    “嫂子來幫我一把。”

    冬青揪著林老二的衣襟,準備把林老二推到路坎下。

    不管是林老二自己醒過來,還是有人發現了林老二,都與她們無關。

    生死由命,活下來算林老二命大,死了就當老天報應。

    翠枝見冬青雖然手有些發抖,眼圈有些發紅,卻沒有慌亂。

    頓時心里也定了一些,上前抓住林老二的腳,與冬青合力推動林老二。

    “嫂子,麻煩你用盡全力,不要讓身體在地上拖行。”

    雖然這點傷八成不會死,可若林老二實在倒霉真遭了報應,死在了這路坎下,查案之人會根據蛛絲馬跡,推測打人者的特征。

    她們要是把林老二拖著推下去,林老二衣裳和身上會留下痕跡,查案之人便會知道打了林老二的人力氣不大,再綜合林老二的行徑,很容易查到她們身上。

    只要林老二的身體沒有其他摩擦,先入為主會認為打人者是男人,否則不會有力氣徒手把林老二放倒,讓他毫無還手之力,再把他騰空移動。

    翠枝現在無暇想那麼多,冬青說什麼她就做什麼,根本不問緣由。

    兩人用盡全身力氣,才把林老二挪了一小段距離,丟到路坎下方。

    一路無言,快到家時,翠枝讓冬青三緘其口,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答應我,冬青你答應嫂子,先不要往外說!”

    冬青的肩被翠枝捏得有些疼,卻沒有吭聲,對翠枝點點頭,“我不會說的,嫂子你放心。”

    回到家里,翠枝表現得一切如常,與家里人說著點心很好賣,今天淨賺二錢銀子。

    翠枝打算先不動聲色,過幾天看看林老二死沒死,死了就把這事爛在肚子里,沒死再來想對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4:33 PM

第30章 報應

    冬青把錢袋子打開, 數一百文給翠枝,跟家里人說了以後的打算,得家里人一致贊同,日後冬青和翠枝都不用下地,專心做點心。

    一行人正沉浸在年存一二十兩的喜悅里,翠枝突然道︰“以後冬青別跟我上街賣點心了,我一人能成,讓冬青在家安心刺繡。”

    冬青的樣貌在這明山鎮太打眼,翠枝擔心今天這種事層出不窮。

    “可……點心就有幾十斤,再加上木板,嫂子你一個人背不動的。”冬青知道翠枝的顧慮,但翠枝一人背不動那些東西。

    “讓大狗送我去,白天又趕著回來下地,不耽誤事。”翠枝態度堅決。

    李老漢和大狗不明所以,明明讓冬青跟著去就能解決的事,為何要脫褲子放屁?

    瑾瑜來回打量翠枝和冬青的神色,看出一些端倪,卻沒有戳破,道︰“是時候用上三狼了,改日你們倆上街擺攤, 帶上三狼。”

    旁邊趴著睡覺的三狼耳朵動了動,聽有人叫自己,立刻睜開眼睛,抬頭看向瑾瑜這邊。

    三狼很聽冬青的話, 已從半大狼崽又長很大一截,對付個把兩個成年男子綽綽有余。

    單獨讓翠枝守攤瑾瑜不放心,冬青跟著去瑾瑜更是不放心,而他要下地不得空跟著去。

    只有冬青帶上三狼去出攤,瑾瑜才稍微安心一些,至少能震懾住不少人。

    轉眼看了看三狼,冬青立刻敲定下來,“聽瑾郎的,這個法子好,養了三狼這麼許久,確實該用上了。”

    翠枝想了想,覺得暫時這樣也行,只是她擔心若林老二沒死,帶上十來個家丁找她們尋仇,就算再多兩個三狼也無濟于事。

    冬青決定每隔兩天出一次攤,點心時間又不能擱太長,明天再著手準備材料,後天做出來剛好。

    加之今天遇到的事太多,天色還沒黑透,冬青收拾了三狼的飯碗後,早早洗漱回了屋。

    屋里瑾瑜捏著筆練習懸腕書寫,見冬青進來,便問道︰“你與我說說,今日在集市,是不是有人準備輕薄于你?”

    冬青從準備偷襲林老二開始,就一直渾身緊繃,此時得瑾瑜溫聲詢問,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癱坐在床,眼眶止不住的一熱。

    從事情伊始,冬青就一直冷靜沉著,打倒林老二,安慰翠枝,處理證據。

    她其實很害怕很害怕,可她若是不冷靜下來,她和翠枝不知道還能不能完好無缺回到家里,不知道還有沒有臉面活在這世上。

    更是沒有臉面來面對瑾瑜。

    看冬青眼眶發紅,瑾瑜停下寫了一半的字,起身走到冬青身側,將她攬進懷里,低聲道︰“別害怕,我在這里。”

    冬青不禁抬手,環上瑾瑜精壯的腰背,緊緊抓著瑾瑜後背的衣裳,臉埋在瑾瑜胸膛,微微有些發抖。

    感受著冬青縴細柔軟的身體在懷里瑟瑟發抖,瑾瑜的手緊了緊,輕輕給冬青撫著背。

    燭光搖曳跳躍,誰也沒有說話,兩人相擁坐了半晌,冬青平復了許多,便從瑾瑜懷里退了出來。

    瑾瑜的聲音透著陰沉,“你與我仔細說說怎麼回事。”

    冬青抬眼,燭光晃動,讓她看不清瑾瑜臉上的神色。

    細細把事情經過說給瑾瑜,冬青心有余悸。

    瑾瑜沉思片刻,道︰“所以你們只把他丟在路邊?”

    聞言,冬青以為瑾瑜嫌她心思惡毒,打傷了人竟不讓人醫治,而是放在路邊任其自生自滅。

    慌忙解釋道︰“那點傷不至于會死,嫂子說林老二十惡不赦,害了不少妙齡少女,我想著萬一送醫途中他醒了,我跟嫂子只是弱質女流,他不會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我只能暗算他一回,要不我們現在去看看他?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瑾瑜打斷冬青語無倫次的話,伸手捧住冬青的臉,“你做的很對,那林老二確實罪大惡極,應當處以極刑方能贖清罪孽。”

    不說林老二接二連三害人性命,就說在這個貞潔大過天的時代,林老二奸.淫一條就夠他死上十次不止。

    “你先睡,我出去一下。”瑾瑜把冬青放倒在床上,給她蓋上被子。

    瑾瑜不免心頭慶幸,還好冬青和翠枝夠機警,若不然他不敢想是什麼後果,“安心睡,我去與嫂子探討一番。”

    “嗯。”

    瑾瑜將蠟燭吹滅,出去關緊房門,轉身敲響大狗和翠枝的門。

    大狗應門,瑾瑜叫了翠枝去轉角處,兩人在黑暗里低聲交談片刻,翠枝便滿臉疑惑回了屋。

    翠枝關上房門,大狗問道︰“二狗找你說什麼?”

    他這個弟弟,居然大半夜敲嫂子的門,還把嫂子叫出去說話,他這個親大哥倒還成了外人似的。

    翠枝脫著外衣,漫不經心道︰“沒什麼,就是他覺得冬青情緒不大好,找我問問是不是白日我跟冬青鬧別扭,我怎麼可能跟冬青鬧,他就回去了。”

    “哦這樣啊。”大狗沒有疑心,大掌握上翠枝的腰肢,“二狗神兮兮的,都恨不得把冬青捧天上去,鬧點情緒怕啥?咱不管他,咱來歇息吧。”

    翠枝嗔了大狗一眼,對大狗的心思一清二楚,順勢坐到大狗腿上。

    院子里瑾瑜看翠枝回屋,緊皺眉頭在院子里站了半晌,轉身順起一個髒麻袋,走到牆邊叫醒三狼。

    “三狼,起來,跟我出去一下。”

    三狼張嘴打了個哈欠,起身跟在瑾瑜身後出了院子。

    瑾瑜帶著三狼,順著前山去集市的小路往上爬。

    一直走到白日冬青和翠枝撞上林老二的地方。

    站在路邊往下看,卻沒有在路坎下看到林老二。

    瑾瑜陰沉的臉色越發往下沉,跳下路坎,在一處泥土上看到一灘不大的血跡。

    “三狼,下來。”

    瑾瑜把三狼叫下路坎,推過去聞了聞那灘血跡,“聞仔細了,找到有這個氣味的人。”

    三狼不負所望,嗅了片刻便回到路上,順著路往集市的方向走。

    瑾瑜緊緊跟在三狼後面,走了好一段,眼看就要到大路上,終于聽到前面有些響動。

    三狼兩眼發光,邀功似的回頭蹭了蹭瑾瑜,就要跑上前去,卻被瑾瑜摁住,順手在林邊撿一根趁手的木棒。

    借著林間透下來的月光,瑾瑜看到前面有個穿綠色錦衣的人在蹣跚前行,走一步歇兩步,時不時還杵一下頭。

    那衣裳的熒光綠太閃眼,不想看見都不行,完全符合冬青和翠枝描述的特征。

    瑾瑜鎖定目標,剛想行動,卻見大路上竄出兩個人影,把林老二打倒在地,手腳麻利裝進麻袋里,抬著往鎮上去了。

    可憐林老二在路坎下躺了半天,好不容易醒過來,還沒走出多遠,又被敲了悶棍,連是誰打的他都沒看見。

    瑾瑜捏住三狼的嘴,待那兩人走得遠了一些,才貓身跟在後面。

    尾隨二人來到鎮上,街上空空蕩蕩黑燈瞎火的,所有商鋪都關了門,偶爾幾家從門窗縫隙里透出幾絲光亮。

    那二人扛著林老二來到街尾一家包子鋪門前,抬手敲了包子鋪的門。

    不一會兒有人應門,開門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胡子邋遢一身酒氣,手里端著半截蠟燭,“誰啊?”

    兩人把裝有林老二的麻袋往青年跟前一丟,沉聲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說完抬腿就走,留下青年一臉茫然,“喂你們是誰?”

    卻沒有得到回應,那兩人沒入黑暗不見了人影,青年看著門口的麻袋一臉狐疑。

    頓了頓,把蠟燭放在台階上,蹲身解開麻袋,露出林老二的半張臉。

    看清林老二的臉時,青年一瞬咬牙切齒滿臉凶惡,滿腔恨意止不住的外泄。

    隨後把林老二又塞進麻袋,左右看了看,拖起進屋關上了門。

    拐角處的瑾瑜借著燭光看到青年臉上的神色,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原來不止他一人有這般想法。

    如此,便不擔心冬青會遭林老二毒手。

    他不過是想找翠枝問清楚林老二的具體情況,也好在林老二上門找茬時有所應對。

    沒想到林老二的惡行一件接一件,強佔民女,性.侵虐待,把自己的結發妻子性.虐待至死,甚至奸.淫十二歲的幼女,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人渣。

    明山鎮多少人都對林老二恨之入骨,敢對林老二動手的人卻寥寥無幾,若是不成,反而會遭到林老二報復。

    不計後果要讓林老二為他所害冤魂償命的,方才的青年也許是唯一一個。

    翠枝告訴瑾瑜的事跡中,鎮上街尾張記包子鋪的張梁,因為林老二霸佔他的未婚妻,恨不得吃林老二的肉。

    張梁的未婚妻,是上河村陳家大妮陳夏,清秀溫柔的一個姑娘。

    張梁十分喜愛陳夏,歡天喜地準備成親時,陳夏被林老二盯上,遭到頻繁騷擾。

    有人看到林老二尾隨陳夏,最後陳夏在回家的路上不見了。

    整整一月,張梁百般苦找,終于把未婚妻從林老二手里討了回來。

    陳夏奄奄一息殘破不堪,渾身青紫沒一塊空地。

    張梁肝腸寸斷,想把陳夏的傷養好,他還願意娶陳夏為妻。

    哪成想陳夏看上去溫溫柔柔,實則性格萬分貞烈,乘人不備尋了死。

    張梁細心溫養半個月的未婚妻,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首。

    肝膽俱裂的張梁潛入林老二家,準備殺了林老二給陳夏報仇,卻以失敗告終,反而挨了板子受牢獄之災,前不久剛放出來。

    包子鋪從此歇了業,張梁日日買醉不修邊幅。

    眾人提起張梁皆搖頭嘆息,好好的大小伙,就這麼瘋了。

    既然張梁想報仇都想得瘋了,如今便有人給了張梁這個機會。

    瑾瑜看張梁關上門,轉身往回走,心里疑團重重,那打昏林老二送來給張梁的兩人,是如何得知林老二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荒山野嶺的,林老二為何會不帶隨從獨身一人?

    就算湊巧林老二今日沒帶家丁,見色起意,冬青和翠枝兩個弱女子能暗算打傷林老二完全在意料之外,而林老二什麼時候會醒,也沒有定數。

    瑾瑜拋開滿腦子疑問,無論如何只要解決了林老二這個隱患即可,還不用他費事。

    帶著三狼一路小跑回了家,已至半夜。瑾瑜把自己洗刷干淨,帶著一身寒氣進屋,輕輕躺在冬青身側。

    冬青半夢半醒,呢喃一聲,“嗯……你去哪了?”

    瑾瑜伸手抱住冬青,溫聲道︰“我起個夜,快睡吧。”

    “嗯……”冬青在瑾瑜胸口蹭了蹭,安心的沉入夢鄉。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 04:39 PM

第31章 制裁

    明山鎮最近出了兩件稀罕事。

    一是鎮上東邊林員外家無惡不作的弟弟林老二, 他失蹤了!

    林員外讓人前前後後把林老二會去的地方找了個遍,硬是沒能找到林老二的蹤跡,好似就這樣人間蒸發了。

    二一個事,是頹廢數月的張梁,突然就鮮活了起來,包子鋪重新開業,里里外外的忙著招呼客人。

    張梁十分亢奮,仿佛不知疲倦般包著肉包子,皮薄餡大卻只賣一文錢一個,晚上打烊後剩下的,盡數扔去後巷喂了野貓野狗。

    林員外懷疑張梁賊心不死,又找林老二報仇。詢問了包子鋪四周的人家,結果所有人都作證,林老二失蹤那幾天, 張梁一直在屋子里沒出去過。

    只不過,開張前一日的白天張梁都還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夜里卻忙著剁餡兒揉面,收拾屋子,第二天一早就開門賣包子了。

    林員外不信邪,非帶上家丁去張梁屋里搜查,但除了一堆包包子用的餡料和面粉,一無所獲。

    眾人十分欣慰,這好人有好報,林老二大約是傷天害理的事做多了,被老天收了去。

    而張家小哥張梁,也終于把往事放下,重拾賣包子的營生,日後定會再次尋得良配。

    重新開業的張記包子鋪,包子都比以前多了股說不清的味道,皮薄餡兒足,鮮美多汁,肥而不膩。

    冬青和翠枝照舊隔兩天就上街出攤,除了冬青身邊跟著三狼以外,旁的一切如常。

    因為三狼矯健的身姿,吸引了不少人前來觀看。

    時間一長,鎮子上的人都知道,南巷有個賣點心的姑娘,身嬌貌美音甜體軟,身邊卻領了一頭威風凜凜的狼。

    玉質嬌娘與凶悍野獸的組合,成了這明山鎮上獨有的風景線。

    翠枝對此喜聞樂見,冬青和三狼簡直就是活招牌,多少人聞風而來,順便就買了她們家的點心。

    最近這幾場攤子都不用再賣力吆喝,在申時一刻便能將點心兜售干淨。

    一開始被人注視,冬青十分不適應,面色通紅,使針的手都有些不聽使喚。旁人一見冬青那羞惱的小模樣,就越發來勁兒。

    冬青適應性很強,連續好多次出攤都有人往這邊看,索性就不去管他。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賺錢,若旁人來看一下她和三狼順便就能買了點心,又有何不可?

    心里是這麼想的,臉上的紅卻壓不下去,只得一直低頭刺繡。

    翠枝把點心賣完,轉身走到冬青身側,“冬青,嫂子知道你原來在大戶人家待習慣了,時興什麼姑娘家不能拋頭露面,但咱們現在是農婦,不興這一套,看幾眼不會少塊肉的,你就委屈一下。”

    冬青點頭,“嗯,我知道,不委屈,我們都上街賣東西了,還能不讓人看不成?”

    而且她原來是丫鬟,本就不存翠枝說的那些事。

    “那你說我們要不要多做一倍點心?”翠枝一行收拾攤子,一行打算著做雙倍的點心。

    最近都是天色很早就賣完了那三十多斤的點心,若是做雙倍,雖然時間耗得長一些,可每次就有雙份的錢入賬。

    冬青將快要繡完的繡布卷起,道︰“不行,我們隔兩天就出攤一次,多了是賣不出去的,多做十來斤倒是可行。”

    明山鎮能時常買點心的人家不多,而時不時買點心的人是一個輪回,還要排除一些不愛吃這個點心的人。

    做得多了,別人也只買這麼點,天氣漸熱,沒幾天就要立夏,剩下的點心等不到二次出攤就會壞掉。

    翠枝有些失望,“那也行,咱就多做十來斤,好歹能多一點的。”

    “嗯,總會好的,日後咱們去縣里擺攤,那里會有很多人買我們點心的。”

    兩人照例去糧油鋪買下次做點心的材料。

    走在路上,路過張記包子鋪,踫到剛從包子鋪里出來的客人,一行走一行跟身邊的人在抱怨。

    “我說這才過去多久?張梁這包子鋪又開始走下坡路了,餡兒沒之前足,味兒也有些不一樣,還賣三文錢一個。”

    人聲漸漸遠去,冬青沒有在意,她身後的翠枝卻抬眼看了看張記包子鋪,眉頭微皺。

    雖然翠枝不知道瑾瑜做了什麼,但隱約覺得林老二的失蹤和張梁的振作,都與她那個小叔脫不了干系。

    她特意跟鎮上的人打聽了一下,張記包子鋪重新開張的頭一天,正是瑾瑜向她打聽林老二惡行那一天。

    深深看冬青一眼,翠枝默默在心里給自己提了個醒兒,日後無論如何,都不能與冬青夫妻二人鬧翻。

    回家後,冬青接著繡制李湘棉的畫像,看進度今夜應該能夠繡完,下次出攤就可以去金線坊交活,她的錢袋子里,又會多三兩有余的銀子。

    瑾瑜從書里抬起頭,看著正在給畫像收尾的冬青,娟秀的眉眼認真盯著繡布,縴縴玉指捏著繡花針上下翻飛。

    怎麼看,都覺得賞心悅目。

    許是感覺到瑾瑜的視線,冬青抬眼,恰好與瑾瑜視線相對,不知為何就紅了臉。

    忙低下頭,“瑾郎,你可否再畫一副像這樣的格子?”

    “嗯?”瑾瑜挑眉,笑道︰“可以,我家娘子要多少我都畫。”

    冬青沒有再反駁瑾瑜稱她為娘子,只是搖頭,“不是我要,我和嫂子每次出攤都在同一個地方,旁邊賣燒餅的王大娘對這個刺繡的法子很有興趣,讓我找你幫她畫一個,她願意出錢買。”

    冬青接著道︰“我想著這算一門賺錢的手藝,你畫出來,我去集市繡制,順便廣而告之,誰都能輕松上手刺繡,你也有錢可賺。”

    瑾瑜摸了摸下巴,“這樣啊,倒也不是不行,但如果按照你現在繡這副這樣繡,不是所有人都能輕松上手的。”

    十字繡的繡布是特制的,呈網格狀,格眼方正,不用另畫格子。

    只需要按照圖紙坐標,將繡線從繡布原有的小格子里,順著一個方向交叉壓線勾出十字,確實很簡單。

    但冬青繡的這幅,繡布是細紗,並非網格。

    雖然他把整幅圖搬了上去,讓繡制變得容易許多,但還是要有一定的技術,用傳統刺繡方法,才能平整的繡完整副繡品。

    也是因為如此,冬青才會繡了近一個月才將這畫像繡完。

    若是用現代的方法,按冬青的努力程度,最多半月就能完工。

    聽聞瑾瑜的擔憂,冬青彎唇一笑,“我覺得相對來說已經容易了許多,至少不用隨時圖紙對照,不擔心繡錯了,完全不費腦子,也不浪費光陰。”

    瑾瑜莞爾一笑,“笨蛋,那是對你來說,你認為這明山鎮,有幾個像你一樣心靈手巧的女子?”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那你說該如何才好?”

    瑾瑜想了想,道︰“這種方法目的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上手刺繡,不如這樣吧,家里土豆苞米都已經種下了,地里不算忙,下次出攤我與你一同去,到鎮上的幾個布莊看看,如果尋到差不多的布料,它還能更加簡化。”

    聽完瑾瑜的話,冬青櫻唇微張,有些驚訝,“還能簡化?還能如何簡化?”

    瑾瑜睇了冬青一眼,戲謔道︰“山人自有妙計,待尋到布料再說不遲。”

    冬青對瑾瑜稀奇古怪的想法已經司空見慣,索性安心刺繡,左右瑾瑜到最後都要告訴她的,不急。

    這次做點心更忙了一些,多做十斤的量。

    瑾瑜跟著去趕集,把所有東西都背在了背上,冬青和翠枝落得清閑。

    到了集市上,先讓翠枝看著攤子,瑾瑜和冬青去金線坊交活結錢,順便接下一單活。

    再去賣布料的鋪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大框粗紗的布料,來做十字繡的底布。

    走出一段,卻看到主街街尾人聲嘈雜,人頭攢動,對人群中心指指點點,低聲交談。

    瑾瑜眉頭一皺,如果沒有記錯,那個位置應該是張記包子鋪。

    隨後腳下拐了個彎,拉上冬青往人堆那邊走,“我們去看看出什麼事了。”

    冬青一頭霧水,按理瑾瑜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今日怎麼繞路都要去看這個熱鬧?

    瑾瑜牽著冬青擠進人群,向旁邊的一位老者問道︰“請問這里出了何事?為何這麼多人?”

    老者一臉惋惜,“造孽啊!張梁這小子終究是放不下陳家那閨女,還是把林老二給做了!”

    “做了?怎麼發現的?”瑾瑜疑惑,張梁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快一個月了才做了這林老二?

    老者壓低聲音,“隔壁那個鋪子的人,聽後巷里幾條野狗搶食,嗚哇亂叫吵人得緊,就過去驅趕,結果看到野狗嘴里叼著的,是一只人手啊!”

    “人手?”冬青臉色一白,“又如何得知那是林老二的手?”

    “那人嚇得報了官,消息傳出去,林員外來認過了,那只手小指斷的,就是林老二!仵作在後巷找到大部分屍骨,上面沒有一絲兒肉,大約是被野貓野狗剔了個干淨。”

    林老二那小指斷了多年,是林老二的妻子臨死咬斷的。

    當年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有辦法從林二媳婦口中把斷指取出來,就隨它含在口里下葬了,如今倒還成了辨認林老二身份的特征。

    正說著,張梁已被幾個官差模樣的人押了出來,戴著枷鎖鐐銬。

    張梁身形削瘦,一雙眼卻格外有神,眼神掃過街上所有人,突然仰天狂笑。

    “你們當真以為,那屍骨……是我沒藏好被發現的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3 07:00 PM

第32章 布料

    眾人心中一凜,張梁那模樣,分明早已料到此刻。

    張梁的視線,最後落在林員外身上,眼里透著深意,“林員外,我張梁認下你這個大善人的稱呼,林大善人名不虛傳。”

    圍觀眾人齊刷刷看向林員外,林員外時常救濟窮苦,在明山鎮有幾分威望。

    林員外面色不顯,“無論舍弟如何罪無可恕,但殺人便是殺人,自古殺人償命,你自安心去吧,我代你照看著老母親。”

    張梁展顏,“用我張梁賤命一條,換取這明山鎮女子的安寧,值了!”

    一行人目送官差將張梁押走,氣氛莫名沉重。

    旁的殺人犯伏法,眾人拍手稱快,如今卻有些悲涼。

    從今往後,這明山鎮,再沒有草菅人命毫無人性的惡霸林老二,也沒有正直仗義的包子小哥張梁。

    冬青與瑾瑜站在人群之中,直到最後陸續散去。

    瑾瑜不著痕跡看了林員外一眼。

    林員外堪堪不惑之年,眉眼方正,天庭寬廣印堂紅潤,兩鬢飽滿雙耳朝珠,生得一副富貴之相。

    此時不苟言笑平添幾分威嚴,卻沒有注意瑾瑜打量于他。

    一直跟于冬青身後默不作聲的三狼,在林員外一行人路過身旁時,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吼聲。

    瑾瑜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彎腰安撫著三狼,隨後和冬青去了布巷。

    當夜是什麼人把林老二打包送給張梁?張梁藏了一月的屍骨,為何會在今日重現天日?其中厲害,只怕無人參透。

    不過,那與他並沒有半個銅仔的干系。

    二人來到金線坊,將繡好的畫像交給月娘。

    繡品完工後,冬青仔細漂洗過,多余的污跡盡數洗去,完全看不出瑾瑜畫過的線條。

    月娘把繡布放在櫃台上鋪開,另外兩個繡娘立刻湊上來觀看。

    只見布上的少女羅裙倚地,素手輕扶臻首,青絲逶墜如雲,朱唇點絳,眼角微挑,眉梢含情,透著鮮活靈動。

    這幅繡品,比畫像還多了幾分靈氣,把李湘棉小女兒神態刻畫得入木三分,讓人眼前一亮。

    “甚好!”月娘對此十分驚艷,拉攏冬青實在是明智之舉。

    “那是自然,我家娘子心靈手巧。”瑾瑜自豪溢于言表。

    年長的繡娘稱喜姑,掀起眼皮斜了瑾瑜一眼,鼻孔里輕哼一聲。

    轉身拿起之前放下的半成品,對年輕一些的繡娘道︰“春兒,還不過來動手,再看那也不是你的活兒。”

    冬青對喜姑和春兒笑了笑,後轉向月娘,“既然東家滿意,可否把我那份佣金付給我?”

    “這就付。”月娘收起繡布,拿出記事本子,在後面畫上個圓,將佣金算了填上,才轉身給冬青拿了夠數的銀子。

    把銀子放在小秤上,對冬青二人道︰“這幅繡品佣金十二兩,你的三成就是三兩又六錢,你來看看秤。”

    “我信得過東家。”冬青對銀子已有譜,便沒有湊過去看秤。

    月娘一笑,“你可真會討人喜歡,來看看下次接什麼活吧。”

    冬青和瑾瑜又翻著那個本子,選了一份佣金不錯,一個人繡制也不費勁的活。

    告別月娘,出門拐個彎進了旁邊的布莊。

    趙記布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木架子上整齊擺放著各類花色的布匹。

    見有人進門,店里伙計迎了過去,“客官,要買什麼花色的布料?您大體說一下我帶您去看。”

    瑾瑜掃視一周,沒看見符合要求的布料,便開口道︰“我想要粗紗布料,稍微有一點的硬度,最好是網格,間距一致,不易變形。”

    伙計皺起了眉頭,“客官您這要求稀奇得緊,能否問一下,客官您是要做什麼用?我可以給您推薦更合適的。”

    “我有特殊用處,若是沒有,那我便去旁的一家看看。”

    三言兩語瑾瑜也解釋不清楚要做什麼,卻必須要這樣的布料。

    趙記的東家恰好看到這一幕,見自家伙計一臉為難,就來到三人跟前。

    “二位客官,我是這布莊的東家趙德,麻煩再跟我說一下詳細要求,明山鎮就兩家布莊,不是趙某誇口,我這鋪子布料齊全,趙記沒有的,另外一家照樣不會有。”

    瑾瑜只得再與趙德仔細說了要求,讓趙德也皺起眉頭。

    瑾瑜靈光一閃,又道︰“我對這種布料需求量很大,東家進貨時看到這種布料,可以拿來賣給我。”

    趙德捋著胡須,“倒也不是沒有,我應該看到過你說的那種網格布料,只是摸上去略粗糙,看上去也不好看,我就過了一眼而已。”

    “當真?若是如此還請東家務必帶來。”

    “可以,但你得先付押金,否則那種沒有花色又漏風的布料做不得他用,到時我進過來你如果不要,我很難處理。”

    聞言,冬青走到瑾瑜身側,偷偷把剛剛收到的佣金放到瑾瑜手里。

    瑾瑜手里只有幾錢銀子,是之前山上捕獸扣還能抓到野物時,用野物換的。

    別說還買了蠟燭紙張與筆墨,根本余不下什麼錢。

    瑾瑜沒有推脫,順勢握住冬青柔軟的手。

    冬青對他的好,他會銘記在心,日後他的身家將盡數交在冬青手上。

    瑾瑜給趙德付了二兩押金,寫了契約雙方摁上手印,確定下次來貨的時間,便與冬青回去南巷,陪翠枝一起守攤。

    三狼輕車熟路躺到陰涼處,時不時抬頭看冬青一眼。

    冬青依舊坐在石墩上,拿出方才剛接到手的繡活,開始分線配色。

    瑾瑜在前方給翠枝打下手,幫忙過過秤或是打包一下。

    平日翠枝一人都能輕松應付,加上瑾瑜實在綽綽有余。

    瑾瑜偶有回頭,便能看到陰影下的一人一狼。

    赤烏西移,擋在冬青身上的牆影漸漸爬了上去,似火驕陽照著白底繡布,竟有些刺目。

    冬青眨了眨眼,抬手攔在額前,試圖遮擋那無孔不入的光線。

    瑾瑜送走一位食客,用紗布擦著手,對翠枝道︰“嫂子,你一個人先應付一下。”

    “唉好,我一人能成,你去吧。”

    翠枝以為瑾瑜有事要辦,卻見瑾瑜走到冬青身側,以身作傘,為冬青擋住了直炙人面的日頭。

    家里只有一把傘,給了前面待客的翠枝。

    冬青抬頭。

    只看到瑾瑜滿臉笑意,“我經常下地曬習慣了,你只管繡就好,這是一把自動傘,自動調整位置,不會讓你被曬到。”

    不能讓冬青在強光下刺繡,很傷眼楮。

    瑾瑜的笑容也能讓冬青心里一麻,忙低下頭,“不用,我也是曬習慣了的,雖然曬得黑了些,卻不至于曬傷。”

    頓了頓,躊躇道︰“還是……瑾郎你嫌我曬黑入不了眼?”

    瑾瑜忍俊不禁,“你在說什麼?我是不是該買塊鏡子回家?好讓你對自己的外貌有個清楚的定位。”

    連續出攤一月有余,冬青被曬得黑了一些。

    但在這淨是古銅膚色的明山鎮,依然十分亮眼。

    精巧柔和的五官,哪怕再黑幾個度,想來也應該同樣靚麗。

    冬青掃了一眼街上的行人,不少人轉頭看向這邊,小聲道︰“既然不嫌我難看,那便不用如此,旁人都在看呢……”

    “我執意如此,況且,我帶了書本。”

    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卷泛黃的紙頁。

    冬青輕嘆一口氣,只得低頭刺繡。

    李瑾瑜這個人,看似溫和容易說話,實則心思通透,十分有主見,不易被旁人所左右。

    翠枝打著傘站在攤位後面,看著驕陽下的一男一女,一站一坐,男的俊朗,女的嬌美。

    心里莫名覺得自己有些淒涼?

    明明冬青和瑾瑜體諒她,覺得她在前招呼客人幸苦,便把傘給她。

    可為何,打著傘還覺得自己很失落?

    翠枝想不明白,只是突然有些想念大狗。

    翠枝愣了一會兒,聽得有人叫她。

    “翠枝?老早就聽聞你們家在鎮上賣點心,沒想到還是真的。”

    翠枝轉臉,看到小趙氏領著大河站在攤前。

    “大嫂,你一個人領大河來麼?”翠枝望著小趙氏笑,“冬青出本錢和手藝,領我合伙呢,算不得什麼。”

    聽翠枝提起冬青,小趙氏心中顫了一顫。

    她還記得不久前,冬青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就挑起了她們家大部分內部矛盾。

    大伯被冬青一說,加之趙氏撒潑耍狠,細一尋思,把趙氏狠狠訓斥了一頓,讓她別往外丟人現眼。

    最近一段時間,大伯家消停不少,趙氏很少串門,不像以往,看誰家地里的白菜蘿卜青蔥蒜苗長得好,都想伸手去拔一顆。

    小趙氏偏頭朝翠枝身後看,“你那弟媳……今天也來的嗎?”

    話音剛落,翠枝讓往一邊,被翠枝和瑾瑜攔住的冬青抬頭看過來。

    “大堂嫂。”

    “唉。”小趙氏干巴巴應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生怕一個不好,冬青在大街上就能數落得她啞口無言。

    見這個堂嫂對她發怵,冬青只是對小趙氏彎彎唇角,打了招呼便低頭刺繡。

    上次的效果,比她預計的還好上幾分。

    小趙氏心里松口氣,轉而看向小攤上的點心,頓時喜笑顏開,“這些都是什麼?真好看,我站這麼遠都聞著香兒吶!”

    翠枝有些不過意,怎麼說都是親戚,你賣吃的,一點都不分人嘗嘗,好像有些說不過去。

    便回頭望向冬青,這點心生意是冬青承的頭,也是冬青傳的手藝。

    加之平時生意上的事都是冬青出主意,翠枝下意以冬青為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3 07:06 PM

第33章 犬首

    卻又無可奈何,冬青做事說話滴水不漏,讓人無從下手。

    跟冬青對上,實質的好處佔不著不說,就連口頭上的便宜她都討不了好。

    趙氏狠狠剜了冬青一眼,跺腳離開,等以後逮到機會,再把場子找回來就是。

    翠枝往街角瞄了幾眼,回頭對冬青道︰“大伯母大約是走了。”

    冬青沒有抬頭,“走了就走了吧,她不會懂以心換心這句話。”

    翠枝眉頭微皺,“大伯母記仇得很,以前娘跟她吵過一架,大伯母落了些下風,後來咱們家小片地里的苞米被絆倒一大片,雖然沒有當場看見,但我比了地里的腳印,跟大伯母鞋碼是一個大小。”

    “……”瑾瑜無言以對,原來真存在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絆斷別人家苞米這種事。

    而翠枝,居然還對比了腳印。

    冬青刺繡的手頓了頓,“無礙,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小動作,隨她去吧。”

    不過,最好不要讓她當場抓住。

    既然冬青說沒事,翠枝也就定下心來,想來冬青不會把大伯母的小動作記在心上。

    “把剩下的給我都包上。”

    李言卿一行跟翠枝說話,一行往翠枝身後看。

    最近李言卿已成為這個小攤的常客,喜好甜食的李湘棉很中意這些新穎小食,不是很喜歡甜食的李言卿,也能吃上那麼兩塊。

    雖然知道冬青是有夫之婦,但靚麗的風景,總讓人不禁多看幾眼

    每次都能在後面看到安靜刺繡的姑娘,如今望過去,卻看到姑娘身側多了個一手執卷的男子。

    “那個男子是誰?”李言卿好奇,翠枝說過,冬青是她弟媳。

    既然如此冬青的丈夫應該是個農夫。

    而冬青身側這個男子,除了皮膚稍黑衣料粗糙之外,神態氣韻不俗,與這滿街的農夫有著天壤之別。

    “誰啊?”翠枝隨意回頭看了一眼,手上麻利的給李言卿打包著點心,道︰“那是我小叔,冬青的丈夫。”

    “你小叔?”李言卿又看了瑾瑜幾眼。

    翠枝把打包好的點心遞給李言卿,“對,我小叔李二狗,八十三文。”

    “李二狗……”李言卿忍不住笑出聲,這名字還真是……別有新意。

    “你叫我?”瑾瑜之前就注意到李言卿打量自己和冬青,之後還叫起了李二狗。

    那模樣,分明是在嘲笑于他。

    瑾瑜比李言卿高了大半個頭,此時瑾瑜走到跟前,氣勢乍起,李言卿頓感壓力陡增。

    面上卻毫無異色,笑道︰“我與你家嫂子拉個家常,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名字,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瑾瑜爽朗一笑,“無妨,貴姓?”

    瑾瑜對自己現在的身高很滿意,隨意往別人跟前一站,便能讓人氣弱三分。

    “免貴姓李,家父是城南李長雲李員外。”

    李言卿下意識搬出自己的父親,隨後看到瑾瑜手上的書卷,有些意外,“沒想到你能識文斷字,讀這四書之一!”

    瑾瑜看了看手里的草紙卷,“見笑了,我雖身處窮山惡水,置于窮苦之家,也略有薄志。”

    “英雄不問出處,薄志同樣是志。”

    李言卿將錢付給翠枝,拿上點心往回走。

    瑾瑜看著李言卿挺拔的背影,心里松口氣。

    他能察覺李言卿打量冬青的目光,同為男人,自然知道那目光是什麼意圖。

    一番試探下來,李言卿並不是林老二一流的無賴,便不用擔心上次的事情重演。

    李言卿回到家就開始收拾包袱,。

    一路走來,腦海里總是浮現李二狗那副神態。

    李言卿與陳君然是同窗好友,不過他天賦優于陳君然,是當屆定額內廩生,家境優越卻不用自供伙食。

    他曾有意將自己的膳食分與陳君然,奈何陳君然傲骨錚錚,不吃嗟來之食。

    甚至有意避開他親妹李湘棉的愛慕,就怕旁人說人窮志短,傍大樹吃軟飯。

    今年縣學開學,他並未跟陳君然一同上路。

    因為他準備在這明山鎮做個土財主,寧為犬首不做虎尾。

    他李家在明山鎮,是首屈一指的士紳。

    走出明山鎮,便連末流也算不上。

    可若李二狗一介山野村夫都有走出去的野心,他又怎能落于人後?

    看了看剛剛買回來的那包點心,李言卿將它塞進包袱里,並未拿給李湘棉。

    李長雲把李言卿送出家門,捋一把胡須,對旁邊的管家道︰“嗯……此前我好說歹說這小子都執意留在明山鎮,出去遇到一個農夫,竟能改變他的想法。”

    管家一躬身,“回老爺話,那農夫,是大公子中意那個姑娘的丈夫。”

    “哈哈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一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3 07:11 PM

第34章 暗生

    瑾瑜自是不知無意中改變了李言卿的志向,搭手將紗布木板收起,買一些食材,背上背簍回了家。

    除去晚上念書寫字,白日里,冬青和翠枝處理食材做點心時,瑾瑜下地做活很賣力。

    忙著把紅豆黃豆串進苞米地,土豆地里的雜草鋤干淨,在根睫周圍提起土堆,土厚一些土豆個頭才大。

    他想擠出時間陪冬青出攤,而且與趙記布莊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下次出攤的時間。

    夏日的氣候很是炎熱,夜里沒有太陽依然悶熱,讓人細細密密的出些汗水。

    冬青熱得臉色有些發紅,停下刺繡的手,扯了扯因出汗而黏在身上的衣裳。

    分明之前她才用涼水擦了澡,這才過去多久,渾身又是粘粘糊糊的感覺。

    瑾瑜因是男子,思想也相對開放,僅僅穿著褻衣,還將領口扣子解開,露出大半精壯結實的胸膛。

    冬青看了瑾瑜幾眼,好像感覺更熱了些。

    瑾瑜察覺到冬青的焦躁,抬眼道︰“不然我們把窗戶打開吧?”

    “可……若是起風,蠟燭會滅的。且夏日蚊蟲頗多,你我進出都有隨手關門,它們照樣能尋著縫隙進來,直接打開了窗戶,豈不是打都打不淨?”

    冬青對山里的蚊蟲心有余悸,入夏之後,她的身上被咬了好些口,全是紅疙瘩。

    不撓的話癢得緊,一撓的話就破皮,再加上止不住的出汗,汗液浸透傷口,又痛又癢。

    更有些蚊子很是缺德,照著關節處或是腳板叮咬,那種感覺,實在酸爽。

    奇怪的是,蚊子並不叮咬瑾瑜,好像它們也知道冬青比較白嫩可口。

    瑾瑜對此無可奈何,沒有電沒有冰箱沒有空調,這個夏天有夠冬青受的。

    “這樣吧,你不用穿得如此嚴絲合縫,至少把腰帶松一松,衣裳不緊貼皮肉會好過一些。”

    冬青躊躇了一下,睡覺時僅著褻衣她不覺得有何不妥,但此時她正端坐刺繡,衣衫不整是否有辱儀態?

    頓了頓,還是將腰帶解開,松開一些確實好過不少,至少不再緊緊粘在身上。

    腰帶松松垮垮,掛在冬青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上,領口敞開,露出淺色里衣,隱約能看到精巧的鎖骨輪廓。

    瑾瑜喉頭動了動,突然無心看書。

    心里暗自唾棄自己自作自受,分明冬青不經意的動作,能挑起他這個身心都是老處男的情.欲,他偏偏要在冬青寬衣解帶時緊盯不放。

    嘆了口氣,瑾瑜放下手里的書本,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瑾郎……”

    冬青伸手拉住瑾瑜的手腕,一雙眼飽含水光看著他。

    “怎麼了?”瑾瑜不著痕跡側了側身子,掩蓋自己的窘態。

    冬青低下頭,抓著瑾瑜的手沒有放開,反而緊了緊,秀氣的骨節泛著白,“我……”

    瑾瑜摸摸冬青的頭頂,笑道︰“屋里熱得慌,我出去透透氣,不走遠,一會兒就回來。”

    “我……我願意……伺候瑾郎……”

    話說到後面,冬青已經把臉埋到了胸口,聲音幾不可聞,手卻很堅定的拉著瑾瑜。

    冬青並非不知人事,瑾瑜時常不著痕跡起身離開,她能猜到是為何。

    瑾瑜幾乎懷疑自己精蟲上腦,產生了幻聽。頓時喜悅鋪天蓋地沒過頭頂,又害怕自己聽錯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了幾個呼吸不見瑾瑜動彈,冬青羞得無地自容,手如觸電般收了回來。

    她看瑾瑜忍得辛苦,加之這些日子對她面面俱到的關懷,方才一時沖動,抬手止住了瑾瑜的去路。

    而瑾瑜無動于衷,這讓她如何有臉面再抬起頭來?

    “我,你當我沒說。”

    手忙腳亂拿起針線,腦子一片空白,不知從何下手。

    “冬青。”

    瑾瑜蹲下身,扶住冬青圓潤的肩,“你看著我,並非我不想要你,我想要你,卻也尊重你,你不必是任何人的附屬品,不用伺候任何人,我要你準備好全身心的屬于我,而不是一時的心軟沖動。”

    冬青愣愣看著瑾瑜,臉上的羞紅還未褪去,心里百感交集。

    這世上,竟有如此男子!

    “莫不是……你有隱疾?”

    瑾瑜聞言臉一黑,這小女子什麼腦回路?

    他不過是覺得現在火候還不夠。

    人說愛是克制,是恆久忍耐。

    在遇到冬青之前,他對此並不理解。

    哪怕冬青只是腦子一熱願意把身子交給他,他也滿心歡喜。

    但他們沒有明媒正娶,沒有去官府登記,更沒有成親儀式。

    若現在他順勢行了夫妻之禮,不說他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冬青心里定會有很大的缺憾,這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一輩子都補不回來。

    瑾瑜是死過一次的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人生存在任何遺憾。

    只可惜,趕走精蟲做了這柳下惠,冬青卻認為他有隱疾?

    “今天就要讓你好好檢查檢查,為夫到底有沒有隱疾。”

    瑾瑜取走冬青手里的繡布針線,將冬青打橫抱起,放到床上欺身壓過去。

    一把扯掉冬青的腰帶,大手順著衣角探進去,握住光滑細嫩的腰肢。

    瑾瑜的手很粗糙,滑過肌膚引得冬青一陣顫栗,充滿侵略性的瑾瑜讓她難以招架。

    忙伸手抵住瑾瑜下壓的胸膛,“我,我很害怕,我大約是還沒準備好……”

    “哦?可冬青你還沒檢查我是否有隱疾。”

    瑾瑜抓住冬青的手,強硬往腿.間摁去,引領那只柔若無骨的手共舞。

    冬青心如擂鼓,只覺頭腦轟鳴,一片空白,思緒完全無法運轉。

    黑暗里觸覺變得十分靈敏,甚至能感受到掌心里每一個細節,每一次脈動。

    生機勃勃,仿佛隨時能脫手而出,卻又被瑾瑜牢牢摁住,抽手不得。

    瑾瑜呼吸變得粗重,低沉的聲音在冬青耳畔響起,“如何?對為夫的東西可還滿意?”

    “瑾郎……我知錯了,這次就饒了我吧!”冬青聲音帶著些許顫抖,她無法想象那等巨物進入身體是什麼感受。

    瑾瑜心頭一慌,略微欠身,輕撫冬青面頰,“別怕,不過是跟你預習一下,我會等你真正準備好接受我的全部。”

    第一次看到這具身體的老二時,瑾瑜自己都嚇了一跳,這可比他前世可觀得多。

    一直知道前生自己的東西算不上傲人,但對比下來還是忍不住氣悶。

    “真的?”冬青一雙清澈的眼楮看向瑾瑜。

    “真的,但切記莫要再說我有隱疾。”他是男人,自然不能免俗,禁不起激,千萬不能說一個男人不行。

    冬青點點頭,“嗯。”

    安撫好了冬青,瑾瑜愁眉苦臉,“你說這怎麼辦?”

    冬青臉一熱,“我哪知道怎麼辦?你,你平時怎麼辦就怎麼辦。”

    “我,想要我家娘子幫我。”瑾瑜湊在冬青耳邊,緩緩說道。

    冬青嚇了一跳,一雙含情目睜大,“你方才剛答應過我,會等我完全接受,如今想反悔不成!”

    “借你的手一用。”

    不由分說拉起了冬青的手。

    事後瑾瑜靠在床頭,冬青坐在一邊,臉紅紅的,捧著自己觸踫過瑾瑜的那只手,眼楮里有些晶亮。

    瑾瑜看著冬青的小模樣,不由得好笑。

    冬青學習能力很不錯,看來,他日後的性福生活是有了保障。

    有了這次的“親密接觸”,他與冬青的關系,便更近了一步。

    冬青心里築起高牆,將所有試圖接近的人攔在心門之外。

    而他要做的,是把那堵高牆慢慢瓦解。

    如今看來,他至少成功了三分之二。

    翌日,冬青和翠枝忙著打包點心,瑾瑜把自己抄好的四書與詩經包上。

    準備拿去墨染閣,換取五經里他沒有的那幾本。

    陳君然借給他大學、中庸、孟子、論語四書,再加上五經中的詩經,他目前還差了尚書、禮記、易經和春秋。

    瑾瑜花三月有余的時間,將四書背了個滾瓜爛熟,意思理解透徹,準備開始著手學習五經。

    童生試每年二月舉行縣試,而院試三年兩考,瑾瑜想趕著下次院試之前取得考取生員的資格。

    雖然還有十來個月的時間,他的記性也不差,但瑾瑜心里的底氣不是特別足。

    因為到時候,滿打滿算他也只學了一年有余,而看古人動輒寒窗十年,心里不免忐忑。

    不過如今也沒什麼退路,好歹他現在有的是力氣,養活妻兒老小不成問題。

    而且年歲不過二十出頭,試一次不中,還有機會再試一次。

    只盼著這幾本手抄本,能換得他缺了的那幾本書。

    每次瑾瑜跟著去出攤,翠枝心里都松一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

    到集市上,照舊翠枝先行守著攤子,瑾瑜與冬青去布巷一趟。

    不過這次沒有去金線坊,冬青上次接的活還沒有繡完,用不上去交活。

    趙德看到瑾瑜二人如期而至,臉上笑起了一堆褶子,“來看看這布料,是不是您要的樣子?”

    瑾瑜走過去,趙德從櫃台上牽起一匹布料,“照您說的,網格狀,間距一致,軟硬適中。”

    瑾瑜接在手里摸了摸,這應該是用麻織造的,確實是網格狀,間距也幾乎一致,就是少數地方有些亂線交纏。

    而且顏色不是純白,帶著微微的黃,是米白色。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4 07:09 PM

第35章 信任

    不過算不上是特別黃,只要不跟純白布料放在一起,基本不用在意這一些些的黃。

    瑾瑜沉思片刻,道︰“可以,不知道進了幾匹這種布料?”

    趙德示意伙計,伙計從櫃台下面又搬出一匹,“因客官您沒見著,怕不合您心意,這次只拿了兩匹。”

    “那兩匹我們都要了,多少錢一匹?”

    趙德拿著算盤撥了幾下,一行說,“這布料八文錢一尺,一匹有四丈長,兩匹就是八十尺,攏共就是……六錢又四十個銅板,從押金里扣。”

    “嗯,將絲線棉線各色給我拿上一綹,這兩匹應該能用上一些時日,押金暫時不取走,待我用完再來告知東家進貨。”

    瑾瑜決定先拿這兩匹回去試試,能成再做二說。

    趙德稍一思索便應下,將兩匹布和一大把線包給瑾瑜, “加上繡線,一共八百五十七文,七文零頭給你抹了,八錢半。”

    看著趙德在契約上記清楚,瑾瑜和冬青便拿上布匹繡線,離開布巷,去了墨染閣。

    墨染閣的東家,同意瑾瑜用四書加詩經換取尚書、禮記、易經與春秋。

    瑾瑜又選取了各色染料與幾沓大張的草紙。

    草紙拿回去抄寫五經之四做注解,順便還能做個紙板。

    他留在家里的四書與詩經,就是用這種草紙,整齊的抄寫,逐一做了注解,按順序疊起來,再用冬青的針線縫合在一起。

    雖然看上去不如訂本書好看,但卻經濟實用。

    翠枝看到瑾瑜二人買的布料,心思動了動沒有說話。

    冬青兩夫婦總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好些觀念她無法理解,但二人對這個家挺好,她也就懶得過問。

    傍晚收攤回到家里,王氏在灶屋忙著做飯,大狗和李老漢去山里砍柴去了。

    翠枝搭手做飯,瑾瑜與冬青回了屋里。

    拿出絲線與布料,平鋪在桌上。

    冬青好奇道︰“這下要如何?”

    “先裁剪,按照劉大娘要求的大小,六尺高低。”

    瑾瑜去找賣燒餅的劉大娘問過,劉大娘想要個四扇圍屏。

    屏風要雙面都有花色,繡娘和木工價格很高,這個大小的四扇圍屏做下來,至少近二十兩銀子。

    看到冬青新奇的繡法,便忍不住想自己來繡,想來能省不少錢。

    聽說瑾瑜能給她畫,劉大娘按屋子的大小給瑾瑜說了尺寸,花色她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

    瑾瑜提議,既然四扇圍屏,那便可以繡上梅蘭竹菊四君子,寧靜且高雅。

    劉大娘聽瑾瑜說得頭頭是道,一拍大腿就定了下來。

    而瑾瑜是為了作畫簡單,才給劉大娘推薦的四君子。

    瑾瑜裁剪了布料,端詳半晌,在腦內勾勒預想圖案。

    確定位置後,用數根細小竹簽蘸染料,往繡布上點起了各色的小點。

    瑾瑜點顏色的點很小,不過是在一個網格內橫豎兩根線的交叉點上,沒有沾染旁的地方,以防繡線蓋不住點上的顏色。

    冬青一直站在瑾瑜身後,看著布料上的小點點,湊近看貌似雜亂無章。

    往遠了一看,那些小點湊在一起,竟是一株寒梅輪廓。

    不過冬青還是皺起了眉頭,“瑾郎,這寒梅樹枝是黑色,花瓣應是正紅或是玫紅,你為何點的淺黃?”

    瑾瑜手上停了停,道︰“顏色不礙事,你先去給我燒個土豆來,不要燒太熟,透心硬的就行。”

    冬青只得轉身去灶屋燒土豆。

    待回轉時,瑾瑜已將布上的顏色點完。

    “你要這半生不熟的土豆何用?”冬青看著手里的土豆,她自認不算愚笨,卻想不出土豆與這神奇的作畫之法有什麼關聯。

    只見瑾瑜神秘一笑,拿出一張草紙對折幾次,剝開土豆皮,往草紙中間摩擦。

    確保每個面都沾上黏黏的土豆,往下一壓,數層草紙就被粘成一塊稍硬的紙板,待晾干還會更硬。

    吃了晚飯,紙板已經干硬得差不多。

    瑾瑜在紙板兩側剪出一些孔洞,往孔洞上方沾染一點方才用來點色的染料。

    對照著繡布上的顏色,選取一根大紅繡線從淺黃那個孔洞放進去,以此類推,紙板上掛滿了繡這副寒梅要用的繡線顏色。

    瑾瑜對繡制這些花色需要多少繡線沒譜,放一根繡線,只是為了讓繡制的人知道,繡布上什麼顏色對應什麼繡線,她們自己對照著去買。

    “這就成了!”

    天色已黑透,瑾瑜頗有些成就感。

    用這點畫的技巧,以點成畫,他即將引領一股全民刺繡的潮流。

    “成了?”冬青偏頭看了看,大體看出了是個什麼原理,但具體不知道為什麼要這種網格布料。

    “對,這個網格不大,大約需要雙線合並,按照色板上的顏色對照,將我點了顏色的格子,順一個方向交叉挑出十字。”

    瑾瑜說著,一邊拿起針給冬青示範,“像這樣,是不是比傳統刺繡容易許多?”

    看著人高馬大的瑾瑜手拿繡花針,說不出的滑稽,冬青不禁笑出聲,“確實,畫畫比刺繡快多了,像這樣一副畫,你打算賣多少價?又叫什麼名字?”

    瑾瑜思索片刻,“叫挑花刺繡吧,按用料大小定價,這一幅可以賣三到五錢,賣五錢這四君子兩面繡共八面也不過四兩,比繡娘價便宜數倍,而且這個方便簡單受眾廣,不缺乏人會買。”

    雖然冬青心里有些數,但還是忍不住驚喜道︰“這一副的成本至多一錢銀子,這樣算下來,盈利翻倍。”

    說著嗔了瑾瑜一眼,“你這是在跟我搶飯碗,日後誰還需要繡娘?大伙都花比繡娘便宜很多的錢,買回家自己繡了。”

    瑾瑜放下繡布,將冬青抱個滿懷,“我沒法搶繡娘的飯碗,畢竟這個局限性大了點,也比較粗糙,只能繡繡擺件。”

    “不過,現在已經存夠欠缺的稅銀,點心生意也走上正軌,你繡完手里這幅繡品就別繡了,刺繡比看書傷眼楮得多。”

    冬青沒有答應,“再說吧,能多一文錢都是好的,而且我也不至于瞎得那麼快。”

    “那……若不然你跟我一起制作挑花刺繡?就是這明山鎮終歸地界有限,生活水平也有限,只怕生意做不長久。”

    瑾瑜這話倒讓冬青有了些計較,“畫作一直是我的短處,過些日子陳君然會回來,看他給李湘棉畫的畫像,畫工應該扎實,你邀他入伙,我有法子將生意做得長久。”

    “嗯?什麼法子?能否說來給夫君聽聽?”

    冬青黛眉一挑,“山人自有妙計!”

    她被瑾瑜賣了太多次關子,好不容易有機會,自然是把場子找回來。

    看著面帶狡黠的冬青,瑾瑜心里有些酥,“你是如何得知,那幅畫像是陳君然為李湘棉作的?”

    提起李湘棉,瑾瑜突然靈光一閃,“哦……”

    月娘說,那幅畫像,是李湘棉的心上人為她畫的。

    冬青又說,是陳君然為李湘棉畫的,那陳君然就是李湘棉的心上人。

    陳君然願意並且有機會給李湘棉畫像,畫得還那般細致靈動,說明是兩情相悅,也沒有遭到李湘棉父母阻撓。

    既然如此,陳君然竟沒有上門提親,就只能是他自身的心理原因。

    因為陳君然目前沒有出路,抄書賣畫不過杯水車薪,不能自食其力。

    還靠村長憑一己之力,壓著他那幾位不好相與嫂子,才能供他上學。

    如果冬青和自己,給陳君然一個賺錢自立的機會,就能收攬一顆人心。

    之後讓陳君然牽線李員外,李員外作為明山鎮首屈一指的大戶,人脈自然比平常人多很多,可以牽線給他們的刺繡做出口生意。

    不用擔心陳君然拒絕,好不容易得到自力更生的機會,又怎能讓它溜走?

    說出口可能有點不恰當,因為只是走出明山鎮而已。

    但,大地方好掙錢,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冬青一看瑾瑜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被猜了個透。

    紅唇輕抿,她就不該提陳君然為李湘棉作畫,忘了李瑾瑜腦子靈活,舉一能反三。

    “好啦,別生氣,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冬青斜了一眼瑾瑜,好笑道︰“你分明就是在騙我,我又不是小孩,哪用得上這般哄騙?”

    瑾瑜干咳一聲,“好吧,我以後都不騙你。”

    都說戀愛中的人智商為負,還容易孩子氣,他如今算是領教了。

    就像剛剛,回過神來簡直覺得自己是智障,實在難以直視。

    “以後都不騙我?那以前呢?你可有騙過我?”冬青不依不饒,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瑾瑜下意識想說沒有,話到嘴邊卻頓住,皺起眉頭,“我還真有一件事沒跟你說,但說出來你可能會難受。”

    冬青被瑾瑜嚴肅的神情嚇得一愣,“你瞞了我什麼?”

    瑾瑜頓了頓才道︰“關于爹的事,上次去湘廊取你的銀子,他……有些小心思。”

    他知道冬青從小沒了雙親,很看重親情恩情,又遭到過發賣。

    一開始就不打算跟冬青說,不是包庇自己的父親,而是怕冬青傷心。

    好在冬青並沒有問他,他也沒有什麼負罪感。

    如今冬青清透的眼楮直視自己,問有沒有騙過她,自己竟說不出任何一個隱瞞的字眼。

    聞言,冬青卻神色一松,“我知道,自爹爹說怕白跑一趟,我就知道。”

    如此輪到瑾瑜一愣,“你知道?你知道還敢讓我們去取你的全部身家?”

    冬青舒展眉眼,笑意生輝,“因為,我信得過瑾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4 07:15 PM

第36章 上交

    瑾瑜花了數天時間,將梅蘭竹菊四幅繡品點完,共八面,每個花色兩面,繡完重疊就是雙面繡。

    晾干後整齊卷了起來,與翠枝冬青二人一同去了鎮上。

    劉大娘開門很早,倒是讓瑾瑜省去了等候的時間。

    直接拿出長長的布卷,打開鋪在劉大娘面前,回頭看了看與翠枝擺攤的冬青。

    “冬青,東西擺好了麼?擺好的話你先過來,給大娘示範怎麼繡。”

    “唉,這就來。”

    冬青就包點心的紗布擦了擦手,走進燒餅鋪里,拿起寒梅一卷,將圖案放在繡撐里,仔細給劉大娘說瑾瑜教了她的刺繡方法。

    “這個‘梅’字是用黑色點的,看這個紙板上,黑色對應了黑線,就用黑線繡制。”

    說著,冬青從自己的針線包里取了黑色繡線,兩根合並,交叉繡著斜的“十”字。

    不過片刻的功夫,梅字的黑點已被十字蓋了一半。

    “大娘,您看懂了嗎?”

    劉大娘喜笑顏開,一個勁猛點頭,“懂了懂了,這個簡單,比我做燒餅還簡單。”

    因著看過冬青繡的那幅畫像,雖然看上去比憑空刺繡簡單,但也要十分技巧,劉大娘還擔心麻煩瑾瑜畫了她也繡不成可就麻煩了!

    “這四幅屏風要多少錢?”劉大娘有些忐忑,不知道會不會要價很高。

    “一共四兩。”瑾瑜叫價五錢一幅,如果劉大娘還價的話,就可以適當便宜一點。

    “四兩?!”

    這價格比劉大娘預計的低上很多,沒有還價就把錢給了瑾瑜。

    瑾瑜對此喜聞樂見,笑道︰“大娘,您介不介意我用你的這幾幅畫做個宣傳?”

    “宣傳?”大娘一愣,“怎麼個宣傳法兒?”

    “是這樣,大娘您把刺繡要用的絲線買回來,坐在門口去繡,我招呼別人過來跟您學習如何?”

    “行啊!”劉大娘幾乎想也不想,她這一輩子是個就知道做燒餅的粗人,能讓這十里八鄉的人跟自個兒學習新穎的刺繡,是多長臉的事兒?

    劉大娘當即請冬青去買了絲線,叫兒媳孫子看著燒餅鋪,搬個小凳坐到門口。

    冬青在一旁看著,糾正劉大娘錯誤的繡法。

    繡線不能拉太緊,否則會顯的線與布是分離的,讓線蓬松一些,縮小孔的距離,就會感到圖案成為一個整體。

    瑾瑜站在大街上吆喝開了,“各位父老鄉親,看一看瞧一瞧,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鄙人推廣刺繡新法,這挑花刺繡容易上手方法簡單,只要你有一雙手,都能繡出精美繡品,買包教會,看一看你不吃虧,瞧一瞧你不上當……”

    “……”一邊守攤的翠枝忍不住掩嘴大笑,看不見笑開的口,卻看見眯成縫的眼楮。

    她這個小叔太滑稽,這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吆喝?真是獨樹一幟,讓人聽了特別想笑。

    瑾瑜看到翠枝和冬青笑話自己,心里不由得一珄F 惺裁床歡裕克 刺倪漢榷疾畈歡嗍欽飧鱍印br />
    這新奇的吆喝,倒還真就十分見效,不一會兒劉大娘身側就圍了一圈人。

    附近一些與劉大娘熟悉的人,知道劉大娘根本不可能會刺繡,用這個法子,卻不一會兒繡成了一個飄逸美觀的“梅”字。

    眼看一朵朵大小不一的紅梅,經由劉大娘那雙稍顯笨拙的手綻開布上,一眾人嘖嘖稱奇。

    一些女子止不住的手癢,恨不得自己上手去繡制一番。

    瑾瑜見火候差不多,又大聲道︰“此物名為挑花刺繡,價格實惠,一幅繡品按大小和花色一錢起價,上不封頂,支持預定,花色多樣,如有親自刺繡的想法,便可到旁邊由我的妻子登記,少則十天,多則一月,來此付款領取。”

    許多人持觀望態度,不過陸續有一些人走到冬青身前,仔細詢問有關事宜。

    冬青手拿一本裝訂本,確認大小與風格頁下方寫了客人的名字,撕下來交給客人。

    仔細交代過,拿著寫了名字的紙條過來,交了銀子,就能拿到自己預定的花色。

    旁人一看,原來預定是不用交錢的,是看到了成品再給錢。

    如此便不擔心這些人是騙子,又多了幾人上前預定。

    登記了十來個,瑾瑜大手一揮,“今天預定名額到此為止,因為只有我一人純手工點畫,預定太多畫不過來,待我做完這些再做預定。”

    每幅畫難度不一,僅憑他一人之力很難做太多,順便試試饑餓營銷。

    越聚越多的圍觀人群發出一陣噓聲,卻沒有散去,照樣看著劉大娘刺繡。

    劉大娘嘴一直沒合上過,活了一把年紀,還沒像這樣出過風頭。

    而且一些圍觀的人順便就買了她家的燒餅,一舉兩得。

    翠枝忙著賣點心,抽空看了看劉大娘的刺繡,覺得自己也能繡。

    頓時心下豁然,怪不得她這小叔要讓劉大娘坐在街邊繡制。

    看過劉大娘刺繡,許多人與她一個心思,覺得一個大娘如此簡單就能繡出花樣,自己為何不能?

    今日點心賣完得更早,瑾瑜跟劉大娘打過招呼,收起東西回去了。

    讓劉大娘不用客氣,不會的地方等下次他們來出攤可以詢問,他會一一解答。

    劉大娘連聲應著,心里覺得應該沒什麼地方不會。

    她只要謹記冬青說的,壓線往一個方向,繡線不要拉得松緊不一,一個格子有二色點的各色佔一半,繡出來就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回程路上,翠枝忍不住問瑾瑜,“二狗,你這東西一天可以做幾幅?能賺多少錢?”

    瑾瑜盤算了一下,道︰“這個我也說不準,看花色復不復雜,花色簡單半天能出一幅,復雜的幾個月也不一定。”

    曾經他花六個月畫過一幅巨大的點畫,不過時間與金錢成正比,花色越繁復用時越久,價格就越高。

    翠枝仔細看了瑾瑜幾眼,能花幾個月的時間用小點湊成一幅畫,這個耐心讓人敬佩。

    回到家瑾瑜拿出冬青登記的本本,逐一看了要求。

    還好都是些不算很大的東西,最大不過六尺見方,而且花色也不復雜。

    大部分要求都很簡單,要吉祥如意寓意好,喜慶的。

    瑾瑜按照要求裁剪布料大小,讓冬青把布料做個初步處理。

    每隔十個小格,用黑色繡線橫豎穿一根暗線,一眼就能知道那是幾個格子,不用慢慢細數耽誤時間。

    黑色暗線很明顯,沒有打結,針腳很大,只為定位一用,待繡品完成,捏住一端就能抽走。

    瑾瑜畫了牡丹,梅花,錦鯉,鴛鴦戲水為底,字樣有闔家幸福,家和萬事興,年年有余,百年好合。

    稍微變換位置,就能得到新的花色。

    平時下地鋤草,加上念書做功課的時間,前前後後竟真用了一月左右的時間,才陸續讓冬青把這十來幅挑花刺繡送去鎮上。

    很多買挑花刺繡拿回去繡了出岔子的,來找冬青,冬青都能幫忙補救回來。

    瑾瑜稱之為售後服務,一傳十,十傳百,信譽上去了,這次預定的人就多了起來。

    不過瑾瑜依然登記十余個就截止預定,一個月也只能點畫這麼多,平均每單八錢上下的淨收益。

    上個月把兩匹布料用完,繡線還有剩余,成本加起來在八錢左右,毛收九兩又五錢。

    淨利潤就是八兩零七錢。

    冬青看著銀子越來越多,打心里為瑾瑜高興,這賺錢的新法子,三個月能抵全家種地一年。

    李老漢看瑾瑜在布上點些點點就能掙這麼多錢,索性讓瑾瑜別下地了,就安心留在家里念書作畫。

    瑾瑜喜不自禁,如此,他便能全天與冬青相處。

    冬青沒有再去金線坊接活,因為許多要擺件的人家為了省錢,都準備買挑花刺繡回去自己繡,比繡娘價便宜得多,也勉強看得過去。

    金線坊接的活相對就少了很多,只接到一些挑花刺繡沒法兒涉及和要求高的活,原有的三個繡娘綽綽有余,便沒了冬青什麼事。

    再者,自家丈夫搶了月娘那麼多生意,冬青也不好意思經常湊過去。

    月娘面上不說,心里終究會生些芥蒂。

    與翠枝的點心生意倒沒有耽擱,除了下雨的時日,依然按時去街上出攤。

    順便將瑾瑜做好的挑花刺繡帶到鎮上,等客人上門來取。

    也有一些預定過卻不要了的,冬青一轉眼就能賣給另外一人。

    瑾瑜又去趙記布莊訂了幾匹網格布料,讓趙德跟加工布料的人說一下,如果可以染色,網格布料的其他底色也需要一些。

    瑾瑜賣挑花刺繡的事,半個月的時間已經在鎮子上傳開了,瑾瑜來訂布匹,趙德都砸吧著嘴,他怎麼就沒這麼好的點子和手藝?

    八文錢一尺的布料,這李瑾瑜拿去點上花色,就能賣一錢銀子一尺。

    瑾瑜用一月有余的時間,把挑花刺繡在明山鎮推廣,手里有了十兩銀子,算是這輩子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

    臥房里,瑾瑜將十兩銀子包起來,交到冬青手上,冬青有些錯愕,“這……是何意?”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錢當然交給你收著。”

    冬青看著手里不算多的銀錢,心里熱熱的。

    握著銀子的手緊了緊,顧慮道︰“可如今你我都不下地,飯卻照吃,這錢,我盡數收著只怕有些不合適。”

    “嗯……”瑾瑜想了想,“不如這樣,我每個月上交二兩,你我油鹽口糧綽綽有余,多的就當孝敬父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4 07:24 PM

第37章 大房

    冬青對瑾瑜每月上交二兩銀的做法沒有異議,當即拿了二兩給王氏。

    李老漢與王氏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只要能賺錢,不管瑾瑜怎麼賺的。

    一年十二個月,每月二兩,一年就是二十四兩。

    他們老兩口和大狗幸苦些,家里糧食收成就夠一家子糊口,這二十多兩銀,完全可以存下來。

    大狗坐在大門外,默默嘆了幾口氣,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有些失落。

    分明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他這個弟弟從來就跟他不一樣。

    最開始是個呆子,悶聲不響的,後來機靈了,不僅跟著冬青識文斷字,還奇思妙想賺起了大錢。

    相比之下,自己就顯得十分無用,只會使憨勁兒,比二狗幸苦數倍,賺的錢還不及二狗十分之一。

    翠枝從門里看到大狗微屈的背影,做了好幾年夫妻,一看就知道大狗心里煩什麼。

    放下手里的花生,出門坐到大狗身側,輕輕靠攏一些,兩廂貼合。

    “大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嗯?”大狗抬眼,對翠枝扯了扯嘴角,“你明白就成,別往外說。”

    翠枝握住大狗粗糙的大掌,彎起唇角,黝黑的面龐仿佛透著些柔光。

    “咱換個思路,我們是一家人,你們兄弟還小的時候,是爹爹和娘頂著整個家;後來爹娘年歲大了,二狗又心智不全,就是你頂著這個家;如今二狗好了,也是時候讓他頂一會你說是吧?”

    這話讓大狗的笑容禁不住多了些,“媳婦兒你真會說話,我李大狗這輩子能娶到這樣的媳婦兒,不知道幾輩子修來的福。”

    “我說的是事實,二狗能賺錢他也沒全部私藏,冬青說過,是二狗出主意讓她教我做點心做菜的。”

    翠枝說著頓了頓,認真看著大狗周正的眉眼,“還有……能嫁給你才是我的福分,爹娘不拿捏我,你也將我放在心上,我的丈夫頂天立地,于我而言,是最好的。”

    大狗一時覺得胸中火熱,脹滿了不知名的情緒。

    嘴唇動了動,卻實在嘴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抬手將翠枝攬進懷里。

    翠枝溫順的任由大狗抱著,安靜聆聽大狗強有力的心跳聲。

    瑾瑜從屋里往外走,還沒出門就看到自己的大哥大嫂相擁而坐,立刻又悄悄把腿收了回來。

    他倒是覺得無所謂,不過是相擁而已,但大哥大嫂終究比較保守,可能會不好意思。

    大狗和翠枝對此毫無察覺,翠枝仰頭看著大狗,笑道︰“我跟冬青賣了三個月點心,分到了三兩銀子呢,加上之前娘給的二兩,我們有五兩私房錢!”

    大狗又嘆一口氣,“比起以前,手里常年只有幾十文錢,現今確實是很多銀子,但跟二房一比,實在不夠看。”

    以前只有地里的收入,除去糊口的口糧,繳了公糧,余下的糧食拿去換作銀子,至多一二兩。

    他們家多少年也只存下十幾兩銀子,兩年的災荒造了個干淨。

    父母在世,當家的自然是父母,銀錢全在王氏手里。

    王氏沒有苛待翠枝,時不時給上幾十文錢作零花,逢年過節都拿錢扯新布做衣裳。

    如今不足半年,翠枝手里拿了五兩銀子,後面還有持續的收入,怎麼看都比之前好了數倍。

    但二房一個月的收入就是□□兩,就算上交父母二兩,都還剩六兩上下。

    這個差距,大得讓人難以忽視。

    冬青從耳房出來,看到瑾瑜站在院里,疑惑道︰“你不是去陳叔家找陳君然麼?為何出來半晌還站在這里?”

    瑾瑜往唇上豎了根食指,“噓!”

    冬青立刻噤聲,輕手輕腳湊到瑾瑜身側,發現原來瑾瑜在聽大哥大嫂的牆角。

    只見翠枝冷著臉跟大狗說話,“做人要知足,二狗上交給爹娘的錢,他們夫妻二人根本就吃不完,剩下的能便宜了誰?”

    “翠枝你別惱,我就隨口一說。”大狗苦著個臉。

    他也不是說見不得二房錢比大房多,那是人家夫妻憑本事賺的錢,甚至沒從家里拿一分一毫的本錢出去,而他們點心生意還是冬青墊上本錢,不吝教翠枝手藝的。

    只是對比下來差距大,順便提了一嘴,沒想到翠枝會生氣。

    翠枝神色松了松,“這話萬萬不能讓二狗和冬青聽了去,不然他們會以為我倆貪得無厭,得寸進尺。他們願意拉我們一把是情義,沒有理由將我們從青壯年就養老送終。”

    大狗嘿嘿笑了笑,“翠枝你說的在理,有手有腳還能把自己餓死不成?再說現在我媳婦兒是手藝人,日子總是會一天比一天好。”

    院內瑾瑜與冬青對視一眼,心里有些打算。

    兩人並肩跨出門去,坐在石坎上的翠枝和大狗看到冬青夫婦,立刻站了起來。

    “二狗,冬青,你們的挑花刺繡做完了?”

    瑾瑜與冬青相視一笑,道︰“還沒呢,我們出來,是想跟大哥大嫂商量件事。”

    翠枝和大狗皆是一愣,“什麼事?”

    冬青道︰“是這樣,最近這挑花刺繡訂貨的人很多,瑾郎一個人忙不過來,我要給瑾郎搭手。”

    這倒不是假話,因陸續有人繡出成品,許多持觀望態度的人下了決心,點心攤兒前經常有人來問還能不能預定。

    冬青要幫著瑾瑜給布料串暗線,他們還想到一個讓不會點畫的人也能點布料的法子。

    那就是瑾瑜先點好一幅作品,剪與這幅作品一樣大小的底布,串上暗線,數格子照著點,相當于批量生產相同的花色。

    雖然速度很慢,依葫蘆畫瓢也不夠新意,但聊勝于無。

    現在五月底,陳君然昨日回到了家里,陳君然有繪畫功底,學點畫應該比旁人容易許多。

    方才瑾瑜準備去找陳君然,卻在門邊聽了牆角。

    翠枝聽聞冬青的話,頓了頓,“那你們的意思……是冬青不跟我做點心生意了麼?”

    瑾瑜點頭,“對,大嫂你已經能獨自挑梁,在街上守攤的也是大嫂,日後點心生意就全全交予大嫂了。”

    冬青笑了笑,“大嫂不急,左右我和瑾郎都要去鎮上交貨,一起把點心背到集市,跟以前一樣。”

    翠枝還未說話,冬青又道︰“既然所有事都是大嫂一個人經手,賺的錢自然全都歸大嫂的。”

    “這怎麼行?”翠枝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這生意的本錢還是你出的,手藝也是你的,我怎麼能獨佔了收入?”

    瑾瑜一擺手,“都是一家人,還說這些做什麼?手藝這東西,你學去了就是你的。成本才幾個錢?大嫂你要真過意不去,下次賣完點心,把本錢還給冬青就是。”

    反正現在翠枝手里已經能拿出本錢了。

    翠枝咬咬牙,心里有些掙扎,冬青不跟她分錢,她一個月就有二兩的收入了,比之前多一倍。

    但就這麼應下來,又覺得好像什麼地方不對勁。

    瑾瑜不等翠枝說話,牽著冬青往外走,“就這麼說定了,之後就是大嫂你一個人做點心了,可得抓緊些,不行就讓大哥搭把手。”

    他之所以跟冬青達成共識,讓大房獨自做這點心生意,是因為他不想冬青整日整日的在柴火跟前煙燻火燎的。

    既然大房想要多些銀子,如此一舉兩得,讓冬青從點心生意里抽身出來。

    大狗和翠枝站在原地,目送兩人手牽著手消失在視線里。

    兩人大眼瞪小眼,翠枝摸摸鼻子,“你說那話,只怕是被冬青和二狗聽了去。”

    “那……那咋整?”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還能咋整?就知足吧你!二狗和冬青心胸寬廣,不嫌我們貪得無厭,一轉身就相當于把銀子白白送給你我。”

    “知足,我當然知足!”大狗連聲應著,照這個勢頭,沒幾年他們兩口子都能有上百兩的積蓄,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這邊瑾瑜牽著冬青來到村長家,陳君然正在書房里,手執粗毫,行雲流水寫下幾個大字。

    天道酬勤

    字里行間透著蒼勁,與他雋秀的外表很不相符。

    瑾瑜一撫掌,“好字!”

    陳君然將毛筆放到筆架上,笑得有些羞澀,“嫂子,二狗哥過獎,不過是閑暇涂鴉而已,不值一提。”

    瑾瑜朗笑出聲,“哈哈,哪里,君然你這一手字,比我的狗爬好多了,不信你問問你嫂子。”

    陳君然只是笑了笑,問道︰“不知道這次二狗哥登門有何事?缺了什麼,盡管跟我說,能幫忙的小弟一定搭手。”

    “缺倒是暫時不缺什麼,這次我們來,是因為你嫂子說要邀你入伙。”瑾瑜最缺的,是陳君然參加過縣試府試和院試,還參加過鄉試的經驗。

    不過這些可以日後慢慢討教,現在不急。

    陳君然詫異看了一眼冬青,饒有興致,“入伙?我方一回家,就聽幾位嫂嫂說了,二狗哥這一月有余的時間,一躍成為咱們村的名人,兜售一名為‘挑花刺繡’的東西,無論是誰都能上手刺繡對嗎?”

    陳君然的那幾位嫂子,見識到挑花刺繡的神奇之處,一直對著村長軟磨硬泡,讓找李家二狗買上幾幅,她們也要親手刺繡。

    奈何瑾瑜的挑花刺繡都不便宜,三人買下來至少幾兩銀子,前頭兩年還在鬧災荒,家里算不上特別寬裕,那擺件也不是非要不可,村長就一直沒答應。

    陳君然一回來,幾位嫂子就找陳君然施壓來了,盼著陳君然說服村長,給她們買上幾幅挑花刺繡。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08 PM

第38章 鋪路

    陳君然也確實從幾位嫂子那里,切身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除了這清水溝唯一的秀才這個名頭,他對這個家沒有實質貢獻,時不時還要往家里要錢。

    幾個嫂子明里暗里的跟他訴苦,在家里是如何困苦,如今連想買幅挑花刺繡都不行。

    陳君然的三個嫂子,每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這三個疊加,實在讓人難以應付。

    就算陳君然不說,冬青也知道其中緣由,“你聽說過自然最好,這挑花刺繡全靠手工點畫,靠一人之力賺不了什麼錢,若你願意,瑾郎會教你點畫,本錢我們出,你點一副按市價利潤對半分成如何?”

    陳君然聽說過挑花刺繡,瑾瑜並不意外。

    冬青長袖善舞,故意讓人四處宣揚,以達到眾人皆知的目的。

    不得不說冬青做得很成功,所有跟她探討過刺繡的人,都覺得她十分順眼,不介意為挑花刺繡做推廣。

    瑾瑜不禁將視線黏住冬青,嘴角不自覺的往上揚,他就喜歡冬青八面玲瓏拉攏人心的小模樣。

    陳君然聽了冬青的提議,心里暗自做了計較,“清水溝這麼多人,為何嫂子平白無故要找上我?讓二狗哥教家里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更好?”

    冬青唇角一彎,“清水溝有幾個能提筆作畫的人?不是誰人都能學好點畫,而且你對瑾郎念書一事伸出過援助之手,又怎麼能說平白無故?”

    “挑花刺繡每筆淨利潤在七至八錢,五五分成你到手有四錢,往少了說你一月只點十套,也有四兩銀收入,你一月一兩銀換口糧綽綽有余,剩下的就是存余。”

    冬青逐一給陳君然分析利弊,“待日後你能獨當一面,在縣學閑暇之余便能制作,將生意延伸到縣城,到時更是供不應求,財源滾滾而來,這……是雙贏的局面。”

    陳君然啞口無言,冬青將方方面面都給他考慮周到了。

    而且不用出本錢,每月四兩的收入,實在誘人得緊。

    瑾瑜心里微訝,冬青說的這話,與他當初猜想的有些出入。

    不提李員外,而是讓陳君然直接將市場打入縣城。

    冬青讀到瑾瑜的眼神,身後偷偷捏了捏瑾瑜的手指,待過後再與他解釋。

    陳君然沉吟半晌,抬眼道︰“嫂子和二狗哥如此待我,我自當全力以赴!”

    如今郁郁不得志,在家里被幾個嫂子數落得抬不起頭來,卻又苦思不得解決之法,嘗試一番有何不可?

    若真能賺得銀錢,自給自足還有剩余,處境定會好上許多。

    冬青贊賞看了陳君然一眼,陳君然神色堅定,不說怕學不會,而是說全力以赴,這就足夠了。

    以陳君然的繪畫功底,全力以赴的結果,不會太差。

    “既然如此,就趁熱打鐵,今日你便跟著我去點制挑花刺繡。”瑾瑜拍板定論,火候已經足了。

    陳君然沒有含糊,跟著瑾瑜二人回了家。

    瑾瑜將冬青穿好暗線的布料拿出來,放到院里的桌子上,端出裝有染料的盅子。

    足足有七八個茶盅,整齊擺在木制托盤里,是瑾瑜專門買回來裝染料的。

    花色繁復的作品著色也多,染料不能混裝,用碗太大太笨拙,染料用得又不多,每次調的染料都只能蓋住碗底,瑾瑜索性買了一打小茶盅。

    冬青搭手調制染料,只要保證每個顏色不一樣,容易分辨就行,不一定要切合繡品真實的色彩。

    因為這只是為了讓繡制的人知道,什麼地方用什麼顏色的繡線,最後繡線的配色都是瑾瑜配的。

    以瑾瑜專業的眼光,配色出來少不了能讓人覺得美不勝收。

    調制好了的染料,每個茶盅里都放有一根細長的竹簽,方便瑾瑜隨時用上那個顏色,拿起就能蘸染料。

    冬青還照著瑾瑜的法子,用土豆把草紙折疊粘成紙板,剪出圓洞,等點畫完成後,由瑾瑜配色掛上繡線。

    陳君然一直站在旁邊,看著兩人默契配合,做著他從未見過的事。

    瑾瑜一邊畫,一邊給陳君然解說,說點畫的技巧。

    對瑾瑜來說,點畫唯一的難點,在于你的腦洞要夠大。

    如果能夠在腦內描繪整幅畫的樣子與細節,再加上多年的繪畫功底,一般就能上手作畫了。

    瑾瑜隨手遞給陳君然一張紙,“你先隨便畫一個簡單的事物,記得每個點間距一致,畫得多了,自然就順手。”

    雖然傳統點畫不要求點的間距一致,點的大小也沒有限制,但陳君然學點畫是為了點挑花刺繡。

    挑花刺繡要正點在格子中間,每個點的間距是一致的,如果陳君然能做到不在格子布上點畫都間距一致作成完整畫作,上手挑花刺繡時更加輕松。

    陳君然接過紙張平鋪,看了瑾瑜正在點的畫半晌,閉眼片刻,便伸手拿起墨色的竹簽,往紙上開始作畫。

    三人靜對,除去夏日蟬鳴,就只剩下風吹門前樹葉的沙沙聲。

    陳君然的畫沒有花太久時間,不過兩刻功夫,就放下了手里的竹簽。

    冬青仔細一看,陳君然獨用了黑色的墨,畫的事物確實很簡單,只是一只黑貓。

    一只貓靜坐的背影,由間距一致的小點組成。

    瑾瑜不禁挑眉一笑,連聲稱贊,“好!君然你十分有悟性,你試試把這只貓放大數倍,再縮小數倍,點的間距不變,貓的形態也不變。”

    因為繡品的用途不同,會導致底布大小不一,相同的圖案要學會縮放,靈活操作。

    陳君然得了誇獎,心里松一口氣,按照瑾瑜的要求,開始對貓的大小進行縮放。

    中間出了幾處岔子,試了數次,終于找到縮放的訣竅,成功畫出一排從小到大的貓背影,形態一致。

    直至日暮偏西,外出拔草的王氏和李老漢回轉,瑾瑜就收拾了桌上的東西。

    李老漢眼楮眯成一條縫,“君然啊,來找二狗探討學問的麼?”

    家里人都知道最初陳君然借了書給瑾瑜,如今瑾瑜也成了清水溝的名人,雖然此名人與彼名人有些差別,但名人自然跟名人有共同話題。

    李老漢和王氏最近春風得意,走在路上遇到鄉里鄉親的,別人都會提一嘴自家二狗,話里話外透著艷羨。

    在這清水溝過了大半輩子,從前都因為二狗心智不全遭人詬病,現在因為二狗而面上有光。

    陳君然沒有隱瞞,如實道︰“二狗哥教我點畫,讓我學習制作挑花刺繡。”

    李老漢和王氏笑容僵了僵,“這樣啊,那學的怎麼樣?學會了嗎?”

    陳君然笑著搖了搖頭,“差得遠,我還有很多欠缺,一時半會兒恐怕只能給二狗哥拖後腿。”

    王氏撩起毛巾擦了一把臉,“慢慢來,不急,要不留下吃了飯再接著學?”

    “不了,我來學藝哪還有讓師父倒貼伙食的道理?”陳君然不顧眾人挽留,執意離了去,準備回家接著練點畫。

    目送陳君然走出很遠,王氏把院門關上,看了看瑾瑜和冬青,躊躇道︰“二狗啊,不是娘說你,老天爺賞你飯吃,這好不容易想出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怎麼能叫別人學了去?”

    李老漢沒有說話,默認了王氏的看法。

    他們還沒光鮮幾天,陳君然本來就是清水溝唯一的秀才,再把這新奇的特技學了,豈不是要把自家兒子的風頭都壓下去?

    而且,陳君然學會了這手藝,不是就要跟瑾瑜搶生意?平白少了一半的錢,想想就覺得好像硬生生剜了身上一塊肉。

    瑾瑜知道自己的父母顧慮什麼,無奈道︰“最近訂單猛增,我一個人畫不了那麼多,要趁熱賺錢,陳君然值得結交,教會他制作也無妨。”

    冬青在一旁接過話頭,“瑾郎教陳君然制作挑花刺繡,陳君然學會後,點一套成品要給我們分一半利潤,趁著現在這股勁頭,自然畫得越多越好,他出力我們白白收一半的錢,沒有壞處。”

    瑾瑜的話沒有說到重點,深山里被生計磋磨的農家人,想打消他們的顧慮,只要讓他們知道此舉有利可圖,能賺很多錢就是。

    “一半?”王氏和李老漢對視一眼,“你怎麼不早說?我和你爹還以為因為陳君然幫過你,你就白白把手藝教給他了,可不能做那種傻蛋。”

    如此的話倒是可以接受。

    “我這不還來不及說嘛,冬青替我說了。”瑾瑜望著冬青笑了笑,是他考慮事情太主觀。

    為人處世這方面,他還遠及不上冬青,畢竟上輩子他沒怎麼跟人交際。

    用過晚飯,眾人相繼回屋歇息,冬青與瑾瑜坐在院子里,誰也沒有說話,靜靜感受夜里微涼的風拂過面頰,帶走夏日的燥熱。

    近日天氣晴朗,頂蓋沒有半朵雲彩,漆黑如墨的夜空里,密密匝匝布滿星宿,織成一幅美麗的星空圖。

    “冬青。”

    “嗯?”冬青轉臉看著瑾瑜,黑夜里只能看見深邃的輪廓。

    “你當初讓我邀陳君然入伙,是出自什麼考量?”

    “這個嘛……”冬青杵著下巴,慢悠悠道︰“瑾郎不是已經猜到了?”

    瑾瑜啞然,無奈的搖頭,“我自以為我猜到了,實際上,我覺得你的考量與我的猜測有些出入。”

    這回冬青倒是沒賣關子,仔細與瑾瑜說了利弊。

    陳君然為人正直,除去與家里幾個看他不過眼的嫂子不對付,在外風評優良。

    拉攏陳君然,能與明山鎮最大的士紳李員外交好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陳君然能對瑾瑜將來科考提供不少先機,可以省去很多彎路。

    這一點,瑾瑜有所認同,他本就打算跟陳君然討教考試經驗,相當于劃重點,考試必不可少。

    但關于生意方面,瑾瑜還有些疑惑,“你說讓陳君然先行在縣城推廣這挑花刺繡,為何我們不自己前去?或是讓陳君然牽線李員外,找了門路,批量發售,豈不是更加省力?”

    冬青笑道︰“李員外是什麼人?經他的手牽線找門路,他會不分一杯羹?我們這是小本生意,經過層層中間人抽成,我們還能剩下幾個利潤?”

    “而且,你這法子很新奇,憑我們幾人也做不出批量銷售的數,沒有看到足夠大的甜頭,根本不會有商人願意為我們試水。”

    瑾瑜嘆氣一口,“那我們自己去縣城推廣?”

    “我們確實要親自上手,陳君然在縣城呆了兩年有余,多少有自己的人際,比我們熟悉縣城,不至于像無頭蒼蠅。”

    最重要的,是自己累積人脈。

    這清水溝用得著上心拉攏的人,是村長和陳君然,交好陳君然,就能與明山鎮的李員外扯上關系。

    交好李員外,便能接觸更廣的面。

    強龍不壓地頭蛇,與當地士紳強商打好關系,生意也就能做得長久。

    就像一顆種子,想要發芽成長,需要先生出根須。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11 PM

第39章 林間

    每日清晨,瑾瑜總是按時醒來,叫上冬青一起,順著村邊的山路,踏著晨光,絆帶朝露,遛彎。

    之前下地干活就當鍛煉身體,如今不下地,便趁著每天空氣最新鮮的時候,帶著冬青走入林間,同樣鍛煉身體。

    健康的體魄,是一切的基本前提。

    六月正值盛夏,今年風調雨順,不止地里的莊稼生長茂盛,山里的植被也綠得耀眼。

    菌類植物枕著這天然溫床,零零散散從地表冒頭,頂開地上厚厚的腐葉,露出大小不一的頂蓋。

    瑾瑜與冬青晨運時,順便在山上采些無毒蘑菇,拿回家做菜來下飯。

    加上青椒和大蒜,無論燴炒或是煮湯,味道都十分鮮美。

    走在山路上,注意低頭看灌木林腳邊,若是看到有被頂起的木葉,輕輕扒開,總能扒出一個個肥厚圓潤的蘑菇。

    瑾瑜從地上取出一個青頂蘑菇,矮矮胖胖,模樣十分討喜。

    將蘑菇拿在手里把玩,瑾瑜叫住冬青,滿臉戲謔,“我又撿到一朵青姑娘。”

    這是一種名為青頭菇的蘑菇,樣子很好看,村里俗稱這蘑菇為青姑娘,倒是特別有意思。

    看著瑾瑜骨節分明的手,放在蘑菇上細細描摹,指尖內扣,輕輕掃過頂蓋里側的絲瓤,絲瓤隨著指尖滑動的力度偏來倒去,冬青一時面頰飛滿紅霞,轉過頭去不敢再看瑾瑜。

    為何?為何瑾瑜總能做出一些讓人難為情的動作?

    瑾瑜站在冬青身後,看著冬青小巧玲瓏的耳朵通紅,那紅像是要滴出來,頓時心情萬分愉悅。

    低頭看了看手里青頭菇,不禁好笑,這下,冬青只怕無法再直視這青頭菇了。

    冬青已經走出去一段,停在一叢矮小灌木前,聲音透著雀躍,“瑾郎,快過來。”

    “嗯?好,這就來。”瑾瑜邁開長腿,幾步跨到冬青身側。

    只見灌木上結滿圓圓的果實,大多是綠色,當陽一面透著些許的紅,除了不如楊梅大粒和紅艷,看上去就跟楊梅一個模樣。

    “這是野生楊梅,看樣子已經熟了。”冬青解答了瑾瑜的疑惑,摘一顆下來用手絹擦了擦,遞到瑾瑜嘴邊,“快嘗嘗。”

    看著冬青亮晶晶的眼楮,瑾瑜張口把青綠的楊梅吞進口中,舌尖輕掃冬青細白的指尖。

    冬青閃電般收回自己的手,一臉期待看著瑾瑜,“怎麼樣?好吃嗎?”

    瑾瑜吐出楊梅核,面帶一絲享受,“嗯……不錯,很甜。”

    “真的?”冬青卻有些不相信的樣子,伸手給自己摘一顆,擦了擦放進嘴里。

    方一入口,冬青整張臉就皺在一起,忙不迭把楊梅吐出來,握拳去捶瑾瑜胸膛,“你騙人,這楊梅分明酸得很!”

    “哈哈哈!”瑾瑜大笑出聲,握住毫無力度的粉拳,一把將冬青帶入懷里,放柔了聲音,“我沒騙你,我家娘子手拿過的東西,都是甜的,不信你嘗嘗。”

    說完低頭噙住冬青紅潤雙唇,舌尖輕敲貝齒,充斥在兩人唇齒間的,是楊梅酸澀過後的回甜。

    青山綠樹,蟲鳥和鳴,人共連枝。

    “唔……哈……”

    冬青一時忘記呼吸,瑾瑜松開後,忙喘息攝入缺少的空氣,胸膛微有急促起伏。

    瑾瑜眉開眼笑,“如何?我沒騙你,真是甜的。”

    冬青美目帶著水光,櫻唇越發鮮紅水潤,瞪了瑾瑜一眼。

    被瑾瑜把玩青頭菇的動作弄得臉熱,本想用這野生酸楊梅偷偷報復瑾瑜,沒成想自己又被饒了進去。

    “我們走得夠遠了,回家吧。”瑾瑜抬頭看了看日頭的高度。

    “先等等。”冬青開始采摘野生楊梅,照著個大粒圓色紅的摘。

    瑾瑜不解,“雖然這楊梅不至于酸得難以入口,但著實算不上好吃,摘它作甚?”

    若是沒有準備,放入口中能讓腮幫都跟著酸上一下,現在回想那味道,瑾瑜還覺得滿口生津。

    冬青卻沒有停下,一行摘一行解釋,“拿回家用蔗糖腌制一夜,甜里帶酸,酸中有甜,乃夏日可口小食,開胃且解饞。”

    “哦?還有這種操作?”瑾瑜索性也蹲下身,跟著冬青采摘楊梅。

    將一棵楊梅樹上果子摘個差不多,樹上只余下實在小顆發綠的,摘下來的夠冬青用圍裳兜了半兜。

    家里有翠枝買回來做點心的砂糖,冬青把野楊梅仔細洗干淨,裝在大土碗里,往里面撒上砂糖,攪拌均勻,放進裝有涼水的桶里。

    涼水恰好淹到碗口下方,放在陰冷處,能讓碗里的野楊梅持續保持冰涼,防止天熱變質。

    翠枝在準備做點心的材料,明天又到了出攤的日子。

    最近的飯食都是翠枝和冬青接手,其他人安心下地干活,瑾瑜搭手擔水劈柴燒燒火。

    好在最近地里也不算忙,只是鋤一下莊稼間隙的雜草。

    冬青將撿回來的蘑菇細細削去泥,燒開水燙了一下,把蘑菇的質地從硬質易碎,變為濕軟有韌性,清洗起來不會揉爛太多。

    燒熱了油,大蒜干椒和花椒熗鍋,再放入青椒與蘑菇爆炒,香氣四溢,飄滿整個農家小院兒。

    據說放蒜可以檢測蘑菇有沒有毒,蒜遇到有毒的蘑菇會變黑。

    剛吃了午飯沒多時,翠枝在灶屋燒火蒸面粉著手做點心,瑾瑜和冬青在院子的陰涼處準備點畫挑花刺繡,等陳君然過來。

    感覺一人跨進門來,定楮一看,來人是大伯家三兒媳梅芳,手里抱了一歲有余的小閨女。

    冬青笑問︰“三堂嫂,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去給你熱熱菜,我們剛吃不久。”

    梅芳靦腆一笑,“吃了,不用麻煩,我就是帶妞妞過來玩的。”

    瑾瑜給梅芳遞了個小凳,“三堂嫂,坐。”

    瑾瑜總覺得有些微妙,這里的人成親都很早,這三堂嫂才十八,女兒都已經快兩歲了。

    說起來,他的幾個嫂子,除了小趙氏之外,其余的年齡都不如他大。

    就連翠枝,今年都不過才二十整。

    梅芳卻沒有坐下,而是往著灶屋走,“翠枝姐在灶屋忙嗎?翠枝姐很喜歡妞妞,我帶妞妞去看她。”

    “在呢,就是怕她現在沒什麼空。”冬青回答梅芳,翠枝明日要出攤,現在大約正忙著做點心。

    梅芳扯了扯嘴角,“不礙事,我就是與翠枝姐說說話,她忙她的,嘴閑著就行。”

    冬青抬頭,頗有深意看了梅芳一眼,“那你去吧,嫂子嘴不忙。”

    “唉,好。”梅芳應著,鑽進了灶屋。

    瑾瑜看到冬青微蹙的眉,問道︰“怎麼了?”

    冬青舒展眉頭,道︰“沒什麼。”

    她只是奇怪,自她來李老漢家,過了近半年時間,平日也不見大伯家的人來串門。

    上次趙氏和幾個兒媳來串門,還是覺得她有便宜可佔,準備蹭她白做繡鞋的。

    後來因為野物的事,大伯一家比較怵她,基本看到她都繞道走。

    一個多月以前,小趙氏在街上主動湊過來嘮嗑,也是因為大伯母教唆小趙氏過來套話。

    不得不說冬青疑心有些重,畢竟過去十年都生活在高官後宅,一眾女眷的心思重得很,稍有不慎就著了道。

    瑾瑜心里暗自做了計較,倒沒有說什麼,等陳君然過來,讓陳君然上手開始做些簡單的挑花刺繡。

    陳君然畫功確實不錯,悟性尚可,重點是很勤奮很積極。

    近幾日跟在身側,看瑾瑜畫得多了,每日回家後一直在紙上嘗試進行創作,次日把創作帶來給瑾瑜過目。

    陳君然一直堅信天道酬勤,勤能補拙。

    瑾瑜看著陳君然一日比一日進步,今日看過作品後,覺得可以讓陳君然上手制作挑花刺繡了。

    先點畫一些要求簡單,比較不繁復的花色,就算陳君然點錯了他還能補救。

    想著可以開始掙錢第一步,陳君然還有些緊張。

    不過很快調整心態,平心靜氣,仔細看了要求,縱觀整幅畫格局,閉眼想象畫面,後拿起竹簽落點。

    瑾瑜與陳君然安靜作畫,冬青沒有打擾,只是坐在一旁給別的底布串暗線,時不時看染料干了就加些水。

    抬眼看到翠枝從灶屋出來,隱約聽她跟梅芳交談,“我出個外頭,你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出外頭,是解決三急之一隱晦的說法,人有三急,冬青也沒在意。

    卻見翠枝一行往大門外走,一行對著她招手。

    冬青只得放下手里的布與線,起身根跟翠枝出了門。

    到了院門外,翠枝沒去茅廁,而是把冬青拉到一邊,悄聲道︰“我怎麼覺著,梅芳是來咱們家打探來了。”

    冬青心里微訝,又感覺在意料之中,問道︰“怎麼了?她說你很喜歡妞妞,帶妞妞來看你,她說什麼了?”

    “我喜歡小孩倒是沒假,只是她一直緊緊盯著我做點心,幾次我與她說話她都心不在焉,不時的還問那是什麼材料,要加多少,感覺正專心記著呢。”

    冬青微微嘆了口氣,“嫂子你覺得要怎麼辦?干脆把法子給她?各有各的財路,誰也別妨礙誰做生意,免得她們老是惦記,我們也疲于應付。”

    隨後話鋒一轉,接著道︰“不過,我先提醒一下嫂子,按大伯母的性子,哪怕你把法子教給她們,她也不會感恩,反而會嫌你搶了她的生意。”

    翠枝思索一瞬,一咬牙,道︰“冬青,你別說嫂子自私,我不想把法子教給大伯母,出力不討好,我還嫌她搶我的生意呢。”

    冬青心思一轉,計上心頭,對翠枝招了招手,“嫂子你附耳過來,我與你說個法子,讓大伯母偷雞不成蝕把米。”

    兩妯娌遂交頭接耳,冬青不知說了什麼,翠枝喜笑顏開,眼楮都亮了幾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15 PM

第40章 套路

    二人回到院里,瑾瑜只是抬眼看了看。

    倒是梅芳,沒有安生坐在灶屋等翠枝回轉,而是帶著妞妞來到了院子里,目不轉楮盯著瑾瑜與陳君然作畫。

    見翠枝和冬青一同進門,梅芳滿面笑意,“一直聽聞二叔家兩個兒媳關系好,沒想到翠枝姐和冬青好到出外頭都一起。”

    “哪里?這不剛好趕上了才一起的嘛。”翠枝打著馬虎眼,上前牽了剛會走路的妞妞,“我們回屋吧,在這里會打擾到二狗和君然。”

    “嗯,說的也是,聽說冬青在教二狗認字,他們讀書人的事,我們不懂。”梅芳沒有推阻,跟著翠枝進了灶屋。

    冬青沒有繼續串暗線,給瑾瑜打了招呼,跟著翠枝梅芳進了屋。

    梅芳見冬青跟進來,很是詫異,“冬青,你不用伺候二狗和陳叔家君然作畫了麼?”

    “瑾瑜用不上我伺候。”冬青說著,搭手跟翠枝做點心,“我看嫂子忙不過來,來搭個手。”

    梅芳不疑有他,“哦哦, 這樣啊,我坐在這里是不是有點攔著?”

    冬青明媚笑了笑,“不會,你往門那邊挪一點就好了,不攔著光線就成。”

    梅芳看了看屋里格局,順著冬青指的方向,把凳子挪了過去。

    坐定後,零零散散扯著些瑣事,眼楮卻是一直沒離開翠枝和冬青的手。

    冬青看了梅芳認真的神色一眼,佯裝無意對翠枝道︰“嫂子,咱們家的花椒油還有嗎?做這驢打滾可是少不了花椒油的,沒有的話問問三堂嫂家有沒有,改天咱買油回來,炸了就還回去。”

    翠枝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家里還有很多花椒,上次就說買香油回來炸,就結果又忘了!”

    梅芳猝不及防被點了名,積極道︰“花椒油家里有,今年剛炸的,我們家山牆邊的花椒今年結得很,要的話我這就去給你們拿。”

    “我看看罐子里,應該是還有一些的,夠今天用就不麻煩梅芳了。”

    翠枝說著,起身打開壁櫥,拿出一個小陶罐,搖一搖又揭開蓋子往里瞅了瞅,嘴里念念叨叨。

    “還有些,差不多夠用了,炒豆沙萬萬少不得豬油和花椒油,這是冬青教我的小竅門,這樣炒出來豆沙可香了,還吃不出花椒的麻。”

    這邊冬青已經架鍋化開了豬油,碾成糊狀的紅豆倒進鍋里。

    翻炒幾下,趁著空隙回身道︰“嫂子,既然還有,那就快倒進來。”

    “唉好。”

    翠枝應著,走到灶邊翻轉罐口。

    梅芳無法理解,點心大都是甜的,為何要放麻油?

    卻因為坐的位置,看得並不是十分真切,只看到一些黑里透亮的液體就倒入鍋里,那樣子確實與花椒油差不多。

    冬青揮動鍋鏟幾個翻炒,油和紅豆融為了一體,豆沙透著幾分油亮。

    不一會兒的功夫,冬青把豆沙水分炒干,香味已經出來了。

    梅芳吸吸鼻子,冬青挖了一坨遞到梅芳嘴邊,“你嘗嘗,看看花椒油是不是多了點。”

    梅芳張口吃下,只覺細膩甜蜜,滿口留香,完全吃不出麻油的味道。

    冬青又遞了些在梅芳手里,讓她喂給妞妞。

    指尖塞一坨豆沙進妞妞嘴里,梅芳舔舔唇角,看向冬青,“真好吃,怎麼的就完全吃不出麻味兒?”

    冬青神秘一笑,“這可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翠枝在一旁打趣道︰“冬青你就別跟梅芳賣關子了,她人最老實,不會往外說,你告訴她也無妨。”

    “好吧……”冬青面上看著還有些不情願,“生吃紅豆麻嘴對吧?炒制過程中,紅豆會與花椒相互抵消,去了麻味兒,只余下香油與花椒的香,所以豆沙才會比煮紅豆多了股子不知名的香味兒,這是秘密,我在湘王妃身邊時跟宮廷點心師學的,一般人不知道。”

    梅芳聽得目瞪口呆,雖然不是很明白冬青說的是什麼,但生的紅豆確實麻嘴,頓時覺得十分有理。

    那可是從宮廷糕點師那里學來的,聽上去就特別厲害。

    冬青不放心似的叮囑梅芳,“你可不能往外說,我這是獨門秘方,至少在明山鎮是獨門秘方,外傳了別人也會如法炮制,失了獨特就不值錢了。”

    梅芳自然忙不迭的點頭,“嗯,你放心,打死我也不會給外人說。”

    冬青假意沒聽出梅芳的語言陷阱,與翠枝對視一眼,笑意綿綿忙做點心。

    梅芳說不給外人說,那豈不是可以給自家人說?這自家人是誰,不用說也心知肚明

    直到快用晚飯,梅芳才抱著妞妞離開,好說歹說都不留下來吃飯再走。

    冬青和翠枝把梅芳送出門去,直到看不見,兩人不禁蹲在院子里笑開了。

    王氏從外面回來,只看見自家兩個兒媳笑得沒鼻子沒眼的,就差笑得坐在了地上。

    王氏從未見過翠枝笑成這般模樣,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有什麼喜事不成?瞧把你倆笑的,露出大白牙,眼楮都沒了。”

    瑾瑜站在牆角,看著一臉俏皮的冬青,忍不住搖頭,“娘,冬青和嫂子合伙忽悠三堂嫂呢。”

    冬青扯那些瞎話,要不是他了解冬青,都快被冬青的演技給騙過去了。

    陳君然低頭收拾東西,抬眼就看到瑾瑜滿臉寵溺的神情。

    那眼里的柔情細細密密讓人發膩,與平時判若兩人,只怕瑾瑜自己都沒察覺。

    瑾瑜的神態讓陳君然渾身抖了一抖,他家二狗哥這副樣子,可真是讓人皮肉發麻啊!

    王氏對梅芳的事很有興趣,讓翠枝給她仔細說說。

    翠枝剛說到梅芳可能是受大伯母之托,來偷師學藝的,王氏臉就冷了下來。

    “你們沒讓梅芳把手藝學了去吧?我看你們那大伯母不順眼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壓她一頭,咱們家就算放個屁也不給她!”

    翠枝忙安撫道︰“娘,您先別急,雖然梅芳在這看了一天,但那些點心也不是這麼容易學的,我當初跟著冬青手把手的學,也是做了兩三次才把步驟全部記住。”

    說著笑看冬青一眼,“而且……娘您小看了冬青的本事,冬青忽悠起人來,那是一套一套的。”

    冬青笑而不語,既然大伯母三番兩次讓人來打探,空手而歸肯定是不會消停的。

    既然如此,冬青就讓梅芳把這手藝學去。

    不過,做出來的點心能不能吃,那就是兩說。

    畢竟她和翠枝一唱一和,誤導了梅芳很多地方。

    比如炒豆沙,她們加的是麥芽糖,卻告訴梅芳加的是麻油。

    因為天熱,壁櫥又靠近爐火,成塊的麥芽糖在陶罐里化了,呈液體狀。

    麥芽糖本就是黑紅色,她指定梅芳坐的那個位置,晃眼看過來,麥芽糖與麻油沒什麼兩樣。

    還瞎編了一些話,增加此舉的可信度,不管梅芳信不信,總能混淆視聽。

    之後做艾窩窩的面粉,也同樣誆了梅芳,說直接用生面粉就成。

    而實際上,她們用的面粉,是用紗布蓋著干蒸而成,雖然看上去像生的,實際上是熟的。

    就連核桃花生芝麻,都是說直接用生的碾碎做餡兒,反正昨天那些東西是翠枝炒制的,今天確實直接碾碎包進去。

    王氏聽完後,對兩個兒媳誇贊有加,“冬青,翠枝,你們做得好!我就不信她能做成了這點心!”

    陳君然不會插嘴別人的家事,默默收拾東西離開,臨走忍不住多看了冬青幾眼。

    那邊大伯家,梅芳興高采烈的回去,剛好趕上吃飯。

    趙氏破天荒的給梅芳盛飯,遞了筷子,讓梅芳受寵若驚。

    “娘,我自己來就好。”

    趙氏把飯碗塞到梅芳手里,“來什麼來,你把點心手藝記下了嗎?趕緊說出來,我們大伙兒一塊兒記著,免得你忘記了。”

    “記下了,不過她們做的點心多,我只記下了三個。”梅芳有些忐忑,怕婆婆嫌自己沒用。

    這次趙氏卻沒有計較,“記下幾個算幾個,你先說說看,咱們把料子買回來,趕著翠枝那小蹄子不出攤的時候,咱們就去鎮上出攤。”

    梅芳松口氣,細細把記下的幾個點心制作細節說出來,旁的幾個女眷仔細記著。

    待梅芳說完,趙氏才道︰“你確定她們往豆沙里放的是麻油?”

    別的也就算了,趙氏暫時沒尋到什麼不妥,但往點心餡料里放麻油,怎麼想都覺得很詭異。

    趙氏懷疑冬青和翠枝知道梅芳過去串門的意圖,故意誆騙梅芳。

    王氏的兩個兒媳,跟人精似的。

    梅芳一臉認真,“我親眼看見她們倒進去的,而且還說要是不夠用要找咱們家借呢,冬青說嗯……生豆麻嘴,跟花椒的麻相互抵消,只留下香,那豆沙確實比紅豆好吃很多,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香味兒!”

    生怕別人不信,梅芳緊接著道︰“冬青還緊張兮兮的,再三叮囑我不要把這個獨門秘方說出去,是她跟上京的宮廷點心師學來的,要不是翠枝姐幫腔,冬青都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麼。”

    “嘶……”趙氏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兒,梅芳雖然性子軟好拿捏,但不是傻子。

    要是冬青和翠枝誆騙她,絕無可能毫無破綻,梅芳應該能看出些端倪。

    而且按梅芳的描述,冬青疑心很重,不願意相信她們家的人,最後還是相處時間長的翠枝幫腔,才讓冬青信了梅芳。

    這幾年下來,翠枝與梅芳的關系確實要近一些。

    當初妞妞出生,恰逢鬧蝗災,翠枝都用舊衣裳給妞妞裁了身小襖子。

    趙氏一咬牙,道︰“行,咱家有的是花椒,麻油也還有一瓶,應該夠用,梅芳你把別的要用的材料都記清楚,咱們去買回來,就著手做這個點心。”

    梅芳心里也很是顧慮,想了想,道︰“不如這樣,把材料買回來,先做一些試試水,少做一點,不行再做二說。”

    “得,這次梅芳做得好。”王氏贊賞的看了梅芳一眼。

    她的三個兒媳,就只有梅芳比較好拿捏。

    小趙氏之前還好,畢竟是本家,跟她一條心,可惜後來因為冬青,小趙氏跟她生了些間隙。

    至于二兒媳艷芳,趙氏最看不順眼,不管她說什麼艷芳都梗著個脖子,不順從不反駁,讓她無法下手,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

    這邊李老漢一家吃過晚飯,大狗和李老漢坐在院子里吹風,王氏幫著翠枝收拾點心,準備明天出攤。

    瑾瑜與冬青回了屋,將陳君然今日點的作品放在桌上,借著燭光觀摩。

    陳君然已經為點畫配了繡線,大多以黑色和灰色的繡線為主,白色點綴,對照著看下來,是一幅水墨山水畫。

    以冬青的眼光看來,陳君然的作品意境脫俗高雅,瑾瑜的就相對俗了些。

    瑾瑜則覺得陳君然的作品少了市井氣息,畢竟在明山鎮,大家的審美還是偏向各種吉祥喜慶的花色,鮮艷一些比較討喜。

    瑾瑜給冬青解釋了一番,提筆添了幾個花色,將繡線重新配色,又是一幅顏色新鮮的繡品。

    冬青笑著搖了搖頭,旁人畫龍點楮錦上添花,稱之為神來一筆。

    而瑾瑜,硬是幾筆把別人清醒脫俗的畫作落了俗。

    不知道明日陳君然看到自己的作品變了個樣,心里會怎麼想。

    “這叫因地制宜,小傻瓜,這幅繡品是上河村一個獵戶訂的,要拿回去繡了給兒子新房做點綴,拿幅黑白相間的作品過去,他不懂鑒賞,只會犯了他的忌諱。”

    瑾瑜彎腰卷起底布,“日後接觸面廣了,也許會用得上磅礡大氣脫俗的風格,現在不行,不信你去問爹娘大哥和嫂子,他們一定覺得後面這樣好看。”

    “也對……”冬青無話可說,確實是這麼個理,這里沒有誰會喜歡在婚房里擺一幅黑白相間的水墨山水畫。

    瑾瑜將布料收好,拿出紙筆坐定,“今日我與陳君然討教了一下考試內容,他說經義一定集注》。”

    冬青點頭,“嗯,我雖看過這四書五經,也大體理解其義,但術業有專攻,我當初看不是為了參加科舉,有不少欠缺之處。”

    科舉分明經科與進士科,後者比前者難上數倍,以儒家聖典為題,應試內容基本是四書經義,解釋以《四書集注》為準。

    黎國太.祖皇帝,為選拔真才實學的人才,在前朝科舉制度上進行了改革,應試之人不僅要考儒家經義,還考詩賦策論和算學。

    這些冬青都一一與瑾瑜說過,瑾瑜不擔心算學和策論,他上學時高數從未掛科。

    至于策論,就是對某事進行分析探討,尋最佳解決之法,古今中外歷史上這麼多例子,那些前人累積的經驗就夠他所用。

    瑾瑜主要是擔心這詩賦與經義。

    貼經和墨義靠記性,只是鄉試頭場考試要以八股制式破題,代聖賢立言,瑾瑜一聽就覺得頭大。

    詩賦一門,平日瑾瑜能隨口作成打油詩,可生活環境影響,要他做出能讓此間考官眼前一亮的詩賦,實在是有點難。

    目前只能盡力而為,好在陳君然的描述里,縣試府試算不上太難,只,一般都能考過。

    瑾瑜自問算得上盡心盡力,從未懈怠。

    冬青給瑾瑜研了墨,兩廂靜對,就著搖曳的燭光,仔細溫習了昨日的內容,再學新的一段。

    只要冬青在身側,瑾瑜就覺得渾身沖勁。

    男子漢大丈夫,當然要給自己妻子舒適安逸的生活,不枉費冬青這日日的陪伴。

    睡覺時,瑾瑜嫌這棉被厚重,天氣又熱,他體溫一直比較高,索性脫光了上衣。

    冬青已經躺到里側,瑾瑜背對她脫去衣裳,背上的肌理線條流暢,舉手下放間,能看到健碩的肌肉在皮下鼓動。

    冬青有些晃神,待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放到了瑾瑜光滑的背上,手掌清晰的感受到火熱又充滿力量的肉體。

    瑾瑜只覺一抹柔軟的溫涼印在後背,如羽毛般輕搔入心,勾得人心發癢。

    喉頭上下動了動,瑾瑜回身調笑,“如何?為夫的肌肉好摸嗎?”

    冬青如燙手般把手收回來,臉埋在被子里,卻點了點頭。

    瑾瑜那一身腱子肉,緊實光滑,手感極佳。

    冬青的小模樣實在招人喜歡,瑾瑜不禁莞爾,一個翻身覆在冬青上方,聲音磁性悅耳,“我從頭到腳都是你的,好摸就隨便摸。”

    說著,牽引冬青的手放到輪廓分明的胸膛,胸前與腹部的肌理健碩卻不突兀,胸肌肉眼可見抖動了一下。

    冬青得了鼓勵,大著膽子,指尖順著肌理間淺淺的溝壑描摹,覺得手里握著鮮活的生命力。

    瑾瑜肌肉越發緊繃,“冬青……往下些……再往下些……”

    冬青手頓住,滿面酡紅,柔荑慢慢往瑾瑜下腹移去,最終被一上揚柱體攔住去路。

    頓時只余一室喘息,冬青感覺有什麼東西在體內破土,發芽滋生,恣意生長,從不知名處起,蔓延不知名處去。

    說不清也道不明,只覺胸口酥酥麻麻,酸酸熱熱。

    夏日晝長夜短,寢至六更天,天光大亮,翠枝已經在灶屋里忙開了。

    將點心打包起來,按照冬青之前的法子,背簍分層裝進去。

    “冬青,起床了。”

    聽得院子里的響動,瑾瑜恢復清明,輕輕推了推里側的冬青。

    早睡早起身體好,他們要跟翠枝一起出攤,把點好的挑花刺繡拿到街上交給買主,順便解決一下售後問題。

    冬青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卻沒有睜開眼楮。

    自跟瑾瑜同床共枕,整個人都倦了些,許是瑾瑜慣著她,有了依靠就多了惰性,不像以前在柳家和湘王府那般時時警覺。

    瑾瑜也不催她,自顧起床穿戴洗漱,打了洗臉水放到盆架上。

    拿起冬青的衣裳,坐到床邊,伸手托住冬青頭頸,不費勁就把冬青拉入懷里。

    冬青下巴杵在瑾瑜肩上,睜開眼楮,懶洋洋的蹭了蹭,才伸手接過瑾瑜準備給她穿的衣裳。

    “我醒了,自己來就好。”

    動作麻利整裝完畢,瑾瑜收拾需要帶到集市的東西,恰好趕上翠枝打包好了點心。

    冬青往灶屋走,“先等等,我還有東西要拿。”

    片刻後回轉,手里端了昨日用糖腌制的楊梅。

    砂糖已經液化,浸泡著野楊梅,有著絲絲兒透亮。

    冬青用筷子夾了一顆放進嘴里。

    經過一天一夜的腌制,糖的甜已經浸透楊梅,卻沒有將酸全部抵消,夾雜著楊梅特有的味兒,實在是酸甜可口。

    “來嘗嘗。”

    一人喂了一顆,瑾瑜不住點頭,確實比之前那顆好吃不少。

    “我們拿到集市,可以當做零嘴兒售賣。”

    冬青扒了一小碗留著給家里人,剩下的帶著上路。

    走在路上,好巧不巧,在羊腸小路那一頭看到了趙氏和她的三個兒媳。

    遠遠看著四人背了兩個背簍,沒有帶著孩子。

    趙氏顯然也看到了後面的冬青幾人,忙招呼另外三人加快了腳步。

    瑾瑜和翠枝冬青走在後面,只看著前面的人躬著腰可勁兒往上爬,樣子說不出的滑稽。

    三人十分好笑,對趙氏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這大伯母只怕是心虛,想避開冬青,偷偷買了材料回家做點心,生怕與冬青遇上,問她背著兩個空背簍去趕集要買什麼。

    索性慢悠悠跟在後面,眼看前面四人要脫出視線又走快一些,讓趙氏幾人拼命趕路。

    昨日與陳君然約好,一起趕集把他點的那幅挑花刺繡交給買主。

    陳君然起的晚了些,好在一身輕松,沒多久就趕上了瑾瑜幾人。

    在集市上守了幾個時辰,陸續把挑花刺繡賣出去,陳君然點的那幅三尺見方大小,賣了三錢銀子。

    除掉五十文錢的成本,利潤有兩百五十文,瑾瑜分了一百三十文給陳君然。

    掂了掂錢袋子里嘩啦啦的銅板,陳君然喜不自禁,決心跟著瑾瑜好生學習。

    把這點畫學精了,開拓市場之後,錢如冬青說的一樣滾滾而來。

    這般,家里再不會有人看他不起,也無人敢再看他不起。

    一旁瑾瑜和冬青忙著向外兜售挑花刺繡,冬青補救別人繡錯了的地方,夫妻琴瑟和鳴。

    街角處,林員外看了冬青幾人片刻,沉吟一瞬,轉身去了布巷,進了月娘的金線坊。

    趙氏今日沒在街上逗留,買了梅芳說的食材,早早回了家里,一家子人準備著手做點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19 PM

第41章 干菜

    冬青腌制的酸甜野楊梅味道不錯,倒是沒有一開始用來賣錢,而是有人買點心,便送人幾顆嘗嘗。

    旁人覺得味道好,就會花錢買上一些。

    攏共只有一碗野楊梅,幾個人就買了個碗底朝天。

    翠枝喜上眉梢,“這東西山上多得是,咱改天上山去摘,能買很多錢!”

    冬青好笑道︰“既然山上這麼多,咱摘得,別人自然也摘得,這個沒什麼難度,只是用糖腌制,別人有樣學樣,賣不出很多的。而且,現在天熱,一次腌制多了,會餿。”

    “說的也是……”翠枝默默嘆口氣,看樣子這野楊梅只能自己解個饞,順便換幾文零錢。

    日頭偏西,攤上的點心售完,冬青和瑾瑜也登記了這個月的訂單。

    先去布巷買布匹繡線,再去墨染閣買了染料和《四書集注》,最後到糧油鋪采購翠枝缺了的食材。

    冬青和翠枝已經成了這家鋪子的常客,伙計看到翠枝就滿面笑容打了招呼。

    “今兒來點什麼?”

    翠枝放下空了的背簍,“就是以往買的那些,照平時的量就行。”

    每次買的食材每次就用個差不多,不算太重,也不擔心現在是雨季買得多了放在屋里會發霉。

    “好勒,您稍等。”

    伙計一邊打包一邊跟幾人嘮嗑,說到今天有人來買了與翠枝差不多的食材,只不過少了幾樣。

    冬青和翠枝沒有問是誰買了那些材料,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她們自然知道誰會買相似的材料。

    那邊趙氏和幾個兒媳,已經背著食材到了家。

    趙氏把買回來的食材放在桌上,按梅芳記回來的步驟,逐一處理。

    梅芳看了一整天,只記住驢打滾、艾窩窩和條條酥的做法。

    她只當是自己記下的,卻不知這都是冬青著重提過,看似不經意間,仔細說了步驟,她才會對此印象深刻。

    否則,冬青將法子藏著掖著,她統統只會看個一知半解,根本無法條理清晰的記下任何一種點心的做法。

    比如最簡單的豌豆黃,只需要將豌豆去皮,泡發後煮爛碾成泥,加糖干炒後冷卻定型。

    因冬青有意略過,梅芳便沒能知道做法。

    趙氏分工明確,讓小趙氏敲核桃剝花生,再碾碎拌糖。

    梅芳負責泡糯米,面粉揉成團,順便監督艷芳把黃豆磨成粉。

    她自己則燒火煮著紅豆,準備一會兒炒豆沙。

    聽了分配,艷芳心里憋氣,旁的女眷都做輕巧活,就她分配去拉石磨。

    卻沒說什麼,起身拿上黃豆去了院子里。

    梅芳把糯米泡在盆里,出去與艷芳一起。

    艷芳拉著磨,梅芳蹲著揉面。

    “姐,你別難過,我不會聽娘說監督你的。”

    聞言,艷芳笑了笑,“不礙事,你我一母同胞親姐妹,我知道你。”

    這個妹妹性子一直比較軟,跟趙氏也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般梅芳還是偏向她,這就夠了,她不要求更多。

    趙氏隨便做了晚飯,一家人吃過後,一直忙到擦黑,才把糯米蒸熟,核桃花生碾碎,黃豆磨成豆粉。

    紅豆足足煮了一大碗,壓成泥後,倒入鍋里翻炒。

    按梅芳說的,先放豬油,炒了片刻,就往上面淋一點點麻油。

    水分炒個差不多,趙氏火急火燎就挖了一坨放進嘴里,燙得直哈氣。

    忍燙嘗清楚味道,卻呸呸吐了出來,“這是炒出了個什麼玩意兒?!”

    這一口豆沙吃的,又燙又麻味兒還淡,沒有甜味兒就罷了,麻油的味道根本就壓不住!

    “怎麼了?很難吃嗎?”梅芳心里一慌,忙拿起筷子給自己喂了一口。

    頓時臉色很難看,這個味道,跟在李老漢家冬青喂給她的,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下就算趙氏再財迷心竅被利益蒙了雙眼,也知道她們著了冬青的道兒。

    面色陰沉如水,當下就擰了梅芳幾把,“你說說你,但凡有點腦子,都該知道點心不可能要放麻油,這下好了!浪費老娘糧食!你說說你一年掙了幾斤糧食?”

    小趙氏與艷芳冷眼旁觀,大伯和三個兒子不知道以什麼姿勢插手。

    本以為這次偷學到了冬青的獨家秘方,可以像李老漢家一樣讓幾個媳婦兒去街上出攤,一天掙它個二三錢銀子。

    沒成想是被人擺了一道,那碗摻了麻油的紅豆,只怕是廢了。還有其他的食材,可能也是白費功夫。

    既然豆沙一事冬青誆了梅芳,誰能保證其他幾樣冬青沒說假話?

    一堆人對著一堆半成品食材大眼瞪小眼,趙氏罵罵咧咧,把裝有豆沙的碗“砰”的一聲放在梅芳跟前。

    “明早你別吃飯了,吃這個。”

    梅芳抽泣幾聲,眼眶紅紅的看向李三牛,卻不敢吭聲。

    李三牛無可奈何,“娘,算了吧,梅芳她又不是故意的,怪只怪二叔家冬青太會算計,坑害了梅芳,也坑害了咱家。”

    趙氏一下就跳了起來,“算了?那這堆東西怎麼算?害我們一家子忙里忙外的,準備老半天,結果又做不成點心,糧食也廢了!”

    李大牛嘆口氣,“這次就算了吧,就當買個教訓,而且只是紅豆廢了,值不了幾個錢,糯米咱當明天的早飯,拌了糖的核桃花生當菜,可以湊合一頓,白面蒸一下,做晌午吃吧。”

    “湊合一頓?”趙氏聲音越發的高亢,“你知道這些東西多貴嗎?咱平時一頓才吃掉十幾文,這都是好幾十文一斤的東西,一共好幾錢銀子,一頓就吃了?敗家仔!”

    李大牛不勝其煩,口吻透著不耐,“那你說要怎麼辦?”

    氣焰正凶的趙氏被這話哽住,她說怎麼辦?還能怎麼辦?總不能逼著冬青來手把手教她們做這點心。

    越想火氣就越大,她活這麼幾十年,從來都是她算計別人,還沒被別人算計過!

    如今被誆騙得這麼慘,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

    “不行,我要去找冬青這個小蹄子理論理論!”

    “省省吧你,還嫌不夠丟人?”大伯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忍不住開口道。

    他沒有阻攔趙氏讓梅芳去打探點心法子,是因為看冬青翠枝賣點心收入實在可觀,更別說瑾瑜的挑花刺繡。

    想著要是僥幸冬青不在意點心那點收入了,梅芳學過來,可是永久受益的東西。

    只是如今傻兮兮的被人擺了一道,怎麼好意思上門興師問罪?

    趙氏氣不過,本想用此舉賺錢的,結果倒還貼進去許多銅板。

    倒也不敢跟大伯 ,怎麼說大伯都是一家之主。

    七歲的大河站在一邊,不知為何就說︰“要是奶奶不讓三嬸去小嬸子家,是不是就不會浪費糧食了?”

    眾人一愣,趙氏順手就給了大河幾巴掌,“你個白眼狼!上次就是你壞好事,再胡說看我不打死你!”

    大河覺得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想哭卻只是癟癟嘴,拽著衣角在原地站了半晌,聽著趙氏言辭惡毒的咒罵自己。

    轉身一溜煙出了院子,背過身子豆大淚珠朝外滾,天一腳地一腳的往外跑。

    “大河!天黑了你別亂跑!”小趙氏深深看了趙氏一眼,出門去找大河。

    李大牛見媳婦兒兒子都出去了,立刻跟在後面,路過趙氏身側,“娘,差不多點得了。”

    趙氏氣得跳腳,“李大牛你給我站住!不許跟去,不許去找那個白眼狼,大河這樣都是他那個娘給慣出來的!”

    李大牛只是腳步頓了頓,復拔腿離開,對趙氏的咆哮充耳不聞。

    大河一路哭一路跑,不多時就來到李老漢家門口。

    院門緊閉,並未聽聞人聲,大河站了一會兒,抬手去拍木門,一行拍一行喊,夾雜著哽咽。

    “小嬸子……嗚……小嬸子你開開門……”

    喊了半晌,才聽人從里面打開插銷,來人是瑾瑜。

    瑾瑜有些訝異,“大河?怎麼了?”

    大河抹了一把淚,“小嬸子呢?我想要小嬸子。”

    “你小嬸子要歇息,有什麼事跟我說也一樣。”瑾瑜無奈,大半夜的,這大河竟哭著來找冬青。

    “瑾郎,外面是大河麼?”

    冬青已經穿好外衣從屋里出來,“進來吧,別站在門口。”

    瑾瑜只得把大河牽進院子,重新插好門。

    “跟小嬸子說說,你這是怎麼了?”冬青仔細給大河擦干眼淚,不然涼風一吹,臉上皮膚會起細小的裂紋。

    大河抽抽噎噎把事情給冬青說了,冬青有些過意不去,算上這次,大河已經第二次因她而被趙氏打了。

    “你聽嬸子說,很多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別掛在嘴上知道嗎?”冬青溫聲跟大河說著道理,她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之法,只能把自己的處世經驗告訴大河,不知大河能不能聽懂。

    瑾瑜默默站在一邊,看著冬青溫聲軟語的模樣,仿佛看到了日後冬青教導他們倆的孩子。

    這一瞬間,電光火石,瑾瑜甚至連孩子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

    隨後被自己下意識的想法逗笑了,就算他和冬青會有孩子,也得等他立下家業。

    況且,冬青有著這個時代女性普遍缺少的獨立與自主,命運不該是早早生了孩子相夫教子。

    大河聽著冬青的話,懵懵懂懂點點頭,原來事情不是非要說出來,而是藏在心里,自己明白就好。

    “我不要回家,今天想跟小嬸子一起睡……”

    “不行!”大河話音都沒落,就被瑾瑜打斷了,床就那麼點大,大河要是跟冬青睡,那他睡哪?

    大河愣住,就聽又有人在敲門。

    李大牛在門口喊道︰“二叔,大狗,你們還醒著沒?有沒有看見大河?大河……”

    “看見了,在這呢。”瑾瑜忙打開門,把大河推過去,“不要鬧別扭,跟你爹娘回去。”

    大河目瞪口呆,他都來不及說一句話,就被推出去,眼睜睜看著木門 啷一聲關上了。

    把大河送走,瑾瑜松了口氣,“大伯母果然偷雞不成蝕把米,算計不成貼了本,還不讓人說。”

    冬青輕嘆一聲,“害人終究害己,人就是不知道知足。”

    瑾瑜上前握住冬青的手,緩緩道︰“我啊……是個例外,我只要有冬青就很滿足。”

    “沒臉沒皮……”

    “我們歇息吧,娘子。”不由分說攔腰抱起,大步跨進臥房。

    夏夜苦短,白日冗長,雖然睡眠會有所欠缺,倒是給足了農忙下地的時間。

    六月地里的新土豆已經成熟,可以挖來吃了。

    瑾瑜帶上冬青,跟著家人去地里刨土豆。

    長時間做一件事也會疲乏,偶爾換另一件事做。

    男丁用鋤頭把土豆挖出來,女眷就跟在後面將土豆撿起來裝進口袋里。

    三狼一直跟在冬青旁邊,試圖把地里的土豆用嘴含起來放進口袋。

    結果土豆光滑圓溜溜,只得用力咬住,因為牙齒太鋒利,好端端的土豆就被咬了幾個牙印。

    冬青把三狼推開,“不要你撿,去那邊趴著。”

    雖然三狼是一片好意,但被損到的土豆壓根放不住,會從破口開始腐爛。

    這些土豆,至少要吃到明年開春,要是袋子里有爛土豆,還會感染別的土豆一起腐爛。

    遭到冬青嫌棄,三狼哼唧幾聲,耷拉著腦袋走到一邊,眼巴巴看著賣力干活的眾人。

    頓了頓,撒著歡跑到瑾瑜身邊,用爪子刨起了土豆。

    倒是被它給刨出不少,比之用鋤頭挖,土豆被刨爛的幾率還小了不少。

    一家人看著三狼轟然大笑,大狗低頭擼了一把三狼的頭毛,“二狗撿頭狼,不咬人就算了還能跟著干活,不錯不錯!”

    土豆在撿的過程中要分類,個大圓潤的放一邊,這是人的口糧,平時用來做菜做晌午。

    個小圓潤的又放一邊,這是來年的種子,明天春天拿來種在地里。

    剩下的,就是個小,難看又有洞眼兒的土豆。

    冬青看著這些品相難看的土豆若有所思,“看這個收成,大個兒的就夠吃了,這難看的要怎麼辦?”

    翠枝想了想,“以前收成好的時候,咱家喂著有豬和雞,人不能吃的土豆都喂了動物,只是兩年災荒下來,咱家除了人和耗子,別的什麼活物都沒了。”

    冬青嘴角一勾,“那……不如我們去買兩頭豬和幾只雞回來喂養?這些不能吃的糧食就可以喂它們,而且來年我們就能吃上自己喂的豬了,不用再時時去買。”

    王氏擦了擦汗,笑道︰“成,我聽說你陳叔家有一窩豬崽子,長得差不多了,近些日子正準備賣呢,咱得空去看看,合適就買兩個回來。”

    前面正在使勁挖土豆的大狗停下手,笑得一臉傻氣,“真好,都說雞荒狗餓年,連續兩年的災荒,我還以為苦日子還得熬兩年才能回以前,沒想到咱家半年就恢復災荒之前的境地。”

    “是啊。”李老漢在一邊搭腔,“全靠了冬青,冬青來咱家第一天二狗就不傻了,現在二狗有了賺大錢的手藝,冬青還出手藝讓翠枝跟著賣點心,要不是這樣,現在咱家照樣只有二三兩存銀。

    旁的人一陣附和,好在最初聽了翠枝和瑾瑜的話,留下冬青這個福星。

    冬青被眾人誇贊,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什麼福星不福星,不過是比深山溝的人多幾分手藝罷了。

    況且,她若是福星,這輩子便不會如此淒慘,從有記憶開始,就沒一天好日子。

    想著,抬眼看了一眼瑾瑜。

    若真要說起來,這個男人是她此生最大的幸運,如此,也就不怪老天讓她前半輩子顛沛流離。

    恰好瑾瑜滿臉笑意看著冬青,兩人的視線就這樣直直撞上,冬青立馬敗下陣來,低頭忙著撿地上的土豆。

    瑾瑜笑意又加深幾分,冬青是福星,于旁人他不清楚,但至少于他而言確確實實是的。

    要是沒有遇上冬青,此時不知何種光景?

    人,生而有情,他的寄托,他的支柱,他的牽掛,都屬于冬青。

    冬青于他而言,就像精神鴉.片,戒不掉斷不得。

    一家人在地里忙了一天,晚上回家時,各自背了一麻袋土豆,只不過女眷背的麻袋小一些。

    畢竟女子體力比不上男子,力氣也小得多。

    瑾瑜背了一百來斤,覺得沒到極限,反而來得健步如飛。

    這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以前空手爬幾層樓梯都臉色煞白力不從心。

    瑾瑜走在冬青身後,看著冬青背著一個小麻袋,吭哧吭哧往上爬,不禁伸出手拎住麻袋,輕輕往上提了提。

    冬青走著走著,覺得背上輕了一些,她也沒在意,只當是背得時間久了,習慣了這個重量,就不覺得有多重。

    翠枝和王氏跟在瑾瑜後面,臉色有些復雜,第一次見這樣的事兒。

    要是舍不得自個兒媳婦出力,直接拿過來一起背著不就行了?非要做這種更加費勁兒的事。

    只有瑾瑜了解,冬青太過要強,不允許無故優待自己,把本該自己那份重量負在別人身上。

    旁人做得,她也做得。

    到了家里,冬青出一身薄汗,臉色微微發紅,抬手擦去額前汗珠,“瑾郎,你先放下你的,幫我接一下。”

    “你只管放就成,我拎著。”瑾瑜手上用勁,冬青身上一空,把手從背帶里脫出來。

    王氏與翠枝掩嘴偷笑,這小兩口,可真有意思。

    眾人歇了片刻,三個女眷去灶屋做飯,男丁還坐在院子里。

    大狗呆坐,李老漢抽著旱煙,瑾瑜卻起身去拿柴,準備給冬青打個下手,燒燒火。

    看著瑾瑜抱著一抱柴進了灶屋,大狗搖著頭,“嘖嘖嘖……二狗可能傻病沒好全,爹你說二狗是不是都要開始做飯了?”

    李老漢旱煙袋敲了大狗一下,“怎麼說話的?人二狗是疼媳婦兒,怎麼就傻病沒好全?”

    大狗捂著腦袋直吸氣,“嘶……這麼多年爹你怎麼不疼一下娘?”

    “嘿,你是不是還找打?”說著煙袋又揚起來,大狗立刻退出去老遠。

    屋里冬青在拌苞米面,王氏和翠枝撿了一大盆土豆在洗。

    這幾天太陽毒辣,看樣子還能晴幾天,這些土豆準備削了皮曬土豆片做菜。

    將土豆削皮,切成厚薄均勻的片,用開水煮個片刻,透心熟之後撈起來,放在太陽底下曬干。

    曬干的土豆片放得住,放上幾年都不成問題,日後放在油里一炸,色澤淺黃口感干脆,香味兒濃郁,帶著土豆天然的香氣。

    第二天果然又是萬里無雲,耀眼的日頭光輝灑滿山崗,大清早三個女眷就忙開了。

    冬青刀功最好,負責將土豆切片,王氏與翠枝點火燒水,在院子里騰地方出來晾土豆片。

    翠枝分了兩鍋煮,一鍋在水里加了鹽,煮熟的土豆片就是咸的,日後炸來吃的時候不用再另外放鹽。

    但是放了鹽的土豆片不容易存放,鹽會吸收空氣中的水分,從而導致土豆片變得濕軟。

    所以放鹽的土豆片煮得少,近些日子就能把它吃完。

    另外一鍋就只是用清水,煮的量比放鹽的多了不少,放著慢慢吃。

    雖然不如曬之前就放鹽的入味兒,卻也沒差多少。

    煮好的土豆片撈出來,交給王氏拿去院子曬,一片一片的鋪開來。

    若是不小心兩片重疊著,曬干後會粘在一起,油炸的時候炸不透,又干又硬不好吃。

    火辣辣的日頭暴曬一天,把滿院子的土豆片曬得干硬卷曲,翠枝把它摟起來裝在布袋里,當天晚上就炸了一大盤做菜。

    瑾瑜從未吃過這般處理的土豆,夾一塊放進嘴里,質感比前生吃的袋裝土豆片稍微硬了一點點,嚼起來 嚓 嚓,倒是比袋裝土豆片帶感。

    嚼完之後滿口留香,是純正天然的土豆味兒,不像袋裝土豆片那樣調料的味道特別重,都吃不出土豆是什麼味。

    “這……實在好吃!”瑾瑜吃了不少,覺得若是用植物油炸出來,不擔心油涼了會凝結,完全可以當零食來吃。

    瑾瑜這話讓一家人都摸不著頭腦,大狗心直口快,“二狗你怎麼一副沒吃過的樣子?大驚小怪。”

    瑾瑜和冬青互看一眼,瑾瑜尷尬道︰“好長時間沒吃了,我以前吃的已經不大記得味道。”

    “哦,那你多吃點。”大狗給瑾瑜碗里夾了一堆土豆片。

    眾人不疑有他,雖然這土豆片是深山溝經常做的一道菜,但前兩年災荒,沒有多余的土豆曬土豆片,也沒有那麼多油用來炸土豆片,確實很久沒吃了。

    而且,瑾瑜去年的時候都還呆頭呆腦的,這麼久了不大記得實屬正常。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21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7 05:32 PM 編輯

第42章 麻煩

    得空的時候,李老漢一家去了村長家一趟。

    村長家生活條件不錯,養了兩頭母豬,村里人要買仔豬的,都來村長家選。

    有頭母豬兩個多月前生了一窩小豬仔,現在正是時候可以賣出去。

    因為陳君然的關系,村長看瑾瑜越發順眼,對著李老漢一家滿面笑容。

    這清水溝數百人家,瑾瑜獨獨將賺錢的手藝教給他家陳君然,領陳君然一起賺錢,莫名就又跟李老漢家親近了幾分。

    帶著瑾瑜等人來到豬欄,大手一揮,“這次足足有十四頭崽子,不管公母,都已經閹了,只長膘不發情,你們隨便選,照著好的來。”

    只見豬欄里十數頭小豬,因人來驚擾,正豎著耳朵盯著他們。

    豬的世界也存在競爭,不過它們只競爭吃的,這十余頭小豬個頭大小不一。

    瑾瑜對選豬崽不在行,就看著李老漢夫妻倆。

    幾人觀察了片刻,選了兩頭個頭中等,皮色泛著健康色澤,毛色光滑的豬崽。

    村長扯著嗓子對院子里的二兒子道︰“君安,去叫你哥過來,拿麻袋和大秤,稱豬。”

    “好。”陳君安應了一聲,轉身把在柴房劈柴的陳君平叫了過來。

    幾人搭手把選中的豬崽裝進口袋,掛在秤鉤上,往大秤穿了一根木棒,陳君平與陳君安兩人抬起來,村長扒拉著秤砣。

    “攏共八十七斤,熟人熟事鄉里鄉親的,抹了兩斤算八十五。”

    王氏在心里算了一下,市面上豬崽二十文一斤,八十五斤就是一兩又七錢銀子,她帶了二兩過來,倒是夠了。

    收錢的時候,村長非要少收一錢,把一百個銅板推了回來,“一兩六錢圖個吉利。”

    “這怎麼行?親兄弟還得明算賬,該是多少就是多少。”王氏和李老漢又把錢推過去。

    村長家三個兒媳站在堂屋門口,盯著那串銅板被兩波人推來推去,心里直癢癢,都不要可以拿來給她呀!

    聽說有人來家里買豬崽,三人又怎麼會放心不來看著?

    雖然家里的經濟大權掌握在村長手里,但每次收入支出她們心里可都記著呢,得有點譜不是?

    否則誰知道村長會不會私藏了錢,偷偷拿去接濟小兒子?

    三人看了一會兒,村長的二兒媳劉氏就走到兩波人跟前,把錢按向了村長手里,臉上笑開了花兒。

    “爹,既然少收錢李伯心里會過意不去,那你就收下吧,別讓李伯難做。”

    被劉氏的舉動一弄,村長尷尬的笑了笑,“說笑呢,這錢就收一兩六錢,”

    瑾瑜心思一轉,笑道︰“太陽也挺大的,何不各讓一步?我們家還準備孵小雞,要在陳叔家拿上十四五個雞蛋,再借母雞一用,您就收下這一錢銀子,雞蛋的錢我們也就不給您了。”

    “這……”

    一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李老漢一撫掌,“就這麼辦!”

    不花錢就有一窩小雞仔,一次解決豬和雞的問題,在感覺上還沒欠什麼大人情,這感情好。

    村長也覺得不錯,當即拍板定論,讓大兒媳李氏帶王氏去數雞蛋,選一個老母雞。

    三個兒媳雖然可惜那幾個雞蛋,但總比少收一百文錢來得好,畢竟雞蛋才四文錢一個,十五個雞蛋六十文,比一百文少了四十呢。

    陳君安不著痕跡看了瑾瑜一眼,心里想著提醒一下陳君然,做人圓滑機靈一些。

    特別是陳君然跟李瑾瑜有利益牽扯,別被人佔了便宜還不知道。

    他那個小弟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過一根筋,不懂變通。

    李老漢夫妻和瑾瑜滿載而歸,帶回家兩個小豬仔和十多個雞蛋老母雞。

    雞蛋在村長家就用蠟燭照過,是種蛋才拿過來的。

    王氏直接找了個破爛竹簍,在里面墊上松針木葉,扒平壓實,將雞蛋整齊堆在里面,抱窩雞放進去捂著雞蛋。

    瑾瑜在院子里點畫挑花刺繡,王氏剁土豆喂豬。

    聽著王氏剁得  響,瑾瑜看了一眼,靈光一閃,道︰“娘,能不能把這土豆洗干淨了再剁?”

    王氏停住手,奇怪道︰“二狗你又出什麼⼳蛾子?”

    瑾瑜蹲下身子,抓起剁碎的土豆捻了捻,“前兩天曬土豆片,嫂子不是把洗過土豆片的水靜置沉澱後,曬出一大碗土豆粉嗎?”

    王氏依然一頭霧水,“是啊,曬土豆片多多少少都能一起弄出些土豆粉。”

    “那我們把這些土豆洗干淨,把澱……嗯土豆粉洗下來,再把土豆喂給豬。”

    上次曬土豆片,翠枝把淘洗土豆片的水放著,土豆中間的澱粉就沉澱在盆底,曬干之後成了純白的粉末。

    澱粉是個好東西,無論炒肉或是炒雞蛋,加一些都挺好吃的。

    不過這邊的吃法是直接吃澱粉。加糖,用剛燒開的水燙熟,燙熟的澱粉由白色變得透明粘稠,順滑爽口,瑾瑜覺得味道還不錯。

    王氏想了想,“還別說,這樣倒是可以。”

    既能喂豬又能曬土豆粉。

    王氏采納了瑾瑜的提議,每天剁土豆煮豬食的時候,都讓把土豆洗干淨了,剁碎用水淘一遍。

    淘洗過後,土豆拿去煮豬食,水靜置沉澱,每次都能洗出小半碗澱粉。

    裝在陶罐里,時不時挖一些出來燙做晌午吃。

    酸甜苦辣咸,伙食比之前好上數倍,營養上去了,家里人的氣色十分紅潤,精神頭也特別好。

    李老漢和王氏沒事就喜歡去看看豬,在地埂邊慢慢踱步。

    今年地里莊稼長勢喜人,苞米棒子粗大,豆子枝丫上掛滿豆角,家里豬圈喂了兩頭豬,母雞孵化雞蛋二十一天,就出來一群毛茸茸的小絨球。

    今年是個豐收年,想著快到秋天收獲的季節,再看著家里的情況,老兩口總是不自覺就咧嘴笑開了。

    過不了幾年,他們家應該也能住上灰瓦房了。

    對此翠枝很欣慰,無論貧窮困苦或是衣食無憂,他們這一家終究比旁的人家好。

    至少,他們相互把家人放在心上的,家和萬事興,不無道理。

    想著,翠枝不禁把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如果,如果再懷上個孩子,那就真的沒了什麼訴求。

    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分明……她與大狗並未節制那事。

    旁的小媳婦過門不出一年必然懷上孩子,像大伯家的艷芳梅芳,過門不過半年就有了身子。

    而她,十六歲那年進的門,今年八月就二十整,肚子卻毫無動靜。

    “這點心怎麼買?”

    翠枝思緒飛得有些遠,一時晃神,竟沒有聽到來人詢問。

    一旁的冬青看翠枝走神,忙放下手里的挑花刺繡,走到小攤後面。

    “這個十二文一斤,您要來點嗎?”

    翠枝這才回神,與冬青一起將客人送走。

    冬青方才看到翠枝的舉動和神色,心里明白翠枝在想什麼。

    翠枝一直沒有懷孕這件事,是李老漢一家人心里的一個結。

    前兩天王氏在集市上遇到翠枝娘家人,幾人嘮著嘮著說起這事,翠枝的嫂子周氏就給王氏說了個偏方。

    周氏說,她們村好幾家幾年無所出的媳婦,喝了半年那個偏方,都生了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這幾天王氏都在尋找偏方里的東西,準備讓翠枝試試能不能成。

    冬青輕握翠枝的手,安慰道︰“嫂子不急,該來的總會來,來的慢才是好的。”

    翠枝好笑道︰“冬青你還年輕,孩子哪分什麼好不好?孩子生下來時都一樣,需要大人好生教養,才會是好的。”

    冬青微愣,她從小沒有父母,心里總想著是不是因為自己不好,才被父母遺棄,倒是沒想這麼多,畢竟……從來沒有人教養過她。

    長這麼大,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一路摸爬滾打摸索來的。

    翠枝笑著回握冬青,“不過這事急也是急不來的,倒是你跟二狗,可得努力些,就算嫂子的來得慢,你倆可得為咱家扳回一城。”

    免得總有長舌婦在背後嚼舌根,說李老漢家前世缺了德,就算傻兒子好了也沒有後。

    冬青赧然,面色微紅,“不要在意旁人說什麼。”

    她從何努力?想著瑾瑜那精壯的身體,她就有些發怵。

    說起來,她已經半日沒見瑾瑜,莫名覺得時間漫長了不少。

    近幾日接了很多訂單,瑾瑜都沒有跟著出攤,而是與陳君然在家趕制挑花刺繡。

    與瑾瑜時時刻刻在一起時,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了,如今卻眼巴巴望著日頭一點點挪動,點心一點點減少。

    盼著早些收攤,便能早些見到。

    好不容易盼到攤子上的點心售空,笑容爬滿冬青滿面,收拾東西背上背簍,步履輕快走在青山綠間。

    翠枝跟在冬青身後,竟覺得冬青輕盈靈動如翩翩彩蝶,頓時心下愉悅,莞爾一笑,仿佛整個人跟著輕松不少。

    剛回到家,王氏興沖沖把翠枝拉進屋,“先把背簍放下,看娘拿了什麼回來。”

    說著拿出一個提簍,里面一堆看不出是何物的東西。

    冬青偏頭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幾只活蟲,揮舞著長短不一的足,試圖從竹簍里爬出來。

    不禁腳底一酥,往後縮了縮,“娘,這是什麼?”

    王氏笑眯眯的道︰“這就是翠枝娘家嫂子告訴我的方子,這臭殼蟲可是娘挨家挨戶去找的。”

    冬青的臉止不住皺成一團,她知道這臭殼蟲。

    上次收拾屋子,在屋角掃出幾只,有一只慢悠悠爬到了她的衣袖上,心下一慌便伸手去拍。

    沒想到臭殼蟲被踫到會分泌一種奇臭無比的黃色液體,頓時整個屋子都彌漫那種讓人作嘔的氣味。

    這些都還不算什麼,關鍵是冬青衣裳沾到那種黃色液體,跑出屋子都渾身彌漫臭味。

    而後她將衣裳換下清洗,清洗三四遍後,味道淡了去,想知道有沒有徹底洗干淨,下意識將沾染惡臭液體那處湊到鼻尖去聞。

    湊近深吸一口,頓時那純粹又濃烈的氣味兒直沖腦門,燻得她兩眼發黑冒著淚花,當天晚飯都吃不下。

    為這事被瑾瑜取笑了許久,說她明知道那東西奇臭無比,還腦抽放到鼻尖去聞。

    想到此處,冬青忙不迭往後挪了一大截,離王氏遠遠的,生怕臭殼蟲再爬到自己身上。

    瑾瑜在一旁暗自偷笑,冬青蠢萌起來簡直讓人哭笑不得,不知是要心疼她被燻得淚眼汪汪十分可憐,還是笑她腦抽犯傻的舉動。

    最後瑾瑜選擇取笑冬青,一舉兩得,讓她牢牢記住下次別再為了確認一個奇臭無比的東西還臭不臭,就把滿是臭味的東西湊近了聞。

    “娘……這些東西,要拿來怎麼辦?”

    “翠枝她嫂子說,用來熬湯喝,每日堅持喝一碗,喝個十天半個月的就會見效,娘已經熬著了,過會兒就能喝。”

    “喝???”

    冬青嚇得不輕,美目圓睜,“這些熬湯要讓嫂子喝嗎?還每天都喝?”

    “嗯,我看看好了沒有。”王氏說著,放下手里的竹籃,轉身揭開灶上的一個小砂鍋。

    一鍋漆黑的湯汁,冒著淡淡腥味兒的白氣。

    一行人立馬掩住鼻子,王氏甕聲甕氣道︰“冬青你也跟翠枝一起喝吧,你跟二狗都小半年了,肚子也沒個動靜,喝些沒壞處。”

    冬青一愣,隨後頭搖得如同撥浪鼓。

    瑾瑜嚇了一跳,趕緊走過來攬住冬青,看向王氏,道︰“冬青不喝,冬青不吃任何偏方。”

    這些偏方沒有什麼依據,他絕對不會允許冬青吃這種烏七八糟的東西。

    看瑾瑜態度強硬,王氏只得作罷,“不喝就不喝嘛,二狗你干嘛那種神情?怪滲人的……那你得努力些。”

    翠枝沒有拒絕王氏,捏著鼻子灌了一碗,萬一這偏方就成了呢?

    瑾瑜和冬青欲言又止,實際上他倆都不想翠枝受這個罪。

    但是翠枝心里願意,王氏也興高采烈,李老漢與大狗心存期盼,盼著偏方見效。

    他們沒有什麼立場去反對,反對也沒用。

    就只能看著翠枝每天按時喝一碗黑漆漆的、不知道效用的湯汁。

    出攤的路上,只有冬青和翠枝二人,冬青忍不住問道︰“嫂子,你喝那個方子感覺有用嗎?”

    翠枝歇了口氣,笑道︰“這才喝了幾天?就算有用也不可能這麼快。”

    冬青頓了頓,又道︰“那難喝嗎?”

    “唉……”翠枝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難喝,但沒什麼辦法,娘費心費力湊足了的方子,我怎麼好拂了這番好意?而且……我想著萬一起效了呢?”

    冬青沒有再說話,只希望這偏方真的有用,不要讓翠枝白白遭了那些罪。

    到了地方,剛放下背簍,賣燒餅的劉大娘就從鋪子里出來,“大閨女,你男人今天也沒來嗎?”

    聽劉大娘說瑾瑜是她男人,冬青不知道為什麼心里偷偷有些雀躍,“最近訂單很多,瑾郎在家里趕工,大娘您有什麼事跟我說也一樣。”

    陳君然八月中要回縣學,為了趕時間,最近接了雙份的活,但陳君然手速相對還慢了些,剩下的只能瑾瑜補上。

    以至于近幾場攤子瑾瑜和陳君然都沒有一起來。

    劉大娘道︰“是這樣,昨天我妹子來我家,看到我自己繡的屏風,她也想要一個,能不能麻煩你跟你家那位說一下,跟我那個差不多大就行,花色一樣都無妨,就是要先做。”

    “我那妹子是嫁到隔壁鎮子的,不得空時常過來,這次她好不容易在這邊玩幾天,要趕著她回去之前做出來。”劉大娘怕冬青不答應,握住冬青的手絮絮叨叨。

    “大娘您放心,我會如實轉達,盡量提前給您做出來。”冬青自然滿口應下,這個尺寸的屏風算是大單,一單能賺幾兩銀,不可能往外推。

    況且,有了這個開頭,不就代表瑾瑜的挑花刺繡傳入了另外一個鎮子?這種事當然是多多益善。

    得了冬青應允,劉大娘喜笑顏開轉身進了屋,巴不得現在就做出來,她還能趕著親手教小妹繡這挑花刺繡。

    冬青照舊坐在旁邊刺繡,不過她並非繡挑花刺繡,而是傳統的刺繡。

    瑾瑜出錢扯了布料,給家里人一人做一身衣裳。

    一共六身衣裳,翠枝王氏和冬青一同做的,相對飄逸的樣式,冬青閑不住,準備給女眷的衣裳上面繡上花色,穿著趕集。

    有人過來取挑花刺繡,冬青又將針別在布上,取挑花刺繡結算銀子。

    冬青低頭刺繡時,突然聽翠枝那邊出了些騷亂,抬頭一看。

    只見用背簍和木板搭建的簡易小攤被掀翻,點心散落一地。

    一個胡子拉碴的男子站在翠枝前面,滿臉橫肉凶神惡煞,嘴里吵吵嚷嚷,身後還跟了五六個嘍囉。

    “怎麼著?你攤子擺在路上,擋了爺的路,你還想讓我賠不成?”

    翠枝咬著牙,“我在這擺了幾個月,與旁的攤販擺在一條線內,並未擋住行人去路,是你竄進來撞翻了我的攤子,點心掉在地上不能吃,自然要你賠償。”

    冬青放下手里的衣裳和針線,上前與翠枝並肩,“公道自在人心,街上這麼多人都看著,誰對誰錯一目了然,你撞翻我嫂子的點心攤,你就得賠,攏共還剩下十余斤,不跟你算多的,一百五十文了事。”

    男子凶狠的目光掃過圍觀眾人,腳下將一地的點心踩住碾碎,“是嗎?你們誰看到是我的錯?”

    眾人被這眼神一嚇,立刻四散了去。

    這男子外號賴頭,倒不是因為外形,而是因為心狠手辣不要臉,是明山鎮一眾乞丐和地痞的頭頭。

    雖然明山鎮並沒有很多乞丐地痞,但能鎮得住餓瘋了的乞丐與潑皮無賴般的地痞,手段可見一斑。

    見眾人離開,賴頭轉臉對冬青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哈,沒人看見,小娘子你想為你家嫂子出頭?那就連你一起算上,今後讓我看到你們再在這鎮上擺攤,見一次砸一次。”

    賴頭身後的嘍囉會意,轉到一邊就要把冬青的挑花刺繡和正在繡的衣裳丟到地上。

    三狼一直攔在冬青二人身前,渾身緊繃做出戒備姿態,露出滿口鋒利尖銳的牙齒,喉嚨里發出嗚嗚警告聲。

    見有人又要去動冬青的東西,一個躍身跳過去,張口咬住一人的手臂,尖牙陷進男子肉里,頓時一陣哭嚎尖叫。

    被咬住的男子一邊尖叫一邊往後縮,硬是沒能把手從三狼嘴里掙脫出來,反而被咬得越緊,傷口越發的深。

    一眾囉心裏發怵,呆在當場不敢上前。

    賴頭一巴掌打在就近一人頭上,“一群慫貨,五六個大漢怕一頭灰毛畜生!”

    說完抄起掉落地上的木板,揚起就往三狼身上砸去。

    幾個嘍啰見老大上手,一時勇氣又回轉,一窩蜂湊過去毆打三狼。

    眼看三狼挨了幾下不見松口,翠枝和冬青趕緊上前去攔,冬青氣急敗壞道︰“三狼!松口,快回來!”

    冬青一連吼了幾聲,三狼聽出冬青的急切,這才松開那個男子的手臂。

    冬青忙把三狼護在身後,“住手!誰敢上前一步,我就與你們魚死網破!誰也別想好過!”

    眾人被冬青凶悍的氣勢一唬,還真就停住了動作,賴頭冷笑一聲,“今天就當給你們個教訓,下次,千萬別讓我看到你們,否則……後果自負。”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賴頭在這明山鎮,接一些別人想做又不方便出手的活,但從不牽扯人命。

    他這次收到話,要攪了挑花刺繡的生意,又讓人看不出是在針對挑花刺繡。

    看這小女子的神態,要是他再進一步,可能真會鬧出人命。

    好在,一般人受到他的恐嚇,都不敢以身犯險,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賴頭一行人大搖大擺離開,翠枝看著地上的點心眼圈泛紅。

    這次白辛苦一場,地上的點心少說還要賣一百余文錢,而她出一次攤利潤不過兩百文,說心里滴血也不為過。

    冬青抱了抱翠枝,“嫂子,別難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總會好的。”

    隨後蹲下身查看三狼的傷勢,默默拾取一個個落在地上的點心,收拾著滾到一邊的背簍和紗布。

    還好,三狼沒有傷到骨頭,地上的點心撿起來,還能拿回去喂豬喂雞。

    翠枝背過身子偷偷抹了一把淚,上前跟冬青收拾著殘局,心里亂作一團,這點心生意,難道就此斷了麼?

    又不敢忽視賴頭的威脅硬著頭皮出攤,只能抱著僥幸之心,期盼過兩天賴頭忘了這茬。

    旁邊攤販搖頭嘆息,心里可憐翠枝二人實在倒霉,不敢上前搭手撿東西,怕一個不好就引火燒身。

    劉大娘左右觀望片刻,確認賴頭等人走了,才從鋪子里出來,幫著撿地上的東西。

    劉大娘看著冬青和翠枝,一臉惋惜,“大閨女,大娘也幫不了你們什麼,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小老百姓得罪不起賴頭那幫子人。”

    翠枝強顏歡笑,“沒事大娘,我懂,我們都懂。”

    換做是她,她也選擇不管他人瓦上霜,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大娘躊躇了半天,道︰“要不這樣吧,你們吧點心和挑花刺繡做出來,趁著天不亮就拿來我店里,我給你們放著賣,那賴頭也管不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35 PM

第43章 踩點

    聽聞劉大娘的提議,翠枝有些心動,與冬青對視一眼,卻道︰“謝謝大娘的好意,暫時不用了,我們回去與家里人商量一番再做定論。

    “這樣也好,那你們先收拾回家吧。”劉大娘明顯松口氣,雖然她這樣提議,心里又害怕幫冬青二人寄賣時被賴頭發現,那她的燒餅鋪子也該關門了。

    冬青和翠枝收拾了一地狼藉,一路無話回到家里。

    家里人很是詫異,出了幾個月的攤子,今天回來得最早。

    瑾瑜並未覺得早些回家有什麼不好,只是隨口問了一句。

    “這麼早就收攤回家,是今天遇上大主顧了?”

    冬青咬咬唇角,“今天有個叫賴頭的地痞,撞翻了嫂子的點心攤,反而凶神惡煞說嫂子攔了他的路,讓我們別再讓他看見,否則見一次砸一次。”

    “還有這種事?”

    瑾瑜劍眉緊皺,無故找茬的人不是沒有,但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抬眼看向翠枝。

    “嫂子,你跟我仔細說說,那人是怎麼著撞上攤子的?是無意的還是帶有目的性將攤子撞翻?”

    如果是無意間撞到攤子,反而反咬一口,只能說明那人潑皮無賴,只是不想賠錢罷了,後面的威脅之言大可以不放在心上。

    若是有目的性的選擇翠枝的攤子,故意撞翻後,不僅反咬一口,還威脅冬青與翠枝,不準再出攤,那這人就並非是不想賠錢的潑皮無賴,可能受人之托,後面的威脅才是最終目的。

    誰會大費周章雇佣一個地痞,就為了攪黃翠枝的點心生意?

    這個問題,值得深究。

    翠枝細細回想,攤子被撞翻前一刻,賴頭到底是怎麼撞上攤子的。

    “我覺著,他是故意撞上我的攤子,我的攤子分明一直與旁的小販在一條線上,從未越界擺到行人路上。”

    聞言,冬青抬頭,“我們的攤位在中段,若說他腳下不穩,要撞也應該早撞到別的攤販,我並未在那人身上嗅到酒氣,他沒有喝醉,走在路上根本不可能撞到嫂子的攤子。”

    李老漢來回踱步,王氏更是焦慮不安,唉聲嘆氣。

    “唉……這下可怎麼辦啊!老天就不能安安生生賞一口飯吃,好不容易有了生錢的營生,這才做了幾天……唉我們沒權沒勢的可怎麼辦?”

    大狗一拍大腿站起來,從牆邊順起一把釘耙,氣洶洶地往外走。

    見大狗的動作,李老漢停住腳步,“大狗你做什麼去?”

    “我就不信了,敢動我媳婦兒的攤子,我這就去跟他拼命。”

    大狗陰沉的話語一出,嚇了旁的人一跳,翠枝連忙上前拉住大狗的手。

    “不要犯傻!拼什麼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我怎麼活?我守著那個攤子又有什麼用?”

    瑾瑜嘆口氣,“嫂子說的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什麼都不如人重要,用不上跟那種人拼命,不值得。”

    大狗看了看翠枝帶著哀求的神色,又看了看手里的釘耙,整個人松垮下來,有些挫敗。

    “我除了一條命,還有什麼能跟那個無賴去拼?”

    眾人只得沉默,一籌莫展,王氏一咬牙,“不用管他,他又不是天王老子,鎮上那麼多地方,咱換個地方擺。”

    瑾瑜思緒轉了幾圈,換個地方擺倒是常規的做法,惹不起自然躲得起。

    怕只怕那賴頭有意針對翠枝和冬青,換了地方也無濟于事。

    “不如這樣吧,嫂子和冬青暫時別去出攤,等我弄清楚了再去。”

    “唉?”冬青一愣,“怎麼弄清楚?你剛剛才勸了大哥,轉臉要自己以身犯險麼?”

    “不是。”瑾瑜笑了笑,伸手揉一把冬青的頭發,轉身去了院子里。

    陳君然還在院子里點畫,很自覺的沒有參與李家家事。

    見瑾瑜出來,便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瑾瑜的模樣,應該是有話要交代。

    “君然,我這幾天有點事,近幾日你不用來這邊了,帶上幾幅回家做,做完先放著,街上的攤子出了點問題,過些日子一起拿去賣。”

    陳君然沒有詢問具體事宜,只是點點頭,“嗯,我知道了,我做完這個就回去。”

    對陳君然的態度,瑾瑜十分欣賞,拍了拍陳君然的肩,轉身叫上三狼,跟家里人打了招呼要去鎮上。

    冬青心里擔憂,在屋里站了片刻,便追了出去。

    “瑾郎!先等等……”

    瑾瑜聽到喊聲,頓住腳步,轉身就被撞了個滿懷。

    那個小女子,一路小跑撞進自己懷里,心頓時化作一灘春水。

    輕輕攬住縴細的腰,溫香軟玉,滿心暖熱,“傻瓜,我又不是去參加敢死隊。”

    冬青仰起頭,直視瑾瑜的雙目,那雙美目里,仿佛有著星辰大海,“敢死隊是什麼?”

    “……”

    瑾瑜無語凝噎,氣氛正好,冬青不是應該溫聲軟語讓他注意安全嗎?為什麼要問敢死隊是什麼?

    這關注點是不是太歪了!

    “那個……敢死隊啊……就是明知道有去無回,但還是義無反顧的參與,所以稱之為敢死。”

    冬青伏在瑾瑜懷里,思索片刻,又仰頭道︰“嗯,我知道了,不準你去那什麼敢死隊。”

    “哈哈哈不去,絕對不去。”

    能有此嬌妻,他定十分戀世,打死都不會去敢死隊。

    “不去就好。”冬青直起身,看了看三狼,“那你告訴我你去鎮上做什麼?我跟你一起。”

    “啊?不行,你趕緊回去。”瑾瑜在冬青跟前少有的強硬。

    “哦……那,那至少能告訴我你要去做什麼吧?否則你別想走出半步。”冬青緊緊抓住瑾瑜的兩根手指。

    瑾瑜看冬青柔軟小巧的手捏著自己指頭,好笑得不行,“不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我去踩點,摸清楚賴頭的行動軌跡,抓住弱點,一擊致命。”

    “呃……”冬青心里沒底,“那個……盡力而為,實在不行咱們另想辦法就是,天無絕人之路。”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不用擔心我,我有分寸。”

    冬青站在原地,目送瑾瑜和三狼消失在羊腸小路的盡頭。

    瑾瑜一去五天不見回轉,冬青日日牽腸掛肚,卻聽話的沒有去鎮上,只是不自覺往後山的路上觀望。

    這一次,比上次瑾瑜去湘廊擔心更多,觀望時間更久。

    翠枝看著發愣的冬青,不知是第幾次嘆氣,“冬青,不要太擔心,二狗雖然行事跳脫,但很有分寸,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這幾天不用出攤,翠枝沒有做點心,陳君然沒有過來,瑾瑜也不在家,大家一起下地,氣氛卻莫名沉重。

    冬青跟家里人轉述過瑾瑜的話,大伙算是大體知道瑾瑜的意思,但是一連五天不歸家,免不了提心吊膽。

    但瑾瑜特意囑咐過,他可能要浪費五六天時間,在他回來之前,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去鎮上。

    現在才五天時間,怕去鎮上尋找瑾瑜會壞了瑾瑜的事,只得等瑾瑜說的六天過去。

    若是六天過去瑾瑜都不見回來,李老漢幾人準備去鎮上翻個底朝天。

    大狗這些天一直在打磨一根木棍,削尖了一頭,看樣子是在為即將發生的沖突做準備。

    整個家愁雲慘淡,卻又無可奈何,最後只化作一聲聲嘆息。

    ********************

    鎮上。

    邊巷一個小院子里,有婦孺哭天搶地之聲,幾個男子拉扯著一個十四五的妙齡少女,發髻散亂的婦人死死抓住女孩的手不放。

    “求求你了!珠兒她是無辜的,都怪王行那個挨千刀的,不要帶我們珠兒走……”

    少女裙角還掛著兩個孩童,不過三四歲與十一二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要拉姐姐……我替姐姐去吧……”

    幾個男子忙著掰開婦人的手,聽到男童的話,頓時哈哈大笑,上下打量著男童。

    “這小子倒是長得眉清目秀,可惜啊可惜,我們老大不好這口,你沒法兒替你姐姐。”

    在三四個男子里,有兩個眉眼熟悉,仔細一看,竟是上次砸了翠枝攤子那一行人其中之二。

    這次是奉了賴頭的話,來拉這個名為珠兒的少女去抵債。

    雖然賴頭在放高利貸,但不是這家人欠了賴頭的錢,而是珠兒許配的那家人。

    珠兒及笄後不久便許了人家,那家人姓王,珠兒的未婚夫名王行,排第三。

    哪成想王行的父欠了賭債,找賴頭借了錢,利滾利越欠越多。

    王父還不上錢,竟喪心病狂想用兒子的未婚妻抵債,更喪心病狂的是,王行居然同意用自己的未婚妻為父親抵債。

    賴頭看過珠兒後就答應了,珠兒一家蒙在鼓里,眼看婚期漸近,賴頭的人卻上門來抓珠兒。

    那賴頭家里沒有正妻,倒是有兩三個沒去官府登記的妾室,全是旁人欠錢用來抵債他就收了去的。

    珠兒的家人自然不願意珠兒去受那份名不正言不順的罪,何況是為王行那家王八犢子抵債!

    一行人僵持不下好一會兒,賴頭手下失去耐心,將三個婦孺踢倒在地,強硬的拉著珠兒往外走。

    對方是幾個大漢,體力的懸殊,讓人難以反抗,婦人被攔在院內,聽著女兒的哭聲越來越遠。

    當下癱坐在地,與兩個小兒抱頭痛哭。

    幾個大漢架著珠兒來到一座小院兒,推推搡搡關進一間耳房,房門插了插銷,任由珠兒拍打哭喊紋絲不動。

    這個小院子,處在鎮子邊上,四周沒有什麼人家,是賴頭沒錢時候的住所,後來發現了生財的歪門邪道,有了些錢之後,買了現在的大宅院。

    不過每次收了新的女子,都帶到這個小院,調.教溫順才帶回大宅,以免在主宅哭天喊地尋死覓活的,晦氣。

    “去通知老大,成了。”

    二把手橫疤拍拍手,招呼一個人去通知賴頭,一個守著院子等賴頭過來。

    他要去辦點自己的事,準備先走。

    在小地方混就是這麼慘吶!雖然不存在什麼幫派地盤之爭,但賴頭這個名義上的老大還得自己親自上手接活,他這個二把手,說白了就是個跑腿兒打雜的。

    “唉……”

    橫疤嘆口氣,一邊走一邊搖頭,他被叫橫疤,還是因為額頭有一條疤痕,聽上去倒是很霸氣,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他做什麼大事被砍出來的疤。

    天知道那是他小時候調皮摔倒,磕在牆邊鋤頭上磕出來的。

    不過,好歹也能讓人望而生畏,名頭響亮好辦事,也算當二把手的好處。

    橫疤一搖一擺走了,留下一人站在院子里,等著賴頭過來。

    那人百無聊賴站了半晌,聽得院子的木門 啷一聲被推開,忙渾身戒備望過去。

    來人是賴頭,往關著珠兒的屋子看了一眼,給男子丟了一把銅板,“你走吧,這里用不著你了。”

    男子沒有多想,點頭哈腰往後退,“多謝老大打賞,老大慢用。”

    他們老大身強力壯,制服一個瘦弱少女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直到男子退出去關上了門,賴頭整整衣衫,打開插銷推門進去。

    屋內珠兒站在門後,手里拿了一把凳子,在賴頭開門那一刻,揚起打了過去。

    賴頭一開門感覺一道勁風迎面而來,下意識伸手一擋,珠兒那一下只打在了賴頭的手臂上。

    見一擊不中,珠兒復又揚起手里的凳子,卻被賴頭一把抓住,將凳子奪下扔到一邊。

    “敬酒不吃吃罰酒!”

    賴頭手上被砸到的地方隱隱作痛,怒火中燒,一把將珠兒推到床上。

    失去先機,珠兒不佔任何優勢,就被欺身過來的賴頭壓住,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推他不動,只能做無謂的掙扎。

    珠兒心里絕望,怪只怪她命不好,許了一家人渣。這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怕是難逃一劫。

    正準備咬舌自盡,只聽上方傳來一聲沉悶的響動,身上的賴頭動作一頓,隨後軟倒下來。

    賴頭至少一百八十斤,軟癱癱壓在珠兒身上,更加巍然不動,讓她抽身不得。

    卻感覺身上一松,賴頭被人提了丟到地上,珠兒抬眼望去,只看到背光站了一個高大的男子。

    直起身子,看到男子身後跟著一頭威風凜凜的狼狗,也終于看清男子的面目。

    輪廓深邃身板筆挺,眉頭深鎖的模樣很是俊郎,只是太過不修邊幅,身上的衣裳略顯髒亂,胡子拉碴,一股若隱若現的汗味兒。

    瑾瑜粗獷的形象平添幾分男人味,讓珠兒面頰有些羞紅,趕緊下床福了福身。

    “敢問這位恩人姓甚名誰?”

    瑾瑜轉頭四處打量,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你走吧,去遠房親戚家躲躲或者隨便怎麼樣,別再讓他們抓到你。”

    珠兒欲言又止,躊躇了片刻才道︰“恩人大恩大德,如同再造,珠兒無以為報,還請恩人告知姓名……”

    珠兒話音沒落,瑾瑜趕緊擺手,“別,我家有嬌妻,用不上你以身相許,也不缺什麼,你趕緊躲好保全自身就行。”

    “唉?”

    瑾瑜的話倒把珠兒弄得呆愣當場,“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啊?不是嗎?”瑾瑜摸摸鼻子,他下意識的以為,無以為報下一句就要接以身相許……

    珠兒愣了幾個呼吸,接著道︰“還請恩人告知姓名住址,日後有機會珠兒一定登門道謝。”

    “硬要個姓名啊?那就叫我雷鋒吧。”瑾瑜目光停在珠兒散了一半的腰帶上。

    珠兒感受到瑾瑜的目光,臉上一熱,立刻整理衣裝。

    瑾瑜笑道︰“你不是要感謝我嗎?把腰帶解下來。”

    “什,什麼?!”

    珠兒一驚,前一刻不是還說家有嬌妻用不上她以身相許?這後一刻讓她解下腰帶?

    “這破屋子連根繩子都沒有,腰帶權當你給我的謝禮,我把這家伙捆在椅子上。”

    瑾瑜伸著手,“快點,一會兒他該醒了。”

    跟了整整五天,終于找到機會,當然不想節外生枝。

    珠兒只得把腰帶解給瑾瑜,心里嘀嘀咕咕,為什麼這個雷鋒不用自己的腰帶,非要她一個女子把腰帶解下來捆這個無賴!

    瑾瑜接過腰帶,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的腰帶要是沒了,回家怎麼跟冬青交代?

    頓了頓,一拍腦門,又把腰帶還給珠兒,喃喃自語,“睡眠不足害人不淺啊……忘了這家伙也有腰帶……”

    把賴頭提到椅子上,抽了賴頭的腰帶,手腳麻利捆起來。

    珠兒拿回腰帶︰“……”

    瑾瑜看著賴頭,沉下臉握了握拳頭,提起桌上的冷茶水,轉臉卻看到珠兒站在一旁一動不動。

    只好又掛起笑容,“嘖……你還不走?趕緊走,往南邊走,哪邊是南知道吧?我還有點私事,怕嚇到你。”

    “快走,喏,從那邊一直走,你就能回到家里,抓緊時間去躲躲。”

    瑾瑜把珠兒推出門外,看著珠兒走遠,轉身從里面把門插起來,進到耳房一壺涼水就潑在賴頭臉上。

    賴頭兩眼茫然,他正準備整治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結果兩眼一黑就沒了意識。

    幾個呼吸後,賴頭恢復清明,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一個魁梧的男子站在身前,擋了大片的光,陰影讓他看不清男子的臉,一時氣急敗壞。

    “你是誰?知道我是誰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管我是誰,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誰,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是誰雇你去南巷砸點心攤的場子?”

    聞言賴頭頓了頓,突然笑起來,“哈哈哈你要為那兩個農婦出頭?別傻了,我不會透露雇主姓名的,只能告訴你,胳膊擰不過大腿。”

    瑾瑜思索一瞬,看樣子,雇了賴頭的人在明山鎮有幾分.身份,至少跟他的等級差距很大。

    明山鎮有幾個稱得上大腿的人?瑾瑜心里有了些譜。

    不過,他費心費力可不是為了得到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是嗎?”瑾瑜陰笑一聲,順手摔碎了桌上的茶壺,成功獲得一地碎片。

    撿起一塊裂口很薄的碎片,繞到賴頭身後。

    賴頭不由得心里一慌,色厲內荏,“你想做什麼?要是我出什麼事,我手下的人不會放過你,從此你別想在明山鎮過活!”

    “哈……你出什麼事,你的手下難道不是應該忙著爭這個老大的位置?”

    說著,手上用勁,瓷片薄薄的裂口順著賴頭指甲縫嵌進去,頓時賴頭哭嚎得像一頭一百八十多斤待宰的豬。

    瑾瑜慢悠悠往里面推瓷片,慢慢的往上挑,挪一點,賴頭的叫聲更甚。

    “你想好了嗎?左右這里獨門獨戶的,又沒人能聽見你的嚎叫,你的手下以為你正在溫柔鄉里欲死欲仙,我們可以像這樣玩上幾天,十個手指甲,還有十個腳趾甲,還有近三十顆牙齒,我們一個個來,不急。”

    賴頭平息了些許哭嚎,卻咬著牙不見開口。

    “哦,我知道了,看來你沒玩夠。”

    瑾瑜面無表情,手上越發用勁,“你知道我為了等這個機會,等了多久嗎?我連續四五天跟著你,知道你家在哪里,知道你常去哪里。”

    “還有啊……我身邊這頭是狼,為了跟蹤你,好幾天沒好好吃肉了,等我玩夠了,就把你的肉一點點片下來,給我的狼做口糧,你看著它吃。”

    “住手!”賴頭直喘粗氣,指尖疼得抽搐,一刻不停。

    如果不說,身後這個瘋子可能真的會說到做到,畢竟怎麼看都不像正常人。

    瑾瑜果然停下了手,笑道︰“怎麼?你想明白了?”

    “是林員外,東邊的林孟遠,就是前段時間死了的林老二他哥,這下行了吧?放開我。”

    瑾瑜垂下眼皮,停了片刻,將手里帶血的瓷片一丟,“放開你,你當我傻啊?”

    硬比起來,他根本沒有這個賴頭壯實,放開賴頭還得了?

    “三狼,我們走吧。”

    瑾瑜抓起賴頭的衣裳擦了擦手,帶著三狼往外走,背後傳來賴頭的咒罵聲。

    “你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瑾瑜默默翻個白眼,把賴頭的聲音拋到腦後,賴頭這種人居然好意思指責他的人品?

    不過剛剛真是演技爆發,他都快要相信自己是個心狠手辣的瘋子了,可能是跟冬青學的,誆起人來不帶臉紅的。

    他在地上留了那麼多瓷片,賴頭要是想走,半天時間就能用瓷片割開那根腰帶。

    如果賴頭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那還是餓死算了吧,這智商活著也只能蠢死。

    或者,賴頭手底下的某個小嘍囉發現他們老大好幾天不見蹤影,過來找找。

    瑾瑜一路回到家,冬青不顧瑾瑜一身臭味兒,抱住就不撒手。

    “好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先讓我去洗漱一下,我快被自己燻死了。”

    為了跟蹤賴頭,瑾瑜連續五天沒有洗漱,除了衣裳不破,基本跟乞丐沒有差別。

    冬青眼眶紅紅的,心里又氣又慶幸,抬手捶了瑾瑜一拳。

    “下次再也不許這樣!”

    瑾瑜握住冬青的手,輕聲哄道︰“好好好,再也不會有下次,等我收拾干淨再做計較,不出意外沒幾天我們就能出攤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37 PM

第44章 牽制

    瑾瑜燒了兩大桶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刷一遍。

    換上干淨的衣裳,長吁一口氣,渾身舒爽。

    “還是家里好,做什麼都方便。”

    冬青將瑾瑜的髒衣裳拿出去,從里面掉出一本裝訂書,冬青好奇的拿起來,卻是一本大黎簡史。

    “你買了新書?”

    瑾瑜伸手接過,“盯梢時無聊得緊,忘了帶書過去,就買來消磨時間的,事跡記載還挺全面的。”

    “應該與我說的沒太大出入,只是細節部分我記不大清楚,你看書就能看到我遺漏的部分。”冬青拿著衣裳出了門。

    瑾瑜看了看手里的書,沒想到自己妻子接觸過的事會記載在史書里,這感覺有些微妙。

    黎國自開國到現在,只有一百一十七年,算上太.祖一共經歷四代君主,算不上時間長。

    開國以來天下都還挺太平,沒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能算得上大事的,就是十七年前幽州之主南陽王造反一事。

    黎國自始只有兩位有封地的王爺,一個是南陽王, 封地幽州;另一個是湘王,封地廊州。

    最初的兩個王爺是開國功臣,立國之後太祖皇帝將二人封王,各賜一洲,永久世襲。

    過了這麼多年,皇位還是皇位,王爺封號也未變,但承接的人不再是當年的開國鐵三角,終究生了間隙。

    現今已故的先皇意圖收回封地,導致南陽王謀反,還未正面開戰南陽王便遭到圍殺,南陽王滿門盡滅,幽州被收回,封號廢黜。

    老湘王協助先皇斬殺了南陽王一族,平反有功,所以依然是廊州之主。

    只不過多了許多限制,不允許擁有軍隊,一經發現按謀反之罪論處。

    地方官員也由朝廷統一配備管理,湘王名存實亡,有封地卻沒有實權,相當于一個閑散王爺。

    不過,這個閑散王爺並不是一無是處,好在家底豐厚,廊州之內大小事宜都是經他之手上報朝廷。

    這事之前冬青有跟瑾瑜說過,說現在的湘王一表人才,老湘王有意與柳知府結親,只不過人選一開始是柳家大姑娘。

    二姑娘十分中意湘王,冬青就與二姑娘設計把大姑娘擠了下去。

    湘王與柳家結親,其中緣由,只不過是因為看中柳知府的權利與地位。

    朝廷的官員,本來為了起到牽制作用,但結親後兩廂合作,是雙贏的局面。

    王妃換個人選也無傷大雅,柳二姑娘順理成章嫁過去成了湘王妃。

    瑾瑜嘆口氣,高門大戶的事還真是復雜,過去的十年,真是辛苦冬青了。

    洗干淨了的瑾瑜神清氣爽,放下簡史取了紙張,提筆書信。

    冬青從外面回來,歪著頭看瑾瑜寫些什麼,只看了兩行就覺得太出乎意料。

    “林員外?!那個被鄉民稱頌的林大善人?”

    瑾瑜點頭,“對,就是那個林員外,林大善人,可笑吧?表面光鮮亮麗,背地里齷齪骯髒。”

    “可……我們的點心生意只是小生意,林員外在鎮子上也沒有點心鋪子,我們對他完全沒有任何威脅,他為何要大費周折做這種事?”

    冬青百思不得其解,她之前猜測是街對面的點心鋪子雇了賴頭來找茬,因為她們雖然是小本生意,但生意還算不錯。

    後來還猜測過月娘。

    明山鎮上為了省錢的人很多,瑾瑜的挑花刺繡有了陳君然加持,接單量大增,著實搶了金線坊不少生意。

    結果,千算萬算,就沒有想到是與刺繡和點心毫無干系的林員外。

    他這般作為到底圖什麼?

    “不不不。”瑾瑜擺了擺手,“我在鎮上待了四五天,可沒有只跟著賴頭,還發現了其他很有趣的事。”

    “什麼趣事?”冬青接話一問,這趣事,可能與林員外為何要雇賴頭來找茬有關。

    “月娘,是林員外的姘頭。”

    “啥?!”

    冬青萬分震驚,萬萬沒想到月娘竟與林員外有關系,還是這種關系!

    “你真弄清楚了嗎?”冬青有些不信。

    “我何時對你說過假話?”瑾瑜將事情始末細細說來。

    冬青懷疑過月娘,他自然也有所懷疑,跟蹤賴頭的間隙便去查了查月娘。

    白日見過林員外去過幾次金線坊,瑾瑜並沒有在意,後來看到林員外深夜造訪金線坊後院,才留了個心眼。

    最後,從賴頭口中確認了雇主,連上前因後果,只能是月娘與林員外關系不一般。

    林員外為了給月娘出頭,要把被搶走的生意搶回來,故而找了賴頭來破壞挑花刺繡的生意。

    至于兩人的關系怎麼個不一般,瑾瑜做了推測。

    月娘全名趙明月,林員外姓林,他娘姓齊,妻子姓吳,月娘與林員外便不可能是親戚關系。

    男女之間關系近到如此地步,用得上深夜造訪,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除了是情人,瑾瑜想不出別的解釋。

    聽完瑾瑜的推測,冬青無話可說。

    仔細想來,月娘三十出頭,風韻猶存,除去眼角細細的皺紋,實在膚白貌美身段曼妙。

    卻沒聽人說她的夫家如何出色,憑一己之力開著明山鎮唯一的繡鋪,還沒有誰人敢欺上門找茬。

    想來,月娘如今擁有的一切,少不了林員外的一份功勞。

    “那,那這下該如何是好?”冬青心思饒了幾圈,硬是沒想出瑾瑜此番舉動有什麼用。

    查出了誰是始作俑者,也查出了這始作俑者為何要作俑,卻沒有任何作用。

    他們家人窮勢弱,又沒有切實證據,根本不能將林員外如何。

    而瑾瑜為了查出真相,還去招惹了賴頭那個無賴,若是日後賴頭上門尋仇,更是雪上加霜。

    “不用太擔心,我回來之前,給賴頭送了一份禮物,他若還想安生過活,就沒那個膽子再來招惹你我,而且……”

    瑾瑜說著輕笑了一聲,“我還抓著林員外另一個把柄,足以讓他投鼠忌器。”

    “什麼把柄?”冬青心中好奇,瑾瑜去鎮上待了五日,到底能挖到多少秘密?

    “林老二,是林員外找人打包送給張梁的。”

    冬青心頭劇震,研墨的手頓住,猛的抬頭,“你是說……林員外將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打包送去給仇家削骨剔肉?”

    雖然林老二死不足惜,但聽到這種事,還是讓冬青難以接受。

    “為何?那大善人的稱呼,是從何而來?你手里有證據嗎?”

    瑾瑜摸摸冬青的臉頰,“可笑就可笑在此處,大善人這個名頭,應該是林員外苦心經營得來的,若將暗藏的污垢公之于眾,他這大善人的名聲,只怕要到頭了。”

    “像林員外這樣花精力塑造名聲的人,很在意這個名頭,他可能一直視林老二為林家的污點。”

    “但他自己不能親手干掉林老二,那樣會讓他的大善的假面碎裂,恰好,林老二自作孽讓林員外看到了張梁這個機會。于是就有了借刀殺人這一出,借張梁的手殺了林老二,張梁報了仇,他也能擺脫林老二這個包袱,指不定……他在內心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

    瑾瑜將心里的想法娓娓道來,卻沒有提起自己的陰暗面。

    當初林老二盯上冬青,若林員外沒有出手,可能出手的就是他。

    瑾瑜在心里感謝過林員外,至少于他而言,這確實是一件好事。

    冬青聽得呆住,半晌才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連細節都知道得這般清楚?”

    “咳……”

    瑾瑜捂嘴干咳一聲,“這個嘛……我自有辦法,總而言之,我們有法子牽制林員外,以後不會有人再來找茬了。”

    冬青苦著個臉,“說來說去,就是說你手里並沒有證據是吧?這樣怎麼能讓林員外心虛?若是林員外抵死不松口,我們人微言輕,你覺得旁人是相信林大善人還是相信我們?”

    瑾瑜無奈道︰“唉……所以我這不是在寫信嗎?”

    “對哦……所以你寫信做什麼?”

    “……”瑾瑜手上不停,道︰“一共兩封信,一封給李員外,一封借李員外的手送給林員外。”

    冬青恍然大悟,“噢原來如此!”

    李員外跟林員外是明山鎮有名的兩家大戶,林員外跟李員外不對付也是眾所周知。

    當年二人還年輕時,一起考了科舉,李員外有幸過了鄉試成為舉人,而林員外連續試了許多年依然是個秀才。

    兩人的梁子不止如此,當年兩人還同時看上一個姑娘。

    很不幸,當年那個姑娘現在是李湘棉她娘,林員外又輸一頭。

    後來林員外開始積德行善,大善人的名聲漸漸就壓過了李員外,但處處跟李員外作對。

    去年李員外的老母親看中一塊風水寶地,想百年之後用來做墳地,被林員外搶先出高價買了下來。

    不管李員外怎麼好說歹說,林員外就是死活不賣,要留著自己以後用。

    林員外連他老母親的墳地都搶,把李員外氣得不輕,這梁子是越結越大。

    瑾瑜在信里說明情況,讓陳君然把信送給李員外。

    有了陳君然的關系,再加上瑾瑜把林員外的把柄送到李員外手里,想來李員外很樂意差個家丁把另一封信送給林員外。

    至于李員外要如何利用這件事,便與李老漢家無關。

    “瑾郎,為何要告訴李員外你並沒有證據?”

    “我還沒寫完,因為我確實沒有證據,但我看到了細節,如果我虛張聲勢的時候連李員外一起騙,他報官來抓林員外怎麼辦?到時候公堂之上我拿不出證據該如何是好?”

    在寫給林員外的信里,瑾瑜直接用篤定的句式,威脅林員外,如果不停止找茬,就將他□□有夫之婦和借刀殺人的真相公之于眾。

    這不止關乎名聲,還關乎身家性命,又借李員外的名頭給林員外遞信,李員外是舉人,家底比林員外豐厚,林員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事有輕重緩急,單單李員外就夠林員外喝上一壺,他再無暇為了哄女人開心,來騷擾這個每月一二十兩銀的小生意。

    兩封信寫完,字體方正,沒有落款,折起來塞進信封里,用蠟液封好。

    信封上面,用楷體分別寫了林孟遠與李長雲。

    瑾瑜隨後去了村長家一趟,把兩封信交給陳君然,讓他第二天去李員外家跑一趟。

    陳君然捏著手里的信,疑惑道︰“這……二狗哥,為什麼要寫信給李伯父和林員外?”

    “你只管去送,確保李員外看了屬于他的那一封,另一封差人送去林家,不要提我的姓名。這樣,我們的挑花刺繡才能繼續掙錢。”

    陳君然本來還有些顧慮,聽到如此才能繼續掙錢,便點頭應了下來,左右他只是跑個腿。

    他不過跟著瑾瑜點了一月有余的挑花刺繡,手里有了五兩銀子,嘗到甜頭就再也不想回到過去。

    瑾瑜步履輕快回到家,天色擦黑,燃起蠟燭溫習功課。

    看了一個時辰,只覺得眼皮打架。

    這幾天為了跟賴頭,隨意的躺在牆角就對付一晚,一晚都沒有睡好。

    還好現在是夏末,夜里天氣不算冷,否則他可能要被凍死。但是蚊蟲讓人不勝其煩,更沒有冬青在身側,這幾天過得實在苦不堪言。

    “瑾郎,實在困得慌就睡吧,強撐著也看不進去。”

    “也是,養好精神明天再戰。”

    每天清晨早讀挑燈夜戰,相比較下來,還是早晨效率比較高。

    “我要我家娘子陪我睡。”瑾瑜三下兩下把外衣脫去,再三下兩下幫冬青脫了外衣,躺到床上摁進懷里。

    “啊……”道不盡的滿足。

    “晚安。”

    第二日瑾瑜讓家里人按兵不動,該讀書的讀書,該下地的下地,該喂豬的喂豬,一切如常。

    他要等陳君然帶回消息,再看看林員外的動向。

    陳君然大清早就把信塞進懷里,沒有耽擱,往鎮上李員外家去了。

    陳君然算李家的常客,管家看到陳君然就滿臉笑容,“陳公子,來找大公子嗎?他好像在花廳那邊。”

    “不是,我這次來,是找李伯父有點事。”

    “嗯?”管家一愣,又道︰“老爺在書房看賬,你先在前廳坐一會兒吃杯茶,我這就去把老爺叫過來。”

    李言卿聽說陳君然造訪,自然是要上前廳一敘,只是奇怪陳君然為何不直接過去找他。

    李湘棉更是忙著梳洗打扮換衣裳,一路小跑,快到前廳才立刻停下來整整衣裝,邁著小碎步踏進屋子。

    李員外坐定,陳君然將兩封信遞給管家,“有人托我將這信交給伯父。”

    看到林孟遠的名字,李員外眉頭一皺,這人光是就讓人生厭,“林孟遠那個老賊的信,為何遞到我這里來了?”

    “是這樣,寫信之人讓伯父只看自己的那封,再決定要不要將林員外的信送過去。”

    “哦?這倒是稀奇。”

    李員外拆開寫有自己名字的那封信,一開始眉頭緊鎖,看到最後爽朗的大笑出聲。

    “好!我就知道林孟遠那個狗賊不是個東西!”

    李員外笑得讓下面的人一頭霧水,李言卿問道︰“爹,是否有什麼好事?”

    “確實是好事。”李員外笑意不止,將林員外那封信遞給管家,“老福,你親自去送這封信,確保那個老狗看完,回來跟我說他什麼臉色。”

    李員外還是沒說是什麼好事,笑意盈盈看向陳君然,“君然啊,你跟我說說,寫這信的人長什麼樣,你認識嗎?我可得好好謝謝他。”

    嘴上詢問寫信的人,李員外心里已經開始盤算,怎麼著才能把這事物盡其用。

    陳君然歉然一笑,“對不住了伯父,這次我以君子之名擔保不往外透露,只怕不能言而無信。”

    李員外摸著下巴上的胡須,“那也行,待日後能說再說吧。”

    隨後起身大步往外走,拍了拍李言卿的肩,“言卿啊,你們三個年輕人好好玩,過幾天你奶的風水寶地就能回來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覷,李言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奶奶身體還很硬朗,但自古以來都講究入土為安,老早選址墳地很常見。

    去年他奶奶看中的墳地出了岔子,僵持半年都沒沒能把那塊風水寶地買回來,正準備著手重新選一處,怎麼著就過幾天那塊墳地會回來?

    李湘棉沒想那麼多,拉著陳君然的衣袖,君然哥哥前君然哥哥後,笑得眉目彎彎。

    陳君然看著李湘棉純真的笑臉,忍不住一臉溫柔笑意。

    都說李家三姑娘嬌縱蠻橫,他卻覺得十分可愛。

    李言卿搖頭嘆氣,眼前的男女分明兩情相悅,陳君然非要為了自己那點堅持假裝疏離。

    可憐了他沒有中意的姑娘,也沒有姑娘中意他,只能在旁邊唉聲嘆氣。

    這邊瑾瑜收到陳君然確認信已經送出去,在等鎮上的消息。

    一家人其樂融融下地時,卻在路上遇到了大伯一家。

    趙氏老遠就扯著嗓門打招呼,笑得臉上的褶子一堆摞一堆,“這不是冬青和翠枝嘛!今兒個我記得是初八,逢雙數,你們倆不去鎮上出攤嗎?”

    李老漢家一行人還沒接話,趙氏一臉驚訝又道︰“我忘了,我聽陳家兒媳說,你們前些天出攤的時候,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是吧?都不敢去出攤了,唉……好可惜,怎麼看你們那營生也挺賺錢的,就這麼廢了。”

    “……”

    冬青與翠枝無話可說,趙氏那模樣,哪兒像可惜她們生意沒了的樣子?分明幸災樂禍的,臉上的皺紋恨不得都能夾死蒼蠅。

    誰叫她們倒霉遇到這檔子事,暫時也只能讓這大伯母高興了。

    王氏斜了趙氏一眼,“那家伙走路不長眼,自會有人收拾他,咱們冬青和翠枝趁著這個機會歇幾天,過幾日才有勁兒接著出攤。”

    “過幾日?”趙氏張大嘴巴,“你們還敢去?我勸你們,與其做了點心去街上被人砸了,還不如省點糧食,安安分分種個地,那些人你們惹不起。”

    瑾瑜隨意笑了笑,“我們家的事,就不勞大伯母費心了,我們今天要做的活還很多,就先走了。”

    說完拉著冬青踏上岔路,往地里去。

    王氏對著趙氏哼了一聲,緊隨其後,留給趙氏一串背影。

    趙氏氣不打一出來,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還你們家的事,忘恩負義,以前我還借了一勺油給他們沒要還,現在能耐了,都跟我們不是一家人了!”

    大伯家其他人沒有接話,因為這話沒法兒接。

    那勺油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分家這麼久,趙氏也就給了李老漢家一勺油的好處,而他們家時不時就去李老漢家地里拔菜。

    雖然王氏有時候說話也很難聽,但從來不拿一點小恩小惠做文章,所以趙氏這話,他們實在不知道從哪兒下口接。

    又過了兩天,瑾瑜這幾天每天都打聽鎮上李員外或是林員外家的消息。

    前兩天都沒什麼重要的事,今天終于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那就是林員外把死守著的那塊地,原價賣給了李員外,還把林老二大部分家產換做銀錢和糧食。

    糧食分發給實在窮苦的人,銀錢送給以前林老二霸凌過的人家。

    受到恩惠的人對林員外感恩戴德,林員外表面大方的說沒事都是應該的,又贏得一片稱贊。

    實則心里氣得吐血。

    他的家底為什麼不如李長雲豐厚?是因為他有個兄弟,分走了三分之一的家產。

    而李長雲是李家獨子,所有的東西都是李長雲繼承,經營這麼多年自然十分豐厚。

    林老二沒有子嗣,死了之後遺產順理成章的被他收回來。

    但林老二把家產敗個差不多,加起來都不足以與李長雲抗衡。

    沒想到李長雲還走了狗屎運,恰好撞見他這輩子唯一的兩處弱點。

    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那塊墳地,還把林老二的大部分家產賣給李長雲,換來銀錢糧食盡數送了人。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借此機會讓他的名聲更上一層樓,林大善人的名頭,響徹整個明山鎮。

    這樣看來,倒也不算血本無歸。

    聽到這個消息,瑾瑜讓翠枝冬青準備點心,她們又可以回去南巷擺攤了,這次不用擔心林員外也不用擔心賴頭。

    自始至終,瑾瑜都沒有跟林員外正面交鋒,但卻一舉數得。

    想到此處,瑾瑜冷笑了一下,林大善人……在知道真相後,這個名頭真是讓他覺得無比滑稽。

    或許,李員外會讓更多的人了解林大善人真實的一面也說不一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41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7 05:41 PM 編輯

第45章 中秋

    翠枝足足歇了八天沒有出攤,這下聽瑾瑜說可以出攤了,忙興高采烈去準備材料,巴不得立刻就去集市兜售點心。

    每次出攤都能有兩百文以上的收入,八天時間耽誤了三次出攤,三次損失的收入就是六錢有余。

    想著這點,翠枝心里一抽一抽的,心疼,那可是黃生生的銅板。

    瑾瑜找了陳君然,將做的差不多的訂單拿過來,等明天翠枝出攤,一起去將挑花刺繡拿給買家。

    這幾天瑾瑜白日都在趕制劉大娘那單刺繡,做完能收四兩銀子。

    瑾瑜想了想,對冬青道︰“冬青,麻煩你跟嫂子一起多做些點心,不用特別多,每種點心多個十余塊就行。”

    “嗯?”

    冬青剛想開口問為什麼,瑾瑜便解釋開了。

    “怎麼說都是我們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沒把刺繡按時送去給買主,這點心拿去權當賠罪。不過別擔心,把點心算在成本里,我們同樣還是賺錢的。”

    “好。”

    冬青應下來,進灶屋與翠枝一起做點心。

    這樣做不僅拉攏挑花刺繡的客源,還讓他們都嘗嘗自家的點心。

    若是有人覺著好吃,下次就會來跟翠枝買點心了。

    點心做完冷卻之後,每種點心取一塊,用油紙包起來,包了十余份整齊的放在背簍里。

    第二日上街出攤時,有人來交錢取貨,便遞一個小紙包給他。

    白拿東西自然是好,但並非所有人都喜歡只佔便宜,要有來有往心里才過意得去。

    很多人收下後都一臉不好意思,沒想到買刺繡還能收到點心,心里對冬青一家又多了幾分好感,連聲稱道若是親戚朋友需要擺件的,一定推薦過來買這挑花刺繡。

    燒餅鋪子的劉大娘也收到一包點心,笑得嘴都合不攏,湊到冬青耳邊說起了悄悄話。

    “大閨女,你們怎麼不換個地方擺?要是那賴頭回來該如何是好?”

    冬青抬眼看了看旁邊登記訂單的瑾瑜,也湊過去附耳悄聲說話。

    “不怕,我丈夫想法子治住了那人,那人不會回來找麻煩的。”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法子,但看瑾瑜胸有成竹的模樣,應該不成問題。

    劉大娘點點頭,“這就好,對了,你們沒來鎮上的時候,鎮子上流傳起一些關于林員外的風言風語。”

    “什麼風言風語?”冬青又湊近一些,“林員外不是剛把他弟弟的家財散盡,救濟了明山鎮的許多窮苦人家?”

    劉大娘聲音越發的壓低,“聽說林員外與布巷金線坊的女東家關系很近,還說林老二之所以被張梁剁了,是因為當天林員外臨時把跟在他身邊的家丁叫走,才會被張梁鑽了空子。”

    “還有這種事?消息從哪兒來的?”

    冬青故作不知,心下疑惑是誰把消息放出去的,反正不可能是瑾瑜。

    劉大娘一攤手,“鬼知道從哪兒傳起來的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鎮上都傳開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冬青一笑,“不管他,無論真假,至多以後防著點那林大善人就是了,沒壞處。”

    “說的也是,大閨女你真是個通透人兒。”

    正說著,劉大娘的孫子已經把她妹子叫了過來,劉大娘起身往回走,“我去教她繡挑花刺繡,大閨女你慢慢看著攤兒啊。”

    “哎好,大娘你去吧。”

    看大娘進了屋,冬青把這事說給瑾瑜聽。

    瑾瑜心中了然,道︰“只怕是李員外找人放出來的消息,沒有直接傳是林員外把林老二打包送給張梁的,想讓林員外整日提心吊膽。”

    林員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謠言這種東西越描越黑,更何況心里本就有鬼,便不會出面談及此事。

    李員外沒有直接放出真相,是怕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

    很多風言風語,因為傳的人多了,就成了真的。

    放出模稜兩可的消息,李員外大約是盼著有那麼幾個明眼人,結合張梁被抓當日所說的話,道出真相。

    冬青心里稱贊李員外,這招實在是高,這下,林員外心里終日插著根刺,只怕是要寢不安寐食不下咽。

    整日擔心別人看破真相,卻又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他黑得更快。

    如此,林員外大抵是沒有心情來找她們的麻煩了。

    正想著,一道陰影停在了攤子前面。

    定楮一看,居然是賴頭,身後照樣跟了四五個小嘍囉。

    翠枝頓時大驚失色,轉頭看向瑾瑜和冬青。

    冬青不禁也看向瑾瑜,瑾瑜分明說過,他送了賴頭一份禮物,第一天上街,賴頭又來到了攤前?

    瑾瑜臉一沉,他今日跟著出攤,就是以防賴頭復返,沒想到一語成讖。

    大步走到賴頭跟前,與三狼並排攔在攤子前面。

    “怎麼?我送的禮物你老母親沒有轉交給你?為何還敢來這里?”

    賴頭立馬往後退了一步,忍不住變了臉色,趕緊擺手,“別介,我這次不是來找茬的。”

    上次賴頭被瑾瑜嚇得不輕,花了半天才掙斷那根腰帶。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卻聽他那瞎眼的老母親說他有朋友造訪,十分的溫和有禮,與他別的那些狐朋狗友差別很大,讓他多結交像這樣的朋友才是正道。

    那朋友給他留了一封信,還給他老母親帶了點心。

    當時賴頭一頭霧水,看到信後心里涼了半截,翻出老母親吃了一半的點心扔出去喂了狗。

    瑾瑜在信上事無巨細的列了大部分與賴頭相關的人,和那些人的住址。

    如果賴頭繼續找茬,除非能將他殺死絕了後患,或者有把握四周毫無漏洞防得住。

    除了以上,瑾瑜還說他有一個哥哥,性格與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得不說,賴頭再一次被嚇得不輕,他不是亡命徒,從不牽扯人命,心里也還有那麼幾個在意的人。

    盤算著怎麼跟林員外交代,才好不去招惹這一家子的瘋子。

    結果他還沒想好,林員外就差人來說那單生意作廢,不用繼續騷擾那家窮酸生意了。

    瑾瑜看賴頭的神色,心里默默松了口氣,他還以為自己的戰術沒有奏效,賴頭是不要命的那可就麻煩了。

    只得再來另想辦法整治這個賴頭。

    賴頭確定瑾瑜沒有動作,大聲道︰“大水沖了龍王廟,上次都是誤會,從今兒開始,這個小攤我罩了。”

    “啥??”

    翠枝地獄天堂一日游,整個人都是懵的,怎麼著這賴頭的風向就變了?從來砸場子的變成罩著她們的?

    連瑾瑜都摸不著頭腦,這是在唱哪一出?難不成賴頭是個隱性受虐狂?被他又是虐待又是恐嚇的,還感謝他來了?

    冬青看了看瑾瑜,本以為是這是瑾瑜的杰作,但看他的神色好像也不知道為何。

    “你說清楚。”

    “嘖……”賴頭無可奈何,“李員外說這攤子是他的家門,都是李家的,讓我照看著你們呢,你們不知道?”

    還真是稀奇,前幾天他剛從林員外那破事里松口氣,李員外的管家就找上了門,拿了錢給他,讓閑來沒事別找這個點心攤的茬,也別讓別人找茬。

    瑾瑜迅速作了計較,李員外用他給的消息,拿回了老母親的風水寶地,還整治了林員外一通。

    他沒有讓陳君然告知李員外他的姓名,唯一的聯系只有他在信中提到要護的小攤,這是李員外間接的還他一份情。

    “我知道,還來不及告訴她們倆,你不用大張旗鼓的過來,嚇走了客人算在你頭上。”

    “成,走,我們這就走。”

    賴頭一招手,帶著幾個人慢慢悠悠離了去。

    別人都說君子怕小人,小人怕無賴,但他這個無賴啊,還怕不要命的。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賴頭離開後,周圍的人看瑾瑜等人的眼神都變了。

    李員外特意找了賴頭來看護,看來李員外很在意這戶家門。

    劉大娘都丟下正在刺繡的妹妹,一顛一顛湊過來,仿佛是她自己被人罩著似的,滿臉自豪。

    “哎喲喂不得了,我就說大閨女和你男人都長得一表人才,李員外的小閨女也時常過來買點心。”

    “哈哈哈大娘過獎了。”瑾瑜爽朗大笑,這下算得上真正的高枕無憂了。

    明山鎮就這麼點地界,李員外和賴頭的名頭在那里,今後也就沒誰會礙著他們這個小本生意。

    回家把這件事給家里人說了說,一家人喜笑顏開,王氏興奮得坐立不安。

    “唉你說李員外這麼對咱家,咱也沒什麼好還給人家的,據說李員外家的兒子還沒娶親,要是咱家有個閨女該多好。”

    “……”瑾瑜把王氏拉了坐下,“娘,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咱們只管安心做營生,李員外家什麼都不缺,兒媳婦也不缺,主要是李言卿看不上別人,否則這明山鎮多少人家的閨女不想嫁過去?”

    “說的也是。”王氏自己都覺得好笑,只是太過開心,總想報答一下別人。

    瑾瑜儼然成了家里的主心骨,既然瑾瑜這麼說,王氏也就放下了心里那點不過意,安生種地。

    時不時搭手翠枝磨些點心料子,給翠枝熬偏方喝。

    山中無歲月,瑾瑜日子過得充實,每日念書寫作,作畫換銀錢,家人知暖知熱,還有美貌嬌妻伴身側,只覺時日過得飛快。

    眼看日子越過越好,一家人就盼著翠枝或者冬青肚子有個動靜。

    翠枝喝了一個月帶著腥味兒的漆黑湯汁,除了喝完犯惡心,感覺沒有任何作用。

    但王氏說至少要喝小半年,翠枝也無可奈何,想說不喝又怕傷家里和氣。

    一轉眼快到中秋,冬青與翠枝做了許多月餅,包了些送給交好的左鄰右舍,留了自己一家人的份,剩下的準備趕著中秋當日拿去街上出售。

    大伯一家提前一天收到李老漢家送出的月餅,不算多,一人能分到一個的樣子。

    中秋這天,架不住幾個孩子鬧,還不到晚上趙氏就把月餅拿出來分了。

    省了買月餅的錢,趙氏覺得還挺合算,但瞅著這月餅氣又不打一處來。

    要是李老漢家不那麼小氣,把做點心做餅的手藝傳給自家,她們不就可以自己做月餅了?還能做去集市上換錢。

    想著,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月餅,余光一瞟,看到大河坐在一邊小口小口吃餅。

    而李二牛五歲的兒子栓子已經幾大口把自己那個吃光了,眼巴巴盯著大河手里那半個。

    趙氏伸手就把大河手里的月餅奪下來,塞到栓子手里。

    “你是大的,讓著點栓子,吃半個就夠了。”

    大河嘴里還含著半口月餅,茫然的坐在凳子上,為啥他吃半個就行了?栓子比他小還要吃一個半?

    當下跳起來,一把搶過栓子手里那半個月餅,全塞進自己嘴里。

    一邊塞一邊往外跑,就算噎到也要把自己那份吃進嘴里。

    栓子哭聲震天,趙氏在後面罵罵咧咧。

    冬青和翠枝大清早就去了鎮上,翠枝還包了一份月餅放在背簍里,想著等娘家人來趕集送給她們拿回家吃。

    王氏幾人去地里挖了花生,毛豆的豆角也長得鼓鼓脹脹,摘了一竹簍,煮來晚上吃。

    恰逢中秋佳節,集市上堪稱人山人海,翠枝和冬青做的月餅十分好賣。

    除去點心,今日月餅都有二三十斤重,但與往日相同的時間就把點心兜售一空。

    可惜翠枝一直沒尋到娘家那邊的人,那一包月餅還放在旁邊。

    “要不把它賣了吧。”

    冬青笑了笑,把月餅塞進背簍里,“別賣,咱們去其他地方轉轉,沒準就遇上了,要是沒遇上,拿回去自己吃,大哥和娘十分喜好甜食。”

    翠枝有些猶豫,“吃這麼多合適嗎?我們已經在家里留了夠份的月餅了。”

    冬青已經把背簍挎到了背上,“有什麼不合適的,民以食為天,吃下去才是自己的,能吃是福,咱們快去買些肉和米,回家幫著娘做飯。”

    “行,那就聽你的。”

    兩人遂一前一後在街上逛了一圈,問了牛欄村其他熟人,才知道翠枝的娘家人前腳剛回去了。

    翠枝望著冬青無奈道︰“看樣子,這月餅,是得咱們自家吃了才準得。”

    “那沒法子,好像沒啥要買了,咱們回吧。”

    “好。”

    走在大路上,眼看就要到了小路的岔路口,翠枝看到前面走著一行兩三個人,娘家那邊的嫂子周氏也在其中。

    立刻招呼冬青加快腳步,沒想到還能趕上,既然遇到了,就趁著現在把月餅送出去。

    翠枝剛想出聲叫住前面的周氏,卻被冬青拉住。

    “你看旁邊那個是不是大伯母?我聽她們好像提了你的名字。”

    翠枝仔細一看,還真是趙氏,背著個背簍,里面放了一些剛剛采購的東西,正跟周氏幾人高談闊論。

    “我就說翠枝那小蹄子怎麼這麼的招人嫌,原來在娘家就不招人待見。”

    周氏二十五六的年紀,穿的還不錯,至少沒打有補丁,聽了趙氏的話,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我家那口子的爹娘很偏心那丫頭,出嫁的時候還給了兩匹緞子做嫁妝,沒想到嫁過去是只不生蛋的雞,只怕離被夫家休棄不遠了。”

    趙氏道︰“那你可得當心著點,要是她被休了,豈不是要回娘家讓你們養著?”

    周氏聲音越發的高,“想的美,丑話說在前頭,她不是有手藝在賺錢嗎?就算被休了,一年不給個一二十兩銀,休想待在娘家。”

    後面的翠枝聽到這些話,眼眶發紅,手緊緊的攥著衣角,身體微微發抖。

    她一直認為嫂子就算不是那麼待見她,也不至于傷人到這個地步。

    冬青握住翠枝的手,“嫂子,算了,別跟她們計較,爹娘不可能休了你,大哥也不舍得你的。”

    翠枝咬著嘴唇,使勁的點頭,她自嫁進門就為全心為這個家打算,大狗不可能會休了她的。

    前面的人只顧著侃大山,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翠枝和冬青。

    周氏顯得很是自得,“翠枝那丫頭在家里我就看她不順眼,嫁過去還讓她有了賺錢的手藝,更是讓人不樂意。前段時間我可算有機會整治她一番,我告訴她婆婆的那個生娃的偏方,根本就不存在,全是一些惡心人的東西,她卻不得不喝。”

    周氏的話深得趙氏贊同,一陣附和,“干得好!我怎麼就沒想到這茬?”

    笑聲不斷,能整治到翠枝,讓兩人通體舒暢。

    後面的冬青默默松開翠枝,把背簍脫下來,拎著木板快步朝前面兩人走去。

    翠枝一愣,“冬青,你要做什麼?”

    冬青沒有回答,直直走到周氏身後。

    “周春花。”

    周氏被叫了全名,下意識的轉身。

    剛轉身就覺得有陣風揚起發絲,一道黑影迎面而來。

    什麼都沒看清,來不及躲開就被冬青一木板拍在臉上,眼前發黑跌坐在地,鼻子生疼,一股溫熱的液體流過人中。

    伸手摸了摸,拿到眼前一看,滿手腥紅,再看眼前手拿木板氣勢凶悍的冬青,身後還跟了一頭齜牙咧嘴的狼,頓時哭爹喊娘坐在地上往後退。

    周圍的兩人被這一出嚇得呆住,木楞楞的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塊木板還有些重,冬青沒辦法長時間的舉著,索性放下來拖在身後,一步一步逼近周氏。

    “你戲弄我嫂子很開心嘛……”

    揚起木板又往周氏腿上來了一下,周氏捂著被打中的地方,又哭又叫搓來搓去。

    翠枝反應過來,趕緊沖過去拉住冬青,苦苦哀求,“冬青!算了,她是個人,不是上次被你活活打死的那頭豬,打死人要償命的!”

    翠枝的話讓周氏更加害怕,連滾帶爬往前逃,生怕冬青火氣消不下去,把她當豬一樣活活打死。

    冬青停住腳步,大聲道︰“哦……多謝嫂子提醒,我差點就釀成大禍了,不過……我可以把她打個半死不活,最多貼點醫藥費把她救回來,下次遇到還可以打個半死不活出出氣,別攔著我!”

    說著又要去追周氏,翠枝死死的抱著冬青的腿,“冬青!就當為了嫂子,別打了!”

    一旁跟周氏一起的那個女子,小心翼翼繞過像瘋了一般的冬青,一溜煙沒了影。

    直到周氏走遠,冬青松了勁兒,翠枝放開冬青的腿,從地上站起來。

    冬青給翠枝整了整衣衫,轉眼看到呆站著的趙氏,臉一沉,拖著木板走近幾步,“大伯母看什麼呢?我現在付得起醫藥費。”

    趙氏後退了小半步,忙轉身朝前面的小路狂奔而去,模樣說不出的滑稽。

    目送趙氏可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翠枝笑得直不起腰。

    冬青看著翠枝的笑容,不禁也跟著笑起來。

    “嫂子你真機靈,只怕你那嫂子這回都被嚇破膽了,咱們回去跟娘好好說道,不喝那玩意兒了。”

    “嗯。”

    翠枝笑了半晌,收拾好滾在路邊的背簍,背著往家里走。

    做飯時冬青把事情給王氏說了一遍,讓王氏把那個勞什子偏方扔了。

    王氏望著翠枝說不出的心疼,“娘對不住你,都怪娘太想抱孫子了,才聽信了你那嫂子的鬼話,以後咱啥都不喝了,順其自然。”

    “沒事娘,我這不還好好的嘛,那東西只是吃著惡心,其實挺有營養的,看我氣色都好了不少。”

    王氏哭笑不得,“可憐了你這麼懂事,改日娘去給你討個說法。”

    聽到此處,翠枝一笑,“不用了娘,冬青今日已經幫我討了說法。”

    “哦?”瑾瑜從門外跨進來,“跟我說說,冬青是怎麼討的說法?”

    翠枝把事情細細說了一遍,王氏止不住的大笑,“哈哈哈可惜了,真想看你們那大伯母當時是什麼臉色。”

    “來來來先吃飯,吃了飯去供月亮。”

    今晚菜色豐富,冬青掌勺燒的菜。

    做了紅燒肉,燴了野蘑菇,干煸豆角,魚香肉絲,酸辣土豆絲,蘿卜燉排骨,素炒青菜辣白菜。

    今天冬青和翠枝還買了米,蒸了一大鍋白米飯。

    他們家沒有水田,都是旱地,平時一年到頭的主食是苞米磨面蒸的。

    吃過飯後,用盤子裝了月餅,煮熟的毛豆角和花生,放到院子里的桌上供月亮。

    這些吃的,供完月亮當然全都落入一家人的肚子里。

    一行賞月一行吃著月餅豆角花生。

    天空沒有雲彩,底色是透著墨色的藍,星光閃耀。

    月如圓盤,散發柔和且透著暖意的光輝,俯瞰整片大地。

    瑾瑜在桌底偷偷握住冬青的手,目光相觸,冬青輕輕回握那雙溫暖的大掌。

    “你是不是該看書去了?”

    “……”

    “唉……”瑾瑜嘆氣一口,只得聽話的回屋讀書。

    余下其他人哄堂大笑,冬青起身跟了過去,自顧自解釋。

    “我去給瑾郎磨墨。”

    屋內,看著冬青認真磨墨的眉眼,瑾瑜無奈的搖了搖頭,我對著你柔情蜜意,你卻無情戳破我的幻想。

    學無止境啊學無止境,只待日後腰纏萬貫,再來與你沒羞沒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44 PM

第46章 入籍

    過了中秋,陳君然要回縣學,邀了李言卿一同上路。

    這一去,要到年底臘月才回轉。

    瑾瑜與陳君然仔細商討了一番,讓陳君然買上一些網格布料,閑暇之時點出成品,在縣里推廣一下。

    如果賺了錢,瑾瑜就暫時不分成,都歸陳君然所有。

    唯一的要求,是日後冬青可能要進縣城拓展市場,讓他做個向導。

    陳君然自然滿口應下,他自跟著瑾瑜學習點制挑花刺繡,六月中旬點了第一幅成品,到現在兩個月的時間,手里有十一兩銀子。

    這十一兩,夠他這半年的筆墨膳食開銷,再不用往家里拿錢。

    對于冬青夫妻倆的攜帶之恩,陳君然記在心上,若有機會還上幾分,定會全力以赴。

    前兩個月有陳君然加持,挑花刺繡瘋狂接單,兩人每月點了二十余套。

    陳君然一個月收入在五兩左右,瑾瑜分得一半也是五兩左右。

    加上瑾瑜自己點的十套,每個月就有十四五兩的淨收益。

    上交二兩給父母,每月手里都還剩下十二三兩銀,盡數拿給冬青放在一個木盒子里,掛了把鎖。

    冬青空閑時候拿出來數了數。

    她之前的積蓄有十五兩,接繡活的報酬攏共七兩又一錢;拿了三兩給瑾瑜做挑花刺繡的成本,剩下四兩一錢;點心生意還賺了三兩,一共是二十二兩又一錢。

    加上瑾瑜近四個月的挑花刺繡收入三十六兩,一共就是五十八兩又一錢。

    瑾瑜在旁邊看著冬青數錢,笑道︰“你又長了一歲,除去用來上稅的十七兩銀子,我們還剩四十一兩,拿二十兩給縣太爺送禮應該是夠了的。”

    冬青點頭,“應該是夠了,縣令是七品官,年俸四十五兩,祿米四十五斛,加上養廉有三四百兩,這二十兩雖然不多,但也算不得少。”

    入籍這事對縣令來說不算太難,只需要村長證明此人是這個村的人,將名字籍貫登記造冊即可。

    雖然存了夠數的銀子,瑾瑜與冬青卻沒有急著去找村長,打算過兩個月再去,以免給人一種他們幾個月就賺了很多錢的錯覺。

    所謂樹大招風財不露白,這種事還是藏著掖著比較好,不要到頭來沒賺幾個錢還招人眼紅。

    陳君然離開後,挑花刺繡的訂單便接得少了,瑾瑜每月固定點制十套,旁的時間著重花在念書寫字上。

    明年二月份縣試開考,瑾瑜還剩一本書沒有背完。

    剩下的這本春秋字數最多,他需五經從頭到尾的來一次考前復習。

    雖然只點十套挑花刺繡比之前七月八月收入驟減,但每個月上交二兩後也還剩下四五兩銀子,算不上太少。

    畢竟翠枝出一個月攤才二兩收入,相比之下,他們這個是翠枝的兩三倍。

    自上次冬青打了翠枝的娘家嫂子,大伯母很久沒有動靜。

    單獨一人的時候,老遠看到冬青都繞道走。要身邊跟著男丁,趙氏才敢靠近冬青三尺之內。

    雖然趙氏知道,翠枝說冬青把豬活活打死是為了嚇唬周氏,但冬青拎著木板照頭就打的樣子,深深的刻在趙氏腦子里。

    怕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觸了冬青霉頭,冬青不僅年輕,身邊還跟著頭狼,她肯定打不過也跑不掉,指不定就被打個半死。

    出了上次湯藥的事,瑾瑜出主意,讓翠枝和大狗都去鎮上找個大夫看看,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孩子。

    大狗與翠枝心里忐忑,一直不敢去看,怕大夫在自己身上看出個什麼沒法醫治的毛病。

    瑾瑜和冬青好說歹說,王氏也跟著幫腔,磨了一個多月,二人才去了鎮上的醫館。

    大狗不讓家里其他人跟著去,就帶著翠枝過去醫館。

    冬青和王氏守著攤子,等半天才見翠枝和大狗回轉,手里拎著一包藥。

    王氏迫不及待,帶著些許期盼,“怎麼樣?大夫怎麼說?”

    翠枝和大狗對視一眼,皺著眉頭,“大夫說我倆都沒毛病,身體健康,只是給我抓了一副什麼暖宮活血的藥材。”

    說起大夫診斷的過程,大狗一陣臉熱,號脈也就罷了,那大夫盡是問些讓人難以啟齒的問題。

    什麼房事的頻率,能堅持多長時間,有沒有後續疲軟無力的癥狀,還問翠枝月事是否規律。

    雖然都是些隱私的問題,但老大夫一臉正經,他們也只得硬著頭皮一一回答。

    好在沒診斷出什麼無法根治的隱疾,他們還有盼頭。

    翠枝湊到兩個女眷耳邊,悄聲道︰“大夫說我可能是容易滑胎的體質,讓我好生記著月事時間,不要做過重的體力活,我之前有過一個月來兩次月事的狀況,也有兩個月來一次月事,一來來半個月的情況,他說那可能是在我不知道懷孕的情況下,用力過猛就滑了。”

    在深山溝,女子都下地干活,經常背東西都不在話下,沒有多少人出現這種情況。

    翠枝沒仔細記著月事時間,只是記得有一個月好像來兩次月事,有些時候兩個月來一次,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她最開始來月事之後,歇了半年才來第二次,後來時不時的閉月,算不上規律,記時間也沒什麼用。

    之前一個月來兩次,她還覺著是不是要把閉月的次數補上。

    現在被大夫一說,仔細想來,來十來天月事的那兩次,都是在農忙時候。

    第一次是她一個人搬了家里那個大水缸之後,覺得下腹墜痛,而後斷斷續續來了十來天的月事。

    第二次是她上山砍柴,砍得多了些,扔了覺得可惜,又沒時間來第二次,心一橫就全都捆在背架上背了回家。

    不算疼得不能忍,翠枝就沒在意,反正每次月事下腹都有些墜痛感,腰酸背疼的是常事。

    “哎呀!都怪我們不注意。”王氏氣得跺腳,那幾次可能就把她的大孫子都流在草木灰里去了。

    “以後重的東西你都別拿,好好養著身子,按時吃大夫給你抓的藥,仔細記著月事時間。”

    翠枝還沒說話,王氏又道︰“從下次開始,出攤讓大狗送你們,你空著手跟來,守著賣完,材料要是需要買得多就提前打聲招呼,大狗來接你們。”

    大狗嘿嘿笑了笑,“成,只要媳婦兒能給我生個大胖兒子,什麼都成。”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那要是生的閨女呢?你是不是就不喜歡了?”

    王氏握住翠枝的手,“只要能生,閨女兒子都行,越多越好。”

    大狗趕緊道︰“哪能啊?只要是我的我都喜歡。”

    “呸!”翠枝啐了一口,抬手打了大狗一巴掌,“不是你的難道是我去什麼地方嫖來的不成?”

    大狗詞窮,抓耳撓腮憋出一句,“那,那只要是媳婦兒生的我都喜歡。”

    冬青忍俊不禁,旁邊王氏還在絮絮叨叨叮囑翠枝。

    “平時做點心也是,雖然我跟你爹和大狗下地去了,但家里都有人,冬青和二狗都在,要拿什麼就叫他們幫著,娘知道你倔又要強,別逞能。”

    翠枝無奈道︰“好啦娘,我知道了,我會仔細注意著,不會胡天胡地亂來的。”

    大狗和翠枝在前面守攤,順便濃情蜜意打情罵俏。

    王氏又看向冬青,悄悄問道︰“那……冬青你月事規律嗎?要不要也去找大夫抓副藥試試?”

    冬青臉一紅,“規律,我挺好的,我與瑾郎可能還沒到時候,不急。”

    她之前主動說願意伺候瑾瑜,結果瑾瑜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她。這些日子,她把瑾瑜渾身上下那些滑溜溜的腱子肉都摸了個遍,可瑾瑜除了摟腰親吻,不觸踫別的禁地,最終還是沒有更進一步。

    她身體沒什麼毛病,但像這樣是不可能懷孕的。

    王氏不疑有他,“可得加把勁啊!都快一年了。”

    “嗯……”冬青含含糊糊的應著,恰好有人上門取貨,忙不迭過去應酬,免得王氏繼續跟她說這事。

    今日王氏和大狗沒有忙著回家,直到與冬青和翠枝看著賣完了點心才一同回家。

    大狗將兩個背簍重疊起來,一個裝在另一個里,木板插進去,買了材料,全都背在背上,依然健步如飛。

    已經十月份,地里的莊稼收了個差不多,後面兩個月算是一年中相對清閑的日子。

    只是在地里種上豌豆和肥田草,剩下的地松土翻過來,為來年播種做準備。

    去年沒有種肥田草,因為肥田草只能喂豬喂牛,去年他們家沒有豬。

    今年喂了兩頭豬和十來個雞仔,種一些收回來曬干打碎拌苞米面喂豬喂雞,可以省去上山找豬草的時間。

    晚上回屋後,瑾瑜坐在桌前看書,冬青在一旁臨摹瑾瑜點好的成品。

    最近一月有余,冬青都在復刻瑾瑜完成的挑花刺繡。

    裁剪相同大小的底布,穿上暗線後,數著格子點上一模一樣的花色。

    一般瑾瑜點制一套,冬青就如法炮制跟著點一套,制作色板按照瑾瑜的配色掛上繡線。

    有時瑾瑜點一套冬青復刻幾套,一些按照她的眼光重新配色。

    一起拿去街上擺賣,不用等待,看上就能交錢拿走,哪怕跟別人是相同的花色,也有很多人願意購買。

    何況冬青多多少少有些自由發揮,大體格調一樣,做了細微的改動,不影響整體,與原來那幅又有些差別。

    有了冬青的復制,他們一個月的收入又增加到十兩以上。

    冬青尋思著,是不是可以考慮拉上一些手腳靈便的大姑娘小媳婦,批量制作,然後就能大量出售到其他鎮子,乃至于其他大洲。

    不過這只是一個初步設想,這樣做舉動太大,而且只有瑾瑜一人原創也跟不上多人復制的速度。她需要先拉攏幾個有能力原創花色的人,再來從長計議。

    思緒一轉,冬青想起王氏白日的話,抬眼看向認真讀書的瑾瑜。

    燭光微微晃動,在瑾瑜身上撒下一片橘色,陰影讓他輪廓越發深邃,平添幾許朦朧俊逸。

    “瑾郎……”

    “嗯?”

    瑾瑜沒有抬頭,眼楮一直黏在書本上,聽得冬青喚他,嗓音帶著幾分沙啞應了一聲。

    冬青假裝認真的低頭數格子,“那個……今天娘又問起我們生孩子的事。”

    “那事啊……”

    瑾瑜抬手翻頁,隨口道︰“搪塞過去就是,嫂子三年沒有懷孕娘也只是心急而已,我們都還年輕。”

    冬青欲言又止,呆了片刻,“這都是娘第三次問我,說快一年了也沒個動靜,一直搪塞也不是個辦法。”

    瑾瑜正看書看得起勁,回答得慢了些,冬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索性不再說話。

    她本以為瑾瑜真心與她相伴,可若瑾瑜心悅于她,為何總是規避此事?莫不是心里嫌棄她是被發買的丫頭?

    瑾瑜看了一節,抬起頭來,只看到眼前的小女子委委屈屈坐在那邊,一下一下點著格子。

    他感覺冬青渾身都散發著“我生氣了快來哄我”的氣息。

    “冬青。”

    叫了一聲,冬青卻沒有回答,瑾瑜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情景,無可奈何,這還真是他不對。

    便拖著凳子挪到冬青身邊,“冬青,我錯了,你理理我嘛……”

    冬青忍不住轉頭看向瑾瑜,八尺男兒抓著她的衣袖,臉都皺成了苦瓜。

    伸手推了推瑾瑜,“你讓開些,擋著我的亮子了。”

    “那咱不生氣了好嗎?”瑾瑜蹬鼻子上臉。

    冬青頭也不抬,“我沒生氣。”

    瑾瑜沒有再接話,頓了一會兒,冬青感覺瑾瑜一動不動坐在旁邊,忍不住再次看過來。

    剛轉頭就被瑾瑜捧住臉頰,直視她的眼楮,“我們成親吧。”

    “唉??”

    冬青一頭霧水,這話題是不是跳得有點太快了?

    “我們成親吧,真正的成親,明日去見見村長,今年剛好趕上黃冊的三年一造,讓他牽線,去把你的戶籍落下,再登記上我們是夫妻。”

    相當于去領結婚證,冬青名正言順的成為他的妻子。

    冬青直直看著瑾瑜認真的神情,眼眶有些發酸,鄭重的點了點頭。

    “嗯。”

    兩人決定之後,第二天就備上禮物,去了村長家。

    村長聽說他們存夠了稅銀,準備近期就去縣上拜訪王縣令,當即定了時間,明日就能出發。

    卻還是有些擔心,“你們可得備夠了禮物,若是太少,王縣令可能會覺得我們戲耍于他,惹惱了父母官得不償失。還有那孫里正,也是需要那麼點好處,他才會願意帶你們去見縣令。”

    “放心吧王叔,我們自有分寸,省吃儉用存了一年,就是為了這事,萬萬不可能辦砸了。”

    “行,有分寸就好,你們回去準備準備,不用穿得太好,也不要穿得太過寒酸,明日一早在前山踫面,我帶你們去見明山鎮的孫里正。”

    瑾瑜和冬青剛準備要走,村長又折身過來,“入籍要找戶人家,總不能憑空的多出這麼個人,你們想好要把冬青的戶籍落到哪家了嗎?有沒有找那家人商量?”

    冬青一愣,瑾瑜撓了撓頭,“這個……我跟冬青臨時起意,還沒有找到入籍的人家。”

    村長皺起眉頭,“嘶……這可不大好辦,得要一戶人家同意讓冬青的戶籍落到他家,那家人還得跟著去。”

    冬青和瑾瑜一籌莫展,這臨時臨坎的,上哪兒去找一戶身家清白為人正直的人家?去找這一戶人家,肯定不能空手,又是一筆支出。

    村長一撫掌,“這樣吧,要是冬青不嫌棄,叫我一聲干爹如何?剛好我也沒有女兒,戶籍就落到我家,省事。”

    冬青喜上眉梢,“那就多謝干爹了,改日我定備上好酒,上門行干親大禮。”

    她怎麼可能嫌棄村長?村長是清水溝土生土長頗有門臉的人家,能認村長做干爹,那是一舉兩得的事。

    如此,她不僅有了清白的身家,還與村長一家關系更進一層。

    “哈哈哈好說好說!”村長撫須大笑,他看人的眼光還是有那麼幾分,廣結善緣百利而無一害。

    事情就這般敲定下來,瑾瑜與冬青跟家里人打了招呼,打包好銀兩,準備次日趕路去縣城。

    瑾瑜看了看木盒子里的銀子,除了準備給孫里正的五兩,那二十兩給縣令的,用個小布袋裝著。

    想了想,又拿了六兩塞進那個小布袋,“再添六兩,我要把我的名字也改一改,有備無患。”

    “嗯。”冬青沒有異議,雖然瑾瑜在家里擅自改了名字,但戶籍上還是李二狗。

    瑾瑜日後要考科舉,要是有幸中第,做了官,不論官職大小,繼續叫李二狗都太有損威嚴了。

    翌日,天色還沒亮透,瑾瑜和冬青就到前山的路上等候村長。

    已經到了冬天,氣候變短,黑夜冗長,到了辰時才算是視線無阻。

    孫里正五十出頭的年紀,見村長帶了好處來給他,笑眯眯的跟瑾瑜問了細節。

    杵著下巴做了計較,“不如今天就去縣城如何?剛好前幾天我才把明山鎮新增名冊送去了縣衙,早做早了,趕著今年造黃冊,否則下一次就得再等三年。”

    “如此甚好!”

    明山鎮離山河縣的縣城不算太遠,幾人在半路對付了午飯,步行了大半日,行人漸漸變得多了起來。

    進入縣城範圍,街上的主道路都是以石板鋪成,不像明山鎮街道都是土路,要不是人多把泥土踩實了,可能人走過都會揚起滿天塵土。

    縣城比明山鎮的街不知大了幾倍,街上的人數也不可同日而語,相較之下繁榮得多。

    冬青原來身處湘廊,瑾瑜也見過大世面,倒不至于看什麼都覺得新奇。

    村長心里默默贊許,這夫妻二人氣度不凡,不驕不躁,十分穩重。

    看看天色,快要到晚飯的時辰,瑾瑜對村長道︰“不如以孫伯父的名義,請縣太爺出來一同吃個飯。”

    孫里正搖了搖頭,“雖然我與王縣令說得上話,但他怎麼說都是在編的官員,大約是不會願意與我等一介草民同桌用飯,還不如省些銀錢。”

    “也行,那我們是直接去縣令的府邸求見是吧?”瑾瑜還沒從人人平等的環境里脫離出來,想著來一頓飯局,順便把事辦了。

    就算前輩子倡導人人平等,官大照樣拿喬,何況現在這個等級界限森嚴的社會?

    孫里正道︰“現在這個時辰,縣太爺應該已經從縣衙回家了,剛好。”

    這種事,是不好直接去縣衙的,一般都是私下里找。

    孫里正帶著瑾瑜幾人往王縣令住宅去,輕車熟路來到後門,看樣子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來開門的,是王縣令的管家,看到是孫里正,左右瞅了瞅,不問緣由便把幾人請到了偏廳。

    不出片刻,一四十來歲的男子進門,眉眼方正,頭戴烏紗,腳踩官靴,官袍都還未換下。

    看到男子,孫里正忙起身,帶頭行了半禮。

    “拜見縣令大人。”

    王縣令進門後在上首坐定,隨意說了幾句客套話,“孫里正,別來無恙,近日忙著造黃冊,民事頗多,回來得晚,久等了。”

    “不敢不敢,我這次來,是為了這個後生妻子戶籍的事。”

    孫里正跟著客套一番,直接切入正題。

    “哦?”王縣令上下打量著瑾瑜二人,“戶籍?要入籍麼?”

    瑾瑜上前躬身,將事情原委說與王縣令,包括自己想要改名和登記成親一事。

    村長上前佐證瑾瑜所說屬實,願將冬青收做干女兒。

    王縣令捋著胡須沒有說話,冬青從懷里掏出布袋遞給管家,管家會意,把布袋呈上去給王縣令過目。

    王縣令掂了掂布袋的重量與質感,又放回管家手里,依然沒有開口。

    瑾瑜和冬青心提到了嗓子眼,難不成二十六兩銀子竟不能滿足這王縣令的胃口?

    王縣令沉吟片刻後,道︰“既然如此,你們並無傷天害理,繳了欠缺的稅銀便可登記造冊。”

    冬青喜不自禁,“多謝縣令大人,草民已備齊稅銀,共十七兩整。”

    王縣令差管家收了稅銀,問了各自家主和要入籍之人的姓名寫在紙上,讓瑾瑜二人次日下午去縣衙登記成親。

    他上午會把冬青冠上陳姓,登記造在清水溝村長陳富貴家的戶籍上,補齊賦稅信息,再將瑾瑜的名字從李二狗改成李全。

    待到了下午,二人前去登記成親,就把冬青的戶籍,以李二壯次子李全之妻的身份,從村長家遷到李老漢家。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49 PM

第47章 成親

    從王縣令的府邸出來,瑾瑜叫上村長和孫里正,找一個鋪面干淨的小飯館,點了一桌豐盛的家常菜,叫上一壺苞米釀的酒,大快朵頤。

    孫里正和村長都對瑾瑜很滿意,會做人會做事。

    酒足飯飽後,不過是酉時三刻,日頭卻已經只剩下一個邊。

    村長看看天色,決定與孫里正連夜回家。

    他們在縣城已經沒什麼事了,留在這里還要出住宿的錢,反正有伴,兩個大男人,路走黑了也不怕。

    瑾瑜和冬青明日下午要去登記成親,倒是不好回去,便要在此留宿一晚。

    村長叮囑冬青二人,讓他們仔細收好銀錢,別讓賊人偷了去。

    冬青應下後,村長才跟上孫里正的腳步,往城外去了。

    目送村長離開,瑾瑜尋了一家客店,兩人進得屋子,放松身心。

    冬青歪歪靠在床邊閉目養神。

    瑾瑜從包袱里抽出隨身攜帶的書,細細溫習之前所看的內容。

    過了片刻功夫,聽那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抬眼一看,冬青歪在床邊睡著了。

    今日從早上就開始走路,走了大半日,冬青應該是有些累了。

    瑾瑜身強力壯,這點強度的運動,並沒有讓他覺得十分疲勞。

    瑾瑜起身拉被子把冬青蓋住,推門出去,找店里伙計打了盆熱水上來,試過水溫後給冬青擦了臉手,將冬青的腳放進去。

    感覺到瑾瑜的動靜,冬青迷迷糊糊睜開眼楮。

    “嗯?我睡著了……”

    “泡過腳你就睡吧,我看會兒書。”

    “好。”冬青坐直身子,泡了一會兒,擦干水分縮進被子里。

    閉眼感受燭光搖曳,瑾瑜翻書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十分安心,遂沉沉睡去。

    第二日,瑾瑜保持了按時起床讀書的習慣,冬青左右沒什麼事,醒了也賴在床上不起來。

    趴在床上直直看著瑾瑜,並未出聲打擾瑾瑜念書。

    窗外的晨光逆向射入,讓瑾瑜變成一道剪影,邊緣虛化。

    兩人如此靜對半晌,瑾瑜覺得時辰差不多該吃午飯,便招呼冬青穿戴整齊。

    “我們去縣學找找陳君然如何?可以一起吃午飯。”

    瑾瑜一行說一行將書本收拾好,塞進包袱里。

    “好。”

    冬青當即起床,把散亂的頭發打理整齊。

    兩人問了路,來到學院門前。

    縣學處在縣城邊上,佔地頗廣,紅牆青瓦,門上掛有梨木牌匾,上書山河書院。

    四個大字潤跡藏鋒入木三分,磅礡大氣中不失輕逸靈動,可見題字之人書法功底十分深厚。

    山河書院前門空曠,後面依山,盡顯鐘靈毓秀。

    上前找了門童通報,不久就看陳君然從門內跨出,滿面喜意,身後還跟了李言卿。

    “二狗哥!沒想到你與嫂子到了縣城,是準備來縣城發展了麼?”

    瑾瑜二人迎了過去,“哈哈哈,不是,我與你嫂子進城是為了別的事,想著來找你一起吃頓飯。”

    說著看向後面的李言卿,“這位是李員外家的公子,我們見過,如不嫌棄就與我們一起吃了吧。”

    “不嫌棄,想來你們二人對縣城算不上熟悉,不如我來帶路。”

    李言卿饒有興致看了看眼前夫妻二人,沒想到李二狗竟然與陳君然認識,看樣子關系還不淺。

    不出意外的話,這李二狗夫妻,就是陳君然時常念叨的二狗哥和嫂子。

    陳君然興致勃勃與冬青說著挑花刺繡在縣城的市場,縣城比明山鎮繁榮,人流量大,生活水平也比較高,生意在這里做要賺錢得多。

    李言卿率先走在前面,想起前幾個月他父親收到的那封信。

    他父親說過,是靠著那封信給的消息,將那林員外整治得毫無還手之力。

    他看過那封信,字體根本沒有任何特色,不容易辨認是誰的字跡,但信里提到是為了南巷那個點心攤。

    如今看陳君然和這夫妻二人的關系,再聯系李二狗是挑花刺繡的創造者,事情漸漸明朗起來。

    李言卿腦袋聰慧,這接二連三的事情連起來,大約能猜到送信的人就是身後這個李二狗。

    不禁又回頭仔細打量瑾瑜,外貌著實出色,借刀殺人這個伎倆也玩得很溜,不傷一兵一卒,永絕後患。

    李言卿留了個心眼,看樣子李二狗人品德行是沒有問題,若是有機會,不妨可以深交。

    這個機會,自然是看李二狗能走到什麼地步,如果一直是個農夫,那便沒什麼深交的必要,至多算得上有些小聰明,堪不得大用。

    考慮到瑾瑜的家境,李言卿並未帶幾人去太貴的地方,而是找了一處物美價廉的飯館。

    “二狗哥,你與嫂子來縣城做什麼?”陳君然得知二人不是來縣城打探消息的,對二人來此的目的有些好奇。

    “是這樣,我們這次來,是到縣衙備案成親的。”

    瑾瑜把事情始末大致說了一下。

    陳君然有些訝異,“所以,冬青現在算是我的妹妹?”

    冬青點頭,“可以這麼說,我認了村長做干爹,還冠上了陳姓,我年歲比你小,確實要叫一聲哥才是。”

    “哈哈哈那今後二狗哥不就成了我妹夫?”

    陳君然又想起一茬,“方才二狗哥說改了名字是嗎?改做什麼了?”

    陳君然的名字在清水溝算是很好聽的,因為他父親好歹識字,也不信名字取得賤好養活這一套,給他們四兄弟分別取做君平、君安、君逸和君然。

    所以他沒有名字這方面的煩惱。

    瑾瑜答道︰“改做李全,取了字為瑾瑜,既然冬青叫你一聲哥,日後你怎麼順口就怎麼喊。”

    陳君然想了想,“從小就叫你做二狗哥,叫了這麼多年,一時半會兒的還難以改口,日後我盡量記著,叫你一聲全哥。”

    李言卿在一旁聽著三人說話,心里好奇,既然改名字,為什麼不改一個更好聽的?

    至少按他的眼光看來,這李全著實俗套。

    不過,名字只是個稱呼而已,總比李二狗來得好聽。

    若是李言卿問出來,瑾瑜也不知道為什麼。

    說起取名字,他第一反應就相中這個俗套的全字,大概是因為好寫。

    飯桌上,瑾瑜向陳君然和李言卿討教了縣試的具體流程,應試需要準備些什麼。

    冬青倒是跟他說過大體制度,但因為冬青接觸的都是高門子弟,與平民應試又有所差別。

    之前陳君然只是告訴他縣試每年二月開考,考試場次由縣官決定,一般四場或是五場,無外是四書五經聖諭廣訓。

    再說頭場是正場,試四書文一至二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文句通順字體端正無錯亂即可通過。

    二場招覆,三場再覆,後為連覆,只五經,一般不成問題。

    李言卿倒沒推脫,與陳君然你一言我一語說著應試所需。

    每年十二月底至一月開始報名,到縣署禮房,上報自身姓名年齡籍貫,需填寫往上三代履歷。

    考前一個月禮房便會貼公文告示,確定考試日期。

    除此之外,還需要村子里四名村里人與一個廩生作保。

    保證履歷屬實,未匿喪,不是冒名頂替,身家清白,方能參加考試。

    瑾瑜低頭沉思,現在十月中旬,距報名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從村子里請四名擔保人倒是不難,但要找秀才還得是廩生作保,好像沒有什麼人選。

    想著,發現冬青已經看向了李言卿。

    而後陳君然也轉頭看著李言卿,這就是個現成的廩生生員。

    李言卿正尋思還有什麼遺漏沒有說,就感覺旁的三人都看著自己,頓時莫名其妙。

    “怎麼了?”

    問完便反應過來,“哦……這個啊,看在君然的份上,我可以為你作保,但你最好不要有什麼隱瞞,否則我會當場翻臉,你可能永世不得科考。”

    陳君然笑道︰“我與全哥是一個村的,他家為人我清楚。”

    “那是自然。”

    瑾瑜干脆的應下,他哪來什麼好隱瞞的?他的父母祖祖輩輩都是清水溝種地的,雖然一貧如洗,但絕對身家清白。

    用飯過後,陳君然與李言卿要回學院,瑾瑜二人準備慢慢悠悠走去縣衙,時間也就差不多到了下午。

    望著李言卿和陳君然離開,冬青長吁一口氣,“真好,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瑾郎你可要加把勁,年底我陪你前來報名。”

    “我盡力。”瑾瑜只能說他盡力。

    他已經把四書五經背個滾瓜爛熟,靠記性的部分完全不虛。

    但考試不止考帖經墨義聖諭廣訓,還考詩賦,這一點就讓他心里沒底。

    冬青握住瑾瑜的手,認真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把當初作詩哄我,油嘴滑舌那些精力拿出來,考個秀才不在話下。”

    “真的?”瑾瑜覺得好笑,什麼叫他作詩哄她油嘴滑舌?那不過是由感而發。

    冬青點頭,“真的,我見過幾個舉人會試所作的五言八韻詩,也不見得比你強多少,你這只是縣試而已,只需五言六韻,可不能未戰先衰。”

    “行,那就聽我家娘子的。”

    被冬青這一頓誇,還真是覺得自信爆棚,不就是作詩?而且每場考試都是一整天,一整天還憋不出一首詩也太過爛泥了,就別想著能更進一步。

    冬青眼珠轉了轉,“這樣吧,你背熟了詩經,我們再去買其他詩詞鑒賞,你辛苦一些,把那個也記下來,一般就不會出現題目沒見過的情況。”

    “好。”

    兩人順路緩行,遇到賣詩書筆墨的店子,便進去詢問一番,將流傳于世的詩詞鑒賞都買了下來。

    瑾瑜付錢後正準備離開,卻被冬青拉住衣袖,指著一方青石硯台,“將那個拿來我們看看。”

    入手沉甸,質感細膩,冬青看向瑾瑜,“如何?你還沒有一方像樣的硯台,日後你都是要考取功名的人,怎麼能沒有硯台?”

    瑾瑜用茶碗磨了近一年的墨,前幾日冬青磨墨時手滑,鵝卵石掉下去把碗砸碎了。

    今日買書,冬青想起這事,覺著應該給瑾瑜買一方真正的硯,那茶碗終究很不方便。

    冬青眼楮亮晶晶的,瑾瑜只得應下,“那就買下它。”

    硯台塞進包袱里,冬青心滿意足,跟在瑾瑜身後去了縣衙。

    大概王縣令已經打過招呼,瑾瑜說了姓名,便有衙役帶他們進門。

    王縣令見二人過來,拿出兩張寫有字的紙遞給二人,“在上面摁個手印,你們二人都要摁。”

    瑾瑜接過,發現兩張內容相同,就遞了一張給冬青看。

    上面寫了年份和日期,山河縣明山鎮清水溝人士李全,與妻陳氏于今時今日到官府登記遷戶備案。

    王縣令見二人沒人直接摁手印,還拿著看了一會兒,心里驚奇了一下,沒想到深山溝里的夫妻二人都能認字。

    不過也沒有出聲,看不看也就那樣,所有來備案的夫妻寫的內容都相同。

    冬青確認無誤,便用拇指蘸了紅墨,往兩張紙上自己的名字處伸去,手還微微帶著些顫抖。

    摁下這個手印,她就是李瑾瑜的妻子了,堂堂正正的,名正言順的。

    瑾瑜察覺到冬青的顫抖,輕輕握住冬青手指,堅定的摁了上去。

    趕緊蓋上戳,這輩子都別想抹掉。

    王縣令抬眼看著柔情蜜意的兩人,干咳了一聲,“咳,摁好了嗎?好了拿給我。”

    “好了。”

    瑾瑜把兩張紙整齊的放到王縣令跟前的桌案上。

    王縣令拿起看了看,確認無誤,拿起官印各自蓋了一個印,一張夾在李二壯家的戶籍冊子那一頁里歸檔,一張遞給瑾瑜。

    “拿去,你們的事已經完全辦妥了,兩清。”

    說著把陳富貴和李二壯兩家的戶籍翻開放在桌上,都有陳冬青的名字。

    瑾瑜接過那張紙收好,拉著冬青對王縣令鞠了一躬,“多謝縣令大人,您費心了。”

    王縣令一擺手,“去吧。”

    出了縣衙大門,瑾瑜拿著那張紙看了又看,露出一臉傻笑。

    “這算是咱倆的成親證書了是吧?官府蓋戳的。”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瞧把你美的。”

    瑾瑜仔細將紙張折起,放進懷里,“不不不,我不美,我媳婦美。”

    冬青暗自偷笑,“天色還早,我們回家吧,應該能趕著戌時前到家。”

    “嗯。”

    夫妻二人並肩走在石板路上,西沉的日頭將身影拉長,最終重疊合二為一。

    回到家里,家里人忙詢問事情結果如何。

    得知冬青成功入籍,也成功在官府備案成為他們家的媳婦兒,李老漢夫妻笑得合不攏嘴。

    翠枝十分欣慰,“這就好,這就好。”

    彼時場景一一浮現,當初將裝傻的冬青買回來,本想著好生哄著冬青,一家人也能安樂過一輩子。

    哪成想變數太多,如今的光景比初時設想的,好不是一點半點,讓翠枝感覺猶如夢境。

    瑾瑜笑道︰“我準備跟冬青成親,給她穿上大紅嫁衣,宴請父老鄉親,天地與父母為證。”

    冬青愣住,其他人也跟著呆了一呆。

    山里人娶媳婦,一般都是請了媒婆,開庚點香下聘禮,瞧個日子去把新媳婦接過來了事。

    沒太多時間和金錢用來辦婚禮和宴請賓客。

    清水溝也就是村頭的張家和村長家娶媳婦辦了,旁的根本沒有這些事。

    王氏問道︰“那……那什麼時候要辦這事?要準備些什麼?”

    瑾瑜不假思索,“趕在年前吧,我去與陳叔通個氣,既然冬青是陳家的閨女,瞧了日子後,成親前三天讓冬青在陳叔家,到了吉時我便去將她迎娶過來。”

    “也行吧,那要準備的東西多著呢,什麼嫁衣酒席的。”

    冬青回過神來,看著瑾瑜與家里人商量成親事宜,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其實不用這般麻煩,我們早就與真正的夫妻沒差別,又何必做這些虛的?”

    瑾瑜轉身,看著冬青笑,“我執意如此,人生能有幾次這種事?不過是一次而已,我不想委屈了你,也不想委屈自己。”

    他活了兩輩子,只娶一次媳婦,也是唯一一次,不想湊合。

    冬青愣愣看著瑾瑜,心里明明開心到了極點,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想哭。

    淚水迅速蓄滿眼眶,剎那就模糊了視線,眼里只剩下瑾瑜高大的輪廓。

    瑾瑜見冬青眼角滾落淚珠,頓時不知所措,慌忙抬手拭去那一條淺淺的淚痕。

    “怎麼了?”

    冬青張口想說話,情緒卻像決堤一般奔涌,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瑾瑜顧不上旁邊還有其他人,把冬青拉入懷里,讓她伏在自己的胸膛,一下一下給冬青順著毛。

    “想哭就哭吧。”

    冬青臉埋在瑾瑜胸膛淚流不止,整整十七個年頭,她從未像這般情緒失控嚎啕大哭過。

    她大約知道自己為何忍不住想哭,過去的十多年,她不曾擁有一個結實溫暖的胸膛,從來沒有家人可以依靠。

    冬青哭了半晌,身子止不住一抽一抽的,不好意思抬起頭來,她甚至能感受到四周家人關切的目光。

    瑾瑜感覺冬青停止了哭泣,卻沒有直起身子,心里有些明白。

    偷偷摸摸給家里人使了眼色,眾人會意,轉身各自回了屋。

    “好了,起來吧,你是打算長在我身上麼?”

    冬青這才直起身子,眼眶紅紅的,像一只小白兔。

    瑾瑜扯了扯衣襟,戲謔道︰“你看,我胸口都濕了。”

    冬青哼了一聲,“大不了明日我給你洗干淨就是。”

    “好啦,不用你洗。”

    瑾瑜牽了冬青回屋,摁坐在床上,“睡覺吧,我看書,你養足精神,等著做我的新娘子。”

    冬青嘴里答應,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瑾郎,那明日出攤是不是要買紅布?得趕工才能在年前把嫁衣做出來,還不能繡太繁復的花色,否則來不及。”

    瑾瑜嘆一口氣,“趕緊睡覺,你不用操心。”

    冬青以為瑾瑜嫌她擾他念書,心里思緒萬千也不說話,逼著自己入睡。

    結果,沒逼多久就睡著了。

    瑾瑜看了呼吸輕不可聞的冬青。

    第二天,瑾瑜破天荒的要跟著出攤,倒是省了大狗去送的功夫。

    到了集市,瑾瑜離開半晌,回來時手里拿了一個青布包袱。

    冬青好奇,卻沒有開口詢問,而是趁著瑾瑜不注意,偷偷拉開一個角,往里瞅了瞅。

    入眼一片紅色,冬青假裝不知道,昨夜不耐煩的讓她別操心,今天還不是聽話的去買了紅布,口是心非!

    但瑾瑜哪兒來的錢?他們的收入都交到她手上鎖在小盒子里,鑰匙也是她拿著,瑾瑜並沒有問她拿過錢。

    晚上回家後,冬青裝作無意問道︰“我看你拿了一個包袱,里面裝的什麼?”

    瑾瑜偷笑,他白日看到冬青拉開包袱的小動作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

    說著,打開包袱,從里面拿出一身大紅嫁衣,算不上繁復華麗,但很精致。

    “給你的。”

    冬青驚訝得紅唇微張,“這……這是哪兒來的?莫不是你去偷的吧?”

    “……”

    瑾瑜滿臉無奈,“我怎麼可能去偷,我找月娘做的,我的也有。”

    “你賒賬了?這多少錢的?你什麼時候去訂的?”

    冬青一連串的問題,瑾瑜只覺得氣悶,“你就不能像昨天一樣感動一下嗎?”

    冬青叉著腰,“你可得交代清楚,是不是藏私房錢啦?”

    瑾瑜頓時蔫了下來,“是……”

    “怎麼藏的?”冬青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瑾瑜是怎麼背著她藏私房錢還不被發現的?

    分明每次都挑花刺繡都是她拿去賣的,錢直接放進盒子里鎖著,也沒見錢少。

    “唉……”

    瑾瑜只得老實交代,在大伯母偷偷取他的獵物後,他把置捕獸扣的方法交給河西的獵戶齊老頭了。

    他自己也抽空去山上置了扣子,拜托齊老頭時不時去看看重置一下,連他的獵物賣了。

    尋思著不會有幾個錢,就沒跟冬青說。

    齊老頭是個實在人,沒貪他的獵物,半年過去,就讓他存了那麼點銀子。

    兩個月前,看著手里超出預期很多的銀子,又剛好提到冬青入籍的事,就去金線坊讓月娘給他做一身嫁衣。

    本想給冬青一個驚喜……沒想到現在耷拉著頭交代怎麼存的私房錢。

    “好啊!我就說為什麼齊老頭時不時就來咱們家,我還以為他是來找爹爹的。”

    冬青氣不打一出來,她還記得瑾瑜說以後都不騙她來著,“你存了多少?還有嗎?”

    “沒有了,一共十二兩一錢,買料子用了二兩,好說歹說月娘才同意八兩幫我做這兩身衣裳的。”

    “好吧……”冬青正準備放過瑾瑜,又覺得哪里不對。

    “……那還有二兩一錢呢?”

    “在這里。”

    瑾瑜往冬青手里放了一個東西。

    冬青拿到眼前一看,是她年初拿去當鋪當掉的那把長命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53 PM

第48章 大婚

    瑾瑜花二兩一錢銀子,把冬青藏著十余年的長命鎖買了回來。

    他想,怎麼說這把鎖都是冬青與親生父母唯一的聯系,左右值不了幾個錢,留在身邊並無不可。

    但為此瑾瑜被冬青數落了一頓,她當了這把鎖才二兩銀,瑾瑜居然多花一百文去買回來???

    是不是傻?

    冬青非要讓瑾瑜把鎖還回去,拿二兩一錢銀子回來。

    瑾瑜可憐巴巴的望著冬青,“超過契約上的時間沒去贖,這銀鎖已經歸當鋪所有,人家自然要加點錢賣出來才合算,我堂堂八尺男兒,說話不算數不大好吧?”

    冬青挑眉,“你擅作主張的時候,怎麼沒想起來你是八尺男兒吶?”

    “你留下鎖,那二兩一錢,我再掙回來給你。”

    見瑾瑜態度堅決,那二兩一錢,只怕是回不來了。

    冬青摸著手里的長命鎖,呆了半晌,打開裝銀子的木盒,丟進去鎖好。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

    瑾瑜見此,不著痕跡勾了勾唇,“改天找人翻翻黃歷,定個良辰吉日。”

    “嗯。”

    雖然瑾瑜和冬青都認字,可惜他們家並沒有萬年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照樣需要去找人看日子。

    村里人有個什麼事需要瞧日子的,都是去找村長翻黃歷,這般倒是省了路程,去找村長翻黃歷就順便商量了成親的事。

    冬青記著她還沒正式給村長行過禮,依言買一壇上好的燒酒,跟瑾瑜一起去了村長家。

    讓村長在上首坐定,冬青行了跪拜大禮,給村長敬酒,叫一聲干爹,這禮就算成了。

    村長笑呵呵應著,喝下冬青遞過來的酒,聽說二人房拿起黃歷翻了片刻。

    瑾瑜和冬青尾隨其後,村長把黃歷遞到二人跟前,指了指冬月二十一,又翻向臘月初二。

    “這兩天不錯,嫁娶動土上梁都行,成婚的話,冬月二十一吉時在申時一刻,臘月初二的在晚上去了。”

    冬青和瑾瑜思索了一會兒,“就選冬月二十一吧,吉時在晚上不方便。”

    村長把黃歷合起來,“成,那你們去準備,冬月十八冬青就過來這邊,到時候我讓幾個兒媳給冬青梳洗打扮,吉時到了你來把冬青娶過去。”

    “謝謝干爹。”冬青親熱的叫了村長,村長笑容又多了幾分。

    “謝什麼,我認個女兒什麼都沒給你,能幫的我盡量。”

    村長把冬青和瑾瑜送出門去,轉身就遇到三個兒媳。

    李氏先開口,“爹,我聽說冬青那丫頭的戶籍落到咱們家了是吧?冬青認了你做干爹,李二狗要把冬青從這里娶走,那李家小子有沒有給聘禮?”

    村長面無表情看著三個兒媳,“沒有,我沒生冬青也沒養冬青,哪兒來的臉收人家聘禮?做人不要太過分。”

    說完不再理會,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

    本來大兒媳之前挺好的,後來進門了一個愛計較的二兒媳,慢慢的三個兒媳變成一個樣兒。

    從最開始各房之間的算計,到後來時不時聯手算計別人。

    三個兒媳踫了釘子,互看一眼,各自甩手做事去了。

    瑾瑜和冬青回去後,告訴家里人定了日子,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準備家什和糧食菜肴。

    他們家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等可能夠不上婚宴時置用,得跟旁的人家借上一些。

    至于糧食,就用今年收起來的苞米,挑顆粒飽滿的從苞米棒子上打下來,磨了整整一缸子面備用。

    反正清水溝沒有幾戶吃大米的人家,有水田的人家都只是留了種和少許大米,逢年過節才吃。

    秋天時在地里栽種了白菜青菜和蘿卜,加上土豆和家里曬的干菜,翠枝跟著冬青學做菜,用這些材料也能做出數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唯一發愁的,就是肉和油,如果上街買夠數的豬肉和油,是很大一筆開銷。

    王氏瞅了瞅豬圈里的那兩頭豬,他們沒有閃到豬的伙食,養了半年,這兩頭豬長得還算挺快。

    比較凶悍的那頭,看上去差不多已經兩百斤了,小那頭倒是才一百來斤的樣子。

    “咱把壯的那頭豬殺了吧,左右家里也要吃肉,辦事吃不完的自家吃,小的那頭讓它再長長,我們都買肉吃買了快一年,算下來都多錢了!”

    李老漢一合計,就點頭同意下來,決定趕著婚禮前些日子,把那頭豬殺一下。

    冬月十六的時候,把豬殺了,肉腌起來掛在灶屋里柴火燻著。

    除了肉還有油和下水,用下水又能做幾道菜。

    豬肚子里長的油大塊大塊白花花的,稱板油,還有雞冠狀的稱雞冠油。

    幾人在鍋里加了水,把這些油切成小塊,丟進去放在火上熬。

    慢慢的煉出大半鍋油,冷卻後倒在以前裝油的罐子里,倒得滿滿一罐,看樣子夠炒很久的菜。

    冬月十八這日,冬青帶上嫁衣紅蓋頭,王氏送的一個發釵,還有翠枝給她買的胭脂水粉,去了村長家。

    村長早早就讓幾個兒媳收拾出一間屋子,讓冬青在里面歇上幾晚。

    冬青倒是沒有空著手過去,而是帶了三幅她復制的挑花刺繡,拿去送給陳君然的三個嫂子。

    因為她聽陳君然提起過,幾個嫂子老早就想親手繡一繡這挑花刺繡,但村長一直沒同意。

    這三幅繡品算不上大,不過三尺見方,如果拿去賣的話能賣九錢銀子。

    沒有厚此薄彼,三幅繡品一個大小,只是花色有些差別,冬青拿出來讓三人各自選上一幅。

    三個人收下冬青送的挑花刺繡,看冬青都順眼了不少,擠在一起讓冬青教她們怎麼繡。

    左右冬青是待嫁新娘,沒什麼事,就耐心的跟三人示範講解。

    三人湊在一起探討,繡出一個完整的花色便激動不已,拿給旁的兩人看。

    這一瞬間,仿佛她們之間的隔閡都消失不見了。

    見此情景,村長家四個男丁面面相覷,都多少年了?這三個女眷從未有過這種畫面。

    不禁多看了幾眼坐在中間的冬青。

    三日一晃而過,冬月二十一這天,眾人起了個大早。

    李老漢家請了幾個附近的女眷幫著準備飯食酒水。

    大伯母雖然與王氏不對付,卻沒有放在明處給別人看,而且冬青還笑意盈盈的上門,遞給她八十文錢,請她做了個現成的媒人。

    趙氏心里的坎平了些,大清早就叫上幾個兒媳,帶著自家的鍋碗瓢盆來到李老漢家。

    因為吉時在下午,婚宴就沒準備早上的飯菜,放消息也是說請親戚朋友未時來參加婚禮,晚上吃了晚宴回去。

    村長家這邊,吃了早飯後,三個兒媳興高采烈幫冬青穿紅嫁衣,梳頭打扮,抹水粉擦胭脂。

    冬月下旬,天氣有些寒冷,特別今日天空有厚厚的雲層,見不著日頭。

    小桃讓冬青在嫁衣里邊多加了幾件里衣,免得凍壞了新娘子。

    李氏年長一些,拿了梳子一下一下給冬青梳著頭發。

    “一梳梳到尾。”

    “二梳舉案齊眉。”

    “三梳子孫滿地。”

    農家女子沒多少講究,發髻翻來覆去也就那幾樣,新娘子卻又不好自己梳頭,小桃三人搭手,才把冬青一頭青絲綰成發髻,插上王氏送的發釵。

    再來將冬青臉上涂白,細細在臉頰處抹上腮紅,櫻唇本不點而絳,如今染了正紅,紅裳加身,添幾許妖艷風華。

    看著梳妝完畢的冬青,旁的三人呆了一呆,如此姝色美人,讓她們身為女子都生不出嫉妒之心。

    “冬青……你真的……太好看了。”

    小桃愣愣吐出一句話,冬青漂亮得讓她詞窮,除了好看,她再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

    冬青美目一彎,又多幾分光彩,“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當年你們成親時,也是這般光彩靚麗,不過你們已經不記得罷了。”

    三人思緒飄遠,確實,她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走了一整天,又跪又拜。

    李老漢這邊,過了午時,陸陸續續有人前來隨禮。

    翠枝炒了葵花,燒了開水,放在院里桌上,讓來的眾人先嗑嗑瓜子,喝茶解渴。

    未時過半,瑾瑜換了一身大紅喜袍,將發束于頭頂,整個人容光煥發。

    跨出房門,院里的眾人便看過來。

    只見瑾瑜一身大紅,身姿挺拔如竹,神態氣韻不俗,朗目星輝,好一個英俊男子!

    眾人心中嘩然,模樣與記憶中的李二狗一般無二,卻好似從未如此耀眼。

    這人有了神智,就多了靈動,一眼看去,不可同日而語。

    王氏拿一朵紅布皺成的花,遞到瑾瑜胸前。

    “拿上這個。”

    一行遞大紅花給瑾瑜,一行上下打量,心里的滿意溢于言表。

    這是她的兒子,一表人才心靈通透的兒子。

    為了趕在吉時之前將冬青迎過來拜堂,瑾瑜一行人浩浩蕩蕩朝村長家去。

    接近瞧好的吉時,李氏幾人已經給冬青蓋上紅蓋頭,攙扶著站在院里,等候新郎官前來迎娶。

    瑾瑜趕到村長家的大門外,就看到門內滿身艷紅的冬青,被兩人攙扶著,站得筆直。

    胸中感激之情滿溢,感謝上蒼讓他來到這個時空,感謝來此第一眼就看到冬青,感謝冬青一路陪伴,感謝他能與冬青終成眷屬。

    抬腿跨進正門,與冬青對面而立,將手里大紅花一頭的紅布遞過去。

    冬青能感覺到眼前暗了下來,大約是瑾瑜到了身前,擋住門外透進來的光線。

    李氏接過紅布,塞到冬青手里。

    冬青接過紅布的瞬間,天上洋洋灑灑飄下一些雪白,落在身上格外顯眼。

    “哇!下雪了!”

    圍觀的孩童蹦蹦跳跳,伸手去接那些雪花。

    瑾瑜抬頭,雪花落在臉上,一瞬便融化開來,絲絲兒透心涼意。

    拉緊手里的紅花,與冬青並肩往外走。

    好像他與冬青初見,便是一個大雪的天。

    冬青緊緊攥著帶有余溫的布,任由那一端的人牽引。

    路程不算太遠,漫天大雪中的紅色,十分耀眼。

    王氏邀了村長一同坐到堂屋上首,讓人在旁邊唱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冬青被翠枝牽進屋里,瑾瑜卻在外應酬賓客。

    說是應酬,也就是活躍氣氛,晚飯時挨桌的去敬酒。

    王氏和翠枝一整天就沒合攏過嘴,笑的。

    與旁人拉家常,一群女眷字里行間都是羨慕,這清水溝,還沒有幾家大張旗鼓辦婚事的人家。

    賓客坐了兩輪,吃完就陸續回去了。

    請來幫忙的留下幫著收拾,洗干淨鍋碗瓢盆,各自拎著自家的才回去。

    瑾瑜酒量不大,只敬了兩輪就有些微醺,心里尋思找機會把酒量練出來,日後也好應酬大場面。

    最好是三斤酒下肚還能繼續侃大山。

    “去睡吧。”

    大狗拍了拍瑾瑜的肩,覺得有些可惜,“唉……你們早都是夫妻了,沒我當年剛成親那晚興奮,嘖嘖嘖那時候啊……”

    瑾瑜忙道︰“停!打住打住,不用跟我說細節,當心嫂子讓你跪搓板……等等……你好像喝得比我還多。”

    向翠枝招手,“嫂子,大哥好像喝多了,你快來領他去睡吧。”

    大狗嘿嘿笑,“今兒個開心,就多喝了點,沒事,我自己能成。”

    說著跌跌撞撞往翠枝走去。

    瑾瑜見翠枝接手,笑著搖了搖頭,家里人一個二個的,看上去比他這個成親的還興奮。

    進灶屋熱了些吃的,轉身走到房門前,整整衣衫才推門進去。

    冬青還端正的坐在床上,坐姿十分乖巧。

    聽有人推門進了,身體莫名緊繃。

    明明她與瑾瑜都同床共枕快一年時間了,這時候還是止不住的緊張,手緊緊抓著裙擺。

    難得奢侈一把,屋內燃了兩根紅燭,瑾瑜走上前去,輕輕挑開蓋頭。

    冬青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撒下一片陰影,鼻尖小巧挺立,紅唇緊閉,燭光給她染上光暈。

    從瑾瑜的角度看去,當真是我見猶憐。

    瑾瑜呆看了幾個呼吸,把吃的遞在冬青眼前,“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你晚飯都沒吃。”

    這麼一說,冬青還真覺得餓得手腳發軟,接過東西剛想下口,又停住,“我吃東西不就把嘴唇上的胭脂弄花了麼?”

    “怕什麼?”

    猝不及防的,瑾瑜低首,雙唇相印,蹭了又蹭。

    “這下不擔心它會花了。”

    取來毛巾,蘸了熱水,細細給冬青擦掉唇上被他蹭得暈開的紅。

    “吃吧,吃飽了好辦事。”

    “?!”冬青正往嘴里塞東西,瑾瑜這一大句話出來,把咀嚼的動作都嚇停了。

    什麼叫吃飽了好辦事???大半夜的……

    不過卻沒有出聲,她著實餓得緊,從午飯就餓到現在。

    抬眼看了看瑾瑜,發現瑾瑜唇上還沾著蹭過去的胭脂,鮮紅欲滴,冬青硬是看出了幾分妖嬈。

    “那個……你擦擦嘴,你都染紅了。”

    “啊?好。”

    瑾瑜把自己嘴唇擦個遍,嘟嘴問冬青,“還有嗎?”

    冬青不禁好笑,“沒了。”

    冬青把大半碗飯菜都吞下肚中,去漱了口,將臉上的脂粉洗淨。

    磨磨蹭蹭走到床邊,一骨碌滾到里側,“那我們歇息吧。”

    瑾瑜望著縮成一團的冬青,好笑道︰“我們還有正事沒辦。”

    說著欺身壓過去,舌尖劃過冬青細嫩的脖頸,引得一陣顫栗。

    存了這麼多年的理論知識,現在是時候用在實戰上,麒麟臂也該解放了。

    冬青心里酥麻,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靠近。

    瑾瑜逐一挑開里衣扣子,形成半掩香肩,一手順勢滑入,輕握那渴望已久卻克制自己去觸踫的禁地。

    一切水到渠成,渾身解數挑逗,以致桃縫微開,桃肉滑軟吸人,盡灑蜜汁玉露。

    大約是麒麟臂練得太久,瑾瑜體內蓄滿洪荒之力,一朝釋放,便一發而不可收,直至泄個干淨,才放了冬青睡去。

    次日瑾瑜神清氣爽,冬青只覺腰背酸軟。

    心有余悸,老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超出預期,果然瑾瑜那一身腱子肉都不是白長的。

    瑾瑜連連保證,只是因為初次開葷,才這般不知節制,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不信的話晚上再試。

    這話讓瑾瑜成功遭到冬青一陣亂拳。

    又過了十來天,進到臘月,瑾瑜還記著,好帶上保證書去禮房報名。

    李言卿是明山鎮知名的秀才,為人也比較謙和,許多準備應試的人都上門送禮,希望李言卿以廩生身份具保,給他們寫擔保書。

    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上了私塾,私塾老師便是廩生秀才,老師會為要參加縣試的學生統一擔保。

    李言卿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收禮,核實過人品德行沒有問題,他才收了禮,寫擔保書為其具保應試。

    瑾瑜算是其中特例,沒有送禮也沒有奉承,李言卿直接就答應為他具保。

    李言卿不是第一次寫擔保書,輕車熟路就將擔保書寫給瑾瑜。

    李言卿為了方便,只答應為五個品行端正的人具保,給幾人通了氣,讓他們相約前往,以便填寫互結保單。

    除此之外,他們還需出幾十文銅板,去跟縣學的老師買小結、大結各一紙,填上本身的姓名,年歲,籍貫,往上三代父母祖宗履歷。

    帶著這兩份填寫完畢的紙和廩生出具的擔保書,到禮房上交三百二十四文錢納卷,由禮房確認身材外貌寫上,再填寫互結保單,方算報名完成。

    李言卿算是十分盡責,收了禮物,便帶幾人去買了大小結,填寫完成後去禮房納卷。

    禮房是縣衙下屬部門,差人搬了一排桌子凳子到院子里,有數人坐在桌後面給前來報名的人作登記。

    去報名的不止瑾瑜一行,還有有山河縣治下幾十個鎮子準備參加縣試的人。

    報名的人從十一二歲到四五十歲不一而足,都規規矩矩排隊而入。

    瑾瑜五人忙上前排隊,選了一隊列相對較短的排上去。

    報名感覺算不上迅速,上交三卷後,登記之人要收銀錢,還要打量報名之人,寫上體格和外貌特征。

    而後五人寫了互結保單,若一人作弊,五人同罪。

    並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排隊時總覺得旁邊的隊列比自己所排這一隊快一些。

    冬青陪一行人站了半日,身後又跟了一行人,才終于輪到了這邊。

    登記的人連續做了幾個時辰相同的事,態度算不上好,伸手接過瑾瑜遞上的三卷,頭也不抬的問道︰“全名,年齡,何方人士?”

    “李全,木子李,人王全,二十一整,明山鎮清水溝人士。”

    納卷之人抬頭面無表情打量瑾瑜片刻,在體格一欄填上高壯。

    瑾瑜一愣,他覺得自己沒那麼高壯吧?偏頭看了一眼冬青,頓時又覺得自己還是挺高挺壯的。

    外貌特征很簡略,就寫了眉眼周正面色古銅無須。

    寫完這些後,那人給他遞了一張寫有規範格式的紙,“三百二十四文,不設找補,寫互結保單,一起交到林教官處。”

    冬青忙把事先準備好的錢遞給那人收好,瑾瑜接過紙張,去一旁的桌上填寫互結保單,所謂林教官,應該就是最那邊抱著個暖手爐的人。

    又等同行的五人處理好,一同在互結保單上署名。

    瑾瑜看了看李言卿,這互結保單一寫,五人就等同于一根繩上的螞蚱,只要其中一人作弊,五人連坐。

    有次擔心的不止瑾瑜一人,旁的幾人也在相互打量。

    見此情景,瑾瑜反倒放下心來,如果有人老神在在,不擔心這事,那人可能就有問題。

    一般擔心別人連累自己的,都是不打算作弊的。

    李言卿索性攤開了說,一臉嚴肅,“我雖然大體了解過你們的為人,但還是要說,你們誰也別動歪腦筋,不僅害己還害人,憑本事考上就是考上,考不上來年再試,若是舞弊,永世罵名,孰輕孰重你們自己掂量。”

    幾人低下頭去,拎著互結保單的紙張晾干了墨跡,疊起來,交到那邊的林教官手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從小認識的人你也不能保證全然了解他,但制度如此,總要找人互結保單。

    既然李言卿都這麼說了,那便放下心來專心備考。

    納卷之人只是看了一眼,就收起來放到一邊,繼續捂著手,等下一行報名的人上前。

    瑾瑜摸摸鼻子,這是不是就算報上名了?

    等公示貼出來,確定什麼時間考試,他就來應試,是騾子是馬溜了才知道。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5:59 PM

第49章 新年

    報名過後,眾人相約一同用飯,而後各自回家,讓相互留意著禮房公示,以防錯過考試時間。

    接觸一日,瑾瑜對旁的幾人也算多了些了解。

    除了他之外,別的四人,家境相對來說比較優渥,有能力供養一至二個讀書人,至少與村長家是一個等級。

    只有一人是中途才開始讀書,二十五六的年紀,稱張武,看上去有些木訥。

    剩下三人都從小就認字讀書,是家里著重培養的對象,不過十五六歲,雖然活潑好動,還帶著讀書人才有的高傲,沒有作弊的膽子也不屑于作弊。

    當瑾瑜說起他的情況時,旁的人都有些驚訝,一般以瑾瑜的體格和家庭條件,是不可能去考功名的。

    畢竟得一天到晚下地,才能勉強給妻兒老小糊口,筆墨書本都買不起,何談請先生教自己認字?

    況且干了一整天的體力活,晚上都是倒頭大睡,何來精力讀書?

    眾人心里佩服的同時,又有些惋惜,只怕這農夫拼命存的錢買來筆墨紙硯,再起早貪黑讀書,最終可能連頭場考試都不得過。

    看眾人的神色,瑾瑜只是笑了笑,並未多作他話,沒有說他靠著畫作,不干體力活,夫妻倆掙的錢抵全家幾年。

    旁人的看法終究是旁人的,再多辯解也無法改變別人的想法。很多時候,事實擺在那人眼前,那人都不願意相信。

    瑾瑜回家後,將之前看過的幾本書都搬出來,從頭到尾仔細的看,包括黎國簡史。

    考試做題,不能犯了廟諱、御名和聖諱。

    即是在答卷里不能提及當朝已故皇帝名諱、現今在位皇帝名諱以及先師聖儒名諱。

    所以瑾瑜越發頭大,他除了確保將四書五經復習得通篇記下,還得確保記得黎國所有皇帝的名和字,記得所有文學偉人的名字。

    上次報名,吃飯席間李言卿與他們談及如今考取功名的難處。

    原來科舉本不用互結保單,也沒有這般嚴格,後來出了幾起大的徇私舞弊案,便多了各種限制。

    這互結保單是其中之一,簽了保單的五人中,若是有人發現旁的人有作弊傾向,考前檢舉可免連坐之災,所以這五人中只要有兩個品行端正之人,就會互相監督。

    再有是出題之人與閱卷之人不是同一批,還會將考生姓名糊上,防止徇私舞弊。

    對此瑾瑜倒不擔心,他本就不打算作弊,只是準備考試前去打聽一下出題之人與閱卷之人都有誰,看看各位閱卷人的喜好。

    比如喜歡的文人是誰,那人的文風如何,再看看閱卷人所寫的手稿,到時做題可以考慮往閱卷人偏好的風格下筆。

    說壓力不大是假的,臘月上挑花刺繡都只點制了五套,由冬青各復制數套,拿去集市出售,勉強維持月入十余兩的處境。

    雖然壓力大,不過還好有冬青,壓力太大時,就拉冬青去床上相互疏解一通,日子也算是過得有滋有味。

    每日見縫插針的學習,一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九,冬青將瑾瑜的書合起來,要拉他去林間走動。

    “明天就要過年了,你放松兩天,清清腦子,初一再開始所謂的復習。”

    “也好。”

    瑾瑜揉了揉眼楮,去林間看看綠色也好,免得急功近利把眼楮看近視了。

    本來晚上光線就不好,近視了還沒有眼鏡可戴。

    誰叫他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要是知道自己會穿越,就先把造玻璃啊什麼的各種後世才有的制作方法記下來,他都不用考功名,當個大發明家就能流芳百世,被後人贊頌。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並沒有把繪畫的功底留在前生。

    否則他現在可能還靠著力氣,掙點糧食勉強糊口。

    老天仿佛知道人要過年,每次都趕著大年前幾天放晴,之前下的雪已經化去曬干,看樣子今年過年也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二人順著山路慢慢深入林間,走個差不多,就停住腳步,席地而坐。

    他們不敢深入沒有人跡的深山,一般凶獸也不喜歡人,所以不會出現在人跡喧囂的村落附近,但再往里去,人跡罕至就沒有了定數。

    第二日就要過年,翠枝卻沒有閑下來,做了雙份的點心,讓大狗背上,趕著大年前一天拿去集市上賣。

    過年前這些東西特別好賣,民以食為天,平日舍不得買來吃的東西,都會在過年的時候買來嘗鮮。

    臘月二十九這天,是年前最後一天趕集,翠枝兜售完點心,淨賺四錢銀子。

    回到家里,關上房門後,跟大狗一起坐在床邊數錢。

    五月底的時候,翠枝手里有五兩銀子的存銀,後來冬青沒有跟她分點心賺的錢,每個月她就有二兩有余的收入,家里的油鹽肉都是瑾瑜上交的錢買的,到了現在,翠枝手里有二十兩銀子。

    雖然心里有譜,但這麼多銀子堆在一起,已經是白花花的一片,把床都壓下一個窩窩,翠枝和大狗還是第一次見。

    大狗高興得抱著翠枝轉了一圈,“咱們有錢了!二十兩啊!媳婦兒快掐我一把,看看是不是真的。”

    “快放我下來!”翠枝拍打著大狗如鐵鉗般的手臂,好笑得不行。

    “我有時候也不信這是真的,但我剛剛已經偷偷掐過自己了,很疼!是真的,咱們倆有二十兩銀子!”

    “真的嗎?哈哈哈太好了!”大狗哈哈大笑,“那等明年過年,咱是不是能有五十兩?”

    翠枝點頭,“嗯,我趕著逢年過節多賣一點,五十兩應該能有。”

    大狗興奮得在屋里走來走去,“那咱們存了錢干啥?二狗不種地,地都是咱們的,就夠種了,房子也還住得下,不漏風不漏雨的。”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沒出息……日後咱可能不種地嘛,冬青說了,等二狗考進縣學,咱就去縣城賣點心賣挑花刺繡,她還說,縣城人多,賺的錢是在明山鎮的好幾倍。”

    大狗撓了撓頭,“那……都不種地了,你倒是做點心賣,那我干啥?爹娘又干啥,總不能我一個大老爺們讓媳婦養著吧?”

    “你也可以做點心呀,給我打下手,以後我生了娃,娃還小的時候我總不能背著娃做點心,讓人看見了心里會嫌棄,你就可以接手做點心了。”

    “好,那咱就去縣城!”大狗琢磨著以後的日子,心里美滋滋的。

    大年三十,照舊去大伯家做吃。

    今年不同往日,李老漢家生活水平高了不少,兩個兒媳愈來愈有本事,瑾瑜也尋了新奇的營生,王氏揚眉吐氣,早早就帶上東西去了大伯家,過去的路上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人手里多拿了些錢,心態自然就上去,王氏都懶得跟趙氏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想想以前,去大伯家做吃都得精打細算,怕自己東西帶多了,大伯家湊得少,自己一家吃虧。

    兩家抱著相同的心思,其中有幾年,兩家東西越準備越少,大年三十的,到了晚上什麼東西都吃個精光。

    今年喜事接二連三,王氏都沒想起這茬,帶了足夠的菜和肉過去,尋思著過一個什麼都不缺,吃完還有余的年。

    趙氏見王氏一行人帶了這麼多東西過來,頓時喜笑顏開。

    這些東西肯定是吃不完的,吃不完剩下了,王氏怎麼好意思拿回去?當然是歸自家。

    翠枝一直跟著冬青學手藝,今年的年夜飯,是翠枝掌勺,跟去年冬青做的沒什麼太大差別。

    趙氏驚訝,心里覺得可惜,要是當初她們家把冬青這個裝傻的鬼機靈買回來,現今處境又是另一番光景。

    吃飯時,大伯提起瑾瑜要去考科舉的事。

    “二狗啊,我聽你陳叔說,你去找了鎮上李員外家的兒子作保,開春要去縣里考功名是嗎?”

    瑾瑜笑著搖頭,“不敢當,我不過是想試試其他出路,能不能成還是兩說。”

    大伯家其他人一驚,趙氏道︰“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說?二狗你能成嗎?”

    大伯冷眼看了趙氏一眼,又對瑾瑜笑道︰“好好考,咱們家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要是能出個秀才,那都是祖墳上冒青煙!”

    大伯想著瑾瑜如今看上去十分有能耐,萬一就成了呢?

    士農工商,自古以來都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說法,人,或者運氣好一點走上仕途,肯定是要提攜家人的。

    雖然自己和兒子都沒機會了,但還有孫子,日後讓孫子念書,瑾瑜就派上了用武之地。

    他們家又沒有別的血親,當然是先跟瑾瑜拉好關系,總不能便宜了外人。

    梅芳道︰“小二哥,明年要是考過了,你是不是也是秀才?”

    “哈哈哈沒有這事。”瑾瑜連連擺手,“明年開春只是縣考,考過什麼都不是,還得四月參加府試,而後參加院試,都過了才算秀才,我還差得遠呢。”

    梅芳一臉驚奇,“原來是這樣,我一直以為考一次就能成秀才!”

    除了大伯,旁的人都不相信瑾瑜能考出個名堂來,等著看李老漢家的笑話。

    畢竟前二十年瑾瑜都還呆愣愣的,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這聰明一年怎麼可能就跟別人一起考秀才去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6:03 PM

第50章 縣試

    進到一月,過了正月十五,距二月縣試已無多少時日,瑾瑜與冬青收拾包袱,帶上筆墨紙硯和書本,決定前往縣城暫住。

    縣試前後差不多要一個月的時間,每年都有大量考生提前至縣城暫居,時間從半個月到兩個月不等,以防錯過考試。

    縣城有專門供應試考生居住的寓館,是官府承辦的,比客店便宜許多,條件不如客店來的好,聊勝于無。

    因為居住時間比較長,住店的錢都是積少成多,許多寒門考生為了省下一些住宿錢,都會選擇條件艱苦一些的寓館。

    也有一些家里條件優渥的,不在意那點住宿錢,不會委屈了自己,每日住在高檔客店,頓頓有魚有肉。

    禮房的告示正月十八貼了出來,瑾瑜與冬青是正月十九進的縣城,第一時間就去告示板看了考試時間。

    開考第一天定在了二月初八,每天一場,一共四場,讓各位考生帶上筆墨文具與膳食,請上為其具保的廩生一同前往縣署考場,當場唱保入場考試。

    距考試還有十余天,瑾瑜在原地站了片刻,準備帶冬青去住客店。

    他倒是無所謂,但不能委屈了冬青。

    與冬青說了打算,冬青卻搖頭道︰“我們就去縣署寓館入住吧,那里聚集的都是本次考生,若是有機緣,可以結識一些有志之士,日後在官場上遇到,也算有幾分同鄉情義。”

    瑾瑜還在沉吟,冬青又道︰“官場玩的就是人際,三人行必有我師,你目前一直在閉門造車,不過眼前只是縣試我也就沒有提出來,你趁此機會與旁的考生交流。”

    “不僅能取長補短,還能節省銀錢。”

    “如此,便聽你的。”瑾瑜沒有思考許久。

    冬青也未給他思考的余地,方方面面都分析完了,確實如此才是上策。

    最重要的,冬青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去看看這山河縣各有所長的考生。

    二人當即去寓館,交了半月的銀錢入住。

    距考場不遠處有一排院子,每個院子里十余間屋子,屋子面積不大,只放一床一桌一椅,余下便只夠兩個回身。

    倒是院子里放有方桌石凳,方便入住的人在院里看書寫作。

    方才在路上,瑾瑜遇到一個熟人,就是一同簽了互結保單的五人其中之一,張武。

    張武說其他三人與他在一個院里,問瑾瑜要不要去跟負責人說一下,住到那個院子里去。

    瑾瑜想了想就拒絕了,一是他嫌麻煩,負責登記入住的人本就事情繁多,再去找只怕要招人冷眼。

    二是瑾瑜覺得住在哪里都一樣,就算與那四人沒住一起,吃飯時就可以相約前往,並沒有什麼影響。

    于是瑾瑜就拿著掛有“二行六列八號”字樣木牌的鑰匙,來到了現在的院子。

    旁的考生來考試,也不盡是孤身一人,一些人有陪考,不過陪考的是書童,或者年紀小一些有父母兄弟其中一人。

    只有瑾瑜一人,是帶了自己貌美如花的妻子。

    剛進房門安置好,出門迎面遇上一人,十八九歲的光景,應該是同院居住的考生,看到瑾瑜身側的冬青時,愣了一愣。

    隨後玩味道︰“這位兄台好雅興,前來應試都帶著如此的嬌艷美人,不怕引人分心麼?”

    瑾瑜一笑,“鄙人李全,這是我的妻子陳冬青,也是我的啟蒙老師,她不會準許我分心的,不止你如何稱呼?”

    那人又看了冬青幾眼,心里尋思冬青看上去比瑾瑜年歲小,是怎麼做瑾瑜啟蒙老師的?

    “這麼說來,我們還是家門,我也姓李,叫李林,不知全兄哪里人?”

    “明山鎮。”瑾瑜覺得這山河縣姓李的人真是一摞又一摞。

    “我是青山鎮的。”李林也是自來熟,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跟瑾瑜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天。

    聊天途中,李林透露他本沒打算考取功名,但他在青山鎮有幾分名氣,父母逼他去了私塾,讓他好生念書,至少考個舉人回去才是。

    瑾瑜跟李林提起,他去年一月才開始認字,讓李林嘖嘖稱奇。

    “若真如此,全兄真乃神人也,我打小認字,卻總是記不住那之乎者也,跟家里磨了幾年,今年才來考這縣試,也不知能過不能過。”

    瑾瑜道︰“你可知道是誰人出題?又是誰人閱卷?可找找閱卷之人的喜惡,有跡可循目標明確也好被錄取。”

    李林一擺手,“縣試是知縣主持,考題由縣學的老師出,也由縣學的老師閱,考的帖經墨義都是死的,只要記性好,按照集注來寫準沒錯,沒那麼多事,而詩賦只看對仗是否工整,韻腳是否壓得整齊。”

    說完又搖頭嘆息,“唉……可惜我就是記不住,詩賦更是扯淡。”

    “……”瑾瑜無言以對,既然四書五經沒有讀熟背爛,詩賦也是扯淡,這小子來參加縣試考什麼??

    院子里的房間陸續住進了人,見到瑾瑜夫妻都是一陣驚奇,他們還很少在寓館見到這般漂亮的女子出現。

    候考這些天,瑾瑜除去讀書的時間,與冬青走訪了好幾個院子,打聽的結果都大致相同。

    童生試不算很難,錄取界限很寬,是錄取生員的雙倍數。

    如果你將四書五經全都背下來了的話,連院試都不用太愁,只需要鑽研一下五言六韻詩。

    瑾瑜杵著下巴,是他想的太復雜了?閉門造車果然不行,自己把自己嚇得不行,起早貪黑拼命的把幾大本書背個滾瓜爛熟,結果別人都這麼悠哉悠哉?

    萬一別人是在誆自己呢?讓他放松警惕,別人就多一分機會?

    冬青無奈笑道︰“瑾郎,我與你說過不用太緊張,你偏不信,如今不用太緊張,也不要放松,端正心態就好。”

    “那……好吧,不過書還是不能落下,接著看。”瑾瑜又把集注拿出來,對照著四書原文看了一遍。

    到了二月初八這日,卯時正冬青就叫了瑾瑜起床,梳洗整理著裝,準備筆墨硯台和一天的吃食,裝在考籃中。

    要趕著黎明前到考場龍門前集合,知縣點名。

    考場坐北朝南,在最南有一寬敞大院,朝北是正門,稱之為龍門,考生在門前點名後便盡數入場站在大院里,等候喊名進入考場。

    天色還黑燈瞎火的,只看到人影攢動,密密麻麻匯聚到大院前站定。

    王縣令逐一點名,叫到之人進龍門,門前站有搜子,為入場人搜身,以防挾帶作弊小抄入內。

    應試者眾多,點了五十人便說此為一排。

    冬青送瑾瑜到龍門外便不能進入,只能目送瑾瑜沒入漆黑人潮。

    瑾瑜手提考籃,搜子從頭到腳給他搜了身,後隨著人流進到院里,已有衙役舉著火把,提著燈籠站在院邊維持秩序。

    主考官已站在高台上,教官轉向考官一揖致敬,叫了為考生作保的廩生向考官致敬,站于考官身後等待。

    待時辰差不多,有人開始喊名,被點名者進中廳大堂接考卷,說出自己是哪位廩生作保,旁邊的廩生確認無誤,便回以為其作保,考生方入最北一廳。

    接到的考卷上,有座位號,坐定後便可開始作答。

    瑾瑜點名靠前,看著考卷上的八列十三排,抬眼找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座位。

    坐定後先看了考卷題目,確實跟這些天打聽來的一般無二,這第一場,考的是大學文一篇,詩經文一篇,篇幅都相對較短,以帖經方式做題。

    說白了就是填空題,一些句子遮去首尾,一些句子遮去中段,一些句子整句掩去,需要把這些缺了的填上正確答案。

    若是差了幾字,卻依然通順不影響其意,倒也可以勉強算對。

    不過自然是比不上一字不差的。

    瑾瑜心下歡喜,這就跟老師點你名上黑板做題,而那一題你剛好會做的感覺一樣。

    當即往硯台里加水,細細磨了墨,為防止手抖導致字跡錯亂污黑,瑾瑜選擇枕腕書寫。

    一筆一劃慢慢填寫,過程行雲流水,一點都沒有卡頓,畢竟他背書不是白背的。

    其間偷偷抬眼看旁的人,少許人臉上喜意難言的,就是瞎貓踫上死耗子,題目恰好是他背下了的。

    一些人十分穩重,低著頭奮筆疾書,便是胸有成竹的。

    再有少許準備渾水摸魚的半瓶醋,寫到一半就抓耳撓腮無從下筆的。

    詩經文不止要填上空缺,還要求寫出其意,這個靠的,也是記性。

    如果你學過,並且記下了,就只需要工工整整寫上,保證字跡清晰無錯亂。

    如果學過沒記下,或者忘了的,就只能靠瞎蒙。

    前面兩道題瑾瑜花了兩個時辰時間,雖然記下了,但寫字還是需要些時間的,寫完要晾干墨跡,以免不小心擦到就暈染。

    最後一道題,就是瑾瑜一直頭疼的五言六韻詩。

    題目是“人不知而不慍。不限韻,五言六韻。”

    這個題目算是很簡單,出處一目了然,基本讀過四書五經的人都知道。

    但難就難在你要把這些字拆分開,融入自己的詩里,詩里不能重字。

    首句先破題,次句再承題,且不能偏題。

    瑾瑜慶幸的,是這考題沒有規定壓什麼韻腳,否則限制就更大,更不容易作出來。

    考試限當天交卷,這一天還剩下大半時間,只得拿出草紙作稿,將想出來的句子寫在上面琢磨,看能不能湊一首工整押韻且不偏題的詩。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6:21 PM

第51章 初試

    冬青在考場外站了片刻,心里想著干等在這也沒用,左右都幫不上什麼忙,于是轉身回了寓館。

    回寓館後,冬青把這些天閑來無事復制的挑花刺繡拿出來,想了想,拿上針線盒,卷起抱在懷里往外去了。

    冬青尋思她陪瑾瑜進城考試,瑾瑜倒是刻苦讀書,她並沒有什麼事可做,就在進城前去趙記布莊買了一匹網格布料帶進來。

    照著點制做得多了,一些花色她都已經記下來,不用對照也能復制原來瑾瑜點出的花色。

    這些天瑾瑜每日讀書,冬青就在旁邊點了數套挑花刺繡。

    今日瑾瑜入場考試,冬青便帶上挑花刺繡,按照陳君然之前的指引,去了賣布料成衣的街道,準備在那里把這幾幅刺繡賣出去。

    抱著一卷網格布,穿過人潮,來到目的地,找一處空地。

    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冬青一籌莫展,縣城不像明山鎮,在明山鎮挑花刺繡的名聲在外,不愁銷路。

    但縣城的人很少接觸這東西,就得從頭開始。

    陳君然在縣城半年,推廣挑花刺繡的效果並不明顯。

    因為他主業是念書,閑暇之余做出幾套刺繡,又沒有瑾瑜和冬青的經驗。

    只是通過同是寒門同窗介紹,陸陸續續賣出不足十套,賺了七八兩銀,心里也滿意。

    冬青索性在後面店里借了個小凳,跟旁的小商販坐在一排,拿出一幅挑花刺繡開始繡。

    旁的商販身前都有個攤兒,攤上擺著各種荷包鞋子手絹,就冬青自己獨溜溜坐在那兒,十分顯眼。

    路人不禁多看幾眼,旁的商販也特別好奇,這是在唱哪一出?

    旁邊賣荷包的大姐湊過去看了看,“大妹子,你……這是在賣什麼?”

    “這個啊,叫挑花刺繡,誰都能上手刺繡。”

    “刺繡能是誰都可以上手的嗎?”大姐一臉不信,她可是村子里數一數二的巧手,誰都能刺繡把她放在哪兒?

    冬青看大姐帶著鄙夷的神色,心思轉了一圈,下巴一揚,略帶挑釁,“真的,我這比你會的那個刺繡快多了,又方便,只要長了雙手的,都能繡。”

    看冬青洋洋自得的模樣,大姐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拉了個進城的莊稼漢。

    “來來來大哥你幫我個忙,這個小妹子說她手里這東西,誰都能上手刺繡,你讓她教你,日落之前你繡出花樣兒我就送你個荷包,要是你沒學會,這小妹子出二兩銀我們平分,小妹子你說怎麼樣?”

    這大姐爭強好勝,因為自己就會刺繡,知道刺繡的難處,根本不存在誰人上手都能繡的情況,就下了這個賭約。

    左右她都不吃虧,要是漢子真能繡出花樣,她頂多損失一個荷包,要是漢子繡不出,她可就白白賺一兩銀子,比她賣幾天荷包還賺的多。

    而且看情況,她這一兩白銀是賺定了。

    如果這小妹子不同意賭約,那不就說明什麼挑花刺繡都是瞎扯出來騙人的,照樣是她更勝一籌。

    冬青看了看眼前的壯漢,一點頭就答應了,“可以,你招呼附近的路人商販來做個見證,免得這賭注不公平,你們倆合伙坑我。”

    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冬青強壓著笑意,滿臉憤懣和擔憂。

    壯漢撓著頭,“這……不合適吧?”

    他只是路過而已,莫名其妙被拉來做了這個賭約,但不管他學不學得會好像都穩賺不賠。

    見冬青答應,那大姐心下一喜,“有什麼不合適的!這小妹子自己誇的海口,你盡力就行。”

    她本來就是個豁的出去的,當即上前吆喝開了,口齒清晰聲音嘹亮,把事情始末說得清清楚楚。

    人都愛看個熱鬧,聽此一事,也就陸陸續續圍了過來。

    要是冬青直接自己上前吆喝賣挑花刺繡,鐵定是叫不來這麼多人的,也沒人有耐心看她一針一線的示範。

    這下別人期盼賭約結果,一定會仔細看她是如何教壯漢刺繡,由這五大三粗的壯漢繡出來,效果比她自己繡的好上數倍。

    看圍了差不多的人,大姐把自己的小凳塞到漢子跟前,“來來來,我把凳子給你,你倆坐著繡。”

    漢子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圍觀,況且一會兒還要刺繡,有些手足無措,同手同腳僵硬的坐在凳子上。

    冬青拖著小凳子挪上前,把挑花刺繡平鋪在漢子膝蓋上。

    “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漢子緊張的撓了撓膝蓋,“我姓張。”

    “我就叫你張大哥吧。”

    冬青在底布上選了一只蝴蝶,拿起色板,放開了聲音給張姓漢子一一講解,只要按照色板上對應的,把那色繡線蓋住那色顏色。

    “這里是紅色,色板上紅色對應了藍色的繡線,就用藍色繡線。”

    冬青取藍色繡線穿了針,給漢子示範幾下,就遞到漢子手里。

    漢子手上都是老繭,針太細,一不小心就拿滑了。

    冬青十分有耐心,仔細指導漢子一格一格的,交叉繡上十字。

    圍觀眾人嘖嘖稱奇,還有這樣的操作???

    壯漢動作笨拙,進度有些緩慢,日頭一點點西沉,最後看著蝴蝶的一只翅膀在布上成型,眾人一片嘩然。

    那主張下了賭約的大姐臉色越來越難看,她萬萬沒想到,這種法子的刺繡雖然粗糙,但確實只要長手都可以繡,完全不費腦子。

    漢子繡著繡著順了手,速度快了一些,一只斑斕的蝶,經他之手躍然布上。

    “這……這真的是我繡的嗎?”

    漢子哈哈大笑,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這雙手能繡出花色來,還真有意思!

    冬青笑意盈盈,將一幅屏風花色打開,“此物名為挑花刺繡,這個,是六尺高的圍屏其中一扇,四扇圍屏售價不過四兩銀,若家里需要擺件,便可買回去,自己閑暇之余繡出來,比繡娘和木工便宜近十倍。”

    “你買了我的挑花刺繡,我負責教你繡完,我家丈夫今日在應試,縣試余下還有三場,我每日都會在這個地方,出了岔子都可以前來找我,我給你們補救。”

    明眼人有些明白,賣荷包的大姐只怕是入了這小娘子的套,借機推銷這什麼挑花刺繡來的。

    但還是有不少人動心,想自己親手繡個圍屏,還能省很多錢。

    不一會兒,就有人上前把那套圍屏買了去。

    見有人開頭,一些人湊過去對剩下的刺繡挑挑撿撿,選了中意的,付錢拿走。

    冬青滿面笑意,忙著收錢和介紹繡法。

    見此情景,賣荷包的大姐臉色鐵青,她要是還看不明白冬青的意圖,這些年的油鹽就白吃了。

    所以現在的情形,是她貼了一個荷包,白白為這勞什子挑花刺繡做了嫁衣。

    冬青對張姓漢子道︰“謝謝張大哥。”

    說著,從荷包里掏出二十文銅板遞過去,“耽誤了張大哥這麼長時間,這是一點補償,你收下吧。”

    “這不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你收下。”冬青把錢塞到漢子手里。

    隨後看向賣荷包的大姐,“不打不相識,對不住,利用了大姐,荷包你不用給張大哥了,我請你們吃包子吧。”

    把九套挑花刺繡兜售出去,冬青去了外面的包子鋪,給兩人一人買了兩個大肉包當晚飯。

    三人皆大歡喜,冬青掂了掂鼓鼓脹脹的荷包,眼楮彎成一條縫。

    不著痕跡的把荷包藏好,抬頭看看天色,日頭已經快落山了,如果順利的話瑾瑜晚飯後就會從考場出來,現在過去時間剛好。

    腳步輕快順著大路往考場方向走。

    這邊,瑾瑜坐在考場簡易的桌椅上,坐了一整天哪兒哪兒都感覺不對勁。

    不過還好他已經把三道試題都做完了,雖然算不上什麼佳作,也絕對不會是最差。

    不出意外,這第一場能夠穩過。

    畢竟他打聽的消息中,說第一場錄取最寬,只要字句通順,筆跡端正無錯亂都能過。

    把墨跡晾干,確保每張卷子都寫了自己的名字,草稿與正卷整齊疊在一起。

    時辰差不多,考官會通知考生開始放排,如已完卷,起立依次按順序分批從早上進來的龍門出去。

    瑾瑜用鎮紙把試卷壓住了,收拾好自己的筆墨文具裝進考籃,才起身跟隨隊列不緊不慢往外走。

    不是他不想走快些,而是廳外有衙役鎮場,為了有秩序,一行人要不慌不忙的走。

    瑾瑜是第一批放排的考生,到了放排時辰,來陪考的人都會在門外等候。

    看旁人出門陪考就迎上來問長問短,瑾瑜出了龍門四處張望,結果沒看到冬青的身影。

    瑾瑜摸摸鼻子,這……雖然不是什麼大考,但出門沒看到冬青,還有點小失落。

    感覺身後有人拍了自己一下,瑾瑜轉頭,看到李林嬉皮笑臉望著自己。

    “全兄,考得如何?我就在你旁邊兩列處,看你一直胸有成竹的模樣,想來考得不錯!”

    “還行吧,你呢?”瑾瑜視線還在四處飄,想著就算冬青沒在門前等他,來接一下自己也好,不至于孤零零的自己一個人走回去。

    “唉……別提了,我自己寫的那試帖詩,我自己都覺得牽強,不過應該能過,至少我字體好看嘿嘿。別說那些,我們一起回去吧,要不要去吃點好的?”

    “……”瑾瑜還在四處張望,跟李林回去他也不想。

    正想著,就看到人群中擠出一個笑臉明媚的的小女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7 06:24 PM

第52章 決定

    冬青避讓著人潮,一行往瑾瑜那邊走,一行招手,生怕瑾瑜看不見她。

    沒想到瑾瑜第一批就出來,差點就沒趕上。

    一路過來還出了些汗,走到瑾瑜跟前,額前碎發沾了一縷在額頭上,只是望著瑾瑜笑。

    “瑾郎,如何?還行嗎?”

    看著冬青,瑾瑜終于舒展眉眼,伸手為冬青撥開頭發,笑道︰“挺行的,我們回寓館吧。”

    “嗯。”

    兩人並肩往前走,瑾瑜問道︰“告訴我,今日你都去了哪兒,好好吃飯了嗎?”

    冬青偷偷讓瑾瑜摸了摸荷包,“嘿嘿,回去再與你細說。”

    後面李林正絮絮叨叨,轉眼發現瑾瑜沒叫他,都跟冬青走遠了,趕緊拔腿追上去。

    “全兄!嫂子!喂!全兄等等我。”

    “……”

    看著眉飛色舞與冬青侃大山的李林,瑾瑜無語,這人實在是沒有眼色!

    冬青卻沒在意瑾瑜的怨氣,看著一路和李林有說有笑。

    “對了,我聽你說你在青山鎮有幾分名氣,倒還沒聽你說過因何而有名氣。”

    李林笑道︰“嗨呀,沒什麼,就是我的字畫好看,時不時能賣幾文錢花花,都是虛的,沒啥用,養活我自己不成問題,我覺著讓我來考功名就是白瞎。”

    “哦~這樣啊!”

    冬青心里有些打算,不過還得等縣試成績出來才好計較。

    第一場考試是正場,通過者便獲得參加府試資格,第一場沒通過的,就不能參加後面的考試,直接淘汰下年再試。

    通過者後面幾場是否繼續應試,由考生自己決定。

    因著閱卷需要些時日,每場考試過後都要幾天才會發案。

    不過發案時,通過者不揭考卷姓名彌封,只說考卷座位號。

    直到最後一場考完,才會將彌封全數拆開,用姓名發案。

    若是排得第一名,稱之為縣案首,接下來都不用參加府試和院試,直接授予秀才功名,入縣學進修。

    瑾瑜磨了大半天,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參加後面的考試。

    若是不參加,心里又存幾分僥幸,若是自己走狗屎運得了這個案首,不久省事得多?直接就進縣學,都不用再參加省考和院試。

    畢竟縣試只是與一縣考生競爭,想得第一還有機會,到時候府試和院試,就是整個廊州的考生。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瑾瑜並沒有自信贏過整個洲乃至全國選拔上去的考生。

    可要是參加,不一定能得第一,還費時費力。

    說起後面幾場,李林連連擺手,“若是這場通過,有了府試資格,我絕不參加後面的考試!反正參加我也不可能得案首。”

    瑾瑜只能嘆氣,他是怎麼著才會跟李林探討參不參加後面幾場考試的?

    回到寓館,冬青把錢袋子拿出來,細細數了數。

    “攏共九套,其中三套屏風,其他是小件,攏共收了十七兩銀子,出去成本,淨賺十四兩。”

    瑾瑜目瞪口呆,“所以,你今日把之前存的挑花刺繡都拿出去賣了?”

    冬青點頭,顯得興高采烈,“對啊,我用了點小計策,縣城果然好賺錢!”

    瑾瑜無言以對,看著數錢的冬青,半晌才道︰“你用了點小計策?什麼小計策能一天賺十幾兩銀子,我跟你學學。”

    冬青斜了瑾瑜一眼,“你是不是傻?這是我點了多少天才存下來的幾套?怎麼能算一天賺的?這是十七八天賺的。”

    瑾瑜搖頭嘆息,“你是做生意的料,比陳君然強多了,他在縣城半年,居然就只賺了□□兩,看他那樣子還挺滿足,我也不好打擊他。”

    “他是讀書人,可比我厲害,你說若是日後我生意做大了,豈不是要入商籍?我還繼不繼續做生意了?”

    為此冬青十分苦惱,她很想要錢,很多很多錢,但家產達到一定數額,她就可能由農籍強制轉入商籍。

    士農工商,雖然大黎對商人不是那麼苛責,但商人地位依然排在最後。

    說無奸不商,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之流,與排在最前頭的“士”君子之道相悖。

    前朝對商人的歧視更加嚴重,哪怕商人有錢,卻不能坐馬車,更別提考科舉,連商人的後代都不允許走仕途。

    “做,怎麼不做?錢當然是越多越好,你忘了你現在不是孤家寡人麼?我是你的丈夫,是家主,我考取了功名,我的妻子自然是隨我,怎麼可能入商籍?”

    瑾瑜才沒有歧視商人的思想,巴不得冬青富甲天下,然後他考取了功名,互相作為後盾。

    有錢誰不喜歡?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在這個官員俸祿不算很多的情況下,當官如果不貪根本不可能特別有錢,可如果貪了,哪怕只是一針一線,那都是污點。

    他想有很多錢,又不想有污點,而且官場上要是有人想拉你下馬,那一點點污點就足夠了。

    如果選擇了錢,旁人說你滿身銅臭,那就做好被不公平對待的準備。

    但是,冬青有這個能力,所以瑾瑜決定雙管齊下,盡全力支持冬青,能賺多少賺多少,不要有後顧之憂。

    聽聞瑾瑜的話,冬青杵著下巴,“那日後我滿身銅臭,你筆墨飄香,你會不會嫌棄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瑾瑜仿佛聽了什麼特別好笑的笑話,大笑個不停,讓冬青摸不著頭腦。

    “怎麼著?你心虛了?這有什麼好笑的?是不是想著一朝高中,就取個大家閨秀,拋棄我這個糟糠妻?覺得太美好了所以忍不住笑出聲來?”

    瑾瑜停下笑聲,正經道︰“你以為我起早貪黑讀書考功名是為什麼?”

    冬青想了想,道︰“為了光宗耀祖?為了功成名就?考功名的理由太多,如果能考上根本沒有理由不去考。”

    瑾瑜搖頭,“說考取功名不為自己就太虛偽了,但我不是為了光宗耀祖,而是為了安身立命,為了讓父母安度晚年,為了家人無人敢辱,為了夫榮妻貴,為了子女環境優渥。”

    “我的妻子是你,這輩子都只會是你,所以子女也只會是我和你的子女,不會有旁人。”

    冬青愣了片刻,“你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

    不管瑾瑜說的真假,至少這一刻,她信了。

    不去想日後瑾瑜功成名就是否會嫌棄她婢女出身而後滿身銅臭,是否會對她生了厭倦納入新歡。

    到了天色擦黑,考生全部放排,張武幾人上門,問瑾瑜要不要出去消遣。

    瑾瑜一驚,“不知這消遣是……?”

    名為柳青益的少年人擠眉弄眼,“你說呢?”

    瑾瑜摸著下巴,道︰“煙花齊放柳絮飄,涼涼青絲指尖繞,絲竹琴聲靡靡開,只道賽花青蔥巧?”

    瑾瑜張口成詩,將煙花柳巷之景說得惟妙惟肖,不止張武一行人愣住,院里其他考生也看過來。

    “全兄好文采!”

    李林一邊撫掌一邊往這邊來,這一聲,引得院中考生相繼附和稱贊。

    “咳……”瑾瑜干咳一聲,“是也不是?”

    張武搖頭,“不是,我們就是來叫你一起去吃酒,你想多了。”

    有點尷尬啊……瑾瑜本以為他們說的消遣去逛青樓。

    他倒是有點想去看看古代的妓院長什麼樣,但他準備義正言辭的拒絕,再苦口婆心教育這些人,給冬青看看自己對她是如何死心塌地衷心可鑒。

    結果……是他想太多了,趕緊偏頭看看冬青,怕冬青誤會他想去青樓。

    卻看到冬青老神在在,根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麼似的,“你們去吧,我一個女流之輩,也不會吟詩作賦,就不摻和了。”

    “我不放心,你得跟著我。”瑾瑜想也不想就否決了,這院里全是大男人,不把冬青放在身邊他不安心。

    “那,我們走吧,李林你要不要一起?或者你與旁人有約?”

    “去!一起一起,我叫上我的朋友,一起吃酒吟詩,相互交流。”

    李林當下叫了互結保單的同伴,跟瑾瑜一行人一起去飯館吃酒。

    瑾瑜觀了桌上一行人的神色,看樣子大多數考得都還不錯,只是有個十四五的少年人連聲抱怨。

    “那墨義一題我本看過,為何死活想不起來?坐了一整天都沒能想起來……完蛋了,這下只怕是出師不利,回家要被我爹打死。”

    李林嘴欠,忙安慰那個少年,“別怕,打死也算解脫,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少年抬手給了李林一拳,“就你有嘴!”

    席間有了李林,氣氛一直熱絡不見冷場,相互說著考試心得,倒也還算愉快。

    聊了幾回,瑾瑜決定拼上一把,後面幾場考試都參加,再差也不過是墊底,府試的資格照樣在手,還能多些經驗。

    酒過三巡,各自回屋,瑾瑜才發現冬青冷眼看著他。

    瑾瑜本來微醺,被冬青冷冷的眼神一看,頓時酒都嚇醒了幾分。

    “怎麼了?我有何不妥之處?”

    冬青抱著手,“煙花齊放柳絮飄?”

    “……我錯了。”

    “涼涼青絲指尖繞?”

    “……我真的錯了!我沒想要去那地方。”

    冬青挑眉道︰“你根本不知道你錯哪兒了。”

    “……”瑾瑜絞盡腦汁,他錯哪兒了?難道不是不應該想歪?

    看瑾瑜不開竅,冬青哼了一聲,“所以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還絲竹琴聲靡靡開,你什麼時候去了煙花之地?”

    “……”瑾瑜再一次無言以對,他看電視看的啊!

    “今晚你睡地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2:34 PM

第53章 案首

    瑾瑜還愣在原地,冬青已手腳麻利洗漱,躺到床上用背部對著他。

    看著冬青縴細窈窕的曲線,如山水般綿延起伏,瑾瑜心里為自己被趕下床默哀,其中竟夾雜了些許欣慰。

    這才是碧玉年華該有的樣子,活潑嬌憨,光彩奪目。

    這才是他的妻子,平起平坐相互尊重。

    而非滿面卑微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錯。

    認命的躺在地板上,躺了片刻胸中空虛,一點點挪到床腳,稍微靠得近一些都是極好。

    寢至夜闌,冬青感覺身後有人輕手輕腳躺下,她知道卻不睜眼,沒有動彈,假裝睡著任由瑾瑜睡到了床上。

    畢竟春日乍暖還寒,哪怕瑾瑜身強力壯,在地上睡一夜也寒涼得緊。

    背後的瑾瑜頓了頓,再小心翼翼伸手環上冬青的腰,這才不動準備安心入睡。

    背對著他的冬青感受到瑾瑜如此動作,嘴角不禁往上揚起,隨後呢喃一聲,翻身整個人嵌進瑾瑜懷中。

    瑾瑜終感充實安心,臂彎緊了緊,兩人更加貼合,而後雙雙入眠。

    等候發案這幾日,一些人心中忐忑,怕正場不得過,堪稱食不下咽寢不安寐。

    再有些人十分自信,相信自己能過頭場且不準備參加後面幾場考試的,終日吃喝玩樂。

    而李林屬于不管過不過都吃喝玩樂的。

    瑾瑜則以上都不是,他是屬于知道自己正場能過,而且準備參加後面幾場考試的。

    所以等候發案這兩三日,他依然在讀書,中途抽空點了套新的挑花刺繡花色。

    冬青一直在復制挑花刺繡,白日去上次賣挑花刺繡的地方,看看有沒有人回頭來找她需要補救。

    到了發案這日,公告台前擠滿了應試考生,伸長了脖子,看自己有沒有正場就被淘汰。

    巳時左右,來了幾個衙役,鳴炮後將告示貼上。

    通過者只有座號,前五十名以圈排列,圈正中一號為正場第一名,五十名外稱出圈。

    被淘汰者便直接寫了姓名,不得參加後面幾場考試,也沒有參加府試的資格。

    眾考生盼著自己的名字不要出現,好拿府試資格。

    瑾瑜身高優勢,往那一排名字掃了一圈,他的名字當然不會出現在上,他認識的人沒有一人被淘汰。

    被淘汰而唉聲嘆氣的人,大多是年歲比較小和準備渾水摸魚沒摸到的。

    看來說好的文字通順者都能過是真的。

    再轉頭去看通過一欄,他在那一圈的左上方看到了自己的座號。

    冬青個子矮,仰著頭問瑾瑜,“怎麼樣?你出圈了麼?”

    瑾瑜低頭一笑,“沒有,我在那個圈子上的。”

    冬青松口氣,滿面自豪︰“我就知道。”

    瑾瑜牽了冬青從人群中出來,好笑道︰“你對我就這麼有信心?”

    “那是自然,旁觀者清,你認不清自己的能力,總是擔心太多。我雖然看清了你的本事,但擔心你心中太過緊張,導致發揮失常。”

    冬青實話實說,她對瑾瑜的能力有自信,卻對瑾瑜一直緊繃的狀態擔憂。

    說著笑容又多幾分,“不過,如今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瑾瑜不自覺跟著笑,“那我們去吃好的慶祝一下,就我們倆,不要別人。”

    冬青沉思了片刻,道︰“我給你好好補一下,明天不是還有下一場考試麼?你既然決定參考,就養足了精神。”

    “好。”

    瑾瑜應著,吃過午飯後,以為冬青要帶他去一個飯館,點一桌好菜吃下去。

    結果冬青帶著他去了賣菜的地方。

    “這……來這做什麼?我們買菜回去吃生的嗎?”

    冬青在菜攤子上挑挑撿撿,頭也不抬,“我這些日子跟寓館對街的飯館混熟了,買菜去那邊,借他們的廚房一用,我親手給你燒菜。”

    瑾瑜一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哪家飯館,“你到哪兒都能跟人混熟了是吧?”

    瑾瑜打翻了醋壇子,冬青跟誰都能打成一片。

    “混熟了好辦事,我去帶飯菜,店家都給我折了幾文錢呢,掌勺的大哥還給我加了量,這幾天都省了好些錢!”

    瑾瑜無可奈何,不過能省錢倒是挺好的,“你只是去買個飯菜,怎麼就能跟他們混熟的?”

    冬青道︰“那個啊,不是寓館的很多考生都圖方便,去他們飯館吃飯嘛?然後那天正值晚飯時間,店里人滿為患,炒菜那大哥他媳婦又剛好臨盆,老板一個人忙不過來就不讓走,起了爭執,我想著我也沒什麼事,于是幫忙炒了一個時辰的菜。”

    “……就是那天你說去買吃的,然後我看完一節書都不見你回來那次?”

    瑾瑜氣悶,這還是正場考試前的事了。

    那時他考前壓力重,昏天黑地的看書,冬青為了不佔用時間給他增加壓力,就去與對街的飯館商量將飯菜帶回來。

    結果眼看天色都快要黑了,冬青出去帶個飯不見回來,把他嚇個半死。

    在院里問了一圈,無果。

    準備一路找過去時,就看見冬青悠哉悠哉迎面過來。

    “是啊,我想著你可能餓得慌,好像還不足一個時辰,我就打包了飯菜往回趕,路上遇到了你,你果然是餓狠了。”

    瑾瑜拉了拉冬青,一臉嚴肅,“下次不許再這樣,至少要跟我說一聲吧?”

    “又不是什麼大事,不過下次我會跟你說的,消消氣。”

    冬青抬手撫一下瑾瑜胸膛,頓時瑾瑜一腔怨氣就散了去。

    瑾瑜尋思,不能讓冬青知道他對著她就氣不起來,不然日後肯定被吃得死死的。

    于是故作冷臉,“你說的,要記牢了,下次若再有這種情況,我可要懲罰你。”

    冬青連連認錯,將買的菜在瑾瑜跟前晃悠,“好啦,我錯了,看我買了這麼多菜,做好吃的給你賠罪。”

    “這還差不多。”瑾瑜幫著提菜,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不是說這頓飯菜為了犒賞他的嗎?怎麼著就變成賠罪了?

    冬青買一堆菜,只不過花了一頓酒錢。

    帶著菜上門,跟店家打過招呼,趕著高峰期前做出一桌色味俱佳的菜色。

    招呼了店里的老板和伙計廚師一起吃,反正她和瑾瑜兩個人也吃不完。

    店家樂意承這個情,上了一壺好酒,好好吃上一頓。

    臨走還給冬青打包了幾個個飯團和一點涼菜,說今天飯吃得早,怕兩人晚上會餓,禁宵後又買不到吃的。

    順便明日瑾瑜還要應試,可以帶進考場充饑。

    瑾瑜喜聞樂見,拿上飯團,帶著冬青回了寓館。

    翌日,照樣卯時正便起床,流程大體與正場相似,都是點名搜身由龍門進場。

    不過人少了許多,像李林那樣拿到府試資格就不打算試後面幾場的大有人在。

    留下來應試的,大都是有些許自信自己能夠拔得頭籌的考生。

    瑾瑜想開了心里倒還沒了負擔,沒有在意旁人,問心無愧就是。

    到中廳接了卷子,找到自己的位置,看衙役舉題牌巡場,記下題目,靜心作答。

    不過他這次的座位離考官近了不少,跟他一起坐到這邊的,只有二三十人。

    接卷時,這三十來人還專門有人提了堂號,看樣子是排在前三十的。

    瑾瑜心里暗喜,沒想到他能進到前三十的排名,這不就代表這一屆考生水平不算高,他取得案首還是有那麼幾分機會!

    這次放排後出門就看到冬青,瑾瑜頓時笑意生輝。

    每次考完一場,都需要幾日時間才會發案,期間瑾瑜就潛心鑽研所謂試帖詩與制藝,抽空點上一套挑花刺繡。

    冬青忙著復制挑花刺繡拿去出售,兩人讀書掙錢兩不誤。

    冬青還忙著四處走訪,想著無論瑾瑜取沒取得案首,都有很長一段時間要在縣城。

    若瑾瑜取得案首,就會直接授秀才功名,以廩生身份入縣學,若未取得案首,後面要參加府試院試。

    索性利用空閑這些時間,看看能不能找一處便宜的房子,能買下就買下,買不下就租,總比住寓館便宜,也比住寓館來得方便。

    沒幾天再覆發案,瑾瑜依然在圈內,就是不知道排名幾何。

    如此循環,試題越來越難,四書五經文從最開始朗朗上口的篇幅,篇幅短且簡單,只需一篇墨義,到後來涉及面更多,一場考試試了大學文一篇,論語文一篇,春秋一篇,四書文皆需墨義。

    最後一場,甚至還考策論,瑾瑜花了三個時辰,才將帖經缺了的部分和三篇四書五經文的釋義寫完。

    緊趕慢趕,終于趕在天黑透之前完卷,否則一天之內就要交卷,且不給燭火照明,他可能要完。

    這最後一場考完,已經到了二月下旬二十八號,今年逢閏年,二月有二十九號,但發案之日只怕要到三月里去了。

    瑾瑜心里長舒一口氣,終于把這縣試考完了。

    只可惜縣試過了並沒有任何功名,連考取功名的大門都沒進去。

    不過好在長了些見識與經驗,對後面的考試有了點譜,不至于空緊張。

    這一試就是一個月時間,而想要進入仕途,後還有府試院試鄉試會試。

    府試要到廊州府城湘廊應試,院試由國立學政主持,所在地同樣是湘廊,鄉試也要到湘廊應試。

    雖然過了鄉試便是候補官員,有做官的資格,但沒有定數,想要穩妥些直接進入仕途,就要參加會試和殿試。

    後面的會試殿試,更是要到首都晉安。

    瑾瑜想想就覺得頭大,這只是縣上的考試都要一個月,再往上需要試一洲考生乃至一國考生,豈不是時間更長?

    忐忑過了幾日,最後一場成績出來,揭開姓名彌封,以姓名發長案。

    長案由主考官和知縣主持,圍觀人群眾多,就連沒有參加後面幾場考試的人和附近鄉民,都湊過來等著發案,想看看案首花落誰家,再看看前十都是什麼人。

    眾所周知,案首萬分榮耀,縣試就能被授秀才功名,省去了後面冗長復雜的競爭應試,讓人十分眼熱。

    俗話說去考場放屁,也是替祖宗爭口氣。

    成為秀才,雖然每年只能領四五兩銀的補貼,但卻可以穿長衫,有免賦稅徭役,見縣官不用下跪的特權,與普遍百姓又有著天大的差別。

    平日家里若是出個秀才,那得大擺宴席宴請村民。秀才很有潛力,不少村民送禮祝賀,盼著結下善緣。

    縣試前十名稱縣前十,是一項榮譽,雖然沒有任何額外嘉獎,卻也讓人羨慕,府試時每縣前十要提坐堂號。

    昭示榜上先寫其余錄取名單,當場朗讀得第一名的試帖詩以服眾,姓名彌封這才揭開。

    照例有衙役鳴炮,由縣令揭示頭名案首所作的文章,再由主考官在昭示榜最上寫上案首姓名,授予入學證明,成為主考官座下門生,擇日入學。

    縣試主考官一般都是縣學德高望重的老師,能成為當屆主考官的門生,亦是十分殊榮。

    主考官楊天尋與王縣令一同坐在上首,楊天尋是縣學學官,已年近五十,身板卻不顯老態,雙眼微閉坐在一旁,等王縣令主持流程。

    到了時辰,王縣令起身立于高台,執起頭名考卷,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獲得頭名者文章,題‘隔岸漁家盡綠楊’,不限韻,五言六韻。”

    念完題目頓了頓,才緩緩抑揚頓挫念出正文。

    看盡垂楊綠,依依隔水涯。

    小橋通野岸,矮屋任漁家。

    河堤芳草萋,雲染赤烏霞。

    滌衣清流上,姝女弄蒹葭。

    家翁聲入耳,嬉笑語漸啞。

    薄暮炊煙起,莫夜催人下。

    念完,便不做聲,留了時間給場下眾人細細品味交流。

    不認字的鄉民相互點頭,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不懂優劣,但能得頭名而且聽上去十分順耳,那自然是上品。

    而一眾文人考生則只能贊嘆,這案首實至名歸。

    題目“隔岸漁家盡綠楊”里的字,頭句破題與次句承題就盡數嵌了進去。

    整首詩描繪了青山綠水中,悠閑的漁家生活,與題意相近。

    小橋流水,漁女嬉笑;芳草萋萋,蘆葦飄蕩;夕陽西下,雲染赤霞;日暮炊煙起,夜闌人安寢。

    由遠到近,再由近到遠,讀這首詩,仿佛那寧靜且美好的畫面已浮現眼前。

    頓時場下一陣撫掌贊嘆之聲,只等揭曉名字,看看做出這等佳作的是何許人也。

    瑾瑜也立在場中,冬青就在身側,冬青拉了拉瑾瑜的衣袖,低聲說話,帶著些期盼。

    “瑾郎,聽著耳熟嗎?”

    瑾瑜低頭看著冬青,那雙美目里亮晶晶的,一時好笑,道︰“不耳熟。”

    冬青眼里的神采暗下去,心里有些失落,她以為憑瑾瑜隨口作詩的能耐,作出這等水平的試帖詩不在話下。

    卻聽上首王縣令已揭去彌封,大聲揭曉案首之名。

    “本年縣案首,李全!明山鎮清水溝人氏。”

    念完名字王縣令愣了愣,這個名字好生耳熟,而後想起,這不就是去年來找他入籍的農夫?

    莫不是他眼拙?那人膚色古銅身穿褐,分明就是常年在地里勞作的農夫。

    可常年勞作的農夫,又怎麼能破題承題如此巧妙?意境優雅韻腳整齊?比之他當年縣試有過之而不及。

    沒有太多時間供他思索,只得接著道︰“案首上前,接功名文書。”

    在聽到名字的瞬間,冬青猛的抬頭,“你不是說聽著不耳熟?!”

    難不成是與瑾瑜同名?可她分明聽到後面有說明山鎮清水溝人氏,清水溝絕無第二個來參加縣試的李全。

    瑾瑜爽朗大笑,“我只是說不耳熟,那是因為我一直記在心中,何來耳熟一說?”

    他也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夠得這縣試第一,畢竟最後一場他在趕時間。

    除了帖經墨義他胸有成竹外,旁的都滿心忐忑。

    策論一題題目是“貪”,他考慮到黎國官員的俸祿算不上高,官員不貪的可能極少,就此寫了十分中肯的一篇文章,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而試帖詩,也只是靈光乍現間出的草稿,花了些許時間斟酌用詞,將比較白話的部分替換。

    冬青暫時顧不上瑾瑜拿她尋開心,興高采烈推著瑾瑜上前,“快去!我就是秀才娘子了!”

    揭示了案首名字,場下不認識此人的,開始四下張望。

    只有與瑾瑜相熟的幾人心中泛起驚濤駭浪,特別是知道瑾瑜是個農夫,且只讀了一年有余的書那幾人。

    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己認字數年,最後卻輸給一個農夫,這李全當真是稱得上名副其實的後來居上。

    只見人群中走出一人,身穿青色褐,身高約八尺上下,劍眉星目,儀態不俗,只是膚色略深,與在場大部分讀書人白面小生的模樣相差甚遠。

    瑾瑜不卑不亢,緩行上前,對主考官行了半禮,對王縣令點頭致意,雙手接過官府簽發的文書。

    楊天尋微微點頭,將文書授予瑾瑜,轉身提筆在昭示榜最上寫下“李全”兩個蒼勁有力的楷字。

    寫完示意一旁的衙役,晾干墨跡張貼下去。

    楊天尋對瑾瑜道︰“你且回去置辦,待處理好家中事物,帶上此文書到學院,自會有人引你來見我。”

    楊天尋對瑾瑜還算滿意,看策論一題的回答,論的部分條理清晰分析利弊,策的部分可圈可點,而非一味反貪不計後果,就知道此人不是死讀書的書呆子。

    再看試帖詩,遣詞用句雖略白,卻破題巧妙,意境貼合,實乃可造之材。

    他有許多門生,比較下來,今年的案首資質都能算是上乘,若是好生栽培,不要入了歧途,日後成就定不會太差。

    瑾瑜謝過楊天尋,剛一下場,熟悉不熟悉的,只要有些交集,同坐的同院的,一一圍了過來,道賀之聲不絕于耳。

    冬青都被擠到了圈外,心里的喜意卻藏也藏不住,滿臉傻笑,一口細米白牙在陽光下能反光。

    這是她的丈夫,哪怕淹沒在人群里,依然熠熠生輝。

    瑾瑜連聲道謝,偏頭尋找冬青的身影,拼命擠出人潮,緊緊牽著冬青的手,才安心看向眾人。

    “今日我夫妻二人做東,請諸位到對街飯館吃飯。”

    又是一陣歡呼,來湊熱鬧的鄉民遠遠看著這群讀書人,臉上寫著羨慕,他們跟這些讀書人,過的是兩個世界的生活。

    來看熱鬧的,還有士紳之家,看今年案首是個年輕人,生得也俊郎,想著可以給家里適齡的姑娘尋個夫婿。

    結果還沒上前,就看案首牽了個美貌嬌娘,口稱妻子。

    原來都是成了親的,心里可惜,倒還是覺得這新晉的秀才夫妻二人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瑾瑜和冬青應酬了眾人,收拾東西回清水溝,他。

    臨走,瑾瑜忙著收拾東西,冬青找到李林,兩人在院子里說了半晌。

    瑾瑜透過門里看到兩人有說有笑,頓時咬牙切齒,他如今可是秀才!冬青不忙著與他收拾東西回家報喜訊,去跟李林說個什麼勁?

    難不成冬青與李林話多些,是因為他跟冬青有了代溝?都說三歲一代溝,他比冬青大了四歲,反而是李林才十九,確實跟冬青年齡相仿。

    想到此處,瑾瑜有少許自怨自艾,要走了冬青還去找李林說話,看樣子是有些不舍,不知道冬青會不會嫌他年紀大。

    收拾好包袱,瑾瑜從屋里出來,“冬青,走了,你們說些什麼呢?說來我聽聽。”

    “這就來。”冬青應著,轉身走向瑾瑜,還不忘轉頭對李林道︰“那就如此說定了,你事了後來城里找我們。”

    “好。”李林答應冬青,又扯著嗓子對瑾瑜道︰“全兄,保重,小弟與你來日再見。”

    瑾瑜一拱手,拉著冬青踏上歸程,他並不想跟李林來日再見。

    “你跟李林商量了什麼?讓他來找我們作甚?”

    冬青勾唇一笑,“山人自有妙用!”

    瑾瑜低頭,舌尖劃過冬青耳廓,聲音低沉沙啞,“你越來越不像話了,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這些天住在寓館,他都沒有好好收拾冬青,早已饑渴難耐,回去一起算總賬。

    冬青渾身一僵,滿面羞紅,“混蛋!我們走在大路上呢!”

    “怕什麼?我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別人又不在意。”瑾瑜突然心情愉悅,大步往前走,順便抽空鄙視一下自己喜怒無常。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2:54 PM

第54章 名揚

    兩人歸家心切,一路急行,到清水溝時,天色還是已經擦黑。

    到了晚上,家里人都把大門用插銷插起,瑾瑜推一下沒有推開,只得拍門喊人。

    “爹,娘,嫂子,大哥,我們回來了。”

    拍了幾下沒人應門,瑾瑜只得又拍幾下。

    “大哥!來開一下門!”

    少傾,才聽到腳步聲,大狗取了插銷打開門來,上前跟瑾瑜撞了一下肩,滿臉喜意。

    “你們終于回來了!你們再不回來,你嫂子都要進城去找你們了!”

    “哈哈哈,我知道家里現在又是春耕又是賣點心的,忙不過來,不然我都要讓你們進城看我們了。”

    瑾瑜朗聲大笑,一腳跨進門,與冬青和大狗並肩往里走。

    屋里本已經歇下的幾人都穿了衣裳出來,上下打量著瑾瑜和冬青。

    王氏借光看了看瑾瑜,欣慰道︰“看來冬青把你養得很好,還是那麼結實精神氣色好,一點也不見瘦。”

    冬青好笑道︰“自然是要養好一些,否則怎麼能考個秀才回來?”

    眾人一愣,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或是冬青在開玩笑。

    翠枝試探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旁的人也直直望向瑾瑜二人,過年的時候大伯家梅芳問過,是不是考過這次就是秀才。

    瑾瑜分明說考過這次什麼都不是,只是取得一個什麼考試資格,後面還要考一堆亂七八糟的考試,都過了才會成秀才。

    也就是三四年前的事,村長家陳君然前前後後考了近一年的時間,村長才放鞭炮通知全村人,他家陳君然中了秀才。

    冬青剛剛吐出的那句話,乍聽上去就是瑾瑜也考了個秀才回來,可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沒有人不愛面子,當年雖然陳君然只是增生,但怎麼著都是個入了官學的秀才,村長嘴一直沒合上過。

    沒多久就把自家房屋加檐拔高了,比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都高了三寸,預示著地位比平頭百姓高三分。

    所以哪怕感覺不靠譜,家里人還是期盼的看著冬青。

    冬青笑意盈盈,從包袱里翻出蓋了官印的文書遞過去。

    “你們沒聽錯,瑾郎是秀才啦!如假包換。而且不是增生,也不是附生,是正兒八經的廩生,主考官親自給瑾郎寫了名字在昭示榜上,當眾將瑾郎收做門生。”

    “真的嗎!?”

    王氏接過那份文書,激動得手有些微微發抖。

    雖然家里人都不識字,但還是湊過去,借著昏黃的燭光,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翻著翻著看了又看。

    大狗撓了撓頭,“這都寫的什麼?”

    冬青走過去,指著文書上瑾瑜的名字,“你們看,這是瑾郎的名字,李全,山河縣明山鎮人,華元十四年亥春為縣案首,授秀才功名。”

    李老漢看清文書上的官印後,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是官府的印章沒錯!你陳叔給我看過陳君然的文書,跟這個長得差不多,你陳叔當寶似的,現在我們也有一本哈哈哈哈哈!”

    翠枝走來走去,“這可如何是好?我們要做點什麼嗎?”

    “呃……”

    翠枝的話把瑾瑜和冬青都問住,他們要做點什麼?

    成了秀才官府不會特意來通知,中了狀元也只是戴花游街而已。

    在山村里,考上秀才算是光榮的大事,巴不得讓別人知道。

    一般都是自家買上鞭炮去跟村長說,村長確認無誤後,召集村里人,燃鞭炮通知,說誰家那誰考上了秀才,什麼時候要擺宴慶祝。

    然後村里人會備上禮物,擺宴當天上門送禮吃酒。

    翠枝興高采烈,“明日我去出攤,買鞭炮回來,就去告知陳叔,讓他主持。”

    頓了頓又道︰“我們還得請陳叔看個日子,好準備酒席,我請人給我娘家人帶信,這是天大的喜事,要讓所有親戚都知道!”

    王氏附和道︰“對對對,翠枝你順便請人給我娘家哥哥帶個信,我兒子考上秀才了!”

    “……”

    瑾瑜和冬青面面相覷,沒想到這個喜訊,能讓家里人高興成這樣。

    “那個……娘,嫂子,咱用不著這般大張旗鼓吧?通知一下村里人就成了。”

    李老漢一拍膝蓋,“用!怎麼不用?你跟冬青安心念書去,不要你操心,有我們就成。”

    當年李老漢還年輕時,王氏的兄長就一副瞧不上他的樣子,自己也確實沒什麼好拿得出手的,如今怎麼能錯過這個機會?這必須得通知才說得過去!

    瑾瑜和冬青無奈,只得由他們去了。

    人生短短數十年,怎麼高興怎麼來,不管別人的看法。

    冬青笑道︰“就算要帶信,那也是明天的事,現在是時候去歇息了,養足精神明天才好辦事。”

    “對,冬青說的在理,咱趕緊去睡覺。”大狗推著翠枝進屋,旁的人也各自回屋睡覺。

    第二天,天還沒亮,王氏就起床跟翠枝忙活開了,她激動得一晚上沒睡好,決定要親自上街找人帶信。

    瑾瑜好不容易從考試里解脫出來,暫時就放了放書本,干脆跟家里人一同去鎮上,純純粹粹的趕個集。

    大狗和李老漢要去種苞米,就讓王氏翠枝和冬青夫婦二人去鎮上置辦。

    走在路上,翠枝說起自瑾瑜和冬青去了縣城應試,明山鎮沒了賣挑花刺繡的人,沒多長時間,就看到大伯母在鎮上賣挑花刺繡。

    “大伯母?”冬青心里訝異,大伯家好像沒有誰是能作點畫的巧手,怎麼就能去賣挑花刺繡?

    翠枝道︰“好像是跟你學的,你不是復制二狗畫的花色麼?別人家買了挑花刺繡的,大伯母去布莊買了那種網格布,去那些人家照著剪差不多的大小,自己穿暗線數格子點的。”

    瑾瑜目瞪口呆,半晌吐出一句“厲害!”。

    在他看來,沒有人指點,又沒有繪畫功底,這事算是一個大工程,不得不說這大伯母很有毅力也很有耐心。

    王氏問道︰“要不要去問問你那大伯母?為啥要用咱二狗畫的花色去賺錢?”

    冬青搖頭,“不用去,雖然花色最初是出自瑾瑜之手,但她能想法子讓別人準她去復制算她的本事,復制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隨她去吧。”

    明山鎮終究地界不大,長遠發展自然是去大的地方,並且沒多久她們就要去縣城落腳。

    明山鎮這塊肉她們已經啃得差不多,就留點骨頭和湯,給清水溝其他有能耐的人去吃。

    雖然大伯母實在難以讓人喜歡,但怎麼說都還是親戚,只要她不過分,冬青一般不主動找茬。

    王氏和翠枝點頭,如今她們家可是有秀才的人家,才懶得跟趙氏計較那些雞毛蒜皮蠅頭小利的事兒。

    到了街上,還果真看到大伯母,她沒能耐接定制花色,只是身前擺了幾套相同花色的挑花刺繡,等別人看上。

    看到瑾瑜和冬青,趙氏心里一怵,下意識想把那些她們舉家復制的刺繡收起來。

    伸手往後拖了拖又停住,瑾瑜和冬青肯定都看見了,就算沒看見,翠枝和王氏自會與二人說,現在藏起來也沒什麼用。

    冬青看這大伯母畏畏縮縮的樣子,心里好笑,又覺得有些可悲。

    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確實如此。

    她不至于同情心泛濫,卻也懶得再去磋磨阻礙,自生自滅吧。

    趙氏見冬青一行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直接從她攤前走了過去,心里還有些莫名其妙。

    她以為冬青至少要上前給她難堪,再把這些她辛辛苦苦復制出來的挑花刺繡毀去。

    雖然心里奇怪,但沒做多想,只要冬青不來妨礙她掙錢就是。

    今天破天荒的,瑾瑜和冬青守著點心攤子,翠枝和王氏上街轉悠,找到娘家那邊的人,就請了幫忙帶信過去。

    之後王氏忙著買鞭炮,買紅布等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

    買了滿滿兩背簍,回去的路上直接去了村長家。

    村長聽聞這事,一時有些愣神,雖然他一直覺得李老漢家這次子夫妻倆不是池中之物,卻沒想到瑾瑜能縣試得了縣案首。

    要知道前年的時候李全都還是李二狗,沉默寡言兩眼無光。

    摔一跤後,變得口齒清晰就已經算是奇跡,而後在冬青的教導下,用一年有余的時間,一試便成秀才。

    想到此處,村長心里一突,莫不是文曲星下凡歷劫?附身在了李老漢家李二狗身上?

    如此才能說得通!

    村長又細細看了李老漢家眾人一眼,心里感嘆李老漢夫妻真是福澤不淺,竟能有李全這樣的兒子和一知書二達理的兩個兒媳。

    “既然如此,便留下炮仗,明日一早鳴炮報喜!”

    李老漢家眾人點頭應下,與村長一起在近日選一吉日,大擺宴席宴請全村。

    第二天一早,李老漢和大狗忙著在全村議事的場子高台上掛起紅,村長就敲響了召集鑼聲。

    村里得空的人聽到這聲響,陸陸續續往這邊來,匯聚在場子上。

    交頭接耳小聲議論,他們都覺得奇怪,一般沒事村長根本不敲這鑼,要有什麼大事或者通知,才會讓村里人在此聚集。

    看場子上聚了差不多的人,大狗點燃早就掛在一旁的鞭炮,頓時 啪聲不斷,震耳欲聾。

    不少人捂著耳朵,更加摸不著頭腦,這是什麼大喜事?用得上大張旗鼓浪費炮仗?

    上次這種陣仗,還是村長家陳君然考上秀才。

    待鞭炮散去,聲村長清清嗓子,大聲道︰“今天召集大家過來,是要宣布一件喜事,村尾李二壯家次子李全,也就是二狗,二月參加縣試,獲案首,被授予秀才功名!”

    場下靜了幾個呼吸,隨後一片嘩然。

    清水溝沒有幾個秀才,加上陳君然和現在的瑾瑜,一共兩個。

    村長只是童生,陳君然雖然是秀才,卻一直在讀書,與村里人交集甚少。

    平時村里人想認幾個字,啟蒙就請村長和季老頭兩個參加過縣試府試的老童生,成親祭祖也都更願意讓兩人主持。

    如今清水溝再添一個秀才,居然是李老漢家一直遭人詬病的傻兒子?

    不過場下之人只是震驚了片刻,隨後掌聲雷動,與道喜之聲交雜。

    大伯家幾人在下場中,一邊跟著鼓掌一邊震驚得無以復加,宛如在夢里。

    說好的考這一場什麼都不是呢?怎麼著去縣城一個月回來,就成了秀才?

    一眾村民非要讓瑾瑜說幾句,瑾瑜站在台子上干咳一聲,有些尷尬,不知道秀才是不是相當于一個村供出來一個大學生那樣。

    “咳……我能得案首被授秀才純屬運氣,不過要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感謝我妻子冬青的諄諄教誨,感謝父老鄉親曾經每一次伸出援手,若日後我能更進一步,定不忘鄉情,帶動家鄉發展,共同致富。”

    瑾瑜說完,對場下眾人點頭示意,這樣說應該還行,反正很官方的說辭,逐一感謝一遍就是。

    場中又是一片喝彩,大叫好字,不管瑾瑜說得是不是真的,以後會不會真的帶他們一起致富,他們都覺得瑾瑜挺好的。

    因為很少見考上秀才還這般謙遜有禮的人,一般的人考上秀才都用鼻孔看他們這些山野村夫。

    村長忍不住嘆息,他家君然是一心撲在書本上,讀書讀得呆板了,不懂交際。

    當年考上秀才的時候才十七,性子內向,年歲小也不太會說話,根本沒有提提攜家鄉這事,不如瑾瑜來得討喜。

    都考上秀才兩三年了,在村民心中的形象還十分單薄。

    對此村長也無可奈何,只盼著今年秋天陳君然再次參加鄉試能夠考個舉人回來,如果明年直接中了進士便更好了。

    只本放一放,處理一下人際,掙一片民望。

    瑾瑜說過話後,又說了宴席時間,這才各自散去。

    大伯一家沒有先走,而是站在場中,等了李老漢一家從台子上下來。

    看到瑾瑜,大伯就迎了過去。

    “二狗!你果然不負所望!擺了宴席後,是不是就?”

    瑾瑜笑道︰“應該是的,雖然我自己將四書五經背熟了,但還不夠融會貫通,應付縣試沒問題,若去考鄉試肯定是不夠的,要跟學院里的老師學習才是。”

    “好好好。”大伯連聲稱好,與瑾瑜並肩而行。

    “二狗,是這樣的,我想著是不是可以讓大河和栓子暫時跟你學認字?”

    不止瑾瑜頓住腳步,旁的人也都看過來。

    瑾瑜思索了一下,道︰“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即日就要去縣學報到,只怕不方便。”

    瑾瑜有點頭疼,他自己學習感覺算不上難,也理解那些意思,但若要他給別人講解,總覺得無處下手。

    “那就趕著這幾天,你先看看他倆適不適合讀書。”大伯有些期盼,既然瑾瑜能考上秀才,他們家兩個孫子,以後可能還會有,總有一個讀書能成的吧?

    冬青懂瑾瑜的顧慮,就道︰“行,那讓大河栓子過來吧,不過瑾郎都是我教的,大河栓子也由我來教,能不能成我盡量快些給大伯說。”

    大伯喜上心頭,“唉好,大伯這就先謝過了。”

    回去後,小趙氏和梅芳就各自把兒子送了過來。

    大河今年八歲,栓子六歲,冬青領著二人讀了千字文與三字經,算是啟蒙。

    沒多久冬青就看出了兩個孩子的差異。

    大河比較聽她的話,記性也不錯,還算可造;栓子許是年紀小一些,或者因為是小孫子,在家里被趙氏溺愛,一言不合就癟嘴開始哭。

    因著沒幾天就要擺席,冬青領了兩天就把兩人送回去了。

    告訴大伯,可以培養大河讀書,悟性和記性都不錯,栓子可能年紀小,讓再觀望一段時間再說。

    大伯和李大牛心花怒放,冬青能把瑾瑜教導得這麼出色,既然冬青說大河能成,那就肯定差不了。

    當下出錢請冬青給他們抄幾本千字文,有空教大河讀一讀。

    冬青之前就抄了弟子規和千字文,順手拿給了大伯,沒有收錢。

    讓大河好好背,爭氣一些。

    大伯感激得不知道說什麼,連趙氏看冬青都順眼不少,她好像看冬青越看越順眼,想不出原因。

    宴席當日,大伯家過來幫忙待客,冬青在門口記禮,接的禮以後都是要還的,自然是記清楚好些。

    腳打後腦勺忙了整整一天,考上秀才這事才算完。

    瑾瑜心有余悸,長嘆一口氣,“日後若我中了舉人,是不是還要來這麼一出?”

    大狗眉飛色舞,“那當然了!你要是考得上,來個十幾回都行,你沒看見別人那羨慕的樣兒,我李大狗的弟弟是秀才,嘿!”

    瑾瑜看著大狗,無奈道︰“……大哥,你又喝多了吧?”

    “啊?沒有,我沒喝多,我說真的。”

    翠枝搖了搖頭,道︰“二狗最多中了舉人後再中個進士,只有兩次了,哪會有十幾次?”

    “我就這麼一說,要是二狗能中進士,那可就是當官的,一次頂十次!”

    大狗的話引得一眾人笑的合不攏嘴,雖然中舉人中進士都還很遙遠,但至少是有盼頭的。

    歇了幾日,瑾瑜收拾包袱去縣城,冬青跟隨一起。

    冬青跟翠枝打了商量,讓她們暫時在家辛苦一段時間,等她在縣城站住了腳,她們就不種地了,一起去縣城賣點心做生意。

    翠枝和王氏幾人自然滿口應著,她們都苦了幾十年了,只要有錢,怎麼著都行。

    到了縣城,瑾瑜去學院報到,因他是廩生入學,學院不止提供住宿,還提供膳食。

    可惜書院是念書的地方,里面不準進女子,更不可能帶家眷入住,冬青只能暫時住在客店里。

    瑾瑜見過楊天尋後,李言卿和陳君然第一時間在門外等著。

    縣試成績剛出來,他們就聽聞今年案首是匹黑馬,被一個膚色古銅的農夫取了去。

    還聽說那個農夫帶了嬌妻陪考,姓李名全,明山鎮清水溝人氏。

    陳君然與李言卿都萬分震驚,甚至一度懷疑過瑾瑜是否有舞弊之嫌。

    要知道他們都沒能取得案首,是府試院試一步一步考進來的。

    後聽到瑾瑜所作的試帖詩和寓館趣事,再從學官口中聽到瑾瑜寫的策論,哪怕心里震撼,也只能心服口服。

    畢竟當時張武等人上門邀約消遣是偶然,瑾瑜誤會了消遣之意,隨口成詩不可能舞弊。

    看到瑾瑜出來,李言卿和陳君然迎過去。

    “全哥,恭喜恭喜,聽到全哥的名字,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全哥有大能之才。”

    瑾瑜忙擺手,“哪里哪里,我不過是走了狗屎運,不敢稱大能。”

    李言卿道︰“學院告示欄貼有你的策論文章,楊天尋老師標了出彩之處,供全院學生鑒賞學習,能寫出那等文章,說狗屎運太謙虛了。”

    “……”

    瑾瑜心里汗顏,那楊老師真是一言難盡,怎麼能做這樣的事?這讓他以後行走在學院里多尷尬?

    他那篇文章,說白了就是圍繞貪字展開的議論文,全是理論,他對黎國的國情都基于簡史所作的猜測,根本算不上了解。

    僥幸拔得頭籌也就罷了,還未入學就成了學院名人可還行?

    李言卿聽瑾瑜提起冬青還住在客店,便道︰“冬青是麼?”

    瑾瑜點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冬青確實要一直在縣城陪著我。”

    李言卿沉吟片刻,“一直住在客店也不是事,既然常住,有沒有考慮買一處宅院?”

    瑾瑜赧然,“只怕要從長計議,你知道我的家境,實在是囊中羞澀,無法隨心所欲。”

    陳君然微微嘆氣,“不急,總會好的,不如我們抽空點些挑花刺繡,慢慢的湊些錢就能買上房子了。”

    “挑花刺繡自然是要繼續做的。”瑾瑜知道冬青有法子賣出去,有陳君然跟著點制,錢能翻倍。

    李言卿卻道︰“我有錢,可以先借給你們,日後慢慢還我就是。”

    他之前說看有機會結交李全,既然這李全能取得縣案首,那現在,就是這個機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3:08 PM

第55章 招攬

    李言卿主動提出借錢給自己,瑾瑜心下迅速做了計較,“此事我還得先回去問過冬青,商量後再做定議。

    李言卿揶揄道︰“怎麼?你就這麼怕媳婦兒?”

    陳君然也一臉調笑看過來,他同樣覺得瑾瑜對冬青的態度十分不同尋常。

    夫妻關系無外乎有兩種,一是妻子強勢丈夫軟弱,當家的就是妻子,但都是關上門來的事,在外面依然是男子為主。

    二是妻子軟弱的,那就省事得多,家里家外都是丈夫做主,妻子只需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但接觸下來,他算是看清楚瑾瑜夫妻倆的相處模式,那就是兩人都能做主,而且瑾瑜不怕讓別人知道一些事要冬青首肯。

    見二人這般神色,瑾瑜輕輕笑了一聲,道︰“誰說聽話就是怕媳婦兒?媳婦兒軟軟綿綿,有什麼好怕的?她是能吃了我還是能打過我?”

    李言卿與陳君然愣住,瑾瑜笑容越發明顯,“今天沒課,我先去與冬青商量,你們隨意。”

    說完大步離開,留下李言卿和陳君然面面相覷。

    一個男子表現得像瑾瑜一樣,那不是怕媳婦是什麼?不過瑾瑜說得有理,冬青確實沒什麼好怕的,模樣水靈聲音悅耳,還嬌小綿軟。

    瑾瑜沒有耽擱,直接去了冬青暫住的客店,將李言卿的提議說給她聽。

    冬青一拍板,“可以,接了這個人情,我之前在屏翠巷看中一座小院兒,主人開價一百兩銀出售,我講了半天價降到八十兩,可我們還是買不起。

    “我本想著問問嫂子手里有沒有,先借來一用,住客店住不起,花錢太多了,只是嫂子手里才二十兩出頭,把家里所有錢全加起來也只夠買下房子,但我們還要吃飯還要運作,不能把銀子全買了房子。”

    “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你跟李言卿借六十兩,買下院子後我們還剩下四十兩銀用來日常運作。”

    她最開始拉攏陳君然的目的,除了讓他幫忙點制挑花刺繡外,就是想與李員外交集,李員外可是舉人老爺,沒做官反而在明山鎮做個閑員外,威望還是有的。

    不過如今瑾瑜步伐太快,已經從明山鎮走出來,不如結交李員外的兒子。

    瑾瑜點頭,“那行,明日我去學院就與他說,借了錢買一座屬于自己的屋子,錢慢慢還就是,他也不差這幾十兩銀子,只希望那小院兒還沒被賣出去。”

    之前冬青走訪的時候才二月下旬,現在都三月中了,不知道那院子有沒有被別人買走。

    “應該還在,那院子雖然不算窄,但位置比較背,而且不是新房子,旁人來縣城買房子,都是要買大宅院,不會買別人住過的。”

    冬青想了想,“不行的話我一會兒去看看,沒賣出去就跟主人打個招呼,讓他給我們留著,過兩天交錢。”

    “行,我陪你去。”

    冬青搖頭,“不,你不用陪我去,你白日要跟先生學習,現在這個時間你做挑花刺繡吧,否則我們都要入不敷出了。”

    “……行吧,那我就聽話的待在這里作點畫。”瑾瑜無奈,雖然冬青賣東西很有一套,但得他點出新花色,冬青才能復制然後拿去換成錢。

    為了以後,現在就先對付一下再說。

    冬青走出幾步又折身道︰“為了速度快一些,你可以點以前在明山鎮點過的花色,那些花色在明山鎮已經不算新鮮,但在縣城還沒出現過。”

    瑾瑜一行在桌上鋪開冬青穿了暗線的布料,一行應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冬青找上那座小院的主人,運氣不算太差,果真還沒有被賣出去。

    與賣家打了招呼,第二日瑾瑜去書院給了李言卿答復,從李言卿手里拿到幾張加起來有六十兩面額的銀票。

    瑾瑜自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山溝溝里的農夫,接觸到的都是銅板和碎銀,還是第一次見銀票這麼高端的東西。

    翻來覆去看了看,這個應該是類似儲存憑證的東西,而不是直接能當紙幣使用,要拿去指定錢莊取錢。

    看樣子李言卿是把錢存在了城里的錢莊,身上拿太多銀子確實很重還不安全。

    瑾瑜仔細將銀票收好,散學後去了李言卿說的那家錢莊。

    錢莊處在城中偏西的街道上,地段還算繁榮,也不難找,瑾瑜順著指引,不費事便來到錢莊門前。

    一座紅漆樓房,門上牌匾黑底鎦金,浮雕“正德錢莊”,門前還有兩個黑漢,看上去凶神惡煞生人勿近。

    瑾瑜想這大約就是古代的銀行,門前的黑漢便是保安,防止不法之徒搗亂。

    抬腳跨進門去,將那數張銀票遞給櫃台後面的伙計,說明來意。

    櫃台收了他遞過去的銀票,核實真偽後,道︰“這是小數額,一兩銀子收三文。”

    瑾瑜一時有點反應不及,愣了愣才道︰“意思是我取六十兩銀子,要給你們交一百八十文錢?”

    櫃台伙計扒拉著算盤,“對,這樣的話應付您嗯……五十九兩八錢又二十文。”

    “……我不兌換了。”瑾瑜伸手問伙計要回銀票,準備直接用銀票付給那家賣房子的。

    雖然知道錢莊靠收手續費過活,但這銀票機制也太坑了,決定以後有錢都不能存錢莊,自己收著。

    那伙計雖略有不虞,幸而未表現在臉上,把銀票盡數還給了瑾瑜。

    瑾瑜收好銀票,回客店跟冬青說了此事,冬青只覺得好笑。

    “沒多少錢還好,若是日後錢多了,全是現銀,我們放在哪兒?讓別人知道你在屋里藏了這麼多銀子還得了?”

    瑾瑜嘆氣,“那等錢多了再說吧,也許日後家財萬貫,我就不在意那點抽成了。”

    冬青只是笑了笑,她們現在還沒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有錢需要存錢莊,現在操心這些確實為時過早。

    瑾瑜依然留在客店點制挑花刺繡,冬青帶上銀票和二十兩現銀,去跟賣主換房契。

    房子的原主人是一對夫妻,見冬青依言來交錢,滿面笑容把鑰匙與房契拿給冬青。

    所幸這夫妻倆不是斤斤計較之輩,沒有與冬青細算銀票拿去換錢還要給錢莊抽成這事。

    冬青帶了房契回到客店,遞在瑾瑜手里。

    瑾瑜看著房契,十分感慨,“如今我們也是有房子的人了,雖然是借錢買的。”

    沒想到在這異世,他還能背上房貸。

    冬青一邊把裝銀子的盒子搬出來,一邊道︰“不過是六十兩,半年就還清了,不急。

    瑾瑜將房契遞還給冬青,“我不急,只是有些感慨罷了,我們這就算是在縣城安家了。”

    “嗯,算是,雖然不是幾進幾出的大宅子,但我們有房子了,我會盡快從客店搬出去。”

    冬青將房契與鑰匙一起,鎖在了裝銀兩的木盒里。

    這盒子里不止有銀子,還有他們的房契和瑾瑜的功名文書。

    冬青尋思著改天搬進新房子里,把這些東西分開來放,免得丟了盒子就全都丟了。

    瑾瑜放下手里的竹簽,換另外一根,“你打算什麼時候住進去?剛買下的屋子里面還什麼都沒有,怎麼住人?”

    冬青思索片刻,道︰“那屋子有六間耳房,一間堂屋一間灶屋,里面就一套破桌椅,不過鎖是新的,我這兩天抽空去打掃一下,然後買個席子一套被褥,我就從客店搬進去。”

    “還是買個床吧,睡地上對身體不好。”

    說著,瑾瑜笑了幾聲,“買個結實的,我不住學院里了,我回咱家住。”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那就聽你的。”

    頓了頓又道︰“不如這樣,通知爹娘和嫂子,讓他們搬進來,把鍋碗瓢盆搬著來,咱就可以省很多錢了。”

    瑾瑜道︰“倒也不是不行,但家里前些天正忙著種苞米,家里還有豬和雞,烏七八糟的事只怕一時半會兒處理不好。”

    “先帶信回去,說咱買了屋子,讓她們一件一件處理著,處理完就搬進來,要是方便,我想把三狼先帶進來,現在咱們有自己的院子,也不怕三狼妨礙到別人。”

    “行,我明日去找陳君然問問,他都是怎麼給家里帶信的。”

    “好。”冬青說著又想起一茬,“對了,你在書院如何?同窗可還好處?先生嚴厲麼?學業怎麼樣?”

    瑾瑜點完一幅繡品,放下手里的東西,坐到冬青身側,臂彎輕攬腰肢,道︰“挺好的,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楊老師手底下都是數一數二的人才,看不上我實屬正常,至于先生嚴厲不嚴厲,不是有句話叫嚴師出高徒麼?學業的話,老師只是讓我讀,讓我不理解的就去找他。”

    瑾瑜的那些同窗,都是文采不俗的人,面上雖然對他很客氣,但他能感覺到那些人的高傲與疏離。

    他也不在意,不就是各學各的,日後若有幸在官場上遇見,也至多是點頭交。

    對于書院的教學方法,瑾瑜覺得還不錯,只是少許地方難以苟同。

    縣學里的學生都是考進來的秀才,教學模式便不是私塾那般先生將書本內容逐一講解,而是讓學生自學,不懂的再各自去請教老師。

    縣學老師做的事,就是為前來請教的學生解惑,時不時聚在一起講上一些國情,出個題讓學生做,無論做得出做不出,都可去找老師討教。

    這個完全是看個人的自律能力,很多人不夠自律,多少年依然只是個生員。

    學院每年都組織一次生員大考,由老師閱卷分等,頭等有獎,三等以下受罰杖責。

    這種機制瑾瑜覺得還不錯,好處就是優勝劣汰,能看一個人的綜合素質。

    在這種環境下,凡是有點上進心都會奮進,沒有上進心或者難以更進一步的淘汰。

    瑾瑜難以苟同的,是書院里的生員都一天到晚讀書。

    不是說讀書不好,而是讀的就是那幾本書。

    因為科舉題目都是從四書五經里出,那些人便一直在讀四書五經,一遍又一遍。

    甚至以讀爛了幾本書為榮。

    瑾瑜不理解,就算人有忘性,第一遍認真讀過後,不時拿出來溫習也就夠了,為何要一遍又一遍的讀?

    不過看旁人這麼賣力,瑾瑜也不能懈怠,就跟著一起讀起了書,不過不是嗚哩哇啦讀天書。

    他第一遍讀四書五經,因為時間趕,讀得不算細,只是強迫自己背下來。

    如今這個氛圍,倒是可以再來細細的讀一遍,以便融會貫通。

    除此之外,書院還開設算科,發了一本全是題目的書,算科老師逐一講解上面的題目。

    瑾瑜拿到手里看了看,就是加減乘除各種運算,最難不過跟小學應用題差不多,他就沒有跟過去學,而是小半天時間把題解了個差不多。

    冬青聽瑾瑜說著學院里的事,伸手撫上箍在腰間的那雙臂彎,“聽上去還算順利,你要好好學,可不能讓旁人給比下去!”

    “那是自然,不求得第一,但絕對不墊底。”

    冬青問道︰“今年恰好是科舉三年之限,你要試麼?或是潛心學習,待再過三年?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奉陪。”

    瑾瑜沉吟一瞬,道︰“我今年就要去考,時不待人,不想再等三年,不管能不能成,成的話明年我就去參加春闈,不成就多分經驗,怎麼看都不虧。”

    “嗯,既然如此,你可得更加努力才是,爭取一試就中,以免再而衰三而竭。”

    冬青也是如此想法,心里還盤算著自己打算的事要拉快些進程,否則都快要趕不上瑾瑜的步伐了。

    瑾瑜將下巴杵在冬青肩上,輕聲道︰“我知道了我的娘子,不如我們來做點快活事情,暫時別去想那些破事。”

    說著,臂彎用勁,冬青就被壓倒在床上,毫無反抗之力。

    瑾瑜一夜快活,次日都神清氣爽,去找了陳君然,準備往家里帶信。

    陳君然沒有推脫,帶瑾瑜尋了時常往返于縣城和明山鎮的老包。

    老包經常往城里帶些山珍野味,投機倒把賺點錢,也時不時的幫忙捎個信。

    每次陳君然要帶信回去,都是把信放到老包進城必去的那家雜貨鋪,老包進城就順便帶回去。

    陳君然往家里帶信是真帶信,因為村長識字,瑾瑜自己也了寫信,免得口述不能精確表達他的意思,尋思家里人可以找村長幫忙看。

    來到那家雜貨鋪,竟恰逢老包進城。

    老包看到陳君然,立刻笑著打招呼,“陳小子,今天也有信要往回帶嗎?”

    說完看清陳君然身後的瑾瑜,老包又道︰“哎喲李小哥,你也進城啊?”

    陳君然把瑾瑜讓上前,對老包道︰“不是,今日就是全哥,嫂子在城里做買賣,不方便回去。”

    “念書???”老包掏了掏耳朵,他是耳屎糊厚了還是怎麼的?

    前年第一次見瑾瑜的時候,瑾瑜還跟媳婦兒向他兜售野物,後來這兩口子賣起了新奇的挑花刺繡,怎麼著今年就一個在縣學念書一個在縣城做起了買賣?

    陳君然跟老包說了事情緣由,老包嘖嘖稱奇,直道瑾瑜不得了,短短的時間里,竟然能考上秀才。

    瑾瑜謙虛一番,把信遞給老包,再遞上十枚銅板,說明了要送去給南巷點心攤上的翠枝。

    而後回去與冬青置辦床鋪和簡單的鍋具,好暫時住進自己的房子里睡覺做吃,不用額外支付住宿和伙食。

    冬青已經把要住的那間耳房和堂屋灶房打掃干淨。

    兩人去找了個木匠,從木匠做好的床里,挑一張結實的搬進東面耳房。

    把木板放在床架子上,再買了草席和被褥,不多時鋪成一張舒適的床鋪。

    “看樣子我今晚就能睡上自己的屋子和床了。”

    瑾瑜搖頭笑道︰“不,是我倆就能睡上我們自己的床了。”

    冬青笑罵,“沒臉沒皮!”

    在木匠那順便買了蒸鍋,冬青決定先用蒸鍋對付一下,左右就她一個人吃飯,瑾瑜的膳食在學院里解決。

    瑾瑜白日去學院念書,下午散學便回到兩人的小院子里,將那張斑駁的桌子擦干淨,放在院子里點制挑花刺繡。

    晚上瑾瑜點出新花色,瑾瑜去念書時,冬青就穿暗線和復制那些花色,待制作好色板湊成完整一套,便拿去街上出售。

    到了三月底,李林來縣學找瑾瑜,讓瑾瑜帶他去見冬青。

    瑾瑜雖然心里不樂意李林來找冬青,但他還記著三月初時,是冬青讓李林來找她的。

    于是把李林帶回了家里。

    李林進到院子里,嘴上哇哇亂叫,“哇!你們居然在縣城買了房子!這是買的吧?”

    冬青正坐在瘸腿的凳子上穿暗線,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笑意滿面。

    “你這是要去參加府試了麼?”

    每年二月開始縣試,三月初縣試畢,四月中舉行府試,現在三月底,李林也該趕往湘廊應試了。

    提起考試李林就唉聲嘆氣,“對啊,不知道能不能弄個童生回去。”

    院試三年兩考,分歲試科試,剛好與鄉試叉開,今年恰逢鄉試,所以考完府試要明年才能參加院試。

    這倒讓李林松了口氣,能拖一年算一年。

    瑾瑜和冬青都已經習慣李林的性子,冬青笑了笑,問道︰“那你想好要不要入伙了嗎?”

    “入!”李林斬釘截鐵,“我家在青山鎮鎮上開了個布莊,雖然家境還行,但算不得什麼,父母總讓我去考科舉,但我讀書實在沒天分,有錢賺就行,什麼伙我都入。”

    聽兩人的對話,瑾瑜還雲里霧里,“入什麼伙?”

    冬青放下手里的底布,道︰“林哥不是說他字畫好看麼?我邀他入伙點制花色,瑾郎你先教他點畫,看能不能成。”

    如果李林能行,加上陳君然,她們就有三個能夠自主創立新花色的人手。

    冬青之前算了算,如果單單靠陳君然和瑾瑜點制,她復制去賣錢的話,一個月最多能收入二十兩銀。

    除去分給陳君然的三分之一,她們就只有十幾兩,這不是她的目標,她想要更多。

    想要賺大錢,生意規模就得做大,迅速佔領整個縣城的挑花刺繡生意,再往外擴張。

    擴大規模需要人手,首先緊缺的,就是有能力畫出新花色的人才。

    所以當李林說他字畫好看時,冬青就動了心思,人都有一顆發財的心,李林無心讀書,就拉攏他來一起點制挑花刺繡,做他喜歡的事還能掙錢。

    冬青還收獲了意外之喜,李林說他父母是賣布的,那網格布料的供應就可以讓李林的父母負責,雙贏。

    瑾瑜心里驚訝,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冬青都打算了這麼長遠。

    李林來回看了看兩人,“那……我們怎麼開始?那什麼點畫?”

    “現在就開始吧。”

    瑾瑜回屋取了染料出來,冬青這麼盡力的打算以後,他也不能拖後腿才行。

    照舊給了一張紙,讓李林看著他點一會兒,然後自主點畫一個事物。

    看著瑾瑜點些小點,往遠了看就是一幅完整的畫,李林一臉打開新世界大門的表情。

    “這麼厲害!全兄不僅文采出眾,這畫技也稀奇古怪!”

    “……???”瑾瑜無話可說,繼續低頭點畫。

    什麼叫稀奇古怪?這是誇他還是貶他?

    李林看了半晌,就伸手拿起一支竹簽,往紙上開始落點。

    別看李林平時吊兒郎當,作起畫來倒是一本正經。

    李林點畫花的時間很長,比陳君然當初點的花色復雜得多,時間也相對增加。

    一晃半日時間過去,李林才放下手中的竹簽,將紙拎起來遞在冬青眼前邀功。

    “怎麼樣?畫得像不像?”

    冬青看清紙上的畫,噗嗤笑出聲,那紙上竟然以點湊成一幅肖像圖。

    那是瑾瑜的臉,而且是擺臭臉時的臉。

    正在專心點制挑花刺繡的瑾瑜聽到笑聲,莫名其妙抬起頭,就看李林和冬青湊得很近,兩人笑得沒鼻子沒眼,頓時臉就拉了下來。

    看到瑾瑜現在的模樣,李林立刻咋呼開了,“你看你看,簡直一模一樣!”

    “什麼一模一樣?”瑾瑜一把奪過李林手中的紙,拿到眼前一看,臉色好像更黑了些。

    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又遞給李林幾張紙。

    “把你畫的圖,從小到大縮放一遍,保證差別不大,且每幅圖用的點之間距離一致。”

    “啥?”李林有些傻眼,這個復雜的花色,從小到大縮放一遍得多長時間?

    只得看向冬青,冬青一攤手,“都是這樣的,在你之前那個陳君然,我與你說過的,也是從小到大縮放一遍。”

    沒有告訴李林,當時陳君然畫的花色簡單,縮放起來比較容易。

    既然冬青都這麼說,李林一邊哀嚎一邊認命的去縮放。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3:12 PM

第56章 喬遷

    李林花了一整天,點廢數張稿,才將那幅畫從小到大縮放一遍。

    瑾瑜從學院回來,剛跨進門,李林把一沓紙塞過來,捂著眼楮不去看瑾瑜。

    “哎喲不行了不行了,現在我看到全兄的臉就發膩!”

    瑾瑜接過紙張,瞅一眼吱哇亂叫的李林,“又不是我讓你畫我,你這叫自作自受,活該。”

    把李林的畫逐一看一遍,瑾瑜看向冬青,“能成。”

    “能成就好!”

    冬青喜意難掩,如此便離目標更進一步。

    “今日我做東,去吃好的。”

    看冬青興高采烈,瑾瑜不自覺掛上笑容,仔細鎖了門,三人尋一個小飯館,點上幾個家常菜,美美吃了一飽。

    李林要趕著去湘廊參加府試,不能在縣城耽擱太多時間,以免錯過考試時間。

    冬青和瑾瑜一起,將他送至城外。

    “別送了,回去吧,不出一個月我就會回來。”

    冬青揮手道別,“你如今知道點畫是如何作的,你要記得好好練習,回來就能著手制作!”

    “好,我知道了,我會的。”李林說完,挎上包袱轉身離開。

    冬青二人看著李林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盡頭,方攜手回城。

    瑾瑜每日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早晨起床去學院與同窗一同探討國情抱負,下午用飯後便回自家小院,與冬青一起制作挑花刺繡。

    有了瑾瑜帶動,陳君然點制刺繡也勤了些,除去讀書的時間,幾乎五六日就能出一套簡單的成品。

    若是踫上屏風或是尺寸較大的,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完成。

    每逢瑾瑜和陳君然點出新的花色,冬青就趁兩人念書時復制,再把復制品拿去出售。

    就這般過了十數日,期間收到村長的回信,稱瑾瑜家里人已經收到信件,並請他書信一封帶上來。

    信的大致內容是今年的莊稼已經種在地里,不好就這樣甩手搬走。

    而且他們全都搬離清水溝,家里的地和房子歸置問題也難處理。

    若是賣了倒是有人願意買,可那里怎麼說都是住了幾十年的老家,祖祖輩輩的墳地都在清水溝,把地和房子徹底賣出去,他們不安心。

    留下房子和地算是留了個根,心里有顆定心丸,實在不行還能回老家重拾老本行,窮是窮了點,但心里踏實。

    不賣地和房子,又有另外一個問題。

    他們家的房子是土牆,屋頂蓋的是松針,每年都需要檢修屋頂,采新的松針補上。

    如果他們離開了,沒人打理,屋頂會漏水,土牆淋雨會垮,不要幾年那房子都成平地了。

    土地無人耕種也會雜草叢生,回歸荒地。

    信里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看樣子村長一點都不嫌浪費筆墨,把瑾瑜家里人的話完全轉述。

    瑾瑜只得回去與冬青商量,要是按照信里說的,那至少要今年莊稼收起來,家里人才會搬進城里。

    這樣的話就得到九月里去了。

    縣里家具都很貴,鐵鍋更是貴的離譜,而這屋子各種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缺。

    本想著讓家里人抓緊搬進來,也好省下買那些東西的錢。

    冬青為了省錢,只買了一個蒸鍋與一個砂鍋,每天飯菜就用這倆搞定。

    也是冬青手藝好,用兩個鍋也能做飯做菜,否則過日子怎麼能少得了必要的家什?

    要是家里人九月才搬進來,冬青不可能就這樣對付五六個月,只得花錢買缺了的家什。

    到時候李老漢四人再搬進來,家什就多了一套,完全是花冤枉錢。

    瑾瑜把絮絮叨叨一封長信總結了重點,省得冬青再看一遍。

    冬青聽完家里人所有的顧慮,大致可以用一句話囊括,那就是不舍得。

    舍不得剛種下的莊稼,舍不得從小生長的清水溝。

    最重要,就是李老漢夫妻舍不得家里那幾畝山地和土坯房,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瑾郎,你再書信一封,讓爹娘把房屋田地送給大伯家,雖然大伯家土地與房屋總體比咱家多,但大伯家三個兒子,土地應該是不夠的,加上咱家的就差不多夠種。”

    聽聞此舉,瑾瑜皺眉,道︰“你知道娘與大伯母齟齬頗多,只怕寧願讓地荒廢,也不願意讓大伯母佔了便宜。”

    “不是白送,請村長做個公證人,寫個契約,地和房子無償給大伯家使用。”

    “但,日後若咱家要回去扎根,大伯家須立刻將房子土地歸還咱家,兩家家主摁上手印,爹娘和大哥大嫂就能無後顧之憂,隨時收拾東西搬進來。”

    冬青接著道︰“沒有被耕壞的地,這樣的話看上去是大伯家佔了便宜,但我們達到了有人打理房屋土地的目的,日後回去直接接手。雖然不大可能會回去,畢竟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瑾瑜點頭,覺得十分有理,除了聽到沒有耕壞的地時重點偏了一下。

    “那我這就寫信。”

    “嗯,你要把利弊分析清楚,讓爹娘沒有別的想法,否則她們可能還是放不下。”

    瑾瑜按照冬青說的,逐一列了出來,家里的豬和雞可以都賣了,剩下的糧食若是方便,倒是可以帶進來。

    一年下來,一家子的口糧都是一個大數目,能省則省。

    這次,信送出去半月都沒有收到回信,冬青也不慌,只能說明家里人采納了她的建議,正在處理家中事物。

    照例做著挑花刺繡的生意,這日傍晚冬青回家,還未走到家門前,只在巷子這頭,遠遠看到自家院門前站了兩個人。

    正待上前確定,就看一矯健的身影從那頭竄了過來。

    冷不丁的,冬青被嚇了一跳,那道灰白身影如離弦之箭,竄到她跟前卻硬生生剎住腳,慣性讓它翻了個跟頭,直直滑到冬青腳邊。

    “三狼?”

    冬青略微撩起些裙角,蹲下身,撓了三狼頭毛一把,十分好笑。

    三狼已經一月左右沒見著冬青,圍著冬青腳邊撒歡,上躥下跳不見消停,最後索性把前爪搭在冬青腿上,往冬青身上蹭。

    三狼已經是成狼,體型算不得小,爬得冬青一個趔趄,差點跌坐在地。

    那邊的二人往這邊走來,口中呵斥著三狼。

    “三狼!快下來,冬青遭不住你鬧!”

    三狼哼唧幾聲,耷拉著耳朵,偷偷看了大狗一眼,卻不見動彈,非要趴在冬青腿上。

    “大哥,嫂子,爹娘呢?”

    冬青偏頭往後面看,卻沒看到李老漢夫婦的身影。

    翠枝四下打量著這巷子,道︰“我們雇了牛車拉東西,奈何家里東西太多,糧食家具雜七雜八的,一次還拿不完,爹娘在家看著東西,讓我跟大狗先跑幾趟。”

    大狗止不住的笑,“對,話說那房子真是咱家買下來的嗎?感覺像做夢一樣!”

    “是咱買的,鑰匙房契都在我手里呢。”

    冬青把三狼的爪子扒下來,掏出鑰匙起身往家里走。

    開門把大狗和翠枝讓進院里,順手把放在門口路上那些小樣的東西提幾件進來。

    翠枝和大狗忙著觀看自家的新房子,從堂屋走到耳房,又去灶屋看了一圈。

    “比咱家的土院子強多了!花了多少錢?”

    冬青放下手里的東西,笑道︰“八十兩整。”

    “八十兩?!”

    大狗嚇了一跳,“以前咱家存多少年都只存起十多兩銀子,這房子要八十兩!雖然挑花刺繡挺掙錢的,但你們錢不夠吧?”

    冬青如實回答,“的確不夠呢,我們與李言卿借的六十兩湊著,就是鎮上李員外家的兒子,先落腳再說,錢不多久就能還上的。”

    翠枝從背後戳了大狗一下,望著冬青笑,“二狗呢?咱先把東西搬進來免得放在外邊路上擋了別人。”

    “瑾郎現在應該是散學了,只是學院離家還是有點距離,所以回來得慢些。”

    冬青沒看到翠枝的動作,嘴上應著,幫忙把這次拉進城的家具搬回屋里。

    “大哥,嫂子,家里有六間臥房,我跟瑾郎住了東邊這間,還剩下五間,你們看看哪間中意,我們也好把你們的東西歸置進去。”

    冬青把門挨間打開,讓兩人選擇一間。

    “唉好。”

    翠枝應了一聲,倒是沒有瞎挑剔,就選了西邊挨著堂屋那間,與瑾瑜他們那間呈對稱之勢,離茅屋近的那間準備留給李老漢夫婦。

    三人搬了一些,瑾瑜從學院回來,看到門前這些舊舊的家具,心里有些明白,立刻搭手跟著搬。

    沒看到李老漢與王氏,瑾瑜隨口道︰“爹娘沒跟著一起來是嗎?”

    冬青從屋里探出個頭,跟瑾瑜說了一遍。

    大狗放下手里的東西,上下打量著瑾瑜,“嘿!個把月不見,二狗你好像變白了,翠枝你看,是不是?”

    翠枝聞言,也抬頭看過來,“好像是,還別說,二狗變白了比以前好看多了。”

    “哈哈是嗎?”瑾瑜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這副皮囊是上品,奈何一直沒有鏡子,除了在水中看過倒影,他都沒有仔細看過自己。

    冬青站在門邊,眼角彎彎看著瑾瑜,李二狗本就生得俊郎,有了□□後更是錦上添花,叫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看得呆了片刻,聽翠枝與她說話才回過神來,抓緊時間布置搬進門的家具。

    這次大狗和翠枝帶了兩張床,幾個櫃子,一大堆被褥棉絮和衣裳,還有些桌椅板凳鍋具。

    大狗與瑾瑜把大件兒搬進屋里,冬青往灶屋歸置碗筷和鍋子。

    翠枝在自己的房間里鋪床,這是今晚就要睡的。

    大狗拎了一包東西進屋,翠枝抬手招呼他過去。

    “把門關上,來幫我拉拉被角。”

    大狗不疑有他,順手關上門,過去與翠枝一起裝被絮鋪床單。

    翠枝一個用勁把被單抖開,對大狗道︰“這房子買了八十兩銀子,都是冬青他們想法子給的,但不止是冬青和二狗住,咱們湊點錢給冬青去還錢,你覺得怎麼樣?”

    大狗尋思一瞬,“嘶……倒不是不行,但咱倆沒多少錢,湊多少合適?”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你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就是因為事前沒商量,我才讓你先別提這茬,否則冬青還認為咱知道花了這麼多錢買房子都沒點表示。”

    大狗咧嘴笑了笑,“冬青這不是沒在意嘛。”

    “有時候別人沒放在臉上,不表示別人不在意。”翠枝嘆口氣,“不管冬青在沒在意,我們都要自覺些,要不咱湊二十兩?我們自己的點心生意是小本生意。留下八兩做底也夠了。”

    大狗想了想,道︰“行,冬青不是說縣城比鎮上好賺錢嗎?現在不種地了,我幫著你做,做雙份,沒多久錢就回來了。”

    翠枝點頭,“嗯,縣城確實人比較多,而且咱現在離街上很近,可以每天出攤,一個月能掙十兩左右呢!”

    “能掙這麼多嗎?!”大狗一驚,他算賬慢的很,沒想到在縣城一個月能抵在鎮上半年。

    “那空下來就讓冬青帶我們認路,趕緊把生意做起來才是!”

    翠枝兩口子商量好了,翠枝從包袱里數出二十兩銀子拿上,這才開門出去。

    冬青已經在灶屋忙活開了,好不容易多了幾個鍋,她之前買的菜和米都還有些,可以好好做一桌飯菜。

    “嫂子,大哥,你們舟車勞頓,先坐會兒,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

    翠枝笑得有些許赧然,“什麼子舟車勞頓,這麼斯文的說法,我們不勞頓,就是坐牛車進城而已,比不上往日下地。”

    說著,進灶屋給冬青搭手,她跟冬青學了一年做菜,兩人不用多說便能配合無間。

    冬青也就不再推辭,她知道翠枝閑不住。

    翠枝進門先把銀子遞給冬青。

    冬青手里拿著個勺,見此情景一愣,“嫂子你這是做什麼?”

    翠枝細細給冬青說了自己的想法,冬青好笑道︰“我們是一家人,哪能計較這麼多?我們剛剛跟李言卿借錢沒多久,他不會這麼快急著要我們還,你們手頭也不寬裕,先留著用,多掙些,等要還錢的時候再給我湊。”

    “這……這行嗎?”翠枝有些猶豫,她打心底不想欠別人錢,想著能還上一點就先還一點再說。

    冬青把銀子推回去,“行,有什麼不行的?我手里也留了運作的錢,欠錢無所謂,按瑾郎的說法,叫什麼負債經營,用別人的錢作本掙錢給自己。”

    翠枝把錢收回去,點點頭,“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是這麼回事,那就過段時間再說。”

    兩妯娌炒了幾個菜,叫了大狗和瑾瑜吃飯。

    吃過飯後,各自洗漱安寢。

    這次把清水溝家里的鍋碗瓢盆搬進來了,走之前給李老漢夫婦烙了夠吃兩天的餅,說好第二天一早大狗和翠枝還要回清水溝,去把剩下的家什行李搬進來。

    所以不能耽擱,一個耽擱,李老漢與王氏沒有廚具,就只能餓肚子或是去別人家蹭飯了。

    前些天收到瑾瑜的信後,家里就陸陸續續開始處理那些東西。

    住了這麼多年,家里烏七八糟的東西很多,什麼鋤頭簸箕鐮刀的,來城里就用不上了,只能賣給清水溝種地的人家。

    那些東西雖然有所磨損,但還是鐵打的,用起來沒差,價格比新的便宜不少,大有人願意買。

    家里的豬和雞也賣了,換得不少錢,李老漢夫妻還挺高興,搬家好像並不是一無是處。

    到了日暮,大狗和翠枝去而復返,一起的還有李老漢夫婦。

    王氏笑得合不攏嘴,與李老漢打量著這個不大卻干淨整潔一應俱全的院子。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王桂花也有搬進縣城的一天!”

    就真的跟做夢似的,前年還為了鬧災荒的事兒掙扎,就在一個月前她們都還在地里可勁兒的刨,現在卻搬進縣城里,腳不沾泥土,直接不用種地了。

    “娘,你和爹慢慢看,我們先搬東西。”

    昨天已經拉了滿滿一牛車進來,今天依然裝了個滿。

    今天搬進來的,是李老漢夫妻倆的床和被褥行李,再有去年收回來吃剩下的存糧,土豆苞米就裝了快一車。

    冬青在縣城買了一張床,如今就多出一張,直接放到另一間屋里,當客房用。

    又騰出一間耳房做雜物間,把土豆苞米盡數搬進去,這家就算是搬完了。

    縣城雖然大,但冬青這些日子走街串巷早已經摸得熟門熟路,第二日就帶上翠枝幾人去認路。

    找了就近的糧油鋪子,再找一個就近可以擺攤的地方,翠枝就能著手做點心出攤。

    縣城街道縱橫交錯,能出攤的地方很多,冬青看來看去,讓翠枝去主街與賣吃那條街的岔路口。

    主街上人來人往,出城入城都必須經過這個岔路口,無論是特意去買吃的還是路過,都能看見翠枝的點心攤子,能見度十分可觀。

    做小本生意官府一般不管,擺個攤賣點小菜小吃什麼的,只需要與後面鋪子的商家協商,商家願意讓你擺在門前你就能擺。

    冬青選中的那處,是一家茶鋪的屋角,對茶鋪沒有任何阻攔,只是給鋪子的東家打聲招呼。

    東家根本不在意,冬青話沒說完便應了下來。

    定下地點,翠枝就去糧油鋪子買材料,領著大狗仔細做了六十斤點心。

    冬青干脆讓大狗把那張斑駁的桌子搬去那處拐角,給翠枝擺點心用,倆背簍支起來的攤子實在不雅觀。

    第一天上街,翠枝有些忐忑,怕這些點心不合城里人的口味,心里沒底,慌慌站了半個時辰。

    第一個客人上前後,陸陸續續有人來買,與大狗守了半日,攤子上只剩下零星幾塊點心。

    翠枝拎著錢袋子在大狗耳邊晃,“大狗你聽,這聲音多好聽!”

    “……”大狗把翠枝晃蕩的手摁下去,他很少見到如此活潑的翠枝,自從冬青領翠枝做買賣,這趨勢愈演愈烈。

    整個人都鮮活一些確實不錯,多了許多情趣,但在大街上晃錢袋子著實不妥。

    翠枝望著大狗傻笑,如今她也能跟自家丈夫一起守攤了!

    從第一次看冬青和瑾瑜一起守攤,她就想跟冬青二人一樣。

    現在大狗無地可下,便可以天天守著她。

    看翠枝出了幾天攤,生意還不錯,冬青徹底放下心來,這下算是真正的全都步入正軌。

    王氏和李老漢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掃一遍後,覺得無事可做,冬青和瑾瑜做的事他們又插不上手,只能跟著翠枝做點心,出攤。

    日子進到五月初,李林從湘廊應試回來,直接來到了屏翠巷冬青她們家。

    拉著門環拍了半晌,王氏來開門。

    看到王氏,李林愣了片刻,默默退出一截,左右看看,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了。

    李林撓了撓頭,他上次是來的這家吧?難不成一個月的時間,冬青夫妻倆就欠債還不上被人佔了房子?

    “那個……以前住在這里的人呢?是夫妻倆,男子凶神惡煞招人嫌,女子嬌小甜美惹人愛。”

    王氏上下看了看李林,“你說的是冬青嗎?”

    李林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就是冬青。”

    “那你進來吧,冬青出門賣挑花刺繡去了。”王氏把門完全打開,把李林讓進門去。

    李林進門松口氣,還好冬青還在這,就聽身後王氏幽幽道︰“你說的凶神惡煞招人嫌那個,是我小兒子。”

    “……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跟全兄是好兄弟,說笑說習慣了的。”

    李林有些尷尬,當著一個母親說別人兒子招人嫌,實在有些不好。

    他還記得他的娘雖然十分嫌棄他,但容不得別人說他不好。他娘在家經常罵他不務正業,結果上次一個長舌婦說他不務正業,他娘就跟人吵起來,差點動手。

    王氏倒沒想太多,招呼李林隨便坐,“我懂,對了,你叫什麼名?找二狗和冬青有事嗎?”

    “二狗?噗……”李林忍不住嘲笑瑾瑜原來的名字,看到王氏的臉色,又立馬正經道︰“我找全兄和嫂子商量買賣上的事。”

    “哦,那你先坐,我給你倒水喝,二狗和冬青都要傍晚才會回來。”

    李林起身往外走,“伯母不用麻煩了,我去學院找全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3:28 PM

第57章 合作

    李林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王氏看著李林一溜煙走了,站在院中摸不著頭腦。

    她好像問了名字,但這小子沒有告訴她名字就算了,還嘲笑她們家二狗的名字。

    王氏站著自我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家二狗怎麼著都是有功名的人,日後不能再在外人跟前叫二狗,免得給瑾瑜丟份,平白讓旁人笑話。

    這邊李林出門松口氣,他娘總說他缺心眼兒,這般看來好像沒說錯。

    抖抖精神,晃晃悠悠往縣學方向走,他以為冬青會在家,沒想到是瑾瑜的母親,真是尷了個尬。

    瑾瑜從書院出來,就看到李林站在門前,頓時莫名在心里嘆了口氣,不知為何。

    “全兄!好久不見。”

    瑾瑜好笑,率先走在前面,“有嗎?不見你的日子,我覺得三秋如一日那般快活。”

    李林一愣,立刻快步跟了上去,“別介啊全兄,日後咱倆可是一條船上的人!”

    瑾瑜腳步一頓,“日後……我跟你沒有日後,一條船上倒是可以考慮。”

    李林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因為我跟嫂子言語相投,因為我比她年長一歲,她還叫過我林哥,所以你心里吃味?才對我沒有好臉色?”

    瑾瑜一笑,“不是,就是覺得你整個人看上去都很欠揍。”

    “……”

    李林摸摸自己的臉,好像沒那麼欠揍吧?反正他自己覺得長得還挺英俊。

    一愣神的功夫,瑾瑜都已經走出去老遠,趕緊拔腿跟上,欺負他腿短啊!

    瑾瑜沒有去白四街找冬青,而是直接回了家。

    冬青回家的時間不定,有時晚些有時較早,他去了幾次想著與冬青一同回家,結果只遇上兩回,而後索性各自回家。

    家里王氏已經燒好了飯,等大狗和翠枝回來,炒幾個菜就能吃。

    今日有李林上門,王氏多蒸了一個人的飯,還多加了兩個菜,一素一葷。

    看李林也是讀書人,想著不能給瑾瑜下面子。

    而瑾瑜根本沒拿李林當外人,只要管飽,他就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古人都重宗族,聽瑾瑜說李林姓李,是來跟冬青瑾瑜一起做挑花刺繡的,李老漢等人覺得關系又近了幾分。

    王氏望著李林笑,一臉和藹,“你家是哪兒的?成家了嗎?”

    “哈哈……那什麼……我家是青山鎮的,還沒成家,伯母您有人選要給我介紹?我也不挑,跟冬青嫂子差不多就行。”

    李林話音剛落,頭上就遭了瑾瑜一個爆栗子。

    “敢拿我媳婦開涮,你小子越來越欠揍了。”

    李林捂著頭,感覺像遭了一記重錘,這什麼手勁???

    冬青往瑾瑜碗里夾了菜,笑道︰“飯桌上,別鬧了,快吃完你們倆還有事呢。”

    “好。”

    瑾瑜一瞬變臉笑意盈盈,果真聽話的安靜吃飯。

    李林吃飯砸吧嘴,瑾瑜給他一記眼刀,這小子只怕又是家里的大寶貝,都被慣壞了。

    李林咀嚼的動作都被瑾瑜嚇得緩了緩,心里想著惹不起,不管是哪方面,他都惹不起。

    “你考試怎麼樣?過了嗎?”

    聽冬青問起此事,李林來了精神,“那肯定要過啊!我是何許人?文字好運氣好,怎麼能連個童生都拿不下?”

    看李林眉飛色舞,冬青覺得好笑,不過心里松了口氣,“過了就好,明年去參加院試,看看能不能考到秀才,不求加官進爵,至少要把賦稅徭役免去,你才能無後顧之憂,安心跟著我們賺錢。”

    “行!為了你這句話,我一定拼命免掉那些有的沒的。”

    吃過飯,王氏搶著洗碗,不種地了她感覺渾身不得勁,這段時間很不適應整天無所事事,就把家里的雜活都攬在身上,好讓兩個兒子兒媳專心鑽研賺錢的營生。

    翠枝和冬青也理解,好在不是什麼重活,便隨她去了。

    翠枝領著大狗和李老漢處理點心食材,冬青和瑾瑜三人就在院子里制作挑花刺繡。

    李林看著冬青數格子點顏色,感嘆道︰“嫂子你可真有耐心,這麼枯燥的事兒能做這麼久?”

    冬青抬眼,“沒耐心能如何?我可是指著這個養家糊口,自然是要有耐心的。”

    “像你這樣制作,如果有人指點,一般不會畫畫的人是不是也能復制?”

    瑾瑜點頭,“能,這個數著格子,只要有耐心不要數錯了,不會畫畫的也能點。”

    李林道︰“那為什麼不讓你嫂子和大哥跟著一起點?他倆看上去手腳靈活,應該不算難教。”

    冬青嘆氣,道︰“我們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這個刺繡會有飽和的一天,但吃的永遠不可能缺,所以大哥嫂子要先顧及點心生意。”

    王氏擦著手從灶屋出來,聽到幾人的對話,想了想道︰“點挑花刺繡是精細活,我跟你爹老眼昏花手又抖,不能幫著,但我能做點心,也能守攤兒,讓翠枝大狗幫你們,我跟你爹顧著點心生意如何?”

    冬青看了看瑾瑜,她沒有提這茬,是因為覺得王氏和李老漢已經辛勞一輩子,也是時候享清福了,她們年輕人能顧得過來,就不要讓老兩口動手。

    李老漢一行敲核桃,一行插話道︰“你娘說得有理,這些日子你娘跟著翠枝打下手,也學了個差不多,我們老兩口沒啥用,能幫一點算一點,幫忙顧著點心生意,你們的挑花刺繡多了人手,應該能多掙不少錢。”

    翠枝與大狗對視一眼,道︰“我們沒意見,只要能多掙錢,怎麼著都行。”

    見所有人都無異議,瑾瑜定論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開始嫂子你把點心所有該注意的事都教給娘,冬青教你們穿暗線調染料數格子,復制我與陳君然李林三人點出來的新花色。”

    “成,就這麼說定了!”

    翠枝甚至沒等到第二天,她的點心都是晚上做出來,早上拿去賣,今晚就拉上王氏和李老漢,仔細說著所有步驟與技巧。

    王氏這些日子記了個大概,應該可以挑梁,再由李老漢幫忙打下手,顧著點心生意不成問題。

    再說翠枝和冬青又不遠去,就在院子里,王氏隨時能讓二人去矯正錯誤。

    第二日大狗幫著把點心和桌子搬去街口,翠枝已經跟著冬青給底布穿起了暗線。

    大狗和翠枝不算心慌,因為有了大伯母的前車之鑒。

    既然大伯母一家都能復制,她們年輕人好手好腳的,難道還能不如大伯母不成?

    不過最開始進度很慢,不如冬青來得熟練。

    雖然畫作是冬青的短處,但畢竟學過,好歹有些底子,而且她從去年就做這件事,熟能生巧。

    做這事,不要什麼技巧,只需要靜下心來,仔細一些就完全沒有問題。

    復制比創作來得容易,三個人就能復制以前的三倍,收入自然跟著水漲船高。

    為了方便,李林干脆住在了冬青她們家,剛好多出一張床,仿佛就是為李林準備的。

    瑾瑜每日去書院學習,回來有意無意把新接觸的知識與李林交流,他覺得李林是個聰明人,他透露那些都是考秀才用得上的。

    李林不負所望,看出瑾瑜的意圖,也不戳破,跟瑾瑜作息剛好相反。

    瑾瑜是白日學習,晚上回家點制挑花刺繡,李林則索性白日跟冬青探討花色點制刺繡,晚上瑾瑜回來他就拿起書本,不解的地方大聲說出來,瑾瑜自會跟他討論。

    如此生活,李林覺得比他過去十幾年都有意思。

    可以跟瑾瑜斗嘴,看冬青賞心悅目,做自己喜歡的事還能掙錢不說,連他最看不進去的書,在瑾瑜的引導下也記住了不少。

    關鍵是冬青和翠枝的手藝不錯,飯菜味道極佳,實在妙哉!他喜歡這家人。

    吃得撐了的李林捧著肚子,“嗝……你們倆不去開酒樓真是可惜了,我在湘廊的酒樓吃了一頓,味道不比你們做的菜好多少,總覺得我那些錢花得太冤枉了。”

    翠枝看了一動不動的李林一眼,“起來去走走消食,不要吃完就半死不活的,這才一個月,我覺著你都長胖了。”

    李林慢悠悠站起來,“唉……我怎麼覺著你跟我娘似的?”

    “你小子是不是找打?”大狗揚起手里的布匹作勢要打,“吃白食還敢擠兌我媳婦兒?”

    李林一步跳到門邊,“還真是,那以後我掙的錢上交二兩怎麼樣?白吃白住的確實有點不好。”

    “行。”瑾瑜一口就應下來,李林有能力掙錢,總不能他們白養著這家伙,每月二兩囊括住宿伙食他們還虧了呢!

    李林心里樂意,嘴上卻不消停,“嘿全兄你這答應得也太快了點!”

    “你每個月掙這麼多錢,留著作甚?”

    瑾瑜每個月能點十套左右,陳君然六套,李林因為空閑時間較多,能點十四五套。

    冬青與大狗翠枝三人有空就復制,每套每月能復制三到四套。

    冬青負責出售運營,把每人點的花色分得很清楚,誰點的花色賣得多,誰分到的錢也就相對多一些。

    新花色賣出第一個,利潤她與創作之人對半分,後面相同花色的復制品,賣出一套創作人得兩成,剩下的都歸她和翠枝幾人所有。

    當然,瑾瑜的除外,瑾瑜點的刺繡所得收入她都收著。

    而這第一個月,無論是點制的新花色還是復制出來的,一律售空。

    冬青已經把陳君然和李林該分到的錢算了出來,並且送到各自手里。

    這個月陳君然點制五套挑花刺繡,有兩套屏風,三幅掛壁,平均每套利潤在二兩上下。

    賣出第一套對半分就是五兩,每套復制三套賣出去,分兩成就是六兩,這個月陳君然收入十一兩銀。

    李林點制了十五套,其中掛壁與小件居多,屏風四套,平均每套利潤利潤在一兩六錢左右。

    售出第一件對半分成有十二兩,復制品出售分兩成有十四兩五錢,這個月李林就收入二十八兩五錢銀子。

    趕得上他家布店半個月的收入,而他只是換個畫畫的地方和方法。

    最高興的莫過于大狗和翠枝,除了每個花色賣出去的第一幅,復制品賺的錢分了陳君然或是李林的兩成後,剩下的冬青與他們對半分,這個月他們分到六十二兩銀子。

    瑾瑜點制的挑花刺繡花色,這個月攏共賺了七十二兩,第一套大狗和翠枝不分錢,復制品除去瑾瑜的兩成,剩下的分給翠枝和大狗一半二十一兩又六錢。

    七十二兩除去二十一兩又六錢,就剩下五十兩又四錢。

    加上冬青該有的那一份六十二兩,和每個花色第一套對半分的十七兩,瑾瑜和冬青這個月收入一百二十九兩又四錢。

    冬青把賬面做得很清楚,每個人都沒有什麼異議,因為合作之初就定下來的抽成協議。

    陳君然連賬都沒看,他點五套挑花刺繡竟能分到十一兩,他已經覺得是自己賺了。

    畢竟他什麼都沒參與,只是在念書之余點上幾套交給瑾瑜,月底就分到十一兩銀子。

    李林倒是仔細看了賬面,感嘆冬青實在會做生意,他覺得挺輕松就能分到二十多兩銀子,哪怕冬青得到的錢比他們任何人都多,卻沒有任何人生出不平的心思。

    冬青進城兩個月時間,縣城就刮起一股全民刺繡的風潮,有能力購買挑花刺繡的,無一不想買一幅回去親手刺繡。

    還有許多鎮子上的人,進城買過一套挑花刺繡後,竟還回頭買了數套,因為這對那個鎮子來說都是新鮮事物,親戚朋友讓她幫忙往回帶幾套。

    翠枝和大狗不會看賬,他們堅信冬青沒有誆他們,就算被誆,一個月分得六十兩銀子也值了!

    他們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一直在照著花色點挑花刺繡,雖然沒得什麼空,但這就是直頭活,不費腦子,也不用他們擔心怎麼出售。

    冬青不僅早晚要幫忙穿暗線,忙著復制,白日還要上街去兜售,分得這麼多錢都是應該的。

    李老漢夫婦這個月看著點心小攤,收入十兩又三錢銀子,也覺得挺滿足的。

    反正兩個兒子都有生錢的法子,不會問他們要這錢,這些錢就是他們老兩口的,可以隨便花。

    心情好了扯上幾丈布,給家里人做衣裳,買點好吃的打打牙祭。

    日子是過得風生水起,王氏的嘴就沒有合上過,特別是月底冬青算賬分錢的時候。

    每個人都分得數十兩,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

    晚上回了屋,冬青把銀子都拿出來數數,白花花的一大堆。

    重新買了一個大的箱子,他們的小木盒已經裝不下這麼多銀子了。

    冬青扒拉著銀子,“我們可以把欠李言卿的銀子還上了,有了李林和大哥大嫂加持,一個月掙了一百多兩。”

    “我家娘子就是厲害!”

    瑾瑜只覺得胸中的情感滿溢,他之前一股腦感謝上蒼讓冬青成為他的妻子,一直疑惑自己都穿越了為何沒有什麼金手指出現,還要他一步一個腳印費勁的往上爬。

    卻沒有想起,冬青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金手指,能將他繪畫的才能換成大把大把的銀子。

    只要有冬青在身側,何愁日子不瀟灑?

    冬青掩嘴輕笑,“改日你邀約李言卿吃飯,我們把他的錢給還上。”

    “好,隨時都行。”

    冬青又道︰“不是你一個人去,這次我也要去。”

    “嗯?”瑾瑜疑惑,卻沒有詢問,“行,那就明天吧,我看李言卿挺閑的,左右他都要吃飯。”

    冬青有自己的打算,他只需要選擇相信並且支持。

    翌日瑾瑜約李言卿吃晚飯,說要把借的錢還給他,李言卿特別驚奇,第一次見還錢這麼積極的。

    “你們借錢前後還不足兩個月,這麼快就要還給我?”

    雖然他從陳君然那里對挑花刺繡有所了解,但應該不至于如此賺錢吧?

    瑾瑜點頭,笑道︰“十分感謝你在我們夫妻困難之時伸出援手,今天晚上還請一定要賞光。”

    “那成吧。”李言卿沒有多想就應下來,既然別人要還錢還請自己吃飯,總不能拒絕。

    而且八月中還是讀書,去吃個飯放松一下也不錯。

    瑾瑜完成任務,傍晚先找了冬青,去約定的酒樓找了個雅間坐定,等李言卿赴約。

    李言卿如約而來,進門看到冬青時愣了愣,他以為瑾瑜請他吃飯會叫上幾個同窗,至少陳君然應該受邀,或者就是瑾瑜一個人。

    沒想到瑾瑜沒有邀請陳君然,還帶了冬青來。

    “你們二人真是如膠似漆,連還錢都要兩人一起。”

    瑾瑜給李言卿拉了凳子,“過獎過獎,如膠似漆說不上,就是讓冬青離開我三尺之外都覺得不放心。”

    冬青不著痕跡嗔了瑾瑜一眼,轉臉讓李言卿點菜,“讓小二進來吧,先吃上再說。”

    當即叫小二上幾個招牌菜,再上一壺好酒。

    冬青給二人斟酒布菜,動作流暢優雅,一點不見笨拙。

    李言卿看著冬青,有些好奇,“不知你以前是否做過幫佣?看你舉動不像是一直待在農家的女子。”

    他家有不少丫鬟,但能比得上冬青的,還不夠一只手數。

    冬青手頓了頓,瑾瑜立馬道︰“冬青確實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不過已經是過去很久遠的事了,不提也罷。”

    李言卿點頭,果然如此才說得通。

    瑾瑜給李言卿敬了幾回酒,就把六十兩現銀推給李言卿。

    李言卿不含糊,知道瑾瑜要還錢,來時帶了之前寫的欠條,遞給瑾瑜。

    之前借錢給瑾瑜,本不打算要什麼欠條,看瑾瑜也不是會賴賬的人,結果瑾瑜回去與冬青商定後,再去找他借六十兩,手里拿著畫了押的手印遞給他。

    既然別人什麼都準備好了,他也只得收好欠條。

    瑾瑜接過李言卿遞來的欠條收好,看了看冬青。

    還錢的事現在算是完了,但冬青應該是還有事要與李言卿說的。

    冬青讀到瑾瑜的眼神,便直接切入正題,“其實我們這次約李公子吃飯,除了感謝李公子的援助之恩,還想與李公子商議另外一件事。”

    “哦?”李言卿隨手把銀子塞進袖口,看向冬青,“何事?”

    “我想與李公子合作,將挑花刺繡推向山河縣之外。”冬青將打算說出來。

    李言卿皺起眉頭,問道︰“怎麼個合作法?你知道人都是無利不起早,若是無利可圖,或是利潤微薄,我皆不會參與。”

    冬青道︰“上個月,我攏共賣出去一百五十套挑花刺繡,淨利潤二百三十兩出頭,若是大批量往其他地方出售,每個月的利潤可想而知。”

    李言卿揚眉一笑,“話雖如此,但我沒有參與也知道這東西不容易制作,君然跟我提過,你們三個人點新花色,三個人沒日沒夜的復制,一個月也才一百五十套大小不一的成品,平均每人每天點不到一套成品,如何大批量出售?”

    “只要李公子有把握能運輸往別處出售,貨源我會負責,保證數量跟得上出售。”

    李言卿沉吟片刻,道︰“這事得與我父親商議,如果你能保證數量,我倒是能說服我父親,與城里認識的商人一試。”

    冬青展顏,“如果李公子有這個意向,我便回去擬定一份詳細的計劃,你仔細看過後帶回去與令尊商議。”

    “可以,計劃可行便立刻著手執行。”李言卿計較了其中得失。

    照冬青上個月的盈利來看,小件利潤相對薄一些,大件利潤豐厚,拉扯下來每套利潤在一兩五錢上下,只要能制作出來,不愁賣出去。

    而黎國有七個大洲,每個洲都有十數個像山河縣這般大小的縣城。

    若是數量跟得上,哪怕只在廊州內的縣城出售,都是一筆可觀的財富。

    而冬青信誓旦旦的說,她能保證數量,那他就只需要負責跟父親商議,拉攏行走在各個縣城之間跑商的人,將挑花刺繡推廣出去。

    這樣的話需要適量降低一些價格,讓中間商也有利可圖。

    算上運輸費用,他們這邊每套挑花刺繡的利潤可能會降低至每套五錢到八錢左右。

    但是哪怕這麼算下來,依然有利可圖,而且是大利。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3:41 PM

第58章 備考

    確定李言卿有合作意向,冬青回去後便著手擬定詳細的計劃。

    冬青坐在桌前,素手輕執硬毫,時斂眉思索,時下筆疾書,一顰一舉皆賞心悅目。

    瑾瑜不由駐目,曾幾何時,冬青還是畏畏縮縮的小模樣,如今卻言行果決,頗有領導風範。

    這其中,有他不少功勞,是他想要冬青人格獨立,不必依附任何人。

    現今得償所願,心里還有些小失落,今後冬青是否不再需要自己?

    “冬青,你不與我說說你的打算麼?”

    “嗯?”

    冬青抬眼,巧笑倩兮。

    “我本打算與你說的,但又怕不成空歡喜一場。”

    瑾瑜起身過去,坐在冬青身側,“你我是夫妻, 無論成與不成,事前都應該商量的。”

    冬青放下手中的筆,輕握瑾瑜手指,“倒是我考慮不周,不如我們現在商量如何?”

    瑾瑜這才舒展眉眼,“好,你與我說你的打算,若有不足或是漏洞,我給你補上。”

    冬青臻首微點,“將挑花刺繡賣往別的地方,需求數量大增,便需要更多人手復制,我打算回清水溝一趟,請村長作保,叫上村里手腳靈便的大姑娘小媳婦一起掙錢。”

    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錢可掙,自然是拉上村莊里的人一起。

    重要的是,清水溝屬于最末端的山村,生存環境惡劣,所以她們能花相對少的報酬。

    瑾瑜心下驚訝,這個立意倒是不錯,“所以,你準備讓村里手腳靈活的人一起跟著復制挑花刺繡,那報酬怎麼算?是固定給工錢還是怎麼著?”

    冬青蹙眉,“我的想法,工錢不固定,來城里幫忙,我們提供食宿,然後點一套小件八十文銀子,一套大件一錢又二十文,做得多就拿得多,這樣的話她們為了多掙些錢,便不會偷懶,比固定的工錢劃算。”

    瑾瑜撫掌笑道︰“你可真是七竅玲瓏心,這般確實劃算,就輕松點說,她一月點十套大件,再來十四五套小件,那她一月收入是二兩銀的收入,比給大戶人家做丫鬟的銀錢還多。”

    “我們供了食宿,她一年就能淨賺二十余兩,比得上在清水溝全家種地的收入,大有人願意做。”

    賣出去的話,一套大件兒的利潤在三兩半左右,小件一兩左右,此人這個月點出來的挑花刺繡,能為他們賺五十兩左右的錢。

    除去李林和陳君然的抽成,也能剩下數十兩的利潤。

    前景如此美好,冬青的眉頭卻未展開,“現在還有許多問題,最開始哪怕有村長作保,可能也沒有多少人願意相信你我,從而跟我們進城。招攬了一些工人,我們還沒有場地提供給她們住,而且抽成也要重新定一下,不知道李林和陳君然能不能接受一套復制品只抽一成。”

    之前是人手不足,復制品有限,便讓李林和陳君然抽兩成。

    但日後若這事規模做大了,每個新花色至少要復制成百上千,再抽兩成,數量就大了去了。

    而且他們還要支付工人工錢食宿,適當降低價格以便中間人有利可圖,抽兩成明顯不合適。

    瑾瑜聽著冬青慢慢說來,如果冬青把這事做成了,可能會造就這個時空第一個手工業制造廠,開創了先河。

    “我可以負責與李林和陳君然協商,假定我們招攬了二十個工人,每個工人每月點先前說的量,每月收入就在七八百兩,抽一成都是七八十,他們應該不會有異議。”

    冬青想了想,“嗯,對頭,那我們與李言卿這個中間人怎麼算?”

    李言卿幫忙把東西賣到別的縣城,總不能白經手一遭,肯定是要有利潤才行。

    瑾瑜道︰“不如這樣,我們每套大件收降低一兩的利潤,小件四錢,相當于賣給李言卿,他只需要拿去轉手就能賺錢,賺多少他自己定。”

    冬青杵著下巴計較了半晌,卻搖頭,道︰“不行,我們是拉他入伙,不是要賣刺繡給他,否則他不會盡心幫助我們。”

    頓了頓又道︰“不如這樣,讓他解決住宿的問題,再往外打通銷路,旁的制作與伙食全由我來負責,山河縣城的生意是我們獨攬的,他不參與分成,往外銷的分他一半。”

    瑾瑜點點頭,道︰“那就這麼定了,你可以下手把計劃書寫完,由我遞交給李言卿,他覺得可行並跟李員外商定,我們就回清水溝招攬人手。”

    “嗯,計劃書這叫法雖然沒聽過,倒還真是貼切。”

    冬青當即把所有條款列出來,讓瑾瑜交給李言卿。

    李言卿看完後沒有耽擱,向學院老師告假兩日,回去與李員外商討此事。

    李員外見李言卿在鄉試前兩月竟中途回家,冷下臉呵斥李言卿一頓。

    李言卿待父親發完脾氣,才將事情始末說個清楚,並將冬青寫的計劃一並奉上。

    李員外臉色這才好些,“哦,原來你只告假兩日,我還以為你又要回來做犬首。”

    打開李言卿遞上的紙張看了一遍,“雖然這樣看來,你每個月分到的錢並不會很多,但也不是不行。”

    李言卿道︰“這是一個大生意,趕著沒傳開新鮮勁還沒過去,能大大的撈上一筆,黎國之境這般遼闊,這生意至少能做數年。我親眼看著幾個兩手空空的農家人,上個月只在山河縣就淨賺數百兩,考慮到旁人會跟風效仿,數年後便會是爛大街的白菜不值錢,理應現在抓住才是。”

    李員外點頭,“這倒是,若你想做,那便放手去做,前提是不耽誤學業,我將名頭和人手借你。”

    李言卿應道︰“那是自然!寫這個計劃那個女子,她丈夫與我算是同窗,看樣子今年也打算參加秋闈,我自然不能落後于他。”

    “哦?寫這計劃的,是個女子?”李員外微微驚訝,這字體雖然娟秀,但並不小氣,他以為是男子所寫。

    畢竟沒多少女子有此氣魄,煽動他兒子搞個大動作。

    李言卿無奈,“想必爹已經猜到,這女子,就是之前在南巷帶頭狼擺攤那個,上次給我們寫信治住林員外的人,十有□□是她的丈夫。”

    李員外朗聲笑道︰“不錯不錯,我還猜到這女子是你之前一見就動了心思的那個,不得不說,眼光不錯。”

    李言卿不禁赧然,他知道冬青是有夫之婦後已經歇了心思,雖然心里總有那麼點缺憾就是。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現下重要的,是與冬青通氣,把能用的資源交到冬青手里,能不能成,就看冬青的手段了。

    這邊冬青和瑾瑜已經在跟李林二人協商,他們每月照樣點與上月差不多的花色,以後每月至少能分到六七十兩銀。

    陳君然目瞪口呆,若是每月能分到六七十兩,就不管它是幾成了,左右對他沒有什麼大影響。

    他的日子跟以前一樣過,卻多了這麼多錢,所以他並沒有異議。

    李林倒是沉吟了片刻,他每月點的數量比陳君然多,錢至少會是陳君然的兩倍,好像少抽一成他也沒什麼損失。

    畢竟他不操心出售,中間的費用也不用他出,他只需要創作花色。

    與三方達成約定,瑾瑜擬了一份合約,三方各自簽字摁手印,就算達成了長期穩定的合作。

    李言卿從他之前住的房子里搬出來,與陳君然一起住進了學院。

    而後再往那所小院的房間里加通鋪,給冬青招攬來的工人住宿,至少能住六十人。

    冬青讓翠枝和大狗先顧著城里的生意,她回清水溝一趟。

    回到明山鎮,依李言卿之言,去了李員外家,帶上李家的管家一起回的清水溝。

    找上村長說明情況,要借李員外舉人老爺的名頭向村民保證,跟她進城有錢賺。

    冬青回來還帶了陳君然給村長的書信,村長看過後得知陳君然牽涉其中,這事做起來後每月能分幾十兩銀,第一反應是全力支持。

    但又擔心耽誤陳君然學業。

    “這……不耽誤事吧?再有兩個多月就要鄉試,這節骨眼可不能耽擱。”

    冬青搖頭,“不耽誤,瑾郎也在其中,還有李言卿與另外一個讀書人李林,君然只是念書之余點上四五套,別的事都由我負責,不耽誤他們幾個考功名的。”

    “哦這就好這就好。”村長心里松口氣,能一邊學習考功名,一邊還掙錢,這事自然沒有反駁之理。

    就領著冬青和李家的管家老福,去了議事的空地,敲響召集鑼聲。

    六月已經過了春耕和除草季,不算太忙,有空的村民都湊到場子上。

    心里嘀嘀咕咕,平日里多久不響一次的鑼,今年還沒有半年光景,都響兩次了。

    趙氏看清台上的冬青,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冬青不是跟著瑾瑜去縣城安家了麼?

    而且還連李老漢夫婦和大狗翠枝一起叫進城去了,種上莊稼的地和屋子都暫時留給她們家用,冬青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心里有些擔心,是不是冬青一家子在縣城混不下去了,回來把地和屋子要回去?

    可萬萬使不得,她們東西剛搬進那屋子不久,地里的莊稼也鋤了草長勢喜人,她並不想這麼白滋滋的還回去。

    就聽村長在台子上道︰“今日召集大伙過來,是因為冬青,也就是李老漢家二狗,在城里發現了大機遇,每人每個月能掙二兩往上的銀子,他說過會不忘鄉情,這不就回來帶咱們去城里掙錢了。”

    說完頓了頓,場中一片寂靜,而後人聲嘈雜,交談聲不絕于耳,都不知道他們這些無一技之長的農夫農婦做什麼能一月掙二兩。

    村長接著道︰“有人願意去的,確保手腳靈便,就來李員外的管家處登記名字,你們沒聽錯,就是鎮上的舉人老爺李員外,他兒子李言卿和我家君然都在做這事,具體做什麼,讓冬青與你們細說。”

    冬青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清潤悅耳的聲音穿透整個場子。

    “想必大伙都知道,我與丈夫在這明山鎮時,就賣一名為挑花刺繡的東西,我們決定批量制作,所以人手緊缺,你們也不用擔心不會做,這東西並不難,因為我的大伯母,她都自己依葫蘆畫瓢做了挑花刺繡去鎮上賣,你們應該也有所耳聞。”

    “另外,跟隨我們進城的人,我們提供住宿與膳食,按單結錢,做得多相對拿的錢也多,村長的兒媳會與我前去,我們與你們簽合約,只要雙方摁了手印,你拿不到應有的工錢,便可憑此據去衙門上告,”

    “現在不下種不除草不收割,每戶都可以選一人去縣里,不耽誤地里的活計還能掙錢,何樂而不為?”

    “還請大伙仔細考慮,村長會為我做擔保人,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這次招攬到足夠的人手,下次不知道何時還需要,再有就是每人每個月都有回家一次的機會,用不用可以自主選擇,縣城離清水溝不過一天路程。”

    冬青說的這些,都是與瑾瑜商議過後的成果。

    聽完冬青的發言,場中之人明顯有所動搖,這等好事,怎麼看都沒法拒絕。

    村長和老福暗自點頭,好一個過了這村沒這店,冬青所說的話,恰好扣住了人性的弱點,容不得別人不心動。

    趙氏一咬牙,拉著艷芳第一個上前,“記上名字,孫艷芳,她願意跟你們去。”

    艷芳本想反駁,趙氏都沒有問她的意願,直接就把她給推了出來。

    但轉念一想,反正留在家里也與趙氏相看兩生厭,若她能掙錢了,在家里也能挺直了腰板,而且每月都能回家見丈夫與兒子,並沒什麼不好。

    索性一點頭應下來,讓老福記上她的名字,再摁了手印。

    冬青這就算是招攬到了第一個人,感激看了趙氏一眼,無論趙氏出于什麼心態,這一下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果真陸續有人家當場商量,把家里做體力活較弱,但手腳靈巧的女子帶上前,登記了名字摁下手印。

    他們也不擔心冬青騙他們,他們看不著冬青,但李員外和村長跑不掉,有這倆做擔保,放心。

    冬青與老福在清水溝待了兩日,陸續有三十余人登記上名字,許多人膽小,想等這第一批人試水,下次冬青再來招人手時才去。

    冬青也挺滿足,第一次招到三十多人已經算很不錯了,左右她問心無愧,等這三十多人嘗到甜頭,消息一傳開,後面何愁沒人願意?

    讓這些願意一同進城的人收拾個人的行李包袱,把她們集合,帶著浩浩蕩蕩的往縣城去了。

    還有幾個壯漢,是不放心自家女眷就這麼進城,還順便受旁的女子家人之托,跟著一起進城,確保冬青不是販賣人口的人販子。

    冬青沒有反對,都是村里熟悉的人。

    這麼多女子走在路上,著實讓人震撼,許多人駐足,心里尋思是不是什麼人組織去縣城找縣太爺的麻煩,或者村里大規模糾紛處理不當,需要到縣衙處理。

    冬青提前跟大狗翠枝打過招呼,今日傍晚會領著許多人回到城里,讓她們蒸多人的飯菜,不需要多精致,管飽就行。

    為了今日,冬青買了四五十個土大碗,進城的村民一人分配一個大碗一雙筷子,飯菜裝在一個碗里。

    當二三十人擠在這個小院,平日寬敞的地方顯得十分狹窄,村民排隊上前各領一碗飯。

    吃完後各自在盆里洗刷干淨,冬青讓她們收起來,領去李言卿布置好的住宿地點。

    “這屋里是通鋪,你們都是女子,便沒那麼多避諱,去選自己中意的床鋪,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和我大哥嫂子會來教你們如何點制。”

    院子里有數個盆,灶屋里有燒水的鍋,一行人自發的燒水洗漱,尋了一個床鋪把行李放下,躺在床上期待又忐忑。

    冬青看向一起跟著來的幾個大男人,“你們的話……如果不放心,就住到那邊空閑的屋里。”

    看幾人去歇息,冬青對瑾瑜和大狗道︰“你們委屈一下,暫時跟村里跟來的幾個大哥住兩晚,待他們安心就會回去的。”

    瑾瑜嘆口氣,“行,我不委屈。”

    他能怎麼辦?就算不抱著冬青睡不安穩,他也只能應下,為了掙錢大業,幾晚睡不好也無妨。

    大狗沒什麼異議,就跟瑾瑜一起,陪著幾個村里人住下。

    第二日天剛亮,冬青就已經和翠枝抱了一堆新花色和布料染料過來接手,讓瑾瑜安心去學院念書。

    李言卿的院子比冬青她們家的大上不少,院子中間擺了兩排桌子,以便擺放布料和染料罐。

    眾人就站在桌子兩側,兩人相對,共用一套染料,一起復制一幅已有花色,過程還算順利。

    翠枝與大狗都十分耐心,冬青大致跟眾人說了具體流程,給她們示範怎麼穿暗線,怎麼調染料,怎麼數格子點上相同的顏色。

    大狗二人則挨個的查看,糾正錯誤,說一些自己點制屯下來的技巧。

    冬青選進城的人都不算愚笨,一天時間大部分人便掌握了套路,跟著翠枝與大狗耐心的點制挑花刺繡。

    幾個男人看了幾天,覺得無礙,就約著回了清水溝。

    生意正式起步,制作出來的挑花刺繡,分出一部分給冬青在山河縣兜售,剩下的交給李言卿處理。

    李言卿只是去縣衙請了在各個縣城之前通行的路引,找一個商人帶路,讓自己的人手親自帶上挑花刺繡,去隔壁薄雲縣試水。

    他不打算讓中間人賺了自己的錢,也不打算自己親自上手,就借了李員外的人手,一個縣城一個縣城的去推銷。

    六月中,那人帶了兩百套挑花刺繡上路,六月下旬才回轉,他按照冬青交代的,先自己在那個縣城出售,再尋一家願意賣這個東西的商家,以後那家就是薄雲縣的固定銷售點。

    雖然利潤是少了些,但省去很多事,冬青覺得劃算。

    招攬來的人手,為了多掙些錢,許多人甚至晚上點著亮子的在復制,六月份,有幾人拿到了三兩的工錢。

    雖然翠枝和大狗要做飯給這三十二人吃,不得空一直跟著復制,但復制數量還是比冬青和瑾瑜的預期高不少。

    六月份除去原件花色,一共制作出大件三百五十八套,小件五百一十四套。

    留了一百零八套大件和兩百套小件給冬青在山河縣出售,毛利潤六百零九兩。

    剩下的全用牛車運往其他縣城去,因為利潤相對薄了些,毛利潤九百兩。

    除去給工人的工錢,運輸產生的費用,還有飯食錢,兩波利潤一千三百八十兩整。

    山河縣冬青賣出去所獲利潤李言卿不參與分成,李林分走六十七兩,陳君然分走三十二兩,冬青手里剩下四百三十兩。

    售往其他地方的,李林分走六十八兩,陳君然分走三十六兩,剩下七百二十六兩,冬青與李言卿對半分成,就是三百六十三兩。

    所以這個月冬青拿到手里的錢就是七百九十三兩,還要分給大狗和翠枝三成二百三十八兩,冬青和瑾瑜這個月淨收入五百五十五兩。

    冬青的賬面只給合作的三方看,下面復制挑花刺繡的人是沒辦法看到的,所以也不知道他們賺了多少錢,只覺得自己每月二兩出頭,到年底都十幾兩銀子了,還不愁吃喝。

    冬青負責監督的伙食很足,而且時不時打牙祭,對深山溝的人來說,算是很不錯的待遇。

    不少人陸續錯開回家了一次,跟村里人一說這事,讓上次沒有跟來的人十分眼熱,後悔不已。

    冬青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李言卿陳君然和瑾瑜卻進入備考狀態,離八月中已經不遠了。

    瑾瑜看著自己臥房的箱子里白花花一大堆銀子,摸著下巴道︰“冬青,你說咱現在是不是也算有錢人了?”

    冬青好笑道︰“不算,我們連一千兩身家都沒有,以前在湘王府時,每年光是女眷的例銀和各種開支就遠遠超過一千兩。”

    “……她們也太奢侈了,都吃些什麼用些什麼?用得了這麼多銀子?”

    “不過不急,我們會成有錢人的,你先專心考試,我們暫時復制以前的花色去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3:47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8 03:49 PM 編輯

第59章 鄉試

    時至蘭秋,冬青又回清水溝帶了二十七人進城,手下攏共領了五十九名工人。

    七月復制數量將會是六月的雙倍,銀錢自然也是雙倍。

    六月李言卿的人手往隔壁兩個縣城推銷了挑花刺繡,冬青讓他再接再厲,這個月至少要走訪三個縣城。

    瑾瑜李言卿陳君然三人八月要應試,陳君然和瑾瑜點制的新花色成倍減少,不過還好有李林撐場,暫時算不上困窘。

    冬青七月份越發的忙,她要抓緊時間掙更多的錢,才能跟上瑾瑜的腳步。

    瑾瑜每日鑽研國情,據參加過鄉試的陳君然說,鄉試每年八月初八開考,除非有重大變故,否則考試日期不會變,便不專門通知考期。

    自八月初八進場,一共考三場,每場三天。

    初九為第一場, 試四書文四篇,經義四首, 外加一首五言八韻試帖詩。

    八月十二是第二場,試五經文兩道,策論一道。

    八月十五日第三場,也是最後一場,試五道時務策。

    時務策便是結合四書五經理論,對當下實時國情政務發表議論及見解。

    瑾瑜對四書五經理解已算是透徹,試帖詩也有一定經驗,沒想到又出時務策這種東西,實在讓人頭疼。

    為了表示尊重,瑾瑜課後找了楊天尋,將自己有意今年參加鄉試的事與楊天尋說了。

    楊天尋怎麼說也算是他的老師,而且看楊天尋平時與他對話,字里行間透露出來的,是想讓他在縣學進修數年,下次鄉試再試。

    楊天尋聽了瑾瑜的想法,皺起眉頭,“我明白你才學不俗,以縣案首之名進學,也理解年少難免一腔豪氣,但你接觸尚淺,我還是想奉勸一句,不如求穩,潛心修學,不要心浮氣躁,待下一次秋闈,你定十拿九穩。”

    瑾瑜沉聲道︰“抱歉,我雖理解老師的良苦用心,可還是想試上一試,不想再等三年,若是能過更好,不過也能添加經驗,前後只耽誤一月時間,此試不過我再回來潛心修學就是。”

    楊天尋嘆口氣,“罷了罷了,你要去便去,切記擺正心態,莫要急功近利,勝敗乃兵家常事。”

    瑾瑜抬手對楊天尋行了一禮,“多謝老師費心,教導之恩永記于心。”

    “去吧去吧。”楊天尋揮手讓瑾瑜離開,捋著胡須不禁又嘆氣一口。

    雖然將瑾瑜收入門下是慣例,且不足一年,但他這個學生很滿意。

    謙遜有理,懂得做人,上個月他的壽辰,瑾瑜竟親自攜禮上門,禮還不輕。

    楊天尋不是張揚的人,很少有學生知道他的私事,在生辰送禮的人更是寥寥無幾,而此次又不是大壽。

    無論瑾瑜是偶然得知他的生辰,或是特意去打聽來的,能上門送禮,至少說明對他這個老師是費了心的。

    所以他對這個學生也多了分心,不希望上演資質上乘卻一試不中導致心態崩塌,人生就止步于此。

    瑾瑜不知楊天尋為他如此擔心,他給楊天尋送壽禮,是因為他跟冬青提起過楊天尋對他的期望是讓他下次再試。

    冬青說既然要違背老師的意思,那就先一步找個由頭,與老師關系更進一層,到時應試無論過與不過都還有後路。

    中了的話老師面上有光,不中的話,回來縣學還是楊天尋的學生,楊天尋教他依然會像以前一樣盡力。

    所以冬青托人打聽了楊天尋的底細,看近期有沒有什麼由頭可以送禮,包了一份還算豐厚的禮送過去。

    看樣子冬青的計策應該是奏效了,那次之後楊天尋對他提點多了不少。

    現在已經是傍晚,瑾瑜準備回家,走到大門邊,看到幾個同為楊天尋的學生站在那邊。

    瑾瑜不打算搭理,這幾人是楊天尋之前的門生,比他先入縣學一年有余,看他是縣案首省力進學的,明里暗里都透著對他的不待見。

    既然話不投機,他也就能避則避,說得多了還煩躁,平白給自己添堵。

    但顯然那幾人不是這般心思,看到瑾瑜從眼前路過,非要跟他打個招呼。

    “全兄,這就要回家了嗎?”

    瑾瑜只得頓住腳步,掛上一臉假笑,“是啊,幾位仁兄吃飯了嗎?”

    原諒他實在找不到什麼話說,干脆問一句吃了麼。

    對面為首一人稱章材,沒有回答瑾瑜問的吃了嗎,只是笑道︰“聽聞全兄才是,每日急著回家,莫不是家里藏著個美嬌娘?”

    旁的幾人哄笑道︰“子城這話就不對了,咱們全兄可是縣案首,日日溫香軟玉也不愁中個舉人。”

    “不錯,不過我聽說全兄很會掙錢,就算中不得舉人,家境都不愁吃喝,我等比不得。”

    反諷之聲不絕,瑾瑜就差翻個白眼給幾人看了,待幾人笑聲弱下去,才道︰“沒錯,我家里就是有個美嬌娘,長得漂亮聲音好聽,還挺有本事,錢也掙得不少,真是一刻不見都如隔三秋。”

    “舉人倒是沒什麼把握,不過方才老師說讓我不要心浮氣躁,這事十拿就算九不穩八也穩。”

    這話讓幾人愣住,沒見過這般沒臉沒皮的人,聽不出是諷刺不見生氣就算了,竟然誇誇其談。

    關鍵是這話里,透露出剛剛見過楊天尋,討論了秋闈這事,楊天尋還給予了肯定。

    本想給瑾瑜添堵,沒成想倒是給自己招了不痛快。

    瑾瑜見幾人不搭話,心里暗自唾棄幾個戰五渣,這種程度就找不到話反擊,還敢上前對人冷嘲熱諷。

    “既然幾位仁兄無事,那我就先告辭了,我家娘子還在家里等著我,你們沒有美嬌娘打擾,可。”

    說完留給幾人一個瀟灑的背影,章材面色難看,他現在才十七歲,已經進了縣學一年有余,又怎麼能輸給一個二十二三的農夫?

    旁的幾人也氣不過,卻不如章材來得有自信,只是道︰“逞口舌之利有什麼用?要桂榜出來才好一決雌雄,子城你可要把這家伙囂張的氣焰壓下去!”

    瑾瑜知道自己拉了仇恨,不過他不在意就是,反正那些人都看他不順眼,就再不順眼一些,讓那些人更膈應。

    可惜,他說自家美嬌娘在家等他全是假話,冬青這些日子都夜深才從制作挑花刺繡的院子里回來。

    白日冬青要去兜售挑花刺繡,早晚忙著復制,夜深回家已經疲憊不堪,幾乎洗漱後倒頭就睡,看得瑾瑜十分心疼。

    他想讓冬青別這麼拼命,錢慢慢掙也行,但看著冬青疲累卻滿身斗志的模樣,他就開不出這個口。

    孤獨一人在屋中立了片刻,拿起昨日沒有點完的花色。

    既然無法勸退,那就與她一起,在上湘廊應試前,至少點出幾套供下面工人復制。

    天色漸晚,瑾瑜揉了揉眉心,燃起蠟燭繼續。

    待天色差不多,洗漱躺在床上,他,必須在合適的時辰睡覺,保證睡眠充足。

    意識有些迷糊,才聽房門被推開。

    冬青輕手輕腳洗漱,散了頭發,爬上床窩在瑾瑜懷里。

    瑾瑜下意識攬住,迷迷糊糊道︰“你會陪我去湘廊考試嗎?”

    湘廊應該是冬青的傷心之地,從有記憶開始就在湘廊乞討掙扎,而後成為一個卑微的婢女,還被自己真心相待的主子發買。

    換做是他,他可能不會想回到這麼一個地方。

    冬青在瑾瑜胸膛蹭了蹭,“會,我已經準備好了,就是為了陪你應試,我這些天才腳不沾地。”

    “真的麼?你若覺得勉強,你可以在家里等我回來。”

    冬青知道瑾瑜所指,沉默了片刻,“無妨,不過是一個地方,早已物是人非,我就把它當做一座普通的府城,快睡吧,別操心這麼多。”

    “好。”瑾瑜臂彎緊了緊,兩人抵足而眠。

    過了幾日,瑾瑜終于知道冬青說的為了陪他應試才忙得腳不沾地是什麼意思。

    挑花刺繡這幾個月在縣城流傳,冬青每月賣出幾百套著實讓人眼熱,不少人找冬青詢問,能不能把挑花刺繡拿給他們鋪子去賣。

    冬青一開始並沒有答應,只是說她需要考慮考慮,其實是因為拿給那些鋪子出售雖然省事,但利潤會薄一些。

    她舍不得會少的那些利潤,所以拖一段時間,把最開始好賺的錢賺它幾個月。

    待要陪瑾瑜去湘廊考試,她沒辦法親自兜售,才跟兩家靠譜的布料鋪子談妥。

    就算她要離開,也要把事情安排妥當,不耽誤賺錢的情況下陪瑾瑜去考試。

    暫時委托李林代為記賬,每月原創花色多少套,復制多少套,給山河縣城的鋪子供應多少套,又給別的縣城各供應多少套,其中有什麼制式,每種制式有多少套,一一要記清楚。

    大狗和翠枝負責看管工人,李林負責統計,收到的錢一月一算一抽成,完全不耽誤。

    而冬青早晚跟著趕工復制,留了一百套,準備帶去湘廊出售,把這些賣出去,就能掙一個月的生活費了,這波考試不虧。

    瑾瑜只得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是把方方面面都算計完了的,看樣子銀錢方面他是再也不用擔心。

    湘廊離山河縣不算遠,成年男子步行也不過三四天的路程。

    李言卿也要去湘廊考試,李員外從城里租了個馬車,讓李言卿坐馬車前往湘廊。

    馬車還算寬敞,李言卿一個人也坐不了這麼大的地兒,索性叫上陳君然和瑾瑜一起,收拾包袱書籍,花一天就能到湘廊。

    因為有馬車大大的縮短行程時間,幾人準備好自己的準考文書,在八月初五這天才坐上馬車,噠噠噠往廊州的府城湘廊進發。

    幾人都很健談,路上算不上枯燥,冬青一百套挑花刺繡佔了馬車一大半的位置,李言卿就沒要別人趕車,自己坐在前面當起了車夫。

    只是陳君然好像十分緊張,手里一直拿著書本,口中念念有詞。

    他三年前參加過秋闈,只是可惜落了榜,今年再試心里不免忐忑。

    村長對他抱了很高的期望,今年要是再落榜,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李言卿扶著額頭,無奈道︰“君然,你放松一些,你這般姿態,嚇得我都快要緊張死了。”

    陳君然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如此,你大可不必擔心,你雖然後我一年考上秀才,卻是以廩生進學,比我強多了。”

    瑾瑜道︰“君然你這樣就不對了,自己不能貶低自己,心態先崩了,對發揮不利。”

    “我盡量吧。”陳君然終于把手里的書放下,雖然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但終究好上許多。

    馬車不疾不徐,一日時間到了湘廊城門前。

    湘廊是府城,主城城門竟有侍衛站崗,外地人進城須出示路引,而瑾瑜等人出示的是準考文書。

    侍衛沒有細看,就揮手讓馬車進了城。

    現在恰逢科舉三年一考,各個縣城的考生蜂擁而來,他們都習慣了,細看看不了那麼多。

    進城後,幾人找了一家相對便宜的客店住下。

    李言卿把馬從馬車上卸下來,讓伙計拉去後院馬廄,再來問別的幾人要不要出去走走。

    瑾瑜自然是想出去,在冬青長大的地方看看。

    上次他來湘廊,還是去年正月初二,那時候來取冬青的銀子,沒有仔細看過湘廊,只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出去逛逛吧,有助于調整身心。”

    瑾瑜選擇說服陳君然,大伙結伴同行才有意思。

    陳君然想了想,覺得有理,只是出去半日,回來後便可繼續看書。

    幾人當中,只有冬青對湘廊熟悉,當下便當起了向導。

    只可惜她在湘廊十余年,卻沒有仔細看過湘廊的風景,只能給瑾瑜介紹整個湘廊的布局。

    瑾瑜好笑,“那今日,就由我帶你細細看一遍湘廊的景色。”

    冬青帶著路,將湘廊的大街小巷走了個遍,直走到腳軟,幾人相顧無言。

    “……好像湘廊也沒什麼好看的,就是大了些,路上行人穿得好了些。”

    時不時能看到達官貴人從街上路過,看到大戶人家的小轎一顛一顛,不知里面坐的是貴婦人還是嬌小姐。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不然呢?你來過一次,又怎麼會不知道?”

    瑾瑜叫屈,“我來過就是順著這條路,拐幾個彎,在破廟呆了一天,周圍都是乞丐。”

    “吃些東西,然後回去吧。”李言卿不想看這兩口子你來我往,招呼吃東西而後各自回屋。

    瑾瑜和陳君然沒有異議,走這。

    剩下這幾日,冬青倒是每天出門,推銷挑花刺繡。

    瑾瑜他們三個大男子一直待在房內,補習著自己薄弱的部分。

    一轉眼到了八月初八這日,今日考生要進場。

    大清早陳君然就叫兩人起床洗漱,帶上考籃,裝上筆墨文具和膳食,趕去考場。

    鄉試考場在城的東南面,卻不稱考場,大門正中懸掛“貢院”二字的牌匾。

    主持鄉試的主考官和副考官都是朝廷委派的翰林學士與內閣學士,而不是地方學政。

    地方學政官只能負責主持院試選拔秀才,統管地方的縣學府學學官。

    因為主持科舉的所有人員都是臨時委派組成,就斷絕了事前通氣舞弊的機會。

    據說考前兩天,也就是八月初六時,所有考官入闈,需舉行入簾上馬宴,內外簾的考官都要赴宴。

    宴會結束後,內簾官進入後堂,監視官會進行封門,內外考官便不再相互往來,內簾官隻負責批閱試卷,旁的事一律不準參與。

    冬青依然送瑾瑜到考場門前,也就是貢院門前。

    進入貢院例行搜身,確認準考文書無誤,便從頭到腳搜身,確保沒有夾帶,才準進入貢院。

    瑾瑜對于搜身這事已經麻木,任由別人上下其手,搜完跨進貢院。

    鄉試的考場有考棚,是獨立的小間,一人一間,稱為號房。

    院內有專人維持秩序,各自進入一間號房,外面的人就會掛鎖將門鎖上。

    這都是瑾瑜從陳君然那里聽來的,他覺得要是幽閉恐懼癥,鐵定參加不了這坑爹的考試。

    瑾瑜正往里走,卻聽門口有騷動。

    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搜子在一個考生身上搜到了夾帶的小抄。

    已有侍衛扣住一白面小生,那小生本來就白的面色更白,嘴里大呼冤枉,那不是他放在身上的,是別人放的為了栽贓他。

    “哦?意思就是說這紙上的不是你的筆跡?”

    把紙條遞到小生眼前,那小生嘴唇蠕動片刻卻沒有回答,看樣子這字跡確實是他的。

    “押下去!”

    這小生說不出所以然,自然無人去細究,在你身上搜到的夾帶,又是本人的字跡,默認你準備作弊。

    小生喊冤的聲音遠去,瑾瑜心里打了個冷顫,方才電光火石間,想著若那小生說的是實情呢?

    那只能說明那小生交友不慎,能拿到他的字跡,而且偷偷塞到他身上不被察覺,定是十分親密且讓他不設防。

    瑾瑜只覺得細思極恐,怪不得人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還好他運氣好,沒有人想起用這招來對付他,否則他可能要完。

    “走快些。”

    瑾瑜愣神時,被人催促走快一點,後面還有一大摞考生等著入場。

    立刻加快腳步,領了考卷後,隨著指引進入一間號房,剛進入就有人把門拉上,聽聞掛鎖的 嚓聲。

    他就這樣被鎖在這間小格子里了,要在這個小格子里待上三天,與世隔絕,不到一場考試完結束不準出去,吃喝拉撒睡還有考試一並在內。

    所以這個號房,是考場也是宿舍。

    現在天色還亮,縫隙里透進光亮,瑾瑜打量了一下這個號房。

    不得不說這號房真是小得可以,難為他一米八幾的壯漢,在里面只能打個轉身,要是躺平了,頭腳都能頂著牆,難以伸直。

    號房內陳設十分簡單,只是上下橫了兩塊木板,一塊當桌子,一塊當椅子。

    陳君然說,這兩塊木板都是兩用的,當你答卷時它們是桌子和椅子,當你睡覺時,可以把它們拼起來當床。

    除此之外,還有官府提供的一根蠟燭,一個炭盆,和……一個有木蓋的桶。

    一般情況來看,蠟燭用來照明,炭火用來取暖做飯,這有蓋的桶,肯定是用來解決屎尿問題的。

    瑾瑜暗自慶幸,還好官府比較人道,配的是有蓋子的桶,要是沒蓋子的……那可能要死人。

    畢竟八月還不算太冷,屎尿本就聞不起,再放在這不是很透氣的小隔間里發酵,只怕酸爽無人能忍。

    沒想到古代想當個官這麼辛苦,先不說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就說一個人獨立關在一間號房里三天,心智薄弱的人豈不是要發瘋?

    真是苦了陳君然,一試不中還要來體驗第二次。

    怪不得楊天尋讓他多些把握再來,免得一試不中崩了心態……

    心下感嘆,瑾瑜卻不敢耽擱,抓緊時間把試題做完才是正道,不枉他遭這麼多罪。

    先把試題大致過了一遍,陳君然說的沒錯,第一場就是四篇四書里的文章帖經,四首經義,還有一首五言八韻試帖詩。

    內容比縣試多了不少,三天考試時間也還算合理。

    瑾瑜先做自己擅長的四書文,可以說奮筆疾書也不為過,每次考試,他花在這種試題上的時間只是寫字的時間,並不需要思考的時間,

    到了晚飯時間,他聽不遠處另外的考棚有各種響聲,看樣子是在準備晚飯。

    不知為何,瑾瑜還是覺得這個考試方法很好笑。

    好笑歸好笑,飯要吃,覺要睡,試題得做,除了試題瑾瑜認真做,吃飯睡覺都隨便湊付。

    吃一飽睡一覺,起床並不能梳洗,他也能習慣,畢竟他曾經跟了賴頭五天,這種程度不在話下。

    這次的試帖詩是五言八韻,題目︰玉碗盛來琥珀光,得題韻,五言八韻。

    意思是以“玉碗盛來琥珀光”為題,要求壓題目的韻,也就是壓“光”韻,每句五個字,兩句為一偶,八個韻腳。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3:55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8 03:59 PM 編輯

第60章 舊識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瑾瑜在詩詞鑒賞讀過這首詩,是前前朝詩人所作,玉碗盛來琥珀光,指的是美酒盛于碗中而泛出琥珀一般光暈,晶瑩迷人。

    果然是比縣試難多了,縣試府試的題目,題意一目了然,就算沒有讀過原本的詩句也能知道題目是什麼意思,不至于無處下筆。

    而這次鄉試的題目,只有一句玉碗盛來琥珀光,若沒讀過整首詩,單靠聯想,不一定能聯想到是描寫酒的詩句。

    如此就只能按照題面意思著手寫詩,很容易偏離“酒”這一主題,哪怕文采出眾,也不能算正確答案。

    瑾瑜將題目的字拆開放在紙上,尋思著怎麼湊一首貼合題意又押韻的試帖詩。

    順便暗自祈禱,希望會試的試帖詩題目也是他讀過的詩。

    想了兩個時辰,終于排出一首勉強還過得去的五言八韻賦得體,把它從草稿仔細謄抄在正卷上。

    清露玉瓊漿,琥珀碗中央。

    月來波光涌,齒頰盛暗香。

    旱泥冰紋裂, 只嘆夜闌長。

    暢飲輕陶壇, 振臂呼佳釀。

    遠觀浮嵐動,飄渺城淺唱。

    朦朧意漸失,不知過白藏。

    寒涼侵心髓,把酒青霄朗。

    挽樽嘲九重,聊發少年狂。

    按照前生學語文的經驗,前四句描景,後四句寫意,整首詩意境低開高走,就算算不上佳作,也至少能保持中上等的位置。

    待把題目做完,三日時間已過得差不多,等待收卷官前來收卷。

    這三日,瑾瑜算是看明白了,關在號房內的考生,只要不作弊,其他所有動作考官都不管。

    出場日收卷分三批,午前一批,午後一批,傍晚再一批,酉時前清場。

    瑾瑜盼著自己是午前一批,他不想在這小破棚里再待幾個時辰。

    奈何天不遂人願,等來等去,聽外面有人聲喧嘩,卻無人來收他卷子。

    瑾瑜只得又在考棚里對付了午飯,午後才有人來取鎖收卷。

    取鎖的是一人,收卷的是另一人。

    收卷官收了他的考卷,給他發一簽,與卷子和號房的數字相同。

    收卷後便揮手示意瑾瑜可離開,收卷官繼續前往下一個號房。

    這些考卷收上去之後,立刻將考生姓名糊上,同考官閱卷前,有抄工用朱筆將內容重新抄錄。

    閱卷官評閱的是抄工謄抄的朱卷,便不能以字跡認人,旨在公平公正。

    瑾瑜出了貢院,看到四周都是跟自己一樣面露疲憊的考生,四下張望,不知道陳君然和李言卿是不是跟自己一批出場。

    只在門前看到了冬青,快步走過去,“你怎麼知道我第二批出場?”

    冬青露出一口白牙,“因為啊……我從第一批出場就等在這里,無論你哪一批出場,都能第一時間看到我。”

    瑾瑜皺起濃眉,“你午前就來了?還沒吃飯吧?剛好我這幾天都沒吃好,我們叫上李言卿他二人,吃頓好的。”

    冬青道︰“我帶了飯團墊過,不是很餓,李言卿是午前第一批出來的,回客店洗漱去了。”

    瑾瑜才想起自己也是三天沒有好好洗漱的人,拎起衣襟聞了聞,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味道。

    “我也該回去洗洗,既然你墊過肚子,那便等我洗干淨了再說。”

    瑾瑜又道︰“陳君然呢?午前沒出來是吧?那我們等等看這一批他有沒有出來。”

    “嗯。”冬青點頭,往人潮中張望,奈何身高不足,視線並不順暢。

    墊腳也無濟于事,索性垮下身子,戳戳瑾瑜的手,“我不看了,你看。”

    “哈哈!行,我看。”瑾瑜一邊搜尋陳君然的身影,一邊偷瞄身側的冬青。

    他喜歡嬌小的冬青,能作抱枕,又覺得大力些就能把她捏碎。

    這一批散了個差不多,才看到陳君然從貢院大門慢悠悠出來,長嘆一口氣,下意識四下尋找同伴。

    瑾瑜對陳君然招手,陳君然快步走到跟前。

    “如何?言卿呢?他可有出場了?”

    “出來了,他午前就出來了,我們回客店遇他,而且我們都要洗洗才行。”

    陳君然頷首,三人回客店,燒了一大桶水泡了個舒服,才又聚在一起,下樓叫上一桌好菜。

    “全哥,言卿,你們覺得這次題目怎麼樣?”

    陳君然問起瑾瑜和李言卿對這第一場題目的看法,他上次落榜後又潛心在學院學習了三年,這次覺得不如上次吃力。

    李言卿砸吧一下嘴,“嘶……怎麼說呢……我覺得還行,只是我沒見過試帖詩的題目,旁的兩題只,這四書里選的文章經義算不得難,若是沒讀熟沒記下,難度就大大增加,與我一起出場的,有人沒有完卷,只怕後面的兩場都不用試了,沒有完卷不可能榜上有名。”

    瑾瑜道︰“就我來說,這第一場不算難,四書五經我滾瓜爛熟,試帖詩的題目我在詩詞鑒賞里讀過,倒是言卿,你不知道出處,怎麼著手寫的?”

    李言卿嘆口氣,“嗨別提了,我反復琢磨,這玉碗盛來琥珀光盛的是什麼,然後靈光一現,想起不知在哪兒看過的‘玉椀想起不知在哪兒看過的'玉椀'一詞,指裝酒的器具,便當它玉碗中裝了酒,由此下筆。”

    陳君然不禁撫掌贊嘆,“言卿實在算得上福至心靈,這玉碗盛來琥珀光,玉碗盛的,就是酒。”

    “哈哈哈哈哈真的嗎?”李言卿忍不住大笑出聲,這瞎貓踫上死耗子的感覺,竟有點爽。

    “確實如此,這般看來,第一場應該暫時不必擔憂。”

    第一場考試後,間隔一日,八月十二第二場進場,又要被鎖到那狹窄的考棚內三天。

    第二場考試,試五經文一篇,策論一道,外加數道算學。

    五經比之四書,字數相對多了不少,每篇篇幅不短,想五經盡數記下並不容易,而每個人的記憶力參差不齊。

    有的人記憶力好,很容易記下,而讀十遍不如旁人讀一遍的大有人在。

    瑾瑜屬于讀三遍的,不算最優秀,卻也不落下乘,所以五經文雖然篇幅相對長,但沒有把他難住。

    至于策論,前生上學學過議論文的寫作要點。

    議論三要素,論點,論據,論證。

    論點便是這次考試的題目,他需要條理清晰的完整表達,先提出問題,再分析解決,在規定字數內將這些寫完,這道策論就算答完了。

    第三場考試試五道時務策,瑾瑜之前鑽研很長一段時間的東西便派上了用場。

    總而言之,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再經受過高考洗禮,常年沐浴在大大小小的考試中,瑾瑜對付考試很有一套。

    考試的流程總是在循環,進場,鎖場,出場。

    瑾瑜重復了這個過程三次,三場考試考完,今年的中秋都是在那只能打個轉身的考棚里過的。

    不過還好,冬青提前給他準備了月餅放在考籃內,哪怕看不見月亮,也算是過了中秋的。

    八月十六,秋闈最後一場畢,照例收卷清場。

    從貢院出來,所有應試考生皆如釋重負。

    無論面色愁雲慘淡,還是喜笑顏開,左右是考完了,是騾子是馬,得等放榜才知道。

    一般來說,只要不偏離題意,能不能中榜,就看文章的優劣

    評卷的同考官批閱考卷後,取中的考卷便會推薦給主考官,稱之為薦卷,若三場考試的考卷皆被薦卷,才會被主考官審閱,若主考官沒取中,予以淘汰,稱之為落卷。

    因為考完後考官需要一定的時間閱卷,鄉試的放榜時間都在九月初十前後,現在才是八月中旬,距離放榜日期還有二十余日。

    很多離家遠的考生,並沒有急著回鄉,都要留在湘廊,等待放榜,看看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留在湘廊的考生,一部分整日窩在屋里念書,還有一部分考後放松,十分逍遙,整日吃喝玩樂。

    只在瑾瑜李言卿陳君然三人中就存在此現象。

    李言卿心態輕松,把湘廊能玩的地方轉個遍,還去湘廊最大的兩家青樓逛了一圈。

    陳君然則恰好相反,整日泡在書里。

    一是因為他不舍得花這麼多錢去玩樂,二是沒心思。

    沒有放榜他心里總是壓著一塊大石,玩樂時都顯得心不在焉萬分焦躁,只有一直讀書才能壓下那些焦躁。

    畢竟念書百利而無一害,若是榜上無名,便應該再接再厲,不能停下念書的腳步,若是榜上有名,明年就要去都城參加春闈,更是不能松懈。

    對于陳君然渾身緊繃的狀態,瑾瑜和李言卿無可奈何,只盼著陳君然榜上留名,心里那塊大石落地,看看會不會好上一些。

    在等候放榜這些時日,冬青步伐未變,依然大街小巷兜售著挑花刺繡。

    現在到了八月下旬,冬青帶來的一百套挑花刺繡,大件小件各佔一半,已經賣出去三分之二。

    瑾瑜看冬青的挑花刺繡賣得很好,索性四處走訪,買來網格布料與染料,點起了新花色。

    他一不賭錢,二不逛聲色場所,現在讀書也沒甚作用,干脆搭把手,幫著冬青一起賺錢,這樣他們也能快一些躋身有錢人的行列。

    在白日有空時,便跟著冬青上街,充當了冬青的貨架,抱著一堆布卷子跟在冬青後面。

    瑾瑜看著撩袖拭汗的冬青,道︰“雖然現在是秋天,但日頭還是挺毒,你先到陰涼的地兒歇會兒吧,我在這里就行。”

    冬青搖頭道︰“不礙事,我在山河縣時,每日也是這般曬著,適應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著挑花刺繡的生意,在湘廊不好做。”

    “這話怎麼講?你已經賣出這麼多套挑花刺繡,怎麼會說不好做?”瑾瑜心里迅速計算了一下。

    在冬青沒有全力推銷的情況下,現在已經賣出去一百多套挑花刺繡,就算不是特別多,但絕對說不上生意不好做。

    冬青黛眉微斂,“不是看總數,要看比例,你仔細想想看,湘廊人數流動得比山河縣多多少?六月時,我在山河縣賣出一百五套,在湘廊快一個月,最後也不過只有這點數量,若是湘廊人數再減到山河縣的程度,豈不是每月只能賣出數十套?”

    這話讓瑾瑜沉默了半晌,“你這麼一說,倒還真是,湘廊主城面積就是山河縣數倍大小,人口數量也眾多,生意只到這種程度,確實算不上好做。”

    兩人無言片刻,冬青嘆口氣,道︰“是我疏忽了,挑花刺繡的賣點是簡單方便,誰人都能上手,價格便宜,會買挑花刺繡的主要人群都是不會刺繡但想刺繡的,還有比較窮的人。”

    “但湘廊是大城,周邊人家家境都不算太差,寧願多花些錢讓繡娘木工做精細的東西,且會刺繡的人眾多,根本用不上挑花刺繡。”

    如此一說,問題便豁然開朗,這麼看來,挑花刺繡主要的出售地點,還是在縣城最佳,府城不合適。

    縣城聚集了大量需要擺件但不舍得花很多錢的人家,還聚集了很多空有刺繡心卻沒有巧手的婦人。

    瑾瑜道︰“那之前說要往大地方推廣的計劃,是不是要擱置?”

    冬青思索一瞬,點頭道︰“嗯,直接放棄這個計劃吧,不如把浪費的精力和心思著重放在縣城,黎國這麼多縣城,不考慮府城也夠了。”

    “成,都聽我家娘子的。”瑾瑜對生意上的事不是很擅長,既然冬青這般說,那就這般做。

    到了傍晚,今日帶出來的十余套挑花刺繡售空,夫妻並肩回程。

    行至一座客店前,聽聞正門內堂中傳來一陣喧嘩,有男子惱羞成怒的呵斥聲,夾雜女子啜泣哀求。

    瑾瑜和冬青下意識循聲望過去,只看一身穿直綴的高大男子,將一女子推搡出門,面色難看,口中罵罵咧咧。

    “你不過是飄香院的一個下賤坯子,怎敢前來糾纏于我?我這次應試過了便是舉人,付錢玩你是看得起你!逢場作戲你竟然當真!”

    女子十七八歲的模樣,被男子推搡出門,腳下不穩摔倒在地。

    發髻晃得散亂不堪,身上的桃色長裙與慘白的面色形成強烈對比,臉上淚痕還未干去。

    四周聚了眾多店客與秀才,不少人哄堂大笑,風月恩客隨口之言,這風塵女子當了真。

    他們自女子找上男子就在一旁,大致聽出了事情始末。

    原因是男子兩月前提前進湘廊,為參加秋闈,夜冷寂寞時,去了湘廊最大的妓院之一飄香院尋樂。

    男子一眼相中身姿妖嬈面貌清潤的女子,便日日光顧,說盡了甜言蜜語。

    讀書之人吟風弄月實乃常事,在女子聽來,就是與她私定了終身,讓男子為其贖身,脫離飄香院這個苦海,便與男子雙宿□□。

    男子正在興頭上,隨口應了下來。

    一月過去,男子新鮮勁兒沒了,考期漸近,就沒再光顧飄香院,也就沒有去找這個女子。

    考試過後男子都已經忘記這麼個人,女子不知從哪兒找到男子的住址,從而找上了門。

    冬青聽聞男子提及飄香院,不由得腳步一頓,當初劉婆子就打算將她賣去飄香院。

    看著門前趴在地上的女子,冬青輕蹙眉頭,覺得有些眼熟,一時又想不起來。

    瑾瑜雖然信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看著這麼多大男人嘲笑一個女子,還是眉心皺緊。

    卻又不好上前,上前沒有合適的說辭,而且看這個青樓女子好像很容易當真,搭手把她從窘迫中解救出來,他怕日後被纏上的是自己。

    他沒法像現在這個男子一樣拉下臉說這種踐踏人權的話,只怕更不容易甩掉。

    或許這樣也好,吃一塹長一智,此番過後,這女子大概就會明白,花錢去嫖妓的男人,口中吐出來的話信不得。

    冬青卻猛然想起,這個女子,竟是當初與她一同在劉婆子馬車上,給她喂了水的那個姑娘。

    她裝瘋賣傻被賣到了清水溝,而那個姑娘被賣進了飄香院,至今,她也不曉得一面之緣的這個姑娘叫什麼名字。

    比之當初靈動天真的模樣,如今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只可惜雙目呆板,再無靈動。

    冬青忍不住上前,將摔在地上的女子拉起來,視線冷冷掃過四周哄笑的男子。

    那些哄笑卻真的弱了下去,各自散開,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

    瑾瑜無奈,一個不留神,冬青就上前把女子拉了起來,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只得上前站在一旁。

    女子神情恍惚,被冬青拉起來,只是喃喃道︰“多謝姑娘……”

    而後臉色更白,甚至有些站立不穩。

    瑾瑜眼尖,看到女子長裙前面濕了一片,桃色透著暗紅。

    “這是怎麼回事?”

    瑾瑜詢問冬青,他想到某些不好的東西,客店門前並無水跡,女子的裙子為何會濕?總不能是女子摔一跤摔得尿褲子了。

    冬青順著瑾瑜所指看去,心下一驚,看向女子,“你是不是懷有身孕?”

    女子點點頭,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冬青身上,女子比冬青高出一截,冬青扶得有些吃力。

    瑾瑜暫時管不上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他再不搭手,冬青恨不得都要倒地上去了。

    “瑾郎,我們扶她去看看大夫吧。”

    瑾瑜欲言又止,冬青平時十分理智,今日竟主動攬麻煩上身。

    不過確實,若是把不管不顧,把這個女子扔在這里,可能會出人命。

    沒看見也就罷了,他們不是聖人,沒法普度眾生,但看見還棄之不顧有些說不過去。

    冬青仿佛會讀心,道︰“她當日與我一同捆在劉婆子的馬車上,我當時凍傷風寒嚴重,她對我有看顧之恩。”

    “雖然她是娼妓,卻並無傷天害理,我們幫她一次。”

    冬青還擔心瑾瑜看不起賤籍,不願與之扯上一絲關系,忙設法說服。

    瑾瑜自然不會看不起賤籍,若是自己自甘墮落他沒話說,但這女子是身不由己,才會輾轉落成賤籍的境地。

    當即搭手把女子送到就近的醫館,讓大夫先給她保住性命。

    大夫號了脈,直搖頭嘆息。

    瑾瑜嚇了一跳,“怎麼了?難道她沒救了?”

    如果就這般死了,那也太慘了,而且他們送醫時死的,這個女子的老鴇肯定會訛他們一大筆錢,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一事未成。

    大夫莫名其妙看了瑾瑜一眼,“她不會死,但身孕只怕是保不住了,我抓幾服藥,還好身孕只有兩月余,流淨了就好。”

    瑾瑜這才松口氣,只要大人不死就行,這孩子若是來到世上,也是白遭罪。

    畢竟沒有親爹,母親還是個娼妓賤籍,怎麼看都前途無亮。

    大夫起身抓藥,又道︰“恕我多嘴問一句,這病患……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吧?”

    冬青點頭,“不瞞大夫,我們在路上看到她的,不是良家婦女。”

    大夫又搖頭,“嘖……我就說,懷的孩子如此容易就掉了,她至少連續服用了數年的避子湯藥。”

    瑾瑜與冬青對視一眼,沒有開口。

    他聽聞風塵女子為了生意,會長期食用水銀之類有毒物質避孕,很可能導致終身不孕。

    領了大夫抓的藥,老大夫與瑾瑜大眼瞪小眼,這女子自然是不能留在醫館的,現在已經接近天黑,他要關門了。

    冬青招呼瑾瑜,“瑾郎,幫我一把,我們把她帶回客店吧,再要一間房就是,等她醒了,我們把藥給她,她就會離開的。”

    “也成。”

    為了讓冬青省力,瑾瑜將這女子橫抱回了客店,又要一間房,把女子放到床上。

    冬青找伙計熬著藥,燒了熱水,把瑾瑜推出門去,“你先回屋,我幫她處理好就過來。”

    瑾瑜怕累著冬青,本想說幫忙,但想想這種事他實在不好幫忙,只能委屈冬青一下了。

    女子只是昏睡一會兒,冬青正打算幫她清洗就醒了過來,滿面淒淒慘慘。

    “你醒了?不記得我麼?渴嗎?要不要先喝點水?”

    女子看了冬青片刻,有些不確定,“你是……當年在劉婆子馬車上昏迷的姐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4:14 PM

第61章 揭榜

    見女子認出自己,冬青竟生出些欣慰, “嗯,就是我,當時形勢所迫,未來得及感謝你,還不知你的名諱。”

    女子強顏歡笑,扯了扯嘴角,“我本名陶小圓,入飄香院,安媽媽給所人都取了藝名,喚我非煙。”

    “那我便叫你小圓吧。”冬青未向小圓詢問今日的事,看小圓本就已經傷心欲絕,她不會去揭人傷疤。

    “大夫說……你的身孕沒辦法保住,不過好在堪堪兩月余,按時喝藥,流干淨就會無事,我給你備了月事要用的東西。”

    冬青把大夫的話轉達給小圓,只看小圓強撐的面色迅速黯然下去,下意識撫上自己的腹部。

    “我早該料到,若那人心系于我,又怎會將留在飄香院一月有余不管不顧?不過是我自作多情而已,這孩子……沒了也罷……”

    若生而無情,無軟肋便無處受傷。

    可她是個人,不可能沒有七情六欲。

    自被賣進飄香院,就被逼著學習撫琴練習舞技,只為取悅那些腦滿腸肥滿面淫光的嫖客。

    在旁人眼里,她是玩物,那些男人只是為了尋歡作樂,可以隨意玩弄拂袖走人。

    整日面對的,只有丑陋而讓人作嘔的欲望。

    她何嘗不想生來衣食富足,人生悠然愜意,得一人心,且共攜手,白首不離?

    本以為那個男子是不一樣的,生得一表人才,言語風趣,談吐不俗,對她百般疼愛。

    她想從飄香院贖得自由身,為他生兒育女,洗手作羹。

    而男子也答應下來,說會為她贖身,從此在地共為連理枝,長相廝守。

    這一等,就等了一月,男子渺無音訊。

    為了這個男子,她拒絕接客,受盡折磨屈辱。

    飄香院的龜公對付不願接客的妓女,方法花樣百出,不讓你睡覺,在恥處涂抹魚腥,四肢大開赤裸捆綁,與貓共處一室。

    從內到外,摧毀一個人的意志尊嚴,讓其徹底淪為賺錢的工具。

    她挨了一個月,只想與男子當面問清楚,只要男子一句肯定的話語,她便不覺得委屈。

    只可惜,心里那一絲希望終究破滅,天黑地暗。

    冬青知道小圓的悲慘,這世上,還有千千萬如小圓一般的可憐人,可除了一腔憐憫,她無可奈何。

    冬青低頭掩去負面的情緒,將水盆放到凳子上,打濕毛巾,要給小圓洗身子。

    “來把身上清洗干淨了,暫時換上我的衣裳,雖然可能會小了些,但聊勝于無。”

    小圓抬手制止冬青的動作,“我自己來吧,莫要髒了姑娘的手。近些日子身子骨弱是弱了點,倒還還不至于無法動彈。”

    那只握住冬青的手,看得出骨架縴長,卻毫無美感可言,瘦得皮包骨頭,手背上爬滿彎彎曲曲的青筋。

    若非肌膚白皙,竟如同八十老嫗那般蒼老。

    看上去充滿病態,冬青卻感覺到力氣不小,且小圓神態堅決,便只能放下手中的毛巾,起身走出門去。

    又覺得有些不放心,回頭叮囑道︰“我就在門口,你若有事,或是體力不支,大聲喚我,我就進來。”

    小圓點頭,問道︰“我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冬青一拍腦門,“是我疏忽了,我姓陳,名為冬青,喚我冬青就可。”

    “嗯。”

    冬青看小圓在解腰帶,就把門帶上,靠在牆邊舒了口氣。

    心里不知道什麼滋味兒,若當初她未裝瘋賣傻,一路被賣進飄香院,是不是現在也跟小圓一個模樣?

    脆弱如斯,每日活在絕望中無法抽身,見到一絲暖意便全心慕戀。

    如此說來,當初的她又何嘗不是?那一絲絲兒溫暖,從骨頭縫里,慢慢滲透到心里。

    幸而她裝瘋賣傻脫離妓院。

    幸而翠枝搭話將她買回李家。

    幸而,她遇到的人,是瑾瑜。

    至少,瑾瑜從未騙過她,說將她放在心上,就真的一直放在心上。

    尊重她,支持她,從未因為她是用銀錢買回來的婢女而輕賤她。

    在門邊站了一刻,一直側耳傾聽屋內的動靜。

    冬青怕小圓被那男子羞辱,又流了孩子,悲痛欲絕心如死灰,做出什麼尋短見的舉動。

    不過還好,屋內一直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應該是小圓在清洗身子,並未尋死。

    又過一刻,屋內水聲停住,不一會兒門從里面打開,小圓已經處理干淨,穿了冬青的衣裳出來。

    洗去脂粉的小圓雖然面色更加慘白,卻顯得精神不少,多了一分自然,不再如同一紙畫像。

    “冬青姑娘,多謝你伸與援手,可我實在無以為報。”

    “不用客氣,我既然選擇扶你一把,就不打算要什麼報酬。”

    冬青上下打量著小圓,她的衣裳穿在小圓身上顯得有些短,特別是袖子和裙角,感覺懸空空的升在半空。

    好在寬窄還算合適,雖然有些別扭,卻也不至于太難看。

    冬青讓小圓好生臥床休息,與瑾瑜一起把水倒了,再拿來一盤點心。

    “你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藥快好了,喝了藥睡一覺,什麼事明日再作計較。”

    小圓把冬青遞過來的點心接在手里,張嘴咬了一口,感覺胸口一熱。

    那熱迅速蔓延到頭頂,灼傷了眼眶,視線一瞬模糊,手里缺了一口的點心都多了層層重影。

    來不及制止,淚水就從滾落而出。

    忙背過身去,抬手擦拭微涼的淚痕。

    要忍著不哭,至少不要當著冬青的面兒哭,冬青好心帶她看了大夫,還細心給她熬藥,她一個妓.女,對著冬青哭平白給人帶來晦氣。

    小圓的作態,讓冬青仿佛看到了自己。

    曾經的她,也是這般自賤,滿心卑微,小心翼翼怕犯了忌諱而惹得別人不高興。

    傾身過去,輕輕攬住小圓的肩,一下一下,輕撫著小圓單薄的身軀,好似想為她撫平這些年摸爬滾打得來的滿身瘡痍。

    “想哭就哭吧,不用忍著,我不怕晦氣,晦氣過來趕走就是。”

    小圓本就極力忍耐這無處宣泄的情緒,被冬青一說,終于淚如決堤之水,伏在冬青肩頭哭了個痛快。

    瑾瑜端著藥碗推門而入,入眼的是冬青懷抱小圓,雖然身型大小不如小圓,卻氣場全開,安撫著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圓。

    看小圓哭得差不多,瑾瑜伸手探了探藥碗溫度,“別哭了,先喝藥,不然一會兒涼了不見效。”

    小圓這才從冬青肩上直起身來,眼楮紅紅的。

    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將手里那半塊點心塞進嘴里,抬起藥碗一口喝光。

    哪怕藥汁苦如黃連,小圓也未皺一下眉頭。

    這苦,及不上這些年的萬分之一,她已經麻木了。

    讓小圓睡下,看小圓也不像會尋短見,冬青拉著瑾瑜的衣袖,兩人出得門去。

    回到二人的房間,瑾瑜看了看冬青的神色,道︰“你打算如何歸置陶小圓?”

    人心柔軟,如果沒有接觸,哪怕誰人被凌遲了也沒用太多感觸。

    可若接觸得多,便沒辦法無動于衷再讓其人回到苦海之中。

    冬青也正在煩惱此事,一時沒有什麼定論,“我也不知道,小圓她……或許因為當初與我在一輛馬車上,還給我喂了水,我面對她時總有說不上來的感覺。”

    “是不是覺得小圓遭的這些苦,你感同身受?想著小圓無法贖身,將再回到那暗無天日的生活中,你就十分不忍?”

    瑾瑜知道冬青的感受,因為小圓跟她相同的遭遇,卻沒有得到相同的結果,從而產生同理心。

    不出意料,冬青點了點頭,“對……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無比難受。”

    瑾瑜伸手撫平冬青眉心,展顏一笑,“我們為她贖身吧,旁人來湘廊參加秋闈都只有支出沒有收入,我們來應試,除了食宿倒還賺了幾百兩,那些錢,應該夠給小圓贖身了,讓她回到真正的陶小圓,而不是娼妓非煙。”

    說起陶小圓這個名字,瑾瑜覺得有些諷刺,小圓說是因為她出生時白白胖胖圓溜溜,才得了這個名字,如今看過去,干瘦如柴,何來“小圓”一說?

    冬青抬頭,“你也覺得這樣做比較好麼?”

    她想過要為小圓贖身,但不知道這做法合不合適,也不知道瑾瑜怎麼想。

    畢竟世上萬千可憐人,她救不過來。

    瑾瑜捏了捏冬青的臉,“傻瓜,就算世上萬千可憐人,並非人人都能遇見你,旁人也不是陶小圓,不是非要普度眾生才算是善,你力所能及問心無愧即可。”

    冬青呆呆看著瑾瑜,瑾瑜有些好笑,“怎麼?是不是覺得你家相公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貌比檀郎萬分迷人?”

    冬青忍俊不禁,撲哧笑出聲來,怎麼能如此滑稽?

    卻忙不迭點了點頭,她家相公,就是如此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貌比檀郎萬分迷人,讓她移不開眼。

    這般舉動,反而讓瑾瑜一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冬青居然點頭,他真的這般迷人不成?

    冬青抬手摁在瑾瑜胸腹,上下其手,“不止是臉,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迷人。”

    “哎嘿嘿……”瑾瑜壞笑出聲,一把將冬青撩到床上。

    “娘子這麼給面子,不來做點快活事情都對不住我這麼迷人的身體。”

    “唔……”

    一夜春宵,第二天一早,二人神清氣爽,等了小圓起床,將昨天商量的事告訴小圓。

    “我們夫妻準備為你贖身,你可有問過老鴇,多少錢才能將你的賣身契拿回來?”

    小圓紅唇微張,蠕動半晌沒說出只言片語。

    見多了人性黑暗面,她不敢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這不過見了兩次的姑娘,竟要為她贖身。

    瑾瑜不禁嘆息,“你不要害怕,我們夫妻二人並無壞心,只是我家娘子心軟,見不得你受苦,不忍心讓你再回到那個地方,無償為你贖身,贖了身之後,賣身契給你,從此天高地闊,任你逍遙。”

    “我不害怕。”小圓終于開口,她有什麼好害怕的?她的姿色不算頂尖,才情不是上乘,旁人對她有什麼可圖?

    再壞也壞不過在飄香院遭人欺辱玩弄,只不過不想平白無故給別人添麻煩。

    冬青並不欠她,她除了一口水之外,再沒給過冬青什麼,怎麼有臉讓冬青夫妻倆無償為她贖身?

    不待瑾瑜問為何,小圓笑了一聲,“你們願意為我出頭,幫我撿回一條命已是大恩,雖然我是下作的風塵女,卻也知道知恩圖報,而非得寸進尺。”

    冬青搖頭,“我會為你贖身,毋庸置疑,而且我們同為人,並沒有誰生來下作,待你脫離苦海,才有機會知恩圖報,若深陷泥潭自身難保,又如何對我說知恩圖報?”

    瑾瑜附和冬青,道︰“若你是聰明人,就該知道如何才是上策,哪怕繼續做個娼妓,也應該自己將賺來的銀錢盡數收入囊中,為自己而活,而不是因為一些死理把自己留給老鴇壓榨。”

    小圓被冬青二人說得一愣一愣,她還從沒聽過這種歪理,但卻讓人無法反駁。

    “如何?你想清楚了嗎?”冬青看著小圓的神色,覺得小圓不是認死理的人。

    小圓掙扎片刻,一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便請二位恩人為我贖身,當初我是被六十兩銀買進飄香院的,不成文的規定,想要贖身得付當初的雙份銀錢。”

    冬青點點頭,“嗯,那就是一百二十兩,我這就去取銀錢,到飄香院為你贖身。”

    小圓卻不見動作,滿臉堅定,“我還有一事要說。”

    已經起身的瑾瑜只得又坐下,“你說,我們聽著。”

    小圓道︰“既然你們為我贖身,賣身契便是你們所有,不用還我,我會盡心侍奉二位。”

    冬青蹙眉,她曾經是個婢女,如今要是為小圓贖了身,小圓伺候她,豈不是她也有了自己婢女?

    瑾瑜也想到這茬,不問冬青意願,順勢應了下來,“可以,不過我就不用你侍奉了,你專門侍奉我娘子,直到哪天你覺得自己報完了恩,隨時想走我們隨時歸還你賣身契。”

    他什麼時候就覺得冬青太辛苦了,古代金貴人家都有丫鬟,他們不金貴多的有不起,但他娘子有一個也成。

    反正都要出錢給小圓贖身,小圓贖了身舉目無親的,還沒個落腳的地方,一個貌美的獨身女子在外,不安全,如此一舉數得,日後供著小圓飯食就行。

    冬青剛想開口,瑾瑜就拉著她往回走,“我們去拿錢,小圓你等等啊。”

    小圓看著冬青和瑾瑜,竟不自覺咧嘴笑了笑。

    笑完心里一黯,她多久沒有這般真心笑過?好像上次這般笑,還是因為那個負心漢。

    瑾瑜拉著冬青回房,關上房門讓冬青去拿錢,“你先別惱,小圓她無依無靠的,沒贖身還能有飄香院罩著,贖了身可就是個沒有依靠的弱女子,把她丟在外面自生自滅只怕比留著飄香院還悲慘。咱們領她回去,她能趁機彌補心中的虧欠感,還不至于遭人凌.辱,你又賺得一個使嘴的,有什麼不好?”

    冬青啞口無言,卻沒好氣道︰“好好好,就你能說。”

    “別生氣,我們快些拿錢走吧,小圓還等著我們呢。”

    二人取了夠數的銀錢,與陳君然和李言卿打過招呼,跟小圓一起去了飄香院。

    妓院白日里是不開正門的,小圓領著兩人到後門去了,跟上次劉婆子敲的是一道。

    開門的人看到是小圓,張口絮絮叨叨說開了。

    “非煙你去了何處?你知不知道媽媽都氣得跳腳了,說你你也不聽,還敢回來!這下有得你受的!”

    小圓面色清清冷冷,“媽媽呢?我尋她有事。”

    開門的小廝才看到小圓身後跟了冬青和瑾瑜,一時滿頭霧水。

    “媽媽在樓上,你自己去吧。”

    小圓沒有再說話,領著冬青和瑾瑜進了門。

    瑾瑜如願以償看到古時的妓院長什麼樣,內部建築格局跟在電視里看的差不多,有數層,多個房間。

    但因為是白天,並沒有客人上門或是鶯鶯燕燕的風塵女,顯得十分冷清。

    冬青看瑾瑜一路四處打量,偷偷掐了瑾瑜一把,悄聲道︰“看什麼看?要不要讓小圓給你引見幾個?”

    瑾瑜趕緊收回眼神,目不斜視,“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好奇而已。沒別的。”

    冬青輕哼一聲,不再理會瑾瑜。

    小圓被領進安媽媽的房間時,旁邊龜公一臉看好戲的神情,他就見不得這些下賤的娼妓拿喬擺譜。

    安媽媽第一時間怒火中燒,就要吩咐龜公把小圓拿下去好好調.教。

    卻看到小圓身後的二人,臉色緩了緩,“怎麼?你出去認親去了?”

    小圓直接切入正題,“我來贖身。”

    安媽媽掀了掀眼皮子,“喲,贖身呢?錢呢?”

    冬青上前,把一百二十兩銀子放到桌上,“這是一百二十兩,當初買小圓的雙份,麻煩你把賣身契拿一下。”

    安媽媽掂了掂銀子,沒有起身拿賣身契,“誰說贖身只要一百二十兩的?我好吃好喝養著她這麼幾年,怎麼說也得兩百兩了事。”

    瑾瑜冷笑一下,“你可真有意思,除去吃穿用度,小圓這些年至少為你掙了上千兩銀子,你又怎麼敢坐地起價?”

    見瑾瑜態度強硬,安媽媽坐了片刻,示意龜公去取小圓的賣身契。

    打量著眼前的三人,安媽媽哼了一聲,“沒想到你還挺能耐,轉眼就找了另一個果真願意為你贖身的人。”

    她跟小圓耗了半個月,眼看這個賺錢的手段就要廢了,一個不留神小圓竟跑了去。

    再回轉居然帶了人來贖身,本想多要一兩算一兩,沒成想眼前二人不是善茬,誆騙不住。

    如此也罷,好歹拿到了贖身的錢,總比廢了去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跟小圓一起的女子很眼熟,按理那等姿色,她看過應該不會忘記才是。

    直到拿著賣身契出了門,小圓才松一口氣,自她再跨進飄香院,就一直緊繃,害怕贖身不成。

    回頭看著這座噩夢之樓,恍如做夢一般,她真的離開了。

    回到客店後,小圓依她之言,晚上給冬青鋪床,打水洗漱,清晨伺候穿衣,白日跟冬青一起上街兜售挑花刺繡。

    冬青覺得這樣也挺好的,無論到哪里至少都有個伴。

    小圓則覺得冬青的遭遇十分離奇,這挑花刺繡也是聞所未聞。

    光陰似箭,時間到了九月里,沒兜售幾日就到了九月初九。

    據流傳消息稱,今年秋闈在重陽節這天放榜。

    眼看一日就要過去,終于在戌時官府派了人出來,鳴炮示意,有人將長長一塊帛錦張貼于告示板上,上面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

    一時間所有應試考生往這邊匯聚,不出片刻,告示榜前便人頭攢動。

    瑾瑜和李言卿陳君然來得晚了些,被留在人潮後方,難以擠上前。

    鄉試揭榜由主考官主持,不過只念前十的名字,以示殊榮。

    桂榜前有衙役看守維持秩序,所以大部分人還是要擠上去看,奈何沒有耐心的人太多,陳君然他們三人根本擠不上前。

    瑾瑜索性不擠了,退到人群後方。

    “君然,言卿,回來吧,等主考官到場念了名字,看了榜的人散去,我們就能上前了,指不定都不用看,我們就被主考官念了名。”

    陳君然哭笑不得,他倒是想,只可惜自己幾斤幾兩自己清楚,絕無可能在前十。

    李言卿被瑾瑜一說,心里一松,反正現在擠上去還是一會兒看都一樣,要是榜上有名,慢慢去看它也不會跑。

    三人就退到一邊,與冬青和小圓並立,看著有人給主考官開道過來。

    主考官看了看手里的文書,道︰“黎,華元十四年,秋,廊州鄉試解元是……”

    “林嘉華!巫山縣人士!”

    鄉試第一名稱解元,第二名為亞元,第三四五名皆稱經魁,第六名稱亞魁,後面就無特殊稱號。

    林嘉華的朋友立刻大聲道賀,引起眾人注意,這幾乎是不成文的規定。

    待道賀聲低下去,主考官又道︰“亞元,李全!山河縣人士!”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4:21 PM

第62章 重逢

    因那不成文的規定,主考官念完名字,皆會停頓片刻,等被念到名字之人接受道賀出了風頭,才會繼續念下一名。

    奈何念完這亞元得者李全的名字後,等了幾個呼吸,竟沒有道賀之聲。

    場中眾人四下張望,他們好似沒有聽到何處有傳來恭喜之言。

    主考官只得再念一遍,以防那人和其朋友離他較遠,沒有聽清。

    “亞元得者,李全,山河縣人士。”

    話音剛落,人群後方傳來一道女聲。

    “恭喜李大哥!”

    眾人向後望去,只見一高挑女子對著一男子拱手道賀。

    原來是陳君然與李言卿在震撼中未來得及回過神,沒有及時出聲,小圓便不顧大庭廣眾,向瑾瑜道了賀。

    因為李言卿和陳君然跟瑾瑜相處時間較長,看著瑾瑜從一個農夫一步步走來,本以為能榜上有名就是極限,卻沒想瑾瑜一語成讖,當真被主考官念了名字。

    雖然屈居第二,但也足夠讓他們震撼不已,畢竟他們知道瑾瑜在幾年前是何等模樣。

    小圓這幾日倒是聽得只言片語, 只是不知瑾瑜的詳細過去,于是不覺得如何難以置信。

    待小圓出聲道賀,陳君然與李言卿才如夢初醒般,對瑾瑜說著恭喜。

    四周離得近的人見此情景,便象征性對那高大英俊的男子道賀,心里嘆息,誰說老天都是公平的?

    這不,這叫李全的男子,不僅才學出眾,皮囊也不落下乘。

    瑾瑜一一回過禮,望向冬青,“如何?對我的表現可還滿意?”

    冬青面上笑容不止,卻道︰“不如何,你不是才第二嘛,下次給我拿個第一回來,我就滿意了。”

    “哎喲喂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嘛!再說第一上次我已經拿下了,下次拼命拿個第三湊起來。”瑾瑜不住叫苦。

    他倒不是開玩笑,縣試得了案首,這鄉試就無法佔得第一,下次考試是會試,想得第一必須力壓全國考生,只怕不可能。

    冬青看瑾瑜的臉皺在一起,十分好笑,“行吧,這次就暫且放過你,雖然只是縣試的第一,但怎麼說都是第一,這鄉試第二也不錯,你可得記住了,下次要拿第三回來。”

    聽冬青夫妻二人對話,李言卿陳君然面面相覷,怎麼聽著別人拿個第一第二這麼容易呢?

    要知道明年春天的會試是不排名次的,需中了貢士後參加殿試,殿試之後由皇帝親自確認一甲三名。

    前三名為狀元、榜眼、探花,瑾瑜對冬青承諾拿個第三回家,也就是探花。

    成了探花郎,是能直接授官入職翰林的,達到此境界,是所有應試科舉之人的向往。

    二人不禁相顧嘆氣,原來真有天賦一說,你付出十倍的精力讀書,還及不上別人隨便看上兩眼。

    雖然瑾瑜知道了自己榜上有名,但還是陪著陳君然李言卿站在後方,等一會兒主考官離場,就可以上前看看兩人有沒有中舉。

    瑾瑜自然不知道,二人在心里如此編排他的天賦,若是知道了,只怕要吐血三升。

    他並沒有很高的天賦,只是因為前生死亡時已經二十六了,五歲開始認字,六歲入學,二十二歲大學畢業。

    再算上今生的兩年,他讀書都整整讀了二十余年,讀書的時間就比兩人的歲數還大。

    加之他並不是愚笨之人,記性也還不錯,若屢考不中,只怕是爛泥一攤,別妄想能扶上牆。

    放榜就注定了幾家歡喜幾家愁。

    瑾瑜幾人並肩而立,看著前方有時不時黯然離場的人,也有被主考官念了名字的,八方來賀。

    考試之初,瑾瑜就看到不少上了年紀的考生,或是三十余歲,或是不惑之年,一些黑發中夾雜了銀絲。

    而方才黯然離場的,竟還有這些人。

    落榜的人中,有上次對瑾瑜冷嘲熱諷的章材。

    他聽到主考官說李全是亞元時,心里就憤意難平,除非他是解元,否則不可能贏過瑾瑜。

    但解元已經揭曉,是巫山縣的林嘉華,他便沒了機會。

    甚至懷疑瑾瑜是否跟考官串通一氣,做那徇私舞弊的齷齪行徑。

    拼命擠上前,將榜單從榜首至榜尾看了數遍,竟然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只覺得難以置信,不信邪的又看幾遍,直到後面的人催促,他都沒能找出自己的名字。

    憤恨離場時,忍不住斜了瑾瑜一眼。

    瑾瑜仗著身高優勢,一眼就看到從旁邊走過的章材,看那神色,應該是不如意。

    終究是年少輕狂,十六七的年紀就以秀才身份進入縣學,迫不及待來參加鄉試,定然以為自己要日破了天。

    “章老弟,怎麼樣?我看你從乙榜前過來,肯定已經中了舉人才是。”

    章材只是冷哼一聲,沒有回答,甩著袖子走遠了。

    瑾瑜覺得十分好笑,他仿佛看到章材是生氣的噘著嘴離開的。

    不過他前後加起來都快三十歲了,還跟一個青少年見勁兒,好像也好不在哪兒去。

    看了看身邊幾人的神色,干咳一聲,負手站得正經,聽主考官一個一個的念名字。

    李言卿心里有些僥幸,想著主考官是不是能念到自己的名字,哪怕只是第十名也行。

    越往後,便越失望一分,或許他應該更盡力些。

    前十余年都抱著在明山鎮當個土財主的想法,好像並沒有盡全力讀過書。

    轉臉看著瑾瑜,別人天賦如此優異,卻依然不見懈怠,也不怪別人能夠名列第二。

    主考官念完前十,邁著公府步遠去,場下的人喧嘩聲大了起來,榜前看了自己想看的離開,人漸漸少下去。

    陳君然與李言卿順勢往前走,緊張得手心有些冒汗。

    陳君然是本來就緊張,而李言卿本來覺得無關痛癢,此次不中下次再來就是。

    但因為瑾瑜名列第二得了亞元,對他來說是不小的沖擊。

    每個洲錄取舉人的名額有限,以文章綜合優劣排行,排名超出錄取名額外便是落榜。

    在定額內的稱正榜,正榜錄取後還可錄取副榜,錄取對象是文理優秀但超出定額外的落榜者。

    不過副榜開啟甚少,因為錄取名額不算緊缺,文理優秀者都能在正榜留名。

    副榜開啟時一般都是當年參加鄉試的考生普遍素質中上,無法取舍。

    李言卿擠到了前邊,伸長脖子往榜上看,因名字眾多,乍一下還看花了眼。

    再仔細掃過去,在榜單尾巴上看到了陳君然的名字,顧不上自己,回頭朝陳君然喊。

    “君然!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真的嗎!”陳君然被這消息一激,只覺得頭腦發熱渾身是勁兒,三下兩下就擠到李言卿身側,順著李言卿所指看過去。

    果真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頓時喜不自禁,一把將李言卿抱個滿懷。

    “我中了!哈哈哈!”

    他從上次落榜,就渾身緊繃,後與書奮戰三年,如今不負所望,當真中了個舉人,回去也能跟老父交代了!

    李言卿被陳君然勒得喘不過氣,趕緊去掰陳君然手腕。

    一下居然沒掰動,平時看陳君然斯文秀氣,這被喜訊一激,力氣大得驚人。

    “你先放開我,我快被你勒死了!”

    陳君然這才閃電般收回手,面色微赧,“對不住啊言卿,是我太高興了,一時沒控制住力道。”

    看陳君然笑這麼開心,李言卿欣慰的擺了擺手,“無事,中了就好。”

    陳君然又是一笑,突然想起不知道李言卿有沒有中榜。

    “你呢?你看的自己的名字了嗎?”

    忙轉臉從榜首看下來,雖然李言卿在他後一年進學,但李言卿是以廩生進學的,才學文理應該在他之上才是,所以往前找準沒錯。

    但看到了他的名字也沒看到李言卿的。

    正奇怪時,看到這張大榜後面還貼了一張小很多的帛錦。

    雖然隔得遠了些,看不清具體字跡,但還是能看到上面寫的是名字。

    使勁兒擠過去,發現今年居然開了副榜,因為今年廊洲只有一百五十個名額。

    上次陳君然應試還有一百八十個名額的,這次不知為何會減少了。

    不過就算上次一百八十個名額,他也還是沒有中榜。

    副榜上寫著寥寥數人的名字,李言卿的名字赫然在列。

    雖然只是副榜,但聊勝于無,除了是定額外,聽上去不是那麼體面之外,這個榜中的舉人跟正榜沒有什麼差別,一樣是候補官員,明年照樣能去參加禮闈。

    陳君然興高采烈招呼李言卿,“我找到你的名字了!”

    李言卿心里有些了然,原來他是副榜取中的。

    說不失落那就是胡說,哪怕他中了舉人,是那些落榜之人萬分羨慕的事。

    都是因為對比,與他同行的兩人,一人得了亞元,一人在正榜末尾,只有他落到了副榜上。

    瑾瑜向他展示了何為天賦異稟,陳君然向他展示了何為勤能補拙,他向自己展示了臨時抱佛腳只能上副榜。

    不過看陳君然興高采烈的模樣,他竟也頹廢不起來,心里本是失落的,卻莫名其妙跟著笑。

    李言卿生性豁達,笑著笑著就釋然了,左右他都中了舉人,跟陳君然和瑾瑜還在同一起點上,今後跟著陳君然一起奮戰就是,總不能比現在更壞。

    當下跟著陳君然擠出人群,回到瑾瑜跟前。

    瑾瑜期盼的看著兩人,“怎麼樣?咱中了沒?”

    廊洲只有數十個縣城,今年的錄取名額就代表每個縣至少有四五人能夠中榜。

    他在縣學里不是死讀書,看過不少同窗的文章,覺得陳君然和李言卿的才學能排前十,肯定有機會榜上留名。

    “中了!咱三都中了!”

    陳君然眉飛色舞,根本藏不住事,李言卿本來還想賣個關子,這下徹底暴露了。

    陳君然還特別來勁,“哈哈哈今年我們明山鎮在縣學要揚名了!出了三個舉人!上次方興鎮出了三個,可把他們樂壞了,身為方興鎮人都覺得高我們一等,這下看他們還怎麼牛氣?”

    瑾瑜嘆息,拍了拍陳君然的肩,“嘿君然,歇會兒,你別積壓太久一朝釋放過了頭。我聽說有個叫範進的人,一朝高中都高興瘋了,還是被人一巴掌才打醒的,你要是那樣,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看見我的巴掌了麼?我這一巴掌下去,可能把你下顎骨都敲碎了。”

    “……”李言卿看著瑾瑜那老繭還沒褪干淨的大巴掌,覺得無言以對,要是瑾瑜盡全力打陳君然一巴掌,他都害怕陳君然會被打傻。

    陳君然被瑾瑜說得有些害怕,他好像是有些高興過頭,好不容易中榜,高興瘋了可不行!

    不是中了舉人就能高枕無憂,所有中榜者的考卷,在限期內要送去都城禮部,由磨勘官逐一進行審查。

    若有文體不正,抄襲,朱墨卷面不符,或是答非所問的情況,便會被革去舉人功名。

    想到此處,陳君然趕緊收斂一下自己張揚外泄的情緒。

    雖然他問心無愧,但世事無常,不到最後就沒有定數。

    另外,他好像沒聽說過範進這麼個人?能得亞元的人就是不一樣,所看所聞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小圓看著幾人高興的神情,提議道︰“既然三人都中了舉人,何不去吃酒慶祝一番?”

    她雖然沒接觸太多考功名方面的事,但也知道能中舉人不得了,算是人生大事,一定要好好慶祝才是。

    不待三個男子說話,冬青就道︰“成,今日我下廚,好好犒賞你們三位舉人老爺,小圓給我打下手,你們等著吃就好。”

    瑾瑜無奈搖著頭,看冬青和小圓丟下他們三人,步履輕快采購食材去了。

    說起來老爺竟然是一種尊稱,他一直以為要大戶人家上了年紀的才叫老爺。

    先入為主的印象,別人稱他為舉人老爺,還有些不習慣,畢竟他才二十多歲,陳君然和李言卿更是才二十一。

    瑾瑜跟著李言卿陳君然慢慢悠悠逛回客店,冬青和小圓買了許多好吃的,還買了一壇好酒。

    冬青的廚藝那是沒得說,幾人吃光喝盡,好不酣暢。

    按例,鄉試放榜第二日,所有中舉之人都要去參加一個官府舉辦的宴會,稱之為鹿鳴宴,由本州知州主持。

    據說宴席間要唱鹿鳴詩,跳魁星舞。

    說白了就是地方官為應試舉子踐行,以此拉攏。

    舉人都有機會做官,萬一日後這一幫子人中誰人發達了,有事上門時也好說話。

    瑾瑜讀詩經知道鹿鳴是詩經中的一篇,但沒見過什麼魁星舞,也不是很感興趣,第一時間就想知道能不能帶家眷參加。

    打聽了幾許,得知是可以帶家眷參加的,但僅限一至二人,總不能讓你拖家帶口數十人去吃白食。

    瑾瑜掰著指頭看了看,他也只有冬青和小圓兩人要帶,小圓還是丫鬟不算在內,剛好,不會超額。

    第二日一早,瑾瑜就拉上冬青和小圓,去了城里的成衣鋪子,要為二人選上一身體面的衣裳,與自己去參加鹿鳴宴。

    到了衣鋪子門前,瑾瑜才說出緣由,冬青歡欣的臉色慢慢淡了下去。

    “我便不去了,讓小圓隨你們三人去。”

    小圓不知道其中緣故,道︰“姑娘,去吧,作為舉人老爺的妻子出席,多長臉?若是姑娘不去,我去作甚?”

    瑾瑜知道冬青為何不願去,廊州的知州是柳振寧,也就是冬青曾經的主子柳二姑娘柳飄雲的父親。

    若是出席,很可能撞見隨同出席的柳飄雲。

    “冬青,如今我已經是舉人,在旁人看來前途不可限量,哪怕是柳知府,也要敬舉人兩分,你是我的妻子,並無人敢對你不敬。”

    冬青搖頭,慘笑了一下,“你不懂,旁的州確實是知府主持鹿鳴宴,但廊州制式特殊,因為有個湘王,每次主持鹿鳴宴的,是湘王,所以我如果隨你出席,必定會看到湘王妃,我怕我會忍不住上前,質問她為何要狠心將我發買,我到底何處犯了錯!何處對不起她!”

    瑾瑜杵著下巴,他倒是不知道這茬,但這是他參加的第一個宴會,無論大小,都想領著冬青一起去。

    伸手攬住冬青肩膀,直視她的眼楮,“看著我,先忍忍,委屈一下,我給你承諾,他日我定爬到讓湘王奈何不得的地方,讓你以平等的姿態,親自質問她。”

    冬青愣愣看了瑾瑜片刻,心里感動卻又有些好笑,“湘王是世代承襲的王爵,你想與湘王同等姿態,可真是野心不小,只怕爬個半輩子都爬不上去,我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去質問她?”

    瑾瑜見冬青臉色緩和,順勢蹬鼻子上臉,拉著冬青往鋪子里走,口中打趣,“來嘛來嘛,我想給你選好看的衣裳,打扮得美美的,把那什麼湘王妃的光彩壓下去!”

    冬青嘴角彎了彎,任由瑾瑜拉了進去。

    瑾瑜都沒問冬青看上哪件,而是自己在衣鋪子里看了一圈。

    這家成衣鋪子看上去檔次不低,每套衣裳都有木頭架子撐起來,方便顧客看到各方面細節。

    瑾瑜在一套水藍襦裙前停住腳步,這身衣裳水藍為裙,淺粉上衫,裙邊繡著白色雲紋,上衫領口袖邊圍繞翠色纏枝藤,十分粉嫩少女。

    瑾瑜覺得,冬青穿什麼都好看,但他相中這套粉嫩又素雅的衣裳。

    “店家,麻煩將這套取下,我家娘子要試試。”

    伙計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了客官,這身衣裳容易沾染污跡,不方便試,我們會為你家娘子量一下尺寸,若是不合適可以整改。”

    瑾瑜摸摸鼻子,“那行吧,你給她量,若不合適,立馬整改,傍晚之前要穿。”

    伙計叫了店里的裁縫姑姑來給冬青量尺寸,瑾瑜趁著間隙又給小圓挑了一身暗色些的衣裳,襯她丫鬟的身份,不至于丟面兒。

    小圓身型高挑,瑾瑜選的那身衣裳剛好合適。

    雖然瑾瑜給冬青選時也注意了長短,但還是覺得確認一下比較好,免得眼神出了差錯,不合身就尷尬了。

    那裁縫給冬青量了腰、腿、肩、臂,尺子一收,“不用整改,就這樣合適。”

    “那最好不過!”

    瑾瑜讓店家把兩身衣裳包起來,又選了一雙配色的繡鞋,付了銀子後,帶著兩人去賣首飾的鋪子。

    雖然他們窮,但冬青至少戴個銀的發飾才說得過去,而不是帶著布條和漆黑的木制發釵。

    去買衣裳發飾,從頭至尾都是瑾瑜在挑,兩個女子倒還沒有發言。

    主要是瑾瑜會畫畫配色,他的審美都還過得去,冬青也就懶得去選,都讓瑾瑜一手包辦。

    買了幾件精巧錚亮但不是很貴的發飾,瑾瑜才領著二人回了客店。

    時間差不多,冬青換上瑾瑜為她選的衣裳,給自己梳了個不高的雲髻,插上那些閃光的發飾。

    再細細涂了脂粉,描一抹新月彎眉。

    待打扮完畢,瑾瑜看直了眼,我家娘子又美出了新高度怎麼辦?

    當然是上前吧唧一口。

    冬青面露嫌棄擦了擦臉,“你這麼用力作甚?在我臉上沾口水就罷了,還把我涂好的脂粉粘走,這下好了,我還得再來一次。”

    瑾瑜抹了一下嘴,這胭脂水粉口感實在太差!

    冬青重新整理好妝容,帶上小圓,跟著瑾瑜去了悠然苑赴宴。

    與陳君然和李言卿同行,走到門前,看門人問了名字記上,才讓幾人入內。

    院內假山流水,一條石子小徑穿過前院,來到中堂。

    堂中已經聚集了不少中舉文人,路的兩側排了桌椅,有家丁丫鬟在其間穿行忙碌,擺上餐前水果點心。

    瑾瑜因是亞元,被領座人領到了右邊離主賓位較近的一桌。

    黎國以左和東為尊,看樣子除去主賓位外,下面緊挨著的座位是官員所坐,而後才是今年中舉的舉人。

    而舉人也不是一視同仁,解元和亞元被引到緊挨官員的位置,解元坐了主賓位的左邊,他是亞元,所以坐主賓位的右邊。

    哪怕是一個宴會,座位都體現著各種等級,不得不說長見識。

    一般重要人物都壓軸出場,柳知府姍姍來遲,待最後人來齊坐定了,湘王才攜正妃踏進門來。

    場中頓時全體起身,對湘王行了躬身禮。

    “參見王爺!”

    眾人低首行禮,瑾瑜偷偷抬眼,他倒是要看看,害冬青這麼傷心的兩口子,到底長什麼模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4:24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8 04:26 PM 編輯

第63章 歸程

    路道燈籠密集排掛,整個宴會場地通明,視線暢通無阻。

    湘王與王妃剛踏進中廳門檻,瑾瑜坐得靠里,從他的角度看去,暫只能看到兩個華服輪廓,看不清面容。

    常年身居高位之人,帶著一股從容的氣魄,兩人不疾不徐,從在一眾舉人躬身夾道中緩行而來。

    越發的近了,瑾瑜也終于看清二人是何模樣。

    乍一看以為湘王與湘王妃是並肩而行,實則湘王妃在後小半步的距離,以示前者身份尊貴,無人比肩。

    湘王獨行在前,當真稱得上是神形俱佳儀表堂堂。

    一身玄色錦衣,暗紋金蟒盤旋其上,腰掛碧玉吊墜,腳踩黑色官靴,發有玉冠束起,再無多余贅飾,豐神俊朗氣勢攝人。

    不過,這都是旁人看在眼里所感,瑾瑜覺得湘王確實長得挺英俊的,但也就那樣兒吧,什麼氣勢逼人從容不迫,都是演技。

    一個王爺,當然要邁著這樣的步子,不緊不慢面無表情走進來,難不成還能撩起下擺來個百米沖刺?那也太沒有威儀可言了。

    轉眼看了看湘王旁邊的湘王妃,瑾瑜說不來湘王妃穿什麼樣式的衣裳,朱紅長裙,逶迤拖地。

    就他的眼光而言,配色不錯,款式不錯,那繡花也十分精致,但是看著繁瑣沉重而且朱紅顯老。

    再看發型,一坨凌雲髻,布滿各種看上去就很名貴的發釵,瓖嵌著寶石,行走間微微顫動,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總而言之,妝容太濃,衣裳沉悶顯老,發飾太多讓人眼花,比自家冬青差遠了。

    但看上去確實挺震撼的,滿頭金光閃閃的發飾表明她很有錢,朱紅色的衣裳顯得她很端正沉穩,長得嚇人的指甲說明她什麼事都不用自己動手,萬分尊貴。

    很不錯,湘王帶她出席,大概就是這個作用,震懾一下這堆窮舉子,然後再放低身段作陪。

    表現他連妻子都這麼有錢這麼金貴,他還禮賢下士陪這堆無權無勢無錢的窮舉人吃酒用飯,實在高明!

    本就是王權社會,對王侯將相有著盲目的崇敬,一般的人被他這麼一套下來,恨不得已經要對他感恩戴德。

    眼看一行人要走到跟前,瑾瑜立刻垂眸斂目,看著自己的腳尖,整個人端正無比,仿佛他也是這些崇敬湘王的人其中一員。

    冬青是女子,行半禮只福身不拱手,但卻將頭垂得很低,臉恨不得已經埋到胸口。

    她怕柳飄雲認出自己,也怕自己看著柳飄雲會情緒失控,給瑾瑜添不必要的麻煩。

    小圓是以婢女身份隨行,沒有資格落座,要站在主子身後侍奉。

    所有下人都沒有任何殊榮,對湘王行的是全禮,雙膝下跪匍匐在地,額貼地面不能抬頭,沒能看到湘王與湘王妃是何等模樣。

    待湘王與湘王妃走到上首,轉身面向眾位賓客,雙手一開,向上微抬。

    “諸位免禮,入座。”

    “多謝王爺!”

    眾人這才放下已經抬酸了的手臂,直起身子各自落座。

    瑾瑜跟著瞎哼哼,幫冬青拉了椅子,一屁股坐下來。

    湘王走這麼慢讓別人行禮行得手酸腰痛,還非要謝他,這個邏輯可以說非常有道理,毫無毛病。

    再來說電視劇里都是騙人的,這麼多人行禮,一起說話根本不可能那般整齊,都是前的前後的後,畢竟沒人指揮。

    果然,落座後的湘王和顏悅色了許多,滿面笑容。

    一旁侍女斟了酒,湘王起身,舉杯給在座的舉人敬酒。

    “祝賀諸位桂榜留名,再預祝來年萬物復甦時,諸位皆能金榜題名,日後平步青雲。”

    場下眾舉人又嘩啦啦站起來,舉杯回敬,口宣謝語。

    “……”

    瑾瑜默默跟著起身,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心里把湘王從頭到腳嫌棄了一遍,早知道宴會如此無聊,還有如此多的繁文縟節,他何必帶冬青一起來受罪?

    偏頭看了看冬青,冬青好像並沒覺得有任何不妥,應付自如,面上一點也不見不耐之意。

    想來是因為習慣,之前在柳家和湘王府,見多了這些繁瑣又踐踏人權的禮節,習以為常。

    瑾瑜反思,他如今已考上舉人,日後要踏上官途,繁文縟節想必更多。

    應該趁此機會入鄉隨俗,習慣這些禮節,在官場才好應酬,待身居高位,便不用再卑躬屈膝。

    湘王給在場眾人敬了一杯酒,酒杯放回侍女所持的托盤上,坐下後示意旁邊的掌事。

    掌事會意,主持起了必要的流程。

    先讓侍女傳菜,再傳喚樂隊舞人上前。

    眾人一邊用菜下酒,還能欣賞舞姿。

    一行人順著指引魚貫而入,場中樂聲四起。

    呦呦鹿鳴,食野之隻。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

    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唱完鹿鳴詩,又跳魁星舞。

    瑾瑜並不覺得場中節目好看,但這宴會提供的菜品不錯,全是大菜,平日吃不上的。

    一個勁兒往冬青碗里夾,“多吃點,反正都來了,吃夠本再回去。”

    小圓好笑道︰“我是來侍奉姑娘的,你把我布菜的活兒都做了,我只能干站著。”

    冬青白了二人一眼,往旁邊的桌子看了看,還好無人看向這邊。

    “你們小點聲,莫要讓旁人看扁了。”

    “怕什麼?我本不扁不圓,他眼里將我看扁,只能說明他眼神有問題。”

    瑾瑜覺得若因為這點小事就將他看扁,那這人定十分傲慢,對窮人抱有嚴重偏見,不值得深交。

    看扁就看扁吧,別人看扁不一定會表現在面上,反正都是虛與委蛇,誰也沒把誰當真。

    手上不停給冬青夾著菜,卻感覺座位上不少人站了起來。

    瑾瑜一愣,以為上首湘王又出什麼⼳蛾子。

    抬眼一看,才發現是宴會過半,不少人起身給想結交的人敬酒,並不是強制性的。

    解元林嘉華的桌前,已經站了數人,而後面榜尾的人,就無人問津。

    這敬酒也挺有意思,是指望著混個眼熟,趁機勾搭上,以後對方發達了,也好請其顧念幾分。

    瑾瑜尋思自己是不是也要去敬個誰,從而顯得自己不是那麼不合群。

    想著,有人站到了他的桌前,“鄙人孫齊運,敬李兄與嫂子一杯,恭喜李兄斬獲亞元。”

    “不敢當。”瑾瑜起身回敬,他知道這孫齊運,當日一同被考官念了名字,是鄉試第八名。

    可能是因為頭名解元桌前人已經太多,所以退而求其次,來給他敬酒了。

    有這個亞元的名頭在,陸陸續續有人來給他敬酒,那邊給林嘉華敬完後,不少人也來這邊。

    連李言卿和陳君然都來瞎湊熱鬧,忙著打趣瑾瑜,笑得不正經。

    “在下李言卿,敬李兄一杯,還望日後高升了不要忘記我等。”

    “在下陳君然,附議。”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還翻轉酒杯給瑾瑜看,確認一滴不剩。

    瑾瑜笑罵︰“兩個不正經,你們要鬧,那我只能奉陪了。”

    當下斟滿一杯,喝完倒轉酒杯。

    鬧著,看那邊林嘉華桌前的人散了不少,原來是湘王和湘王妃從上首走下來,端著酒杯往林嘉華那里去了。

    看樣子是要親自給林解元敬酒,有眼力見的人自然不著痕跡讓開,給湘王騰出一條道兒。

    湘王敬酒的說辭很官方,不外乎恭喜林嘉華,賞識林嘉華,誇其文采出眾,若日後有機會,希望相互扶持。

    就算如此,也讓林嘉華欣喜不已,他得了湘王親自敬酒,親口說的賞識,說的是日後相互扶持,而非提攜。

    這表示湘王把他放在同一高度看待,並沒有因為他只是個舉人而看輕他。

    當下十分感激,滿面透著激動的潮紅。

    老遠看林嘉華的模樣,瑾瑜嘆口氣,他雖然聽不見二人對話,但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可憐林嘉華,文理倒是出眾,只可惜心智太嫩,湘王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已讓他如此激動,看樣子就差要為湘王肝腦涂地了。

    不過這也不奇怪,古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說法,天下舉子無數,能遇到賞識自己的高位者,著實不容易。

    不可否認,湘王確實有自己的人格魅力,足以讓若干人信服。

    他是因為冬青的事,自一開始就對湘王有抵觸心理,否則就算知道湘王說的是客套話,也不會看湘王這麼不順眼。

    陳君然從對面回來,再看著對面目露羨慕,又飲一口,嘆道︰“林嘉華可謂是春風得意,得了頭名不說,如今未參加春闈便得湘王賞識,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在隔壁桌聽了片刻,湘王話里話對林嘉華外透著欣賞,還說日後有機會相互扶持,讓人好生羨慕!”

    李言卿拍了陳君然一下,無聲給予安慰,他這個在副榜上取中的人都沒說話,陳君然感嘆個什麼勁兒?

    正說著,湘王和湘王妃竟往這邊過來,嚇得陳君然趕緊退到另一桌前面,湘王肯定不是來找他的,萬萬不能擋了道兒。

    李言卿緊隨其後,站到離瑾瑜不遠不近的地方,想聽聽湘王對瑾瑜說些什麼。

    湘王領著湘王妃來到瑾瑜桌前,身側還跟著兩個隨行斟酒的侍女,一人舉盤,一人提壺。

    看二人來到跟前,冬青心里一慌,忙後退半步,縮進陰影里,低垂著頭。

    湘王與湘王妃是來給瑾瑜敬酒的,對他帶著的女子根本不甚在意,便沒看到冬青的小動作,各自端了托盤上的銀質酒杯。

    “李全是嗎?本王敬你一杯。”

    瑾瑜做出尊敬的姿態,微微屈身,“回王爺,正是。”

    “甚好,本王讀了你的文章,雖然遣詞略為生澀,卻見解獨到,讓人耳目一新。”

    湘王面色溫潤,顯然對瑾瑜的態度很滿意,在不冒犯他的前提下,竟能顯得不卑不亢,不驕不躁,與前面的解元相較,這個亞元心境還要為之上乘,日後成就定不會比頭名差。

    “王爺過獎,承蒙王爺看得起,不過是寫我所想,我正設法補上自己的不足。”

    瑾瑜應付著湘王,他的文章遣詞如何能不生澀?前二十多年寫文章都用的白話,突然要以文言文的方式寫文章,哪怕他惡補兩年,終究還是比不上土生土長的古人。

    湘王夫妻倆一前一後將酒飲盡,面露贊賞,“不錯!是可造之材,你可在遣詞行文上下些功夫,他日必能金榜題名,若有機會入翰林,少不得前途無量。”

    瑾瑜自然也將酒杯喝空,勾唇笑了一聲,“多謝王爺指點,他日若有機會,我定好好回報王爺!”

    他若能入翰林,定會先找機會揪住湘王的小辮子,讓冬青討個說法再做計較。

    瑾瑜後面幾個字加重口吻,湘王並未覺得有何不妥,笑著離開了。

    只是湘王妃在轉身時,眼角余光看到縮在後面的冬青,微微蹙起一雙柳眉。

    雖然沒有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卻覺得十分熟悉。

    但也沒時間給她回身看個清楚,她必須保持端莊,不能行差踏錯,要一直跟在湘王身側,畢竟夫唱婦隨。

    待湘王走遠,李言卿與陳君然湊上前來,“哇……全哥!湘王給你敬酒吶!湘王說的話與對林嘉華說的有些差別,不過還好是贊賞你的。”

    瑾瑜睇了二人一眼,“不管賞識與不賞識,明年照樣公平競爭,沒聽湘王說的是有機會嗎?而且說的是相互扶持,若是日後林嘉華官途不順,對湘王無益,你看還會不會專門給林嘉華敬酒。要是無利可圖,湘王是吃飽了撐的要來這宴會應酬?”

    而若是對兩人的說辭一樣,萬一他跟林嘉華湊一起聊天的時候說起來,湘王豈不是很尷尬?客套話怎麼能當真?

    陳君然和李言卿又一次面面相覷,被湘王敬酒誇贊不是應該興奮難掩?

    為何瑾瑜無動于衷?無動于衷就罷了,還分析得如此透徹。

    李言卿深深看了瑾瑜一眼,只覺得可怕。

    此人若不是沒有七情六欲,那就是聰明至極,聰明到理智能壓下情感,什麼事都冷靜以待,分析解決。

    比之情緒容易波動的,像瑾瑜這樣的人最開始就贏了。

    瑾瑜沒有注意到李言卿的眼神,轉臉將陰影中的冬青拉上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

    冬青笑著搖頭,“不委屈,面對面時,我看著她那如復刻的笑容,就覺得不委屈了。”

    “嗯?為何?”

    冬青眉眼柔和,望著瑾瑜笑,“因為,我的丈夫只有我一人,而她的丈夫,通房侍妾不計其數,我的丈夫敬重我聽我的話,她的丈夫,都是她聽湘王的,換個想法,她于湘王與奴婢有何區別?我又怎麼會委屈?”

    瑾瑜的唇角越發上揚,看著雙眼亮晶晶的冬青,心里感嘆,不愧是做生意的料!

    至殘月中天,這鹿鳴宴算是進了尾聲,湘王打了招呼率先離場,待湘王一走,眾人也就可以散場了。

    一些人倒是真交到了朋友,順路的結伴而行,不順路的互道保重,或是約著一起進京趕考。

    瑾瑜除了陳君然和李言卿,身邊還多了一個孫齊運。

    “李兄,我看你住的與我不遠,不如一同回去吧。”

    瑾瑜點頭,“可以,不過要等等我娘子。

    冬青念及小圓一直站在身後沒有吃上東西,去找掌事打包東西去了。

    瑾瑜很喜歡冬青這個做派,咱就是要吃不了還兜著走。

    不一會兒冬青果真拎了兩大個油紙包過來,塞到小圓手里。

    “喏,里面有點心也有燒雞,還有幾個剩下的鮑魚,分開包的。”

    小圓接在手里,只能道謝,原來還能這樣!

    陳君然李言卿和孫齊運皆無言以對,李言卿與陳君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嘆氣一口。

    怪不得冬青這麼能掙錢,這交涉能力,實在讓人望洋興嘆。

    瑾瑜偷偷問冬青,“那掌事是湘王府的人吧!她有沒有認出你?”

    冬青點頭,“徐姑姑是跟著二姑娘陪嫁過去的,人很好,我幾乎是她看著長大的,她認出我了,不過我沒與她說實情,只說我是來伺候別人的,看著別人吃到現在,實在餓得緊,所以她給我包了這些東西。”

    瑾瑜有些好奇,道︰“那你說,她會不會把這事上報給湘王妃?”

    冬青腳步一頓,思索一會兒,道︰“應該會,徐姑姑十分忠心,不過上報也不怕,徐姑姑也不知道我是今年鄉試亞元的妻子,湘王妃至多覺得我運氣好,沒有被賣進妓院,不會深究,對你沒有影響。”

    瑾瑜牽著冬青的手,笑道︰“你可以說是十分機智了,以後等我們有錢又有勢了,我也給你買一腦袋的金釵,在湘王妃跟前晃悠,閃瞎她。”

    “哼,說的好像很容易就有錢有勢似的!”

    “嘖……就算我們七老八十才有錢有勢,她年老體衰,那可能直接把她氣死了,豈不是更好?”

    冬青忍俊不禁,“虧你想的出來!”

    後面跟著的陳君然和李言卿兩人大聲道︰“附議!”

    都不知道瑾瑜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麼,全是些稀奇古怪讓人啼笑皆非的想法,總而言之一句話,虧他想得出來!

    孫齊運看著一堆人一路歡聲笑語,這亞元也沒有一點亞元該有的傲氣,平易近人得讓人覺得反常。

    畢竟昨天他才從解元那里踫了一鼻子灰,那高傲的模樣,實在讓人記憶猶新。

    眾人各自回了屋,洗漱安歇,第二日聚在一起商量什麼時候回家。

    瑾瑜一攤手,“我們隨時能走,為了省一晚住宿錢和馬的草料錢,咱們吃了飯就走如何?”

    李言卿一拍板,“成,就這麼定了,君然你沒異議吧?”

    他就是為了陳君然考慮,才拍板定論,雖然他家跟縣城或者湘廊的士紳比起來不算富有,但好歹有那麼些底子,再住十天都成。

    陳君然不一樣,家境更不好,家里還有一堆嫂子,他自己掙的那些錢,這幾天下來,應該是花得差不多了的。

    陳君然自然知道李言卿的意圖,好歹這麼多年的朋友,多少還是有些了解對方的脾性。

    不過他不會傻到去戳破,順勢應了下來。

    幾人達成協議,中午飽餐一頓,帶上幾個飯團就上路了。

    湘王府,徐姑姑立在柳飄雲身後,“王妃,昨日鹿鳴宴,奴婢見著了一個故人。”

    柳飄雲慵懶的靠在榻上,看了看自己剛打磨的指甲,漫不經心道︰“何人?”

    “冬青。”

    柳飄雲直起些身子,“哦?怎麼說?”

    徐姑姑將事情經過說給柳飄雲,柳飄雲又似沒骨頭般靠了回去,“不過是個婢女,隨她去吧。”

    **************

    這邊瑾瑜幾人架起馬車,一路晃晃悠悠,來時四個人,半車挑花刺繡,回時沒了挑花刺繡,多了一個人。

    回到山河縣時,天色已經黑透,李言卿歸還了租借的馬車,跟陳君然回縣學住宿。

    瑾瑜與冬青領著小圓,回到城中小院。

    翠枝大狗和李老漢夫婦保留了插門的習慣,瑾瑜一推又沒推開。

    “李林!李林來開一下門!”

    瑾瑜索性不喊大狗了,因為李林住的屋子離大門最近。

    “叫魂呢?”

    不多時李林就伸出個腦袋,他剛把衣裳脫了躺床上,就聽門邊有人叫他開門。

    無奈只得起來穿衣開門。

    看到門前站的是瑾瑜,李林一把將門拉開,站在院子里就咋呼開了。

    “大哥大嫂!伯父伯母!你們的二狗他回來了!”

    瑾瑜都來不及制止,兩間屋里就已經燃起了亮子。

    上前拍了李林後腦勺一巴掌,“咋呼個什麼?把他們都吵醒了!”

    “哎喲,他們還得感謝我呢,天天盼著你回來,這都一個多月了,我耳朵長的繭子都掉了幾回,你終于回來了當然得叫他們起來看看吶!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李林說完,注意到冬青身後的小圓,立馬對瑾瑜擠眉弄眼。

    “唉全兄行啊,這去湘廊參加鄉試,怎麼著還帶了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回來?你是不是享了齊人之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4:29 PM

第64章 回鄉

    “你是不是討打?”

    瑾瑜發現自己對著李林就頭疼,那嘴巴一刻不叨叨都好像要了他的命。

    李林之前被打了一下,這次長了心眼兒,瑾瑜剛揚起手,一步就退出老遠,讓瑾瑜的手落了個空。

    “嘿嘿全兄,不人,這樣有辱斯文。”

    看瑾瑜不理會他,李林又走上前一些,上下打量著小圓,對冬青道︰“不給我引見引見?”

    小圓索性自己上前,對李林福了福身,“我名為陶小圓,是冬青姑娘的貼身丫鬟,見過李公子。”

    李林愣了片刻,“貼身丫鬟?嫂子你都有婢女了?這麼厲害?”

    睡在柴房的三狼聽見人聲,懶洋洋的爬起來,湊到瑾瑜和冬青跟前。

    冬青與瑾瑜動不動就沒影兒,三狼似乎是習慣了,這次冬青和瑾瑜回來,它都不如前幾次那般激動。

    面前突然多出一頭狼,倒是把小圓嚇得不輕,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成功引起三狼的注意。

    冬青蹲身撓了三狼硬硬的皮毛一把,道︰“小圓你別怕,它叫三狼,從小就是我們撿回來喂的,與狗差不多,不會亂咬人,來摸摸看。”

    小圓吞了吞口水,試探著撫了一下,確認當真不會咬人,這才放下心來。

    恰好屋內的李老漢夫婦與大狗翠枝穿了衣裳出來,小圓照樣給幾人福身道安。

    李老漢夫妻倆腳步都緩了下來,還從來沒有人給他們行過禮,突然冒出個姑娘,這般來一出,實在讓人手足無措。

    冬青拉了拉小圓,“行了,我們家沒有這麼多繁文縟節,有這些行禮的功夫,還不如幫著干活,以後不用這樣。”

    翠枝忙搭腔,“對啊,我們都是窮人,不興有錢人家那一套。”

    “謹遵姑娘指點。”小圓應下來,這些天相處,她大約知道冬青一家人不難相處。

    只是覺得,這些人是冬青夫家的哥嫂和爹娘,她作為冬青的婢女,應該給足了尊重,不能給冬青丟面。

    不過,既然冬青都如此說,那便一切如常就可。

    王氏有些好奇,“這……小圓是吧?冬青你跟娘說說,怎麼就成了你貼身丫鬟的?”

    冬青把前因後果說給眾人聽,一時唏噓聲不斷,原來小圓也是個命苦的。

    翠枝聽完心里高興,這不就說明以後小圓干活都不用付工錢的,這感情好。

    “除去雜物間,我們剛好還剩下一間屋,打掃干淨了的,一會兒我給小圓拿一套被褥。”

    冬青點頭,“嗯,那就麻煩嫂子了。對了,我走開的這一月余,生意怎麼樣?”

    說起生意,一家人的笑容越發的明顯,大狗道︰“挺好的,雖然城里的生意利潤不如以前,但這個月,我們收了兩千多兩銀子,快三千!我第一次見這麼多錢,那感覺……爽!”

    李林在一旁嘿嘿笑,“八月份的錢我已經算好了,本縣淨額七百二十兩,外縣一共七個縣城,兩千零七十兩,不如明天給你看賬本吧!”

    李林心情好,上個月陳君然和瑾瑜都沒參與點制原創花色,所有抽一成都是他的,他足足分到二百七十九兩銀子,比他家鎮子上的布店收入高多了!

    他爹娘知道他一月掙了這麼多錢,再也沒有說過他好吃懶做不務正業。

    冬青看著一堆人的笑得滿臉褶子,欣慰道︰“這就好,賬本不急,今天時辰不早了,大家去歇息吧。”

    隨後話鋒一轉,“不過,在睡前,我還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宣布!”

    大伙心里一陣激動,大約知道冬青要說什麼天大的好消息,李林卻心直口快,“是不是全兄中舉了!”

    “……”

    所有人都嫌棄的看著李林,李林摸不著頭腦,“怎麼了?難道不是?”

    冬青無奈嘆口氣,“是是是,就你機靈,一猜就中。”

    “哈哈哈哈哈當然!咱全兄可是縣案首,我看過全兄的文章,那是一個了得!再加上嫂子說天大的好消息,自然就是全兄中了舉人!”

    李林渾然不覺有何不對,朗聲大笑,一本正經說著他是如何推理出瑾瑜能夠考上舉人的。

    瑾瑜突然覺得李林有些可憐,不禁伸手摸了摸李林的頭,“行了,你最厲害。”

    冬青覺得瑾瑜的動作莫名眼熟,好像她摸三狼的頭一般,十分滑稽,不禁嗤笑出聲。

    家里人得冬青和瑾瑜親口確認,一時熱淚盈眶,李老漢話音都透著微微的顫抖。

    “二……瑾瑜啊!你這下成了舉人老爺光宗耀祖,實在……實在是感謝老天爺!”

    說著就跪在院中,對著青天拜了三拜。

    王氏一手抹著淚,也跟著李老漢拜起了老天爺。

    “???”瑾瑜滿頭問號,他拼死拼活的讀書考上舉人,為什麼他爹娘一言不合就要拜老天爺?

    翠枝和大狗忙著扶李老漢夫婦起來,口中說道︰“老天有眼,祖宗保佑,咱們家也是出了舉人老爺的家門了!”

    瑾瑜無奈,既然他們喜歡感謝老天感謝祖宗,只得隨他們去了。

    “瑾瑜,你們趕路也該累了,快些洗洗睡吧,明日再做計較,要是沒問題,咱們就回清水溝大擺宴席,慶祝它個三天三夜!”

    大狗眉飛色舞,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這一年他就能風光兩回!

    李老漢附和道︰“對對對,回去讓你陳叔再敲它一次鑼。”

    說著,又想起點什麼,“那你陳叔他家君然,中了沒?”

    冬青道︰“中了,陳君然中了舉人,李言卿也中了,咱們明山鎮,今年出三個舉人!而且,李林雖然說的不錯,瑾郎確實中了舉人,但不夠準確,瑾郎是今年廊州的亞元!”

    “啥?!”李林率先嚷嚷開了,“全兄你也太牛了!亞元吶!你為何不加把勁兒拿個解元?”

    瑾瑜斜了李林一眼,“你以為解元這麼好拿?我的行文是硬傷,一時半會兒的趕不上。”

    李林撓著腦袋,疑惑道︰“硬傷?”

    瑾瑜一哽,他越來越放飛自我了,忘了這些古人聽不懂現代網絡用語,“……怎麼說呢?硬傷的意思就是很難彌補的缺憾。”

    “哦!”李林一臉了然,尋思著硬傷一詞很不錯。

    而旁的四人還在狀況外,他們不是很了解何為亞元何為解元,只是看李林的神色,亞元解元應該很了不得。

    冬青耐心跟幾人說了何為解元,何又為亞元,院子里又是一陣蒼天有眼祖宗保佑之聲。

    王氏催促道︰“那快些歇息,改日約上陳君然一起回鄉,你們二人的宴席可以一道擺了。”

    “成,那我們都睡吧,什麼事明日再說。”

    翠枝當下給小圓拿了被褥,各自安歇。

    翌日,李林先把賬本和冬青瑾瑜二人分到的一千一百兩銀子拿給冬青。

    “既然你回來了,這賬本還是交還給你,八月你們的分利都在這。”

    “外縣兩千又七十兩,縣內七百二十兩,我的一成抽走二百七十二,縣外李言卿抽走五成九百三十一兩五錢,縣內剩下六百四十八兩,加上縣外攏共一千五百七十九兩五錢,大哥大嫂分三成四百七十三兩八錢又五十文,你和全兄應得一千一百零五兩六錢又五十文,賬面上記得很細,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冬青沒有看賬本,笑道︰“我信得過你。”

    說著從錢箱子里拿了二十兩銀給李林,“這是這個月你當賬房先生的月錢,不許拒絕,你之前分到的錢是你點畫應得的,這個另算。”

    李林躊躇一瞬就接在了手里,“那行,日後你要是有事,這活兒我還給你干,有錢拿嘿嘿嘿。”

    冬青偷偷笑了笑,她喜歡李林耿直的做派。

    她們這個生意最大的好處,就是她們只負責制造和運送,出售由各處的商鋪來做,她們賺著商人賺的錢,卻不會入商籍上商人上才的稅。

    農民每人每年只上一兩銀的稅,而商鋪因為賺錢比農籍多很多,看生意大小而定,稅銀成倍增加。

    有的大商,每年的稅銀都要交上千兩。

    冬青讓瑾瑜將李林交給她的銀子搬到屋里,一百多斤對瑾瑜來說,不算太沉,但看上去十分壯觀。

    搬到房間里,瑾瑜打開箱蓋,看著這一大箱子銀子,感覺像在做夢。

    “我們一共有多少錢了?”

    冬青看瑾瑜少有的呆愣,掩嘴偷笑,怪不得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錢著實是個好東西。

    干脆把之前存下的銀子搬出來稱一稱數一數。

    之前他們剛進城時,手里拿著四十兩銀子,負債六十兩,而後第一月分利分得一百二十九兩,還了李言卿的六十兩,還剩一百零九兩。

    第二月與李言卿合作,招攬工人復制,向周邊縣城推廣,分得五百五十五兩,加上上月剩下的就是六百六十四兩銀。

    零頭日常開銷用了,她們在湘廊時,掙得二百七十五兩,花一百二十為小圓贖身,加上湘廊食宿開銷,最後剩下一百兩。

    八月份她們的分利是一千一百零五,遞二十兩給李林做報酬,還剩一千零八十五兩。

    全部加起來,她們一共有一千七百八十五兩的存銀。

    瑾瑜背著手,圍著裝錢的箱子轉了一圈,“這下咱們算有錢人了吧?手里這些錢,農民辛苦幾輩子才賺得回來。”

    冬青蹲在箱子前,仰頭看著瑾瑜,“比起清水溝的人,我們算很有錢很有錢,但比起城里的士紳富商,我們只算小有錢,再與湘廊的富商比起來,我們什麼都不算。”

    瑾瑜無奈搖頭,蹲下身與冬青一起,“唉……道理我都懂,但我這輩子第一次見這麼多錢。”

    冬青皺眉,“那你說,這麼多錢放在家里放心嗎?我們明日都要回清水溝。”

    瑾瑜不由得嘆氣,“那怎麼辦?只能存進錢莊去了,大筆存一兩銀子他要收三十文錢,這麼多錢存下來,就要被他收去好幾十兩!”

    冬青安撫道︰“別氣,有舍才有得,我們去官府的錢莊存,存進去比較安心,咱們只用拿著銀票,容易藏也容易帶,總比放在家里,若遇到毛賊搶匪,把我們一鍋端了的好。”

    “嗯?官府的錢莊,是不是帶著銀票去都城晉安,也能在晉安官府錢莊換成銀子用?”

    冬青點頭,“嗯,就是如此,不過官府錢莊每兩銀子要加五文的費用,也就是每兩銀子收三十五文錢。”

    瑾瑜想了想,道︰“也罷,我們今日就去存。”

    如果存進去後,銀票全國通用的話,倒是還不錯。

    在心里算了算,如果把一千七百兩銀子都存進去,到時候取出來,就要付給錢莊五十九兩又五錢銀子。

    心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五十九兩啊!

    冬青開始給銀子分箱,“總不能都存進去,要留一些日用,瑾郎你覺得留多少合適?”

    “我覺著啊?”瑾瑜想了想,“留個一兩百應該就夠了,別的都存進去吧。”

    留了兩百,就能省下七兩手續費。

    “嗯,那一千五百兩放錢莊,兩百五十兩放床底,帶上三十五兩回清水溝置辦宴席。”

    冬青翻出一個不大的木箱,稱了兩百五十兩放進去,落鎖。

    再數三十五貫銅板塞進包袱,明日帶回清水溝買菜買酒。

    瑾瑜把這事說給大狗和翠枝聽,翠枝說兩人要商量一下,立馬拉大狗進屋數錢,看看需不需要存點兒進錢莊去。

    房門一關,翠枝蹲下身,伸手在床底摸索,也從床底拖出一個木箱。

    最近忙得腳打後腦勺,都來不及好好數一數自家的錢。

    她們這一箱很多銅板,腿都蹲麻了,才把一箱子銀子數清楚。

    大狗僵硬的蹲在一邊,除了稱秤告訴翠枝重量,就不敢發出別的聲響,怕打岔導致翠枝算到一半又前功盡棄。

    看翠枝數完銅板停下來,大狗立刻湊了過來,“怎麼樣!咱家多少銀子了?”

    “七百七十兩!”

    大狗激動得一拍手掌,“這可如何是好?咱有這麼多錢了?你沒數錯吧?”

    雖然看著一大堆,但具體數量出來,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翠枝沒好氣道︰“沒出息!你怕我數錯為何不自己來數?”

    “可以嗎?”大狗摩拳擦掌,他也要親手數一數自己的錢。

    翠枝忍俊不禁,給大狗騰出個地兒來,“來,好好數,一會兒咱把它存錢莊去,你就沒法兒數了。”

    銀子的重量是稱出來的,大狗蹲著數了半箱銅板,證明翠枝數的沒錯。

    大狗覺得自己滿手銅臭味。但他喜歡,“那咱們就留著銅板,把這個銀子拿去存錢莊。”

    翠枝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道︰“二狗說他的要放進官方的錢莊,只要帶著銀票,到哪兒都可能換銀子,但每兩要多收五文錢,我覺得我們不用跟他們一樣,存普通錢莊就成,因為我們並不隨時四處的走動,犯不著多花那五文錢。”

    “嗯,媳婦兒說的有理,那就去普通的錢莊。”

    瑾瑜聽了大狗和翠枝的決定,覺得確實不錯,就讓他們注意安全,免得一路還沒到錢莊被貪婪之人搶了去。

    剛好陳君然和李言卿來家里,冬青把李言卿八月該分的九百三十一兩給他,沒想到他個人也算是小富之人。

    剛好李言卿也要去錢莊放銀子,瑾瑜順便就請了二人,加上李林,四個大男人一起把銀子送去官府的錢莊。

    李言卿來年同樣要去都城趕考,存在官府錢莊剛好。

    一路上陳君然興高采烈絮絮叨叨,“我們在學院可是長臉了!可惜全哥你沒在,否則這亞元的名頭,更是讓我臉都能長三尺長。”

    瑾瑜止不住想象了一下陳君然臉三尺長的模樣,渾身打個哆嗦,“打住,臉三尺長還能不能看了?”

    冬青跟在身後,兩手空空,看著前面四人抬著東西還不見消停。

    官府的錢莊,與之前看別的錢莊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差別,大概是官府錢莊的伙計比普通錢莊態度差了不少。

    瑾瑜並不在意,反正也就來這麼一次。

    冬青沒有絲毫不耐,上前和顏悅色對那伙計道︰“我們不要一整張一千五百兩的銀票,麻煩你給十數張一百或是幾十的。”

    伙計睇了冬青一眼,或是因為冬青生得貌美,或是因為冬青是女子,伙計並沒有因此而發怒。

    而是按照冬青的要求,給了十數張一百兩百五十二十的銀票。

    俗話說財不露白,就算存了錢莊,也應該是多張小數額銀票,以免旁人見財起意。或是一把就順走了你一千五百兩銀票。

    瑾瑜算是解決了一個後顧之憂,當冬青跟他說要小數額銀票的原因,瑾瑜只能說冬青太聰明,這樣確實把穩不少。

    處理完這事,夫妻倆帶著李言卿和陳君然去逛了復制挑花刺繡的院子。

    告訴大家伙,停工三日,回清水溝老家去吃舉人老爺的席。

    現在各個鋪子都還有存貨,停工三日也趕得上。

    冬青順便給大伙宣布,陳君然李言卿和瑾瑜三個都中了舉人,場中稀稀拉拉泛起些交談聲。

    她們只見李言卿過兩次,沒啥印象。但是陳君然和瑾瑜算是土生土長的清水溝人,清水溝數十年沒出一個舉人,如今一下出倆。

    不過有不少人猶豫,三天時間又能掙不少錢,回去從參加宴會除了熱鬧之外,好像沒什麼實質性好處。

    “這里會有人管事嗎?若我們不想回家,能不能就留在這?照樣賺錢。”

    冬青搖了搖頭,“對不住了,明後外三日家里是沒人的,沒人負責伙食,你們伙食得自己想法子。”

    “唉……那行吧,明日我們一起回村。”

    村里人都比較好說話,既然這樣,那就都回去吃喝玩樂,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過三日而已。也耽誤不了多少錢。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瑾瑜一家人就起床洗漱打包,去城外與村民匯合。

    匯合起來又是浩浩蕩蕩一大群人,走在路上路面都佔滿了。

    到了明山鎮,瑾瑜順便買了一大堆爆竹,不出意外又要 里啪啦炸上一通。

    今日走得早,到清水溝時,正值如日中天。

    在村子里往前山羊腸小路上看,只能看見一大串人順著山路蜿蜒而下。

    不少人駐足細看,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待走進村子,各自回家見親,瑾瑜和陳君然考上舉人的事,就這般傳開了。

    瑾瑜家的屋子給大伯母家用,他們索性沒有過去,直接去了村長家,商量宴席的事兒。

    現在九月中旬,正在往家里收糧食,村長在院子里掃地,騰個地方堆帶殼的苞米。

    抬頭看到自家大兒媳李氏推門進入,村長一愣,“不是每個月只回來一次麼?我記得九月初六時你已經回來過,莫不是你逃了?”

    “陳叔。”瑾瑜緊隨其後踏進來,給村長解釋來龍去脈。

    村長看向陳君然,嘴唇蠕動半晌,才道︰“你們的意思是?我們君然終于考上舉人了?”

    瑾瑜重重的點頭,“嗯,君然出息了,若來年去參加春闈考中進士,不久就能授官。”

    就像約好了似的,村長確認了這個消息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對著朗朗青天拜了幾拜。

    “蒼天有眼!感謝老天爺,感謝列祖列宗!”

    “……”

    瑾瑜扶額,所以這是一種傳統還是如何?怎麼聽說兒子考中舉人,不忙著感謝本人的努力及奮進,個個都要去拜天。

    待村長激動的情緒過去,就忙跟著張羅宴會的事,先去議事場地敲響了鑼,點燃一大串鞭炮,震耳欲聾。

    從縣城回來的村民,雖然已經跟家里人提及瑾瑜和陳君然考上舉人這件事,但經由村長親口說出來,又是另一種震撼。

    整個村都萌生了希望,畢竟傻子都能考上舉人,他們家心智健全的孩子,去讀書一定差不了。

    大伯一家站在場中,看瑾瑜立于高台之上,神態自若滿面春風。

    那模樣,與曾經的李二狗好似沒有什麼差別,卻又仿佛已經遙不可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4:32 PM

第65章 齟齬

    因瑾瑜一行人在擺完宴席後,要趕回縣城趕制挑花刺繡,這次便沒有翻萬年歷瞧日子。

    今日敲鑼鳴炮,明日就擺宴席,宴請全村人。

    瑾瑜看得出村長對陳君然的期望,此次沒有再發表什麼講話,而是讓陳君然上前,說說理想抱負心路歷程。

    陳君然過去十多年都扎在書海中,場下這麼多村民,他竟有大半覺得面生,一時怯場,少許磕巴。

    瑾瑜走上前,寬厚的巴掌落在陳君然肩頭, 讓他心定一些。

    不知為何,身側多了一人果真踏實不少,此前一人獨站在前,兩邊空蕩蕩的,莫名就心底發虛。

    清清嗓子將一段話說完,場下少不得一陣掌聲與叫好聲,村長萬分欣慰。

    陳君然望著瑾瑜笑了笑,原來在許多人跟前說話,並不如想的那般困難。

    有了此次開端,日後再遇此境,心底也不發虛。

    該有的流程走完,瑾瑜和冬青從高台上並肩下來,一眾村民不由得目不轉楮。

    二人郎才女貌,眉眼間光華流轉,透著絲絲兒的貴氣,一股鶴立雞群之感油然而生。

    自伊始見冬青,他們便覺冬青與這個小山村格格不入,而瑾瑜更是在眾鄉親的見證下,膚色一點點淺化,氣韻一層層升華,最終有了俯瞰山河的氣概。

    瑾瑜二人走進人群,陳君然緊隨其後,被眾人圍了個水泄不通,道賀之聲不絕于耳,還有不少人詢問考秀才舉人困不困難。

    瑾瑜只得停住腳步,“多謝各位,至于考秀才舉人難不難,看天分而定,有人一試就中,有人考到白發老翁也難以上榜。”

    後方不少人撇嘴,雖然他們大字不識一個,但顯然不信瑾瑜之言。

    瑾瑜讀書兩年,一年內接連參加縣試鄉試,都是一次就中,村長家陳君然也只考了兩次。

    他們是家里沒錢,若不然,將自家孩童送給冬青教導,長到十七八去參加科舉,考中的幾率定不會小。

    至于為何要交給冬青教導,因為瑾瑜是冬青教導出來的。

    瑾瑜不知道旁人把他考上舉人的功勞都歸給了冬青,不過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打算反駁。

    大伯一家被擠在外圍,與瑾瑜和陳君然說不上話,趙氏拼命的往里擠,揪住前面人的衣裳,就把別人扯出來。

    “讓一讓讓一讓,二狗要去我們家落腳!”

    瑾瑜身後的王氏聽到趙氏這話,臉色一沉。

    顧及到瑾瑜都是要做官的舉人老爺了,她們自家人都注意著不再叫瑾瑜作二狗,而是喚瑾瑜的字,這趙氏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叫瑾瑜二狗。

    不過沒有當場發作,左右清水溝的人都知道瑾瑜的小名,再說她們瑾瑜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她不能小家子氣像潑婦一樣,給瑾瑜丟份。

    趙氏已經領著一家子擠到瑾瑜跟前,滿面笑容,“二狗啊!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出息了!要回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們也好漿洗被褥讓你歇息。”

    大伯附和道︰“是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況,現在忙秋收,沒時間收拾,屋里亂七八糟的一團,怕髒了你們的衣裳。”

    瑾瑜頓了幾個呼吸沒有接茬,說實話他有些尷尬,大伯母是什麼樣的人大伙心知肚明。

    之前他還沒有考上秀才時,大伯母話里話外都透著對他們家的糟踐。

    看不上他們家比較窮,看不上他們家人丁單薄,還瞧不起他花精力去讀書,覺得他在做無用功,等著他考不上好看笑話。

    而大伯家其他人,都是默許大伯母這種行為的,沒人說大伯母半個不是。

    後來他得了縣案首,按例進學授了秀才功名,再回來擺席時,大伯一家的態度就好了不少。

    時至今日,他考上了舉人成為候補官員,大伯母這自發熟稔,佯裝責怪的親切口吻,實在顯得不倫不類。

    果然趨炎附勢無處不在,想要不被別人看不起,就需奮力往上走。

    想到此處,瑾瑜也掛上笑容,看上去十分親和,“我們臨時決定回鄉,來不及捎信回來,不過無事,雖然如今我有了功名,但人不能忘本,環境艱苦若大伙都忍得,我們又有何忍不得?不礙事,照舊就好。”

    這話一出,周圍村民看大伯母一家的眼神就變得有些微妙。

    瑾瑜不提,他們多數人還沒反應過來,並不覺得趙氏那話有何不妥,只當是瑾瑜有了功名矜貴起來,趙氏怕惹得瑾瑜不喜才出此言。

    經由瑾瑜一說,就顯得大伯一家看瑾瑜中了舉人便巴結于他,畢竟趙氏是什麼樣的人村里人有目共睹。

    而瑾瑜並未因中了舉人就用鼻孔看人,一如既往謙遜有禮,沒有忘記自己也曾是清水溝農夫中的一員,將自己與眾人一視同仁,實在討喜。

    當下眾人看瑾瑜好似又順眼了幾分,心里默默給自己提個醒兒,像趙氏這種捧高踩低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深交不得。

    大伯和趙氏沒聽出瑾瑜話里有何不對,權當瑾瑜說客氣話了。

    看瑾瑜沒有任何反面情緒和小動作,大伯大笑不已,不愧是他們李家的骨血,不管以前有多少齟齬,終究是顧著大局的。

    “不錯不錯,下次若是回來,可一定要提前讓人帶信回來,我們也好準備準備,那我們邊走邊說,商量一下明日的宴席。”

    瑾瑜點頭,抬手引路,把大伯讓在前面,“您是長輩,您先走。”

    “哈哈哈好!”大伯此刻覺得自己極有面子。

    有這麼個考上舉人的佷子,還對他敬重有加。

    當下領著一家子人,大刀闊斧從村民中間走過。

    考上舉人的瑾瑜沒有用鼻孔看人,反倒是趙氏下巴挑得老高,跟在大伯身邊走在了最前面。

    王氏有些氣不過,在後面跺了跺腳,想不明白為何瑾瑜要給大伯家這麼大的面子。

    對于趙氏這種人,就應該不留情面,讓其當眾顏面掃地才是!

    要不是她不好拂了瑾瑜的面子,恨不得立刻就上前撕破趙氏偽善的嘴臉,讓其原形畢露。

    冬青笑著搖頭,伸手扶了王氏,低首輕聲道︰“娘,您先別惱,看看周圍鄉親的臉色再說。”

    王氏覺得莫名其妙,卻還是抬眼四下看了看,只見不少人對著大伯家幾人的方向,面露鄙夷之色。

    還有些本就尖酸的婦人,趁著大伯一家走上前看不到,在背後往地上啐口水。

    王氏心中這才有些了然,原來瑾瑜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讓大伯一家犯了眾怒,遭村民唾棄。

    旁人看趙氏那神色舉止,指不定在心里罵她狗仗人勢。

    自家兒子能考中舉人,又怎麼會是偶然?不用撕破臉皮,寥寥數語,無形中把對手推向眾人對立面,自己做了好人。

    怪不得,冬青從來不怒形于色,無論旁人說什麼,一直笑語嫣然。

    那是因為人冬青眼光長遠,見過大場面,看得透徹,一般農婦淺薄的算計都不放在心上,四兩撥千斤就推了回去。

    王氏心中陰霾散去,看了看旁邊的冬青,照著冬青的神情學了一番,掛上溫和得體的笑容。

    大狗一路跟人說笑,他家傻子弟弟如今是舉人了!

    翠枝看著冬青和王氏的舉動,她也不自覺跟著冬青學動作,慢慢走遠。

    李林深深看了冬青夫妻倆一眼,快步跟上。

    李老漢一行人,回到自己曾經的家,心里感慨萬千。

    當初想著萬一城里生計淘不下去,還要回到這里來操起老本行,沒想到冬青一手生意做得好,瑾瑜也一路考進了京城,看情形是不可能會回來了。

    一家人沒有吱聲,就算他們不會回來扎根,當初契約照樣生效,趙氏越是想貪圖他們家的地和房子,那契約就越會成為趙氏心里的一根刺,擔心他們哪天回來把地和房子收回去。

    若心無貪念,不論有無一紙契約,地都是自己種著,房屋自己住,能種幾年算幾年,自能過得舒心豁達。

    看著大伯家幾個女眷忙里忙外給他們收拾住處,瑾瑜領自家人坐在院里,老神在在吃著茶。

    既然她們如此喜歡自降身份的巴結,那自己一家人不享受白不享受,隨她們去折騰。

    因陳君然和瑾瑜一同中舉,兩人準備一道擺宴,村長與陳君然跟隨來了大伯家。

    一行人圍桌而坐,瑾瑜慢悠悠喝著茶,沒有提擺宴之事。

    大伯和三個兒子坐在桌子對面,大伯率先開口,道︰“明日的宴席怎麼說?要在哪里擺?”

    村長接話,道︰“這次中舉是大事,要請全村人吃酒,我們兩家的屋里都沒這麼大的場地,不如在河岸上擺。”

    沿河一帶地勢平坦,近日又風和日麗,在那里擺上百桌都不成問題,請村里的婦人幫忙,架上大鍋做吃,一輪就能吃完,省事兒。

    眾人一想,覺得此舉可行,就定了下來。

    村長又道︰“那我讓君平君安君逸三兄弟去能幫忙的人家請一下,順便讓她們把家里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搬著來。”

    眾人點頭,大伯皺起眉頭,道︰“那飯食菜品怎麼辦?全村人吃,一定少不了,我們家也沒這麼多糧食和菜,明日就要擺,時間太趕,現在日頭都偏西了,去鎮上買可能來不及。”

    冬青道︰“這個不礙事,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才沒順路從鎮上采購東西,而是準備就在村里買這些。家里有余下肉的,有糧的,有菜的,都可以拿來賣給我,村里人有錢賺,我們也湊齊了擺宴要用的東西。”

    村長一拍膝蓋,懊惱道︰“冬青你為何不早說?早知如此,方才把村民聚起來時,就應該一道把這事跟他們說了,順便通知她們明日一早帶上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過來幫忙,還不用君安他們挨家挨戶去通知。”

    冬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疏忽了,只能麻煩爹爹再去敲一次鑼,現在正值秋收季節,不用費力背去鎮上他們就有錢可賺,不會嫌麻煩的。”

    村長嘆氣,“那只能如此,這下可得商量好了,一並說了去,我可不想一日之內敲三次鑼。”

    一眾人哄堂大笑,只有大伯依然愁眉不展,“話是這麼說,但這事這麼大,總得有個掌事,管著用來置辦的銀錢還有買回來的東西,誰負責去買東西也是個問題。”

    趙氏與大伯對視一眼,在一旁插話,道︰“對啊,你們走一天路也累了,這事總得有個操辦的人。”

    他們想的,是明示暗示,瑾瑜松口讓他們家負責掌事,那銀錢和買來的東西就是他們管著。

    看李老漢一家如今的穿著,應該是賺了些錢的,一個月至少不會低于二十兩。

    這次辦事,有村長跟著添銀,兩家湊起來定是不少銀子,掌事多少是有油水可撈的,如此一遭下來能撈不少。

    瑾瑜對大伯和趙氏的小算計了然于心,尋思著要不就答應下來,他們也能省事,出些銀子,只需要坐享其成就行。

    冬青卻笑意盈盈,道︰“我不累,我能負責這事兒,買的東西我會把賬面記清楚,只是要麻煩幾位堂哥幫忙過秤。”

    她還記恨趙氏與周氏對翠枝的惡毒之語,一文錢的便宜都不想讓趙氏佔了去。

    而且,趙氏實在貪得無厭,她備了三十五兩銀子對付這次宴席綽綽有余,若是讓趙氏置辦下來,只怕大半都要進了趙氏的腰包,用在宴席上少之又少。

    花這麼多錢辦不出一場體面的宴席,旁人少不得說她們摳門。

    白白花錢還遭人詬病,恕她干不出這樣糟心的事兒來。

    果不其然,冬青把趙氏準備撈油水的路堵回去,趙氏臉色就有些不好,但沒法發作。

    大伯干咳一聲,“那行,既然都定下來了,大牛二牛你們跟著冬青和你陳叔去場子那邊,幫忙搭把手。”

    村長點頭,起身帶頭往場子那邊去,準備敲鑼召集村民,讓他們把家里能賣的菜和肉拿來賣給冬青。

    瑾瑜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跟著冬青走,他也去幫忙搬一下買回來的東西。

    腳還沒跨出門檻,就被大伯叫住。

    “二狗你等等,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嗯?”瑾瑜只得停住跨門檻的動作,轉身走到大伯跟前,看了一眼大伯身後的趙氏。

    “不知大伯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大伯吸一口老旱煙,吐出一圈白眼,眯著眼楮,道︰“嘶……不是大伯說你,你如今都是舉人老爺了,怎麼還被冬青管得死死的?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我們大男人,什麼事都應該自己做主,容不得女人指手畫腳。”

    看著大伯故作深沉和趙氏在身後假裝不耐煩大伯又不敢反駁的模樣,瑾瑜突然笑起來。

    大伯莫名其妙,從煙霧里抬頭看了瑾瑜一眼,“你笑什麼?現在管教還來得及,不然日後你進了官場,她若再指手畫腳胡攪蠻纏,可能會毀了你的前途,不得不防啊!自古都有紅顏禍水的說法,多少英雄豪杰,最後一世英名就毀在女人身上。”

    瑾瑜笑了一會兒,收斂些許笑意,問道︰“那大伯覺得,該如何管教冬青才能防止她毀了我的前途?”

    只見大伯吞雲吐霧的想了一會兒,道︰“不如從今兒開始,從一件小事著手,她主動要去做這個掌事,你擺出大男人該有的架勢,命令她不許做這個掌事,看她會如何。”

    “哦?”瑾瑜挑眉,“我管教妻子總不能耽誤明日的宴席,得有人采辦,不讓她做掌事,那這個掌事該由誰來當才合適?”

    大伯滿面苦大仇深,“這倒是個問題。”

    這時趙氏在後面接話,道︰“不如這樣,讓你大伯來,你大伯算賬快著呢,我們是一家人,總不能不幫你,讓你宴席辦不下來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

    瑾瑜又笑,“那還真是十分感謝大伯和大伯母的良苦用心,這般的為我操心。”

    大伯起身,收起煙袋,“謝什麼,你是我親佷子,不幫你幫誰?那我們這就過去,我接手掌事采辦,你將她帶回家背著人管教,好歹給她留些面子。”

    趙氏跟著大伯走到門邊,卻看瑾瑜不見動作,奇怪道︰“怎麼不走?”

    瑾瑜突兀地笑了一聲,“大伯和大伯母雙簧唱得不錯,我也是身上沒零錢,不然都想往你們跟前丟錢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趙氏臉色有些不對,怎麼聽都覺得瑾瑜這話是在諷刺她們。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瑾瑜驀地陰下臉來,“冬青是我的妻子,我就願意慣著她,就願意她對我指手畫腳胡攪蠻纏,什麼時候輪到大伯來插手管教了?”

    看瑾瑜不留情面,大伯臉色十分難看,卻沒有開口,倒是趙氏忍不住先跳腳。

    “你別不識好歹,我們也是為了你好,冬青那個妖婦,不知道對你施了什麼妖術,不然你一個傻了十幾年的傻子能變聰明?可能都給你下蠱了,你看看哪個男人會對妻子言聽計從?你自己都不覺得奇怪?”

    瑾瑜覺得趙氏可笑至極,自己身為女人,卻要推捧男權,就好像自己被男人奴役毫無人權可言還十分光榮一般,實在可悲。

    “不覺得奇怪,我還樂意讓冬青騎在我頭上呢,我還樂意給冬青當牛做馬,你奈我何?若是她能施妖術讓我變聰明,大可對我再施幾百個妖術,我不介意,以免淪落得跟你一樣愚昧不堪。”

    “你!你……”趙氏被瑾瑜氣得臉色鐵青,指著瑾瑜直跺腳,說不出話來反駁。

    大伯上前一步,沉聲道︰“二狗,你這話就過份了,貿然插手你的家事是我們不對,但你怎麼能這麼跟你大伯母說話?無論怎麼說,我們都是你的長輩,你讀聖賢書考上舉人,就是這麼對長輩說話的?”

    瑾瑜好笑道︰“ ……還知道拿倫理道德來壓人?長輩?麻煩你們先去河邊照照自己還有沒有個長輩樣,頂著長輩的帽子就能因為蠅頭小利為所欲為?長輩二字,並非你們倚老賣老作惡事的擋箭牌。”

    大伯被堵得啞口無言,是他小瞧了冬青的能耐,也小瞧了瑾瑜的辯駁與自主能力。

    這個法子是趙氏對他提議的,以男人的角度施以激將法,一般男子被他們夫妻這麼一套下來,多少都會有些動搖。

    他一尋思就答應一試,想著瑾瑜畢竟年輕,血氣方剛,又正值春風得意之際,一定經不住這套激將法刺激。

    沒成想,能考上舉人的人不是善茬,太有主見,不容易被人影響。

    瑾瑜看著眼前的二人,搖了搖頭,“激將法還是挑撥離間煽風點火我見得多了,對我沒用,下次省些力氣。”

    說完往門外走,走至二人身側,瑾瑜停住腳步,冷聲道︰“你們怎麼編排我都無所謂,但貶低冬青的話我不想聽到第二次,否則不要怪我不念舊情!”

    本想著都是親戚,為了不讓李老漢難做,他會維持表面的虛情假意。

    只可惜,別人並不領會他的好意,非要弄得難看。

    那便讓它更難看,左右他們家人都挺好看的,難看也只能是別人難看。

    瑾瑜走遠,留下大伯與趙氏在院里,方才瑾瑜的語氣,寒涼得如同冰渣子,順著腳底蔓延到了頭頂心。

    半晌,二人才回過神來。

    大伯懊惱不已,瞪了趙氏一眼,手指往趙氏腦門上戳,“老早我就跟你說過不要算計別人!這下好了,我費勁攢起來的那點情分一散而空,以後二狗怎麼可能提攜大河?讓你給我出餿主意!”

    趙氏被大伯狠狠戳了幾下腦門,險些站立不穩,喏喏不敢搭話,心里把大伯從頭到腳咒了個遍。

    說的好像只有她想算計別人似的,要是大伯沒那麼點小心思,怎麼會答應她的提議?

    到頭來事情砸了,就什麼黑鍋都往她身上甩。

    瑾瑜離開大伯家,迅速調整心態,滿面笑意來到場子上。

    已經有不少人家,拎著白菜或是蘿卜臘肉等等東西,排著隊走向冬青。

    李大牛與李二牛搭手過秤,李林和大狗翠枝幫忙收放清點,冬青登記在賬本上,按市價結錢給村民。

    換了錢的村民喜不自禁,比拿去鎮上方便多了!都不用守著賣,價格也高。

    冬青看到瑾瑜過來,抬頭笑得眉眼彎彎,“瑾郎,你為何這麼慢才過來?”

    瑾瑜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冬青光滑的臉頰,“無事,不過是在路上遇到村里人,閑扯了幾句。”

    冬青嗔怪看了瑾瑜一眼,“莫要動手動腳,大伙都看著呢。”

    “嗯?有麼?”

    瑾瑜轉臉看向眾人,本來圍觀的眾人立刻轉頭假裝看風景。

    那扇銅鑼可真好看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8 04:46 PM

第66章 豪氣

    看眾人那強行看風景的模樣,瑾瑜不禁好笑,憋笑扯開話題,道︰“已經買了多少?你有沒有算算攏共買多少合適?”

    冬青手上不停,道︰“算過了,我們不了解他們的飯量,我都往多了算的,保證只多不少,也不會多太多,若是吃完席沒用完的,可以留給干爹處理。”

    瑾瑜沒有異議,“行,那你看著辦,我今日就不動腦了,干點賣力氣的直頭活,隨便支使我做什麼都行,我的掌事大人。”

    “不要臉皮……”冬青不敢去看瑾瑜和四周村民,莫名覺得瑾瑜最後那句話讓她臉皮發熱,十分羞人。

    那是因為,兩人共赴巫山時,瑾瑜總愛在耳邊稱她大人,語調與此相似。

    聲音低沉沙啞,透著一絲絲磁性,仿佛從骨頭上刮過,刮得人渾身發麻。

    小圓站在冬青身後,看冬青白皙的耳朵慢慢爬上砣紅,最後,小巧玲瓏的耳廓耳垂變得鮮艷欲滴。

    不由得掩嘴偷笑,覺得自家主子萬分惹人憐愛,如此容易害羞。

    冬青這般模樣,還是不要讓瑾瑜看去的好,否則大庭廣眾,他就有得罪受了。

    在場子上采購了夠數的食材,瑾瑜領著幾個青壯年,將東西搬到做飯燒菜的場所。

    村長看過冬青的賬本後,回家取賬面上一半的銀子給冬青。

    清水溝數百戶人家,人口最少的兩三人,多的可達十余人,全村人敞開肚皮吃一頓,光主食都是一個不得了的數。

    為了方便,冬青沒有買苞米粒,而是買已經磨好的苞米面,明日拌濕就能蒸來吃。

    苞米面每斤的價格比苞米粒高兩文,因為苞米面已經篩去了皮兒與不能吃的部分,剩下的全是精華。

    這次買了一石苞米面,數百斤肉,各種蔬菜數百斤,看上去一大堆,攏共花銀錢二十一兩又二錢銀子。

    村長拿了十兩又六錢遞給冬青,冬青倒沒有推脫,順勢接在手里。

    兩家一起承辦宴席,省了不少錢,否則就算只有一人中舉,照樣要宴請全村人,宴席費用得那家全力承擔。

    村長順便通知了家里有大姑娘小媳婦兒的人家,明日帶上鍋碗瓢盆來幫忙,再有就是來參加宴席的,到了晚飯時間,帶上自家的桌椅板凳到河沿邊上。

    如此一來,就相當于他們不用操心桌椅板凳的問題,讓村民自己來自己坐,他們只需要往桌上上菜就行。

    處理完這些事,天色已經擦黑,差不多該去歇息,明日又是忙得腳不沾地的一天。

    一行人正往住處走,李林忍不下去,湊到冬青和瑾瑜中間,低聲道︰“我看你們大伯家就這麼點地兒,我睡哪兒?”

    大伯家沒有足夠的歇處,雖然騰了三四張床出來,但小圓一人要佔一張,剩下的只夠李老漢家三對夫妻歇息,李林就找不到放處了。

    瑾瑜斜目看李林一眼,“找個木樁子,削尖,把你釘了掛在牆上,省時省地兒。”

    “……”

    李林噎住,嘆氣道︰“我說真的,要是沒地兒給我睡,我就半夜睡到你跟嫂子中間去!”

    “你敢!”

    瑾瑜與冬青異口同聲,李林當真是皮癢。

    陳君然無奈,上前道︰“我家有住處,若不嫌棄,小林跟我去吧。”

    “嘿嘿,不嫌。”

    找到願意收留他的人,李林立馬松開瑾瑜,轉身搭上陳君然的肩。

    瑾瑜道︰“那小林子你就跟君然去歇息,明日可不要睡懶覺,你要起來跟著幫忙。”

    李林擺手,“行行行我知道了,你跟老媽子似的,嘮嘮叨叨嘮嘮叨叨。”

    與陳君然勾肩搭背走出一截,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小林子這個稱呼,怎麼聽著這麼別扭呢?

    瑾瑜嘆氣,李林還嫌他嘮嘮叨叨,他卻感覺自己沒當爹就操起了當爹的心。

    天天擔心李林天一腳地一腳的摔了,或者嘴太欠,他一不留神李林就被人揍了。

    李林的父母怎麼放心李林獨自在外行走的?

    不禁又嘆氣一口,為何他要放心不下?

    回到大伯家,推門進去。

    只見大伯與趙氏坐在院里凳子上,面露忐忑之色。

    二人看瑾瑜等人回來,像屁股長瘡似的從凳子上彈起來,尷尬的扯著嘴角陪笑臉。

    大伯試探道︰“你們……事情辦完了嗎?需要我們做點啥不?”

    問完,與趙氏打量著李老漢一家人的臉色。

    瑾瑜面色清清冷冷,看不出個所以然,旁的人倒是與白日一個臉色,沒有甩臉子。

    冬青笑道︰“辦完了,今日已經無事,大伙早些歇息,明日可能要麻煩幾位堂嫂幫忙做飯燒菜,幾個堂哥跟著瑾瑜干點力氣活。”

    大伯這才松了口氣,看樣子瑾瑜沒把那事說給李老漢家其他人聽。

    當下感激的看了瑾瑜一眼,心里提醒自己長點記性,穩住腦袋,別再被趙氏攛掇,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就與瑾瑜撕破臉皮,得不償失。

    “那就好,灶上燒得有水,你們忙一天了,泡一下腳再去睡。”

    瑾瑜掀起眼皮看了對面二人一眼,他的身份擺在這里,經此一事,大伯應該再不會做那些腦殘事了。

    “小嬸子!”

    一個半大孩子從屋里跑出來,腰帶都沒系上,一頭扎進冬青懷里。

    大河已經睡下了,剛蓋上被子就聽院里冬青的聲音,掀開被子一溜煙跑了出來,衣裳都來不及穿整齊。

    冬青一個趔趄,暗暗感嘆大河力氣真大,笑著輕摸了摸大河的頭頂。

    “大河,你有好好背書麼?”

    “有!”大河站直身子,背著手,搖頭晃腦一本正經背起了冬青之前給他的千字文和三字經。

    李大牛和小趙氏看著朗聲背書的大河,面露傲色,他們家大河就是了不起。

    大河背完,滿眼亮晶晶的看著冬青,里面盛滿了期待,期待冬青誇獎。

    “大河真乖,特別厲害!”冬青捏了一把大河的臉,美目彎成一條縫。

    大河如願以償得了誇獎,頓時望著冬青滿臉傻笑。

    大伯捋了捋下巴上的幾根胡子,欣慰道︰“大河確實機靈,上次你們走後,我們把他送去跟著季老頭認字兒,季老頭誇大河聰明,說要收大河為徒,教他行醫呢!”

    王氏來了些精神,“真的嗎?那倒是不錯,能賺錢還能給人救命,是個好差事。”

    大河這孩子是大伯家唯一一個王氏覺得稍微順眼的,雖然也不討她喜歡,但至少沒有跟他家大人學陰陽怪氣。

    誰知大河 道︰“我不要學醫,我要跟小叔叔一樣,去考功名做大官。”

    大伯和李大牛等人哈哈大笑,覺得自家大河出息,有抱負。

    李大牛期盼的看著冬青,“弟媳婦兒,你覺著……大河有機會跟二狗一樣考個舉人什麼的嗎?”

    冬青笑了笑,“有機會,大河還小,讓他專心多學幾年,讀熟了四書五經,理解了其意,就可去縣試一試深淺。”

    “哈哈哈這就好!”

    得冬青肯定,李大牛春風得意,招呼小趙氏領大河去睡覺,“大河明日還要早起去季老頭那兒,快領著他睡去。”

    瑾瑜一直沒說話,看冬青喜歡大河,就隨她去了。

    自己則去灶屋打了熱水,端著往趙氏給他們準備的房間走,“冬青,來洗腳,洗完早些睡。”

    李老漢家對此習以為常,瑾瑜經常會給冬青打水洗漱,幫著穿戴,這麼些年過去,他們已經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只是小圓斂眉搖頭,所以她這個婢女要來作甚?當個擺設麼?

    立刻緊隨其後,進屋去把床鋪好,再來伺候冬青洗漱。

    大伯家一眾人大眼瞪小眼,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這麼積極伺候人的丈夫。

    艷芳看小圓這個妙齡女子跟著瑾瑜進了屋,忍不住好奇道︰“方才進去那女的是誰?”

    冬青剛回來,她就注意到了一直跟在冬青身後的小圓,看上去年輕貌美,身段縴細窈窕,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味道,她第一時間想到狐媚子這個詞。

    她是見不得自家男人瞄別的女人,看小圓跟在冬青身後伏低做小的姿態,她以為瑾瑜中了舉人就納了個妾。

    但瑾瑜並沒有將目光流連于小圓身上,小圓看向瑾瑜也毫無男女之情的感覺,倒是看冬青時會滿臉溫柔笑意。

    現下小圓又跟在瑾瑜身後進了屋,讓艷芳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這是個什麼情況。

    艷芳這問話一出,大伯幾人看向冬青,他們也好奇小圓是何許人。

    冬青還未開口,翠枝就道︰“她啊,叫小圓,是冬青在湘廊花一百二十兩買回來的丫鬟,負責伺候冬青起居,時不時還能幫著我做活,可帶勁了。”

    這般說,她承認是在向大伯家炫耀,她們就是在城里站穩腳跟了,都能花一大筆錢買丫鬟了,想看笑話,門都沒有!

    果不其然,大伯家一眾人聽完翠枝這話,心中駭然,分明沒過去多久,李老漢家都開始買丫鬟了!而且是一百二十兩!

    趙氏喃喃道︰“一百二十兩……我們全家苦七八年苦不起來,丫鬟都這麼貴嗎?當初冬青買回來不是只花了六兩銀?”

    王氏揚眉吐氣,“那怎麼能比?冬青是裝傻來清水溝的,跟府城里正兒八經的丫鬟價差得遠了!”

    說實話她們也不知道真正的丫鬟什麼價,但吹牛怎麼吹都行,因為自家有底氣。

    冬青看著王氏和翠枝得意的小模樣,沒有拆穿她們。

    像小圓這樣會琴棋書畫,會中饋懂禮儀品相上等的姑娘,若作丫鬟來賣,至少能賣三十兩以上的價。

    青樓女子的價一直居高不下,因為青樓女子賺錢多,牙婆不會以丫鬟的價賣姑娘給青樓。

    青樓為防止一些死腦筋的姑娘們偷偷攢錢給自己贖身,贖身一般都要買入價雙倍,前期吃穿用度都是現成的東西,日子倒是過得不錯,就是沒現銀可拿。

    不過,大多數姑娘只要一開始調.教好了,後面能賺大錢老鴇會分錢給她,左右都是賤籍,還不如趁著年輕多賺些錢養老。

    等年老色衰,對老鴇沒了利用價值,還能收買入價雙倍的贖身錢,而妓.女為自己贖身後,用這些年以青樓為踏板賺的錢優渥過完余生,屬于相互合作的關系。

    像小圓這麼死腦筋的青樓女子其實很少,旁的都忙著物盡其用掙錢花。

    翠枝和王氏拉了一把仇恨,心滿意足洗漱去睡覺。

    李老漢家眾人一夜酣眠,大伯一家可能就要輾轉反側了。

    翌日,王氏翠枝等起了個大早,天剛蒙蒙亮,就去把大伯和王氏叫醒。

    既然天天把“都是一家人”這句話掛嘴邊,那就趕緊起來幫忙擔水背柴。

    雖然不指望趙氏這個偷奸耍滑的慣犯能幫忙干多少活,但想著能折騰她,王氏就樂意。

    冬青指揮著眾人按部就班,把要洗的東西搬到河邊,就在河里清洗,洗肉的洗肉,洗菜的洗菜,削土豆的削土豆。

    瑾瑜領著一眾男丁上山砍了幾大堆柴,背到河邊給女眷燒火用。

    午飯是冬青與翠枝動手,中午這頓不是宴席,只給來幫忙的人提供飯食。

    用過午飯,冬青給瑾瑜撥幾吊錢,讓他帶上幾個壯年去鎮上,買幾大缸酒回來,隨意喝。

    瑾瑜自然領了命令下去,叫上村里力氣大的男子,沒有叫陳君然。

    鎮上比較遠,除了力氣,還得有幾分腳力才行,陳君然那秀氣的小身板,只怕光是陶土燒的酒壇就夠嗆。

    正準備招呼著走,瑾瑜轉眼看到擠在一堆大姑娘中間,幫忙削土豆的李林。

    “小林子,來我給你個好差事。”

    李林從花叢中抬頭,沒做多想,屁顛屁顛來到瑾瑜身前,手里還捏著個削了一半的土豆。

    “全兄,什麼好差事?還能比跟大妞小妞杏花梅花各種花一起削土豆來得好?”

    瑾瑜看了李林手里的土豆一眼,拿起丟回去,水花濺了姑娘們一身,引起一片驚呼。

    “唉?!全兄你作甚?”

    “做你一臉的杏花梅花,跟我去鎮上買酒。”

    瑾瑜強硬的拖著李林往路上去,李林哭爹喊娘,實則根本沒有用勁兒掙扎。

    臨近黃昏,河沿飄蕩著陣陣香氣兒,苞米飯的清香,臘肉的濃香,數味交雜,直教人津液橫生。

    瑾瑜終于從鎮上回轉,每人徒手摟底背了一個不小的陶壇子,互相搭手接下來,整齊放在一旁,恨不得隔著布封都能聞到酒香。

    李林放下那壇子酒,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喲喂我的老腰,要斷要斷要斷……”

    瑾瑜給了他一巴掌,“起來,年紀輕輕裝什麼慫,你缺乏鍛煉,以後我晨運帶上你。”

    “唉?”李林一愣,立刻從地上站起來,“別介啊全兄,看,我挺好的,用不上跟你晨什麼運。”

    他才不想跟著瑾瑜天不亮就起床溜達,睡一會兒懶覺多好?

    實在無法理解,瑾瑜每日讀書還要幫忙看顧家里生意,怎麼還能堅持每日起這麼早去溜達的?

    “全兄!喂?你在聽我說嗎?”

    瑾瑜沒有理會李林,幫冬青搭手去,他是前生病怕了,運動這事根本停不下來。

    而且,冬青喜歡他的肌肉,要保持。

    陸續有人帶上妻兒過來,肩上扛了一張桌子,手里拎著板凳,尋一處中意的位置擺上入座。

    看時辰差不多,飯菜熟了,人也約摸已經到齊,冬青招呼著眾人搬來菜碗,盛菜上桌,開壇倒酒。

    瑾瑜端了一碗酒,拉上陳君然站到所有桌子中間,朗聲道︰“感謝各位父老鄉親赴宴,我與君然敬大伙一碗!”

    說完一飲而盡,陳君然舉碗奉陪,場中一陣歡呼。

    瑾瑜一抹嘴,“各位吃好喝好,酒壇飯鍋在那邊,能吃多少盛多少,飯管飽,酒管夠!”

    “好!”

    場中氣氛一時達到高潮,全村人齊刷刷應好,中氣十足,直沖青霄,好不壯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2 07:08 PM

第67章 鋪子

    “李兄,君然,為何不等我來就開席了?”

    一道聲音傳來,瑾瑜循聲望去,只見李言卿站于外圍,負手而立,望著場中的二人笑。

    “言卿!”陳君然心下驚喜,幾步走到李言卿身側,引他入席。

    “來來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再干一碗!”

    酒過三巡,李言卿發出邀請,“我父親準備後天擺宴酬眾,你們二人可不能缺席。”

    “君然你若是不去,湘棉可能就不要我這個兄長了,我答應她一定會把你請過去的。”

    說著,轉臉看向瑾瑜,“還有李兄,雖然我們交集頗多,你卻從未與我父親見過,家父很想與你結識,你可不能推脫,帶上嫂子與大哥大嫂伯父伯母一起赴宴才是。”

    瑾瑜笑道︰“不會,不過我哥嫂和爹娘可能無法赴宴,城里挑花刺繡的事你知道,不能耽擱太久,她們堅信耽誤什麼都不能耽誤賺錢,所以就算我說可能也無用。”

    “這樣吧,我哥嫂爹娘明日要回城,到時候我會帶上冬青,與君然一同赴宴,絕不缺席。”

    說著,瑾瑜又想起什麼,轉身尋找李林的身影。

    李林正跟村里的老漢侃大山,瑾瑜走到他身後叫他一聲,竟沒有叫應。

    只得伸手拍了一下,李林猛的回頭,“誰!”

    瑾瑜皮笑肉不笑,“一驚一乍做什麼?我能吃了你不成?”

    “哦,全兄啊,什麼事?我可先說,這次你給我差事我也不干!”

    瑾瑜搖頭,“不是,李言卿邀請我們後天去他家赴宴,你要不要一起?”

    李林往李言卿的方向看一眼,思索片刻,搖頭道︰“不了,最近城里已經冒出一些跟風點制挑花刺繡的人,我得回去畫些新花色,否則賺不到錢了。”

    瑾瑜沉默一瞬,嘆氣道︰“這樣也行,待你日後中了秀才,我定帶上眾人為你祝賀。”

    李林豁然一笑,“那些都是虛的,有沒有都行,只是說給父母長臉,別的沒啥用。再說,明年你要參加禮闈,若是中了,還不知道要去何處為官,離得遠了,總不能還專程趕回來,就因為我一介小小草民考上秀才。”

    瑾瑜笑笑沒有回答,拍一下李林的肩,“那你繼續喝著,我先去應酬。”

    李林推著瑾瑜,“快去快去,別妨礙我喝酒。”

    瑾瑜莫名挫敗,這小子實在招人嫌!

    索性不再理會,轉身與前來敬酒的人說話。

    擺宴過後,陳君然李林和大狗都喝得醉醺醺的,就連一向穩重的村長,也因為心中喜悅,喝多了些,走路偏偏倒倒。

    陳君平三兄弟只得一人扶著一個,把村長和陳君然李林三人連拖帶拽送家里歇息。

    瑾瑜覺得自己這具身體很有潛能,上次成親時喝那點量就微醺,練過幾次後,今天喝的量是那次兩倍,也只是微醺。

    腳步略有虛浮,意識很清醒,還能控制身體動作。

    一覺睡到天光大亮,去昨日擺宴的河沿上一看,還有不少桌凳放在那兒,酒壇遍地都是,東偏一個西倒一個。

    昨晚吃喝開心了,不少人喝醉,碗筷還是女眷忙著收洗放起來,都沒有拿回去,今日才來數自家的東西。

    借來的碗筷鍋具冬青都有做登記,誰家借了幾個碗幾雙筷子過來,鍋的樣式也有寫,以免一些愛貪小便宜的人要拿別人家的東西,扯皮很難看。

    瑾瑜對冬青做事的手段很欣賞,事無巨細特別嚴謹,讓別人沒空子可鑽,省去不少麻煩。

    冬青為了管夠,昨日把買回來的食材全都煮了,卻沒有吃完,還剩下不少東西。

    昨日酒喝了個干淨,蒸的飯沒有吃完,肉鍋里只剩下少許肉湯,菜鍋里剩了不少菜。

    桌上收起來的殘羹剩飯集中在一個大桶里,準備讓村長拿回去喂豬喂雞。

    瑾瑜看著剩下的東西,問道︰“這些飯菜怎麼辦?剩的不算少,誰家一家人一下兩下也吃不完,都是好的,放餿了可惜。”

    聽到瑾瑜這話,趙氏立刻就想開口,卻被大伯摁了回去,別為了一點剩菜剩飯惹惱瑾瑜。

    趙氏甩開大伯摁住她的手,雖然冷哼一聲,卻沒有上前插話。

    這些吃的夠她們一家人吃十來天了,拿回去只要每頓都熱透了,就不會餿。

    但大伯是一家之主,他不願意讓自己上前,她也只好閉嘴。

    旁人沒有注意大伯與趙氏的小動作,冬青沉吟一瞬,道︰“一會兒她們幫忙的會來取自家家什,每個人分點吧,拿回去吃一頓也好。”

    瑾瑜點頭,“嗯,這個法子好,陳叔,大伯,你們先看看,把喜歡吃的拿走,剩下的再分給其他人。”

    趙氏喜笑顏開,“唉好好好。”

    當即取了自家的兩個鍋子,拿著木勺一個勁兒往鍋里挖飯,再用另外一個鍋子把肉湯倒走,土豆白菜挖了幾大勺。

    村長家二兒媳劉氏看趙氏的做派,立刻不甘示弱,取來鍋子與趙氏一起往自己鍋里裝東西,一個賽一個厲害。

    “……”

    眾人無話可說,就看著兩人撅著屁股在那裝東西了。

    村長干咳一聲,給二兒子陳君安使了個眼色。

    陳君安會意,上前拉了拉自家媳婦兒,“差不多了,拿回去吃不完也是浪費,還不如分給其他人做個人情。”

    劉氏看趙氏動作不停,剛想反駁,就看瑾瑜的大伯干笑幾聲,把趙氏拉開了。

    趙氏瞅一眼鍋子,見兩個鍋子都快滿了,就隨大伯把她拉開,也夠吃個兩三頓的,聊勝于無。

    趙氏歇了動作,劉氏看看自家鍋子,好像比趙氏的淺了些。

    趁著陳君安不注意,又挖兩勺,跟趙氏的差不多才作罷,心滿意足讓陳君安幫忙端回家去。

    瑾瑜除了覺得好笑,再無別的想法。

    冬青逐一把鍋具碗筷還給村民,順便讓她們舀上一些飯食帶回去。

    眾人自然笑逐顏開,順應的領了這個情。

    午飯過後,瑾瑜召集工人,讓翠枝大狗和李老漢夫婦先帶著眾人回城,李林一同跟著去趕制挑花刺繡,把生意顧好了才是正道。

    “誰看到三狼了嗎?”都要走了,翠枝才想起三狼來。

    縣城家里沒人,是帶了三狼一起回來的,只是白天很少見到三狼的身影,夜里也是半夜才回來。

    冬青道︰“我看它往山里去,就算它沒甚狼性,但終究是狼,也許想回去看看也不一定。”

    瑾瑜往山頭看了看,道︰“這樣吧,你們先回去,一會兒我去那邊喊一聲,讓它跟我們一道走。”

    “那成,我們先走了,你們路上注意著些。”

    瑾瑜揮手與眾人道別,目送她們爬上羊腸小路,消失在前山郁郁的林木中。

    冬青和瑾瑜又在大伯家待了一日,第二天與陳君然約著去李員外家赴宴。

    李員外家宅子很大,青磚灰瓦紅院牆,門前鋪砌石板路,偶有穿著樸素的丫頭僕婦進出。

    陳君然對李員外家的格局輕車熟路,直接就帶上瑾瑜與冬青,去了後院的小花園。

    說實話,瑾瑜有些羨慕李員外這樣的生活,在明山鎮首屈一指,家財雖比不得名門財閥,卻也衣食無憂過得愜意。

    怪不得李員外考了舉人卻沒往官場走,換做是他有這些家底,他也不願去爾虞我詐的官場,而是帶著嬌妻兒女,在小鎮過著悠然自得的小日子。

    幾人剛站定沒一會兒,一明媚少女如一只彩蝶般,衣袖裙角翻飛,翩然而至。

    “君然哥哥!”

    李湘棉一路急行,人未到跟前,欣喜之聲已入耳中。

    陳君然已經習慣李湘棉這般靈動的身影,每次來到李員外家,不出一刻,就能看到李湘棉鮮明的笑容。

    李湘棉沒想到還有旁人在場,一時赧然,假裝不在意,動作卻矜持不少。

    看著冬青,李湘棉覺得越看越眼熟,終于一些情景電光火石的從腦海閃過。

    “你是之前在集市刺繡的那個……姐姐?”

    冬青點頭,道︰“嗯,是我,久違了三姑娘。”

    李湘棉又看到冬青身側的瑾瑜,好奇道︰“你為何會在這?是來參加宴會的麼?”

    陳君然與李湘棉解釋來龍去脈,李湘棉櫻唇微張,顯得有些驚訝,沒想到去年冬青還在街上賣點心,今年就成了舉人老爺的妻子。

    看陳君然和李湘棉互動,冬青心里偷笑一下,拉了拉瑾瑜的衣袖,“瑾郎,我第一次來李員外家,不如我們四處看看風景如何?”

    瑾瑜附和,“自然,那就陪我家娘子四處看看。”

    兩人說著,離開了小花園,把地方騰給陳君然與李湘棉,暗戳戳盼著他們修成正果。

    面對自己的心上人,李湘棉和陳君然都是有些拘謹的。

    陳君然突然說道︰“待我明年從都城回來,就來娶你,等我。”

    說完不敢看李湘棉的眼楮,急匆匆往外走,“我去看看言卿需不需要我搭手。”

    幸福來得太突然,李湘棉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喃喃道︰“我會等……”

    轉身扶著自家丫鬟的肩膀,前後搖晃,“小梨你聽見了嗎?君然哥哥方才說明年會來娶我!”

    小梨被搖得頭暈,忙應道︰“聽見了聽見了姑娘,您再搖下去,小梨都要見不著姑娘嫁給陳公子了。”

    李湘棉興高采烈,準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家爹爹。

    來到正堂,卻又看見陳君然李言卿和瑾瑜三人,正與李員外相談甚歡,只得把腳收回去。

    先等等,等晚上宴會散了,再告訴李員外不遲。

    李員外很是欣賞冬青夫妻二人,覺得李言卿與這樣的人結交,于李言卿有利,比那些只會吟詩作對的文人強太多。

    宴會還算圓滿,人李員外辦的宴席叫宴會,他們辦的就只能叫宴席。

    因為他們宴請的是一眾村民,只為了吃喝圖個喜慶吉利,而李員外則宴請了明山鎮大大小小排得上號的人物,圖的是互惠互利。

    外加炫耀,不僅自己是舉人,自己的兒子年紀輕輕也考上了舉人。

    特別是對年輕時的情敵林員外,李員外是一點情面都沒留,親自提筆給林員外寫的請柬。

    你考數次沒能中舉,而我家有兩個舉人!

    李員外還著重感謝了瑾瑜當初那封信,讓他把林員外整治得猶如一條瘟犬。

    說起這些事,李員外哈哈大笑,透著道不盡的爽意。

    瑾瑜突然覺得李員外像個老頑童般幼稚,但只想說做得好!

    幾人在李員外家歇了一夜,次日啟程進了縣城。

    到了縣城後,三人馬不停蹄去了學院,找老師指點會試要點,盼著一次就能金榜題名。

    如今快九月下旬,明年二月初九就要考會試第一場,他們還有數月的時間,絲毫不能懈怠。

    其中還有除去趕路的時間,趕路雖然也能學習,但終究難以專注。

    黎國沿用了前朝的都城,定都晉安。

    晉安所處之地,是黎國七州當中最大的州,雍州。

    廊州距雍州的距離雖然不算最遠,卻也不短。

    一些買不起代步工具的考生,要步行至晉安應試,至少冬月就要啟程,走上個三月有余,才能在第一場考試之前趕到晉安。

    所以才會有趕考一說。

    而瑾瑜準備與陳君然李言卿同行,買一匹馬代步,一月左右就能從廊州到達雍州晉安。

    他們應該是開年才從廊州啟程,在二月初五之前到達即可。

    參加科舉考試,縣試府試與院試對文字筆跡沒有很大的要求,只需要卷面整潔字跡清晰。

    從鄉試開始,就寫,台閣體寫得優秀,無形中都能加分。

    瑾瑜決定剩下的幾個月,用來鑽研字體與行文。

    國情已了解得差不多,四書五經只需要定時溫習,再往行文和字體上加些分,應該不至于落榜。

    為此,瑾瑜專門借了楊天尋的手稿,看楊天尋的行文是如何遣詞用句,他只能依葫蘆畫瓢,希望到時候能把瓢畫得像葫蘆一些。

    台閣體則是一種方正、光潔又烏黑,大小平齊的字體。

    講究色黑、結構緊密、字體方正、大小一致。

    在瑾瑜看來,特別像現代刻在碑石上的字體。

    瑾瑜初始學寫毛筆字時,學的是正楷,與這台閣體差距不算大,只是後來他寫得快了,會帶上前生略有潦草的習慣,往行楷方向偏移。

    此前參加鄉試時,他花了些時間矯正,力求與模板範文一模一樣。

    但因為鄉試前他需要鑽研的東西太多,用來矯正字體的時間太少,臨到考試前夕,沒能練得太熟。

    在鹿鳴宴上,湘王還專門提點他行文生澀。

    他只想說多此一舉,他自己什麼樣自己心里難道沒點數?還需要湘王拿來做人情。

    好在他曾經的主職是畫畫,剩下這些時間用來臨摹字體完全不用擔心,他把日常能用到的字都找來台閣體模板,就當是畫畫了。

    臨摹別人的畫,對他而言小菜一碟。

    不過還要與陳君然一起,時不時抽空點制幾套挑花刺繡新花色。

    趙氏都能想到復制他們的花色去換錢,城里奸滑的人更多,而且他們還領著幾十個工人復制,動靜不小。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少人從出售挑花刺繡的鋪子里買了各種花色,拿回去就復制十幾二十套的。

    這山河縣,恨不得滿大街都是挑花刺繡了。

    所以他們要一直點出新花色,才能維持此前的收入,單靠李林一個人,有些力不從心。

    自挑花刺繡生意做起來,冬青就料到了這一天,所以心里不慌,只是讓李言卿的人手一直往外邊的縣城推銷。

    這個縣城淪陷了,那就換個新的縣城,無論如何都有錢賺,直到黎國所有的縣城都被挑花刺繡覆蓋,她們也賺了足夠的錢,就轉行做別的生意。

    而黎國有近千個縣城,挑花刺繡的生意,至少是還能做兩年的。

    只是路途遠了的話運輸費用會增加,劃不來親自去推銷。

    而且,旁人看到了商機,就會把依葫蘆畫瓢,招攬會作畫之人,再招攬普通工人參與復制。

    山河縣在最開始幾個月讓冬青賺了幾千兩後,銷量開始下滑,每月淨利潤從七八百兩降到三百兩左右。

    冬青就把這些余下的挑花刺繡,全部供貨給別的縣城。

    有了足夠的供貨,兩個月後,最開始推銷的那兩個縣城也開始出現下滑跡象。

    而且薄雲縣的商鋪直言不再需要從山河縣供貨,因為他們自己已經有能力點制挑花刺繡了。

    不過冬青讓人打聽了一下,他們也只能自給自足,在薄雲縣內銷售。

    他們那邊沒有瑾瑜加持,也沒有冬青運作,畫手分成較高,運往外縣照樣需要費用,價格不會比山河縣運去外縣的便宜。

    既然都是一個價格,可能還會高,花色又不如山河縣提供的新穎,那些商鋪為何要棄山河縣的貨源而顧薄雲縣?

    所以,若薄雲縣要外銷,只能更往外,延伸到冬青嫌路遠而沒去推銷的縣城。

    薄雲縣開了這個先例,不少商鋪也蠢蠢欲動,但缺少契機與手腕,一時半會兒弄不起來。

    目前只有薄雲縣一城自己開始制作,別的都還從冬青這邊進貨。

    反倒是山河縣,雖然有那麼兩波人跟風復制,但沒人起心思跟冬青一樣,找畫手,拉幾十個人大規模制作。

    山河縣內挑花刺繡已經沒有長遠的市場可言,而臨近的縣城供貨也被冬青搶佔了先機。

    他們再興師動眾可能連本都回不來,還不如偷偷摸摸復制冬青她們點制出來的花色,不要太多成本,劃算!

    冬青叫了一家人蹲在院里,商量分出人手做點別的稍微大一點的生意,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不是她的作風。

    “爹娘看了半年多的點心攤子,也是時候發揮作用了。”

    李老漢和王氏摸不著頭腦,“發揮什麼作用?我們老兩口每個月就十多兩收入,跟你們動不動幾百兩的生意比不得,能有什麼作用?”

    人心都是貪婪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最初,全家一個月十幾兩收入都笑開了花,後來冬青把挑花刺繡的生意做大了,每人每個月至少分到幾百兩,心也就跟著大了。

    若是現在冬青說挑花刺繡生意下滑做不下去了,又回到以前一個月幾十兩的境地,只怕誰心里都不會好受。

    冬青也不會容許這種事。

    “是這樣,我們合伙開一家點心鋪,就在你們擺攤旁邊的屋子,現在十二月初,你們在那里整整擺了七個月的攤兒,一定經營了不少老顧客。”

    “從明兒個起,有人來買點心,你們就告訴他們,我們要進後面的屋子里賣,讓他們改天直接去鋪子里買,剛開張就有了基礎。”先前沒有荒廢點心生意的意圖,就在此處。

    翠枝和大狗聽得雲里霧里,翠枝問道︰“爹娘擺攤那里,後面哪兒有屋子給我們開鋪子?”

    冬青唇角一勾,道︰“就是那間茶鋪,爹娘你們都不注意看的嗎?今天傍晚我從那里過,老板說在小地方開茶鋪開不下去,他那屋子要賣出去,剛好我帶著收回來的貨錢,就付了一百兩定金。”

    “啥?”大狗有些不敢相信,為啥總感覺什麼事都能讓冬青踫上?

    瑾瑜對此倒不意外,冬青能總是抓住機會,是因為冬青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膽大心細,當機立斷,從來不拖泥帶水。

    翠枝心思也不差,既然決定要做,就立馬著手去做,“那……那鋪子要多少錢才能盤下來?”

    “那個地段好,東家說出租的話一月三十兩紋銀,若是買下一次付清的話,要六百五十兩。”

    翠枝皺眉,“好像有些貴了,那鋪子也不算特別大,租又挺劃不來的。”

    瑾瑜點頭,確實是有些貴了,他們一個月才掙一千出頭的銀子,買這座偏僻小院只花了八十兩。

    不過瑾瑜了解冬青,道︰“你既然交了一百兩定錢,肯定已經商量好價錢的。”

    冬青一副奸詐的小模樣,“對,我跟東家還價了,最終以五百八十兩的價格成交,還連上鋪子里的那些櫃台。”

    “那些櫃台我看過了,是松木的,質量還行,至少能用個三五年。”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2 07:16 PM

第68章 啟程

    聽完冬青的話,李老漢搓著手,來回踱步,“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張?我跟你娘這半年多也存了好幾十兩銀子,可以給你們湊上。”

    冬青想了想,“這件事自然是越快越好,等過了年,瑾瑜就要去晉安參加春闈,趁著現在還有一月時間,我們搭手讓生意走上正軌,瑾瑜與我無了後顧之憂,才能放心去晉安,瑾瑜也好安心做題。”

    翠枝眉眼一彎,點頭附議,對李老漢夫婦笑道︰“那些錢是你們老兩口辛苦存的,留著想買什麼買什麼。我手頭不緊, 冬青夫妻倆要用錢的地方多,挑花刺繡這生意也是他們照顧我們,他倆要顧及挑花刺繡還要上晉安趕考,這次不管錢和力,我與大狗出大頭,爹娘幫忙,利潤對半分成如何?”

    冬青對此沒有異議,她們是一家人,她與瑾瑜顧挑花刺繡的生意,翠枝大狗和李老漢夫妻顧點心生意,錢大伙兒分。

    況且,日後瑾瑜授了官還不知道要去何處,她肯定要跟著一同前去,這點心鋪子相當于整個兒的留給了大房。

    現在讓翠枝出大頭,日後翠枝和大狗收下整個鋪子也沒什麼心理負累。

    旁人是夫唱婦隨,而有關生意上的事,瑾瑜一切都以冬青的決定為準,只要冬青說好,那就是好的。

    李老漢與王氏也覺得可行,他們老了,只要看兩個兒子過得好,兩房兒媳不生齟齬,一家子和和美美就什麼都好。

    商定之後,翠枝取了四百兩銀子給冬青,讓她拿去把房契換回來。

    冬青已經用自己的錢交了一百兩定錢,如此冬青只需再添八十兩,就足夠五百八十兩,買下那個鋪子。

    鋪子交接完成,冬青領著小圓把它里里外外打掃一遍,再找木匠打磨一塊光滑的木板。

    旁人開店都是取了名字,而後找木匠雕刻牌匾,刷上漆,才掛在門上。

    但她們急著開張做生意賺錢,時間緊迫,來不及讓木匠細細雕琢牌匾。

    冬青準備打磨一塊原色木板拿回家,讓瑾瑜用粗毫題上名字,墨跡干了去就能掛在店鋪門上。

    冬青抱著木板回家時,一家人都還沒來得及給即將開張的鋪子取個像樣的名字。

    瑾瑜看著眼前這一大塊木板,哭笑不得,“等他們回來商量一下再說,以免不滿意沒法兒擦去。”

    冬青點頭,“也成,反正今兒個也不開張,下午商量好了,今晚你就寫好,明日掛上,後天開張。”

    “嗯?”瑾瑜有些驚奇,“開張不用瞧日子嗎?不是說要找一個吉日?”

    他想著冬青怎麼說都是土生土長的古人,應該是要信這一套的,哪怕現代也有不少人信這一套。

    且不說是真是假,這個于人的士氣心態很有影響。

    冬青嘴角露出一個小梨渦,“城里幫忙瞧日子的人太貴,只是翻翻萬年歷罷了,就收二兩銀,還不能跟他還價,否則他嘴上無遮攔瞎封贈,給人添堵,所以我去書齋逛了一圈。”

    這話說得讓瑾瑜有點懵,前者跟冬青去書齋逛了一圈有什麼必然聯系?

    瑾瑜還沒開口,冬青又道︰“萬年歷也貴,而且買回來我們走了爹娘大哥又不能看,于是我在書齋偷偷翻了翻近日的黃歷,後天臘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只是忌祭祀治病破屋大修,咱就後天開張。”

    “哈哈哈哈哈!”瑾瑜想象一下冬青偷偷摸摸在書齋翻萬年歷的模樣,就忍不住笑得停不下來。

    為什麼可以這麼招人喜歡?實在讓人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就不把持,上前抱個滿懷,蹭了半晌才松開。

    冬青被瑾瑜揉亂了發髻,面紅耳赤,瞪了瑾瑜一眼,“這還在院子里呢,若李林或是大哥大嫂爹娘他們回轉怎麼辦?”

    她發現瑾瑜越發粘人,一言不合就黏上來,推也推不開。

    瑾瑜張開雙臂,“這不,他們並沒有回轉,左右頭發都亂了,再來抱一個。”

    “哼……你走開,還不辦正事去!”

    瑾瑜只得放下手臂,去辦冬青說的正事。

    到了晚上,眾人回家,冬青就把取名字和決定後天開張的事說一下。

    李林率先開口,“我覺著就叫李記點心鋪吧,我家的布店也叫李記,多親切!”

    瑾瑜道︰“好,那我們就排除李記這個提議。”

    “……”李林以為瑾瑜認同他的說法,才一錘定音說好,結果後面那句才是重點。

    “全兄,你不跟我唱反調是不是就渾身不樂意?”

    瑾瑜接著道︰“誰還有什麼好的提議?”

    李林氣得跳腳,瑾瑜直接就忽視了他的話。

    家里人已經習慣瑾瑜捉弄李林,看李林跳腳的模樣,心里還有些暗爽。

    誰叫李林平時一開口就氣死人不償命?只有瑾瑜能將李林氣得跳腳。

    冬青出來打圓場,“好了別鬧了,說正經的,我覺著簡單取一個,好聽又容易認就行。”

    翠枝也道︰“嗯,冬青說得有理,來買點心的一半往上不認字兒,名字不用太計較。”

    瑾瑜嘆氣,“叫做李記也太普通了,山河縣姓李的人又特別多,隨意從街上過一遭,就能看到不下三個李記,賣布的賣線的都有。”

    冬青道︰“叫長寧如何?”

    王氏在嘴里來回念了兩遍,拍板道︰“成,就叫長寧吧,不管它什麼意思長什麼樣,反正我聽著挺好聽。”

    大狗笑,“我也覺著聽好聽,順耳。”

    瑾瑜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寫上了,你們覺得寫上長寧點心鋪還是直接就寫長寧二字?”

    冬青思索片刻,道︰“寫長寧點心四個字吧,雖然我讓爹娘經營了半年的口碑,回頭客不少,但日後還會有新顧客上門,只寫長寧旁人不知道你是賣什麼的,也不一定有耐心歪著往里瞅。”

    “好。”

    瑾瑜應下,取了粗毫過來,把木板放到桌上,端詳一瞬,確定四個字的位置,蘸墨揮毫。

    不出片刻,“長寧點心”四個字已躍然其上,整體結構勻稱美觀。

    李林不記仇,看瑾瑜寫完,立刻撫掌稱贊,“全兄好書法!當真入木三分!”

    又湊近看了看,李林皺起眉頭,“單看字的話這格局十分勻稱,但你外邊留這麼寬的空白作甚?整體一看就很不美觀,空白太多,字又太擠。”

    說著抬頭嘆息,“這牌匾只怕是廢了,要重新打磨一塊重寫,若是耽誤了嫂子開張的日子,這木板就只能留著給全兄的膝蓋用。”

    “你懂個錘子。”

    瑾瑜忍不住反駁,冬青才不會讓他跪木板,而且這牌匾他還沒弄完,李林就妄下定論。

    瑾瑜不再理會李林,換了一支細的硬毫,在他留出來的空白處落筆。

    這下不止李林好奇,冬青翠枝幾人也偏頭看,想看瑾瑜能弄出什麼花樣來。

    瑾瑜在給牌匾描邊,下筆很快,不多時完成一半,眾人才看出瑾瑜要做什麼。

    待整體畫完,李林目瞪口呆,明明只是平整的木板寫上字描上畫,看著卻跟浮雕牌匾一般,中間的字和邊上的花紋好似是凸出來的。

    “這……這這這全兄你方才拿的是筆還是刀?”

    說著,不禁想伸手去觸踫牌匾,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凸出來了。

    卻被瑾瑜一巴掌打回去,“別踫!墨跡沒干,踫花了你要給我重新補一個。”

    嚇得李林趕緊抓緊自己的手,怕自己控制不住好奇心,真把它給摸花了。

    雖然他迄今為止作了不少畫作,畫技也不算差,但要讓他像瑾瑜這樣畫出來,還真是難為他了。

    冬青心下震撼,她有幸見過瑾瑜給她畫的畫像,如今還藏在貼身的荷包里,但沒想到瑾瑜用筆能畫出浮雕的效果來。

    瑾瑜看著眾人見鬼一般的神情,有些好笑,他不過是突發奇想畫一下立體畫,營造一種視覺誤差,讓人誤以為那是凸出來的。

    大狗揉了揉眼楮再看,還是一種效果,感嘆道︰“這……簡直太神奇了!”

    冬青覺得自家丈夫就是能干,她只花了一塊木板的錢,卻得到一塊浮雕的匾。

    第二天墨跡干去後,李林趁著別人不注意,把牌匾從頭到腳摸了一遍。

    摸上去確實是平的,並沒有凸起的手感,又摸又看看了半晌,李林終于找到了些許這畫的竅門,決定改天自己也試試。

    冬青叫上小圓打下手,她跟翠枝大狗和李老漢夫婦做點心。

    明日鋪子要開張,銷量肯定是擺攤的好幾個倍數,除了那些她跟著宮廷點心師學的點心,冬青又多做了幾種世面上常見的點心,爭取把櫃台擺滿,且全部賣出去。

    現在是臘月,天氣寒冷,就算明日剩下一些,也能再擺放幾天,自然是做得越多越好。

    瑾瑜帶了李林把牌匾掛在門上,扯幾尺紅布蓋住,開張時,燃了鞭炮再拉開紅布。

    開張這日,城里認識的左鄰右舍聽說此事,都陸陸續續去捧場。

    冬青聽取了瑾瑜的建議,開張前三日無論買什麼點心,買夠五斤就多送一塊,以此疊加,上不封頂。

    瑾瑜看李林嘴巴閑不住,就把他推去門口吆喝,吆喝內容是開業大酬賓,先嘗再買,多買多送上不封頂。

    貪圖便宜的人不少,很多人聽了吆喝都進店轉一圈,多多少少買著一些走。

    開張前三日因為有贈送活動,店里隨時人滿為患,李言卿和陳君然自發的幫忙看鋪子稱點心,瑾瑜還從學院里叫兩個相對交好的同窗來搭手。

    前面有人看店,他也好跟著翠枝她們馬不停蹄的做點心,以免跟不上出售速度。

    冬青瑾瑜和李林要看顧挑花刺繡的生意,不能時常兼顧點心鋪子。

    過了這三日,客流量應該就會少一些,到時一人在前面守店足矣,旁的幾人就能做點心供著出售。

    雖然忙得腳不沾地,但眾人一直笑容滿面,忙就代表生意好,生意好就有錢!

    前三天除了成本和贈送出去的點心,賺了一百多兩銀子。

    翠枝看著銀子,笑得停不下來,“瑾瑜你這法子賊好,有些人為了多送的那一塊點心,一次買十幾二十斤。”

    贈送按塊來算,很少有人要豌豆黃等小塊的點心,都奔著看上去大塊又好看的棗泥酥去。

    翠枝一開始還覺得劃不來,結果算下來還是賺了不少。

    冬青松口氣,只要生意好就成,日後沒了贈送活動,但是這三天很多人沖著送東西買了她們家點心,就知道她們家點心味道有多好,不愁沒有回頭客。

    日後哪怕生意比這三日差些,每日淨賺應該也不會低于十多兩的。

    想著再是半個多月就要去晉安,一去至少半年,冬青覺得有些不舍,現在就絮絮叨叨與翠枝說著各種事。

    “嫂子,我們走了以後,記得不要為了賺錢偷工減料,爹娘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口碑,下滑的話不利于長遠考慮。”

    翠枝握住冬青的手,“嫂子知道,你們安心去,這里的生意我會領著大狗好好看顧,等瑾瑜金榜題名歸來。”

    瑾瑜看二人感傷的模樣,上前攬住冬青的肩,“乖,又不是一去不回,而且還有半個多月,我們要過了年才走,現在就開始傷春悲秋,太早了些。”

    王氏搭話,道︰“是啊,你們可是要干大事的,那話怎麼說來著?唉娘想不起來,大約就是先苦後甜之類,待瑾瑜當了大官,怎麼著都行。”

    翠枝點頭,卻又想起一茬,道︰“你們走了,我和大狗爹娘要顧著點心鋪子,不抓緊做不出那麼多點心來,誰做賬本誰給鄉親們做飯吃?”

    冬青道︰“這事我考慮過了,我已經讓李言卿給李員外書信一封,讓他撥兩個僕婦過來幫忙做飯,我會把小圓留下來,代我看顧挑花刺繡的生意,剩下這半個月,我會把各種事宜交給她。”

    冬青並未跟小圓說過此事,這時小圓聽到冬青的話,急道︰“我說過要伺候姑娘的,怎麼能留在此處,而讓姑娘獨自長途跋涉?”

    冬青轉臉看著小圓,笑道︰“誰說我是獨身一人,瑾郎會一直在我身側,我曾是婢女,自己能照顧自己,當下重要的,是賺錢,你留在這里,好好登記賬面,將我該分得的錢好生收著,等我回來。”

    小圓還想說些什麼,想著冬青要離開她,心里就莫名的害怕,只有跟著冬青,她心底才踏實。

    但想了想冬青的話,覺得十分有理,既然她要報答冬青的再造之恩,就該做對冬青最有利的事。

    于是默默點頭應下,又想起最初冬青要為她贖身時,在客店對她所說的話。

    若深陷泥潭,她又怎麼報答冬青的恩情?

    所以她應該更強大些,至少,達到冬青的一半氣魄也好,才能有資格站在冬青身後,說她要報答冬青。

    冬青欣慰一笑,她知道小圓不是死腦筋的人,只要好生培養,日後定能獨當一面,她也能輕松一些。

    而這次她們要去晉安,就是最好的機會,小圓留在山河縣,四周有翠枝和李林幫襯著,待她半年後回來,小圓應該已經成長得差不多才是。

    小圓答應留在山河縣,剩下的日子冬青處理事宜便帶著小圓,將要點都交給她。

    李言卿給李員外寫信沒多久,李員外就差了兩個僕婦進城,給冬青手底下的那五十余人煮飯吃。

    冬青特意交代小圓,新來的兩個婆子是外人,與她們沒有任何情感可言,也不清楚品性如何,讓小圓拿出些手段來,蘿卜加大棒治服了才行。

    經由發賣一事,冬青明白了一個道理。

    以心換心這事並不是絕對的,你對別人掏心掏肺,別人只覺得理所應當。

    人不能太軟善,該狠的時候就得狠。

    畢竟,惡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而善人,做一百件好事無關緊要,若做了一件壞事,那便十惡不赦,從前的一百件善事煙消雲散,只余下罵名。

    小圓認真聽著,冬青說的,那就是對的,哪怕不對,她也覺得無所謂。

    因為在她眼里,冬青做什麼都是有道理的。

    越接近過年,天氣就越發寒冷,在冬月時,冬青就拿自己的錢給院里的工人買了布匹和棉花,讓她們自己得空做一身棉服。

    沒有花很多錢,攤到每個人身上也就二錢銀子,卻賺得一片稱贊感謝之聲。

    她們跟著冬青干了半年,手里拿了十多兩銀子,每頓吃得飽飽的,到年底還發到一身棉服。

    在被苦難磋磨的眾村民眼里,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干活更加賣力,左右干得多她們拿到的工錢也多,不虧的。

    冬青正是打著這個主意,過年時要停工讓工人們回去過年,至少要有五天時間沒人復制挑花刺繡。

    年前激勵她們加緊趕工,那五天的量就擠出來了,到時哪怕有突發情況延誤幾日,也不至于斷貨。

    小圓再一次見識到冬青的手腕,怪不得無論是李言卿還是陳君然,或是李林,或是手底下那幾十人,都在冬青的運作下服服帖帖按部就班,沒有任何人生出異心。

    這些都在無形中潛移默化,冬青並沒有表現在面上,這才是最厲害的地方。

    臘月二十三,冬青照例帶小圓去給商鋪送貨,回來時,走在路上,天空突然洋洋灑灑飄起了雪花花。

    冬青抬眼看了看,天空是泛著白的灰,心里尋思,不知道今年老天會不會也賞臉,趕在大年三十之前放晴。

    正抬頭感覺雪花落在臉上的微涼,突然一片碧色擋住了視線。

    原來是小圓看雪花給冬青滿頭青絲點上碎花,就將自己的衣袖拉開,擋住了冬青頭上的那一小片天空。

    冬青回頭看著小圓笑,“不用如此,我們快些走就是,不久就能到家了。”

    “嗯。”

    小圓放下手臂,跨上前一步,走在冬青身側,兩人一路急行回了家。

    冬青沒有戳穿,小圓上前那一步,站在了風雪吹來的那個方向,只是因為小圓比她高半個腦袋,攔下了大半應該吹在她身上的寒涼。

    王氏和瑾瑜站在屋檐下,正在開門,準備拿上傘去接應一下冬青和小圓。

    沒想到傘還沒撐開,二人就跨進了門。

    “快把雪花撢去,免得化了弄濕頭發。”王氏看二人頂著風雪進門,立刻忙著拿毛巾幫冬青撢雪花,一邊對小圓說道。

    想當初,冬青剛被買進門時,王氏先給翠枝撢了雪花,找了衣裳,才看向冬青。

    如今卻見已見不得冬青受一點罪過。

    大狗站在灶屋門口對幾人死命招手,笑得臉都快變形了,“快來,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跟你們說。”

    看大狗那沒鼻子沒眼的樣兒,冬青心思轉了幾圈,到底什麼天大的好消息,能讓大狗高興成這樣?

    進到屋里,兩個僕婦燒著火,屋子里暖烘烘的。

    僕婦立刻讓出幾個位置,讓冬青等人坐下烤火。

    冬青剛坐下,就問道︰“大哥,你要跟我們說什麼天大的好消息?”

    大狗摩拳擦掌,看了翠枝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寒冷,臉上還泛起兩團紅暈。

    “我要當爹啦!”

    家里人愣了幾個呼吸,王氏激動得聲音發顫,“怎麼說?翠枝有了嗎?”

    當著全家人的面說這事,翠枝還有些不好意思,略帶扭捏點了點頭。

    “哈哈哈我要當爺爺了!”李老漢從堂屋過來,剛跨進門就聽到這件喜事,情不自禁大笑出聲。

    冬青打心底為翠枝高興,“恭喜啊嫂子!終于得償夙願!”

    轉頭看向小圓,“你把我的針線框拿過來,還有床頭櫃子里那幾尺棉布,我這就給小佷子做衣裳。”

    沒幾天她就要跟瑾瑜去晉安,不知道何時回來,趁著這幾天趕出一身小衣裳,就算她們趕不及在翠枝臨盆之前回來,也能讓翠枝的孩子穿她做的衣裳。

    翠枝有了身孕後,不管是家里的活還是鋪子里的,王氏都不讓她做,最多只能讓她坐在鋪子里賣點心。

    他們還記著大夫與翠枝說過的話,生怕悲劇重演。

    冬青緊趕慢趕,終于在年前做了幾身軟軟的小衣裳,拿給翠枝收著。

    過了初一,李言卿與陳君然從明山鎮進城,瑾瑜早已買了馬匹與車,幾人在馬車里裝上書卷行李細軟,趕著朝晉安去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2 07:21 PM

第69章 貢士

    幾人輪流趕車,一路上討論學問,又有瑾瑜說些他知道的趣聞,倒也不算枯燥乏味。

    途經半個廊州,再橫穿整個雍州,偶能見些其他地方的風土人情,時不時遇到同上晉安的考生。

    他們三人帶著冬青,就免去了一切後顧之憂。

    旁的舉子趕考都是帶些銀票或是干糧,瑾瑜一開始就聽冬青的,帶了一大袋米和不少臘肉干菜,外加一個鍋子幾副碗筷。

    快到用飯的時間,便尋一處有水源的平坦地勢,撿上一些干柴,冬青就地架鍋做飯。

    踫上路途沒有水源,冬青就讓在有村落的地方歇腳,只要有人就表示附近有水,無論是河水井水或是龍潭水。

    時不時的,冬青去問路,還能從那些純良的村民手中接到綠色蔬菜。

    吃完飯後幾個男子輪流洗碗收拾,收拾好東西繼續上路。

    馬車都是順著官道走,除去天黑實在看不清路或是難以辨認方向,還有給馬兒休息吃料,別的時間連夜里都在趕路。

    前後用時二十六天,他們花最少的錢, 最少的天數, 從廊州趕到了都城晉安。

    雍州大山較少,地勢一馬平川,還在一百里開外,就隱約能看到晉安的城牆佇立。

    國都所在的雍州,繁榮度不是邊遠縣鎮能比,都城更是建得細致。

    城牆高聳,由打磨得大小一致的青石堆砌,粘合材料加了糯米,與邊防城牆用料一致。

    每條縫隙都好似都細細勾勒過,看上去整齊且厚重。

    瑾瑜心里感嘆,青石質感十分堅硬,在這個沒有機器切割打磨的年代,得多少能工巧匠夜以繼日的打磨,才能建出這般美觀又堅固的城牆?

    國都外圍的城牆尚且如此,那皇帝居住的宮殿豈不更加精致?

    不及多想,馬車已行至城門,有穿著甲冑的侍衛伸手攔下,詢問為何進城。

    這是天子腳下,城門進出看守甚嚴,以防有不法之徒人犯上作亂。

    平時沒什麼大事時,平民進城只是例行詢問,不要有特殊舉動不會引起注意。

    如今恰逢各地舉子進城應試,外地面孔頗多,故而需要細細勘察。

    李言卿三人出示了功名文書,查驗過後本該放行,侍衛的目光卻鎖定在冬青身上。

    “她是何人?若是家眷,出示相關證明便可免去路引。”

    李言卿和陳君然心頭一緊,他們是進都趕考的舉人,能脫離本籍,手持官府功名文書便不需路引。

    但冬青是隨行家眷,又生得貌美,若瑾瑜拿不出證明,只怕冬青要被留在城外了。

    他們並不希望冬青被留在城外。

    只見瑾瑜不慌不忙,從隨身包袱里摸出一紙蓋了官印的文書遞過去。

    這是當日去官府登記成親時,王縣令遞給瑾瑜的那張紙。

    瑾瑜曾是現代人,謹記出門一定要帶身份證,否則寸步難行。

    如今他沒有身份證,臨行前總覺得不踏實,就把這變相的結婚證帶在了身上。

    侍衛確認無誤,遞還給瑾瑜,走往一邊,讓開道路給瑾瑜的馬車通行。

    找了個便宜的寓館落腳,洗漱後躺著養精神。

    現在正月二十八,距會試頭場還有十天,養足了精神才好趁著最後的日子溫習一遍四書五經,力保榜上留名。

    躺在床上看著屋頂,陳君然覺得自己猶如做夢。

    在出發之前,除他自己存的一百兩銀外,還從家里拿了五十兩添上,被幾個嫂子念了個夠。

    在他的計算里,路程有一月左右,沿途的飯館住宿都不便宜,就算他厚著臉皮在有村莊的地方借宿,一路下來也少不得花掉幾十兩。

    再有,趕考至少得在晉安待半年,這半年都要花錢,一百二十兩左右肯定撐不到授官,尋思著在晉安找份差事,總不能只進不出。

    這還是在能考中的情況下考量,若是沒有考中,那他只有沿路乞討回家了,或者在晉安討生活,等再一個三年。

    李言卿有把瑾瑜買馬匹的錢分擔一半,他拿錢給瑾瑜,冬青和瑾瑜都堅持沒收。

    于是厚顏蹭了瑾瑜的馬車,沒想到,他還沾了冬青的光,吃飯完全沒有花錢,住宿也只是給馬添料時住了十來晚。

    預算花出去的二三十兩,最後只花了幾兩用來住宿。

    心里慶幸,還好當初一舉善念,將書借給瑾瑜,從而結交瑾瑜與冬青二人。

    細細想下來,他除了最初領瑾瑜去買筆墨紙硯和借書給瑾瑜外,就再沒對瑾瑜有什麼幫助。

    反倒是自己,沾了二人不少的光。

    想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這一個月雖然吃得飽很安心,卻終究顛顛簸簸,也是時候踏踏實實睡一覺了。

    幾人從傍晚睡到第二天天明,神清氣爽!

    李言卿又想提議幾人出去轉轉,看看這堂堂黎國都城的全貌,但,再想想上次秋闈他副榜取中的心情,于是默默退回房間,老老實實看起書來。

    瑾瑜時常都有溫習,現下只是把覺得快要忘記的部分重新看一遍,用不了多少時間。

    看了一早上,瑾瑜叫上冬青出門,準備約陳君然和李言卿一起出門走走。

    結果兩邊都吃了閉門羹,那兩人如饑似渴的撲在書本上。

    陳君然如此瑾瑜還能理解,但李言卿發什麼神經?

    瑾瑜搖著頭,既然那兩人不與他們同行,他只有順勢而為,跟冬青過過二人世界。

    帶著冬青把帝都逛一圈,好吃的吃個遍。

    瑾瑜是作此想法的,只可惜,冬青跟著出去,並沒有沉迷玩樂吃食,而是在查看整個晉安城的地勢布局。

    逛了大半天,兩人在一座茶館里歇腳,叫了一壺清茶。

    冬青杵著下巴,道︰“我覺著,晉安城的人特喜歡吃,不是說別的地方的人不喜歡吃,畢竟民以食為天,但晉安城賣吃的地方總是人滿為患。”

    瑾瑜抿了一口茶,略有苦澀的茶液從舌尖蔓延至整個口腔,最後化為一絲絲兒甘甜,抬眼看向認真分析的冬青。

    “嗯,所以呢?你又有何奇思妙想?”

    冬青轉臉,“奇思妙想談不上,既然我們要在晉安待這麼長時間,我總不能每日無所事事,我決定也去擺個小攤兒賣吃的。”

    瑾瑜無奈,他就知道冬青閑不住,“那你準備賣什麼?”

    冬青眉頭微蹙,“目前還沒有頭緒,我需要再看幾天再做打算。”

    “嗯,不急,我們還有幾千兩存銀,山河縣小圓還幫我們掙著錢,暫時不用急,你想好了再說,你做什麼我都沒有異議。”

    冬青點頭,兩人歇夠了就往回走。

    本來瑾瑜的初衷是帶冬青玩樂,最後變成了勘察市場。

    瑾瑜也無可奈何,冬青許是覺得沒錢主動權就在別人手里,所以對掙錢有著迷之執念。

    不過如此也好,冬青樂于掙錢,一舉兩得。

    剩下的日子,陳君然和李言卿只出去過一次,其他時候就在屋里與書奮戰。

    冬青倒是日日往外跑,沒幾天都把城里大街小巷摸了個清楚。

    瑾瑜則勞逸結合,時不時陪著冬青出去走街串巷,吃吃滿街的小食,妙哉!

    時至二月初八,到了會試第一場的入場時間,所有應試舉子匯集到考場前面。

    會試考場也稱貢院,位處晉安城東南方向,瑾瑜跟著冬青混熟了地勢,領著李言卿和陳君然,輕車熟路來到貢院前方。

    會試流程與鄉試大體相同,都是搜身入場,領取卷面,進入號房內,屋外落鎖,每場三天。

    考試內容與鄉試也大同小異,都是考四書五經文,經義,五言八韻試帖詩,時務策測問。

    不同的是會試由禮部主持,主考官有兩人,都是進士出身的大學士或是禮部侍郎擔任。

    同考官人數更多,有十余人,都是翰林院內的學士,監考十分嚴格。

    不過在瑾瑜看來,都搜身入場後被關進小黑屋了,監考嚴不嚴有何差別?

    說起這個小黑屋,瑾瑜就覺得頭疼,他還要再忍受一次。

    卻別無他法,領了考卷,進入號房,安生答題。

    考題難度對瑾瑜來說,不比鄉試難多少,這次他著重改變的,就是字跡與行文。

    既然鄉試的主考官和湘王都覺得他的文章不錯,鄉試得亞元的原因,可能就是用句遣詞不如解元。

    這半年,他在這方面下的功夫不淺,臨行前請楊天尋看過他的文章,楊天尋說進步很大。

    至于進步大到什麼程度,就只能等考完試才能知曉。

    瑾瑜循環了鄉試的流程,三場過後,已經是二月十六。

    出得貢院,瑾瑜覺得天空都藍了一些。

    陳君然依然考前考後緊張,看來第一次鄉試時落榜,對他影響很大,導致後來都心底發虛,每次考試緊張得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如何能不緊張?若是不中銀錢精力都白費了,若是中了,三月還有一場殿試,由當朝皇帝親自主考,想想都覺得心慌意亂出虛汗。

    這次瑾瑜索性都不去勸解陳君然,左右勸解了也無用,只等三月初黃榜出來,陳君然自會回歸常態。

    再看李言卿,一向豁達的李言卿,這次竟顯得有些愁眉苦臉,經常看他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瑾瑜無奈望天,是他心太大太寬?為何,他就算擔心會不會中榜,也不至于如此嚴重。

    時間過得飛快,冬青已經尋了一處能供她擺攤賣吃的地點,只是還沒定下賣什麼合適。

    因為不知道瑾瑜最後會去哪里上任,她不能投入太多銀錢,最好是隨時能夠抽身走人最好。

    所以決定再觀望觀望,左右殿試也在三月中,殿試第二天就會張榜,等成績出來再做後議。

    此次應試舉人有上千,經過近二十天的謄錄、校對、閱卷,終于在三月初五這日,將黃榜張貼了出來。

    會試張榜並不如縣試會試那般復雜,只是鳴炮張貼,有無中榜,自己去看。

    瑾瑜幾人住的離張榜處不近,每次都在後面趕來,黃榜前已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

    站在後方,能看到一張黃色的紙張貼在牆上。

    因書寫方法是從右往左,右邊的字體較大,隱約能看到寫著“華元十五年春,二月會試”等字樣。

    瑾瑜這次也有些心急,主要是人太多,照這樣等下去能等到日頭偏西。

    索性仗著人高馬大力氣出眾,一路就擠到了黃榜跟前。

    李言卿和陳君然沾光,跟在瑾瑜身後,一路暢通無阻。

    瑾瑜擠到跟前就停住腳步,先看了看頭名會元,是一個叫張士謙的人,與他無關。

    不得不說還有些小失落,雖然會元這個名頭于他而言沒什麼用,但聽上去好聽,也是主考官的肯定。

    不過瑾瑜很快調整心態,繼續往後看。

    這次沒費什麼勁,他的名字,就與會元張士謙的名字隔了兩個。

    總算放下心來,中了貢士就好,有機會參加殿試。

    殿試不會廢黜貢士,只是排名,只要能參加殿試,最差都能混個同進士出身,比舉人好太多太多。

    可憐李言卿和陳君然不及瑾瑜高大,視線被瑾瑜擋個嚴實,跟在瑾瑜身後擠進來,瑾瑜不給他們讓道,他們也只能在後邊干著急。

    “怎麼樣全哥?你中榜了麼?”

    其實陳君然想問的是自己,但出于禮貌,還是先關懷一下瑾瑜有沒有中。

    瑾瑜回身,挑眉一笑,“中了。”

    他沒往後看,想讓陳君然李言卿自己看,而且這榜單上字太小,懶得看了。

    後面沒看到黃榜的人,聽瑾瑜說自己中了,就喊道︰“喂!你看到自己中了還不讓開,別擋道!”

    這一嗓子,成功人許多人看過來,瑾瑜身高不低,被看了個全面。

    一時有些尷尬,立刻把陳君然李言卿讓上前去,自己退出人群找冬青。

    冬青雖然想親眼看到瑾瑜的名字在黃榜之上,奈何她是女子,不好去跟一眾男子互擠,況且瑾瑜也不讓,只好留在人群後方,看著瑾瑜擠進去。

    她站在後面的石墩上,讓自己視線好一些,一眼就能從人群中看到瑾瑜。

    雖然聽不見說話,但看到瑾瑜與李言卿等人說話的姿態,端是神采飛揚,想來應該要給她帶來好消息才是。

    看瑾瑜折身出來,冬青立刻從石墩上跳下來,假裝四處看風景。

    瑾瑜來到冬青身前,笑道︰“等急了吧?你猜猜我是中了還是沒中。”

    冬青抬頭,笑得奸詐,“我不猜,你愛告訴不告訴。”

    看誰忍不住。

    “……”

    瑾瑜噎住,這為什麼不按套路出牌?

    只得認慫,“我中了,不知道除了會元,後面的名字是不是按優劣排行,如果是的話,我名次不低,在第四。”

    “對這事我也不清楚,我甚至第一次見著黃榜。”

    冬青又道︰“陳君然與李言卿呢?他們中了沒有。”

    “他們還在看,我不清楚,等他們親自告訴我們。”

    說著,就看陳君然和李言卿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瑾瑜對冬青道︰“看樣子是中了,否則陳君然不會是這個面色,他藏不住一絲東西,心里想什麼都寫在臉上。”

    “這就好。”冬青松口氣,這下,村長也該放心了。

    陳君然興高采烈來到瑾瑜跟前,“全哥,我中了,我真的中了,言卿也是!幸好今年錄取了三百多人,否則我根本不可能榜上留名。”

    瑾瑜笑著搖了搖頭,“我知道。”

    他前段時間鑽研國情,了解到前面幾次科舉錄取的人數都比較少,後面兩年不少縣令縣丞都是由舉人補上的,今年應該會相對多一些。

    陳君然與李言卿俱是一愣,“你知道?你不是說你沒看?”

    “我確實沒看,走吧,我要給你潑冷水,三月十二殿試,不知道你有沒有準備好直面聖顏。”

    陳君然果真如同被涼水潑了一般蔫下去,又渾身緊繃。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陳君然好不容易放松,瑾瑜非要立刻讓人緊繃回去。

    瑾瑜嘆氣,他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2 07:30 PM

第70章 殿試

    從張榜的南門街回到寓館,李言卿覺得心中的大石落了地,還好沒有落榜,終于考上貢士,卻又有些擔心殿試取不到好名次。

    若是殿試後,落到同進士出身,授官這事,只怕一時半會兒輪不到他。

    今年會試取中貢士三百六十余人,是上次的兩倍還多。

    殿試過後,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二甲進士出身人數佔總數三分之一,也就是說剩下的兩百多人全為同進士出身。

    除一甲三人直接授官外,二甲三甲若想授官入職,還需再次經由朝考,綜合前後成績,選擇優者入翰林培養,稱庶吉士。

    雖然表面上科舉已十分公正,但僅限于考試,朝考之後除非被點中翰林,否則能不能成功做官,或者分配到什麼官職,要看自己會不會做人,人脈關系夠不夠。

    若是官缺較大,只要安分守己不得罪人都是能分配到官職的,官職大小依局勢而定,一般從底層做起,不存在一步登天。

    若是官缺不大,等待補缺的人數太多,為人圓滑懂得經營的人入職幾率便大一些。

    不少耿直不懂周轉的人,哪怕中了貢士,也會出現苦等數年不得入職的情況。

    李言卿懂得此事,只是覺得無處下手,而且現在考試沒結束,不好下手,否則有賄賂之嫌。

    當朝皇帝對科舉舞弊營私沒有任何容忍度,一經發現,不論官職大小,一律革職處理,嚴重者可能入獄。

    所以在所有考試結束前,一切有關人等都不會收禮,也不是很願意接見考生,一個不好,就連自己的前途陪進去。

    在考試結束前就巴結官員,是大忌,只會招人不喜。

    之前有人犯過,下場實在不算好。

    李言卿尋思著待朝考過後,找找門路,與吏部有關人等走動走動。

    今年取中人數這般多,想來官缺還是挺大,謀個差事應該不難。

    相較之下,陳君然想得就簡單很多,他只想盡力在殿試上考得好一些,最差不過同進士出身,乖乖等著派遣就是,他願意外放做個父母官。

    縣令再小都是七品官,也是朝廷在編的官員,每年俸祿數百兩,職田數十傾,外加祿米幾十石,足以讓妻兒過得滋潤,還能為民請命。

    在陳君然看來,這般就很好。

    距殿試還有幾日時間,瑾瑜則叫上冬青,結識一些消息靈通的新貢士,打聽打聽兩位主考官的喜好脾性,再打聽一下當朝皇帝的作風軼事。

    這般做,倒不是為了偷奸耍滑走歪門邪道,只是想提前了解朝堂局勢和皇帝為人,以免之後兩眼一抹黑,犯了忌諱。

    畢竟殿試只試時務策一道,由皇帝親自出題,會試主考官輔選,若是不了解皇帝的喜好與性格,答題時不好把握尺度。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若皇帝性子暴躁專橫,答卷觀點與皇帝相悖太多,只怕凶多吉少。

    鑽研國情時,楊天尋給他拿了當今皇帝登基後的政績手札,不難看出當今皇帝是個勤政清君,相比前兩任皇帝,政績算是突出,但是看不出脾性如何。

    瑾瑜和冬青打聽這些事,並沒有直接開口詢問,而是用引導談話的方式,提起話頭,在閑談中收集有用信息。

    在外周旋數日,瑾瑜把搜集到的零散信息拼湊在一起,拼湊出一個心狠手辣性格專橫而且顏控的笑面虎形象。

    當下與冬青面面相覷,這皇帝貌似不好應付。

    黎是國姓,當今在位的皇帝華元帝,名黎朔,字正綱,是黎國第四代君主。

    按照慣例,皇帝會立皇長子為儲君,也有有不按慣例者,立自己喜愛的兒子或者能力卓越的皇子為儲。

    一般還是按慣例和能者居之為多。

    坐上龍椅便坐擁天下,是舉國上下至高無上的掌權者,這個位置,是歷代皇嗣爭奪的對象。

    而當今的皇帝華元帝,在先皇的子嗣中排行第六,不是皇長子也不是先皇喜愛的兒子,在他眾多弟兄也中毫不起眼,根本算不上能力卓越。

    當朝中眾臣忙著在皇長子和另外兩個能力突出的皇子間站位時,先皇突然暴斃,黎朔趁亂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登上了皇帝的寶座。

    皇室長子和另外兩個有能力爭奪皇位的皇子,正值壯年卻相繼離世,其中厲害,只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時至今日,華元帝的數個兄弟,只剩下燁王一人,在晉安城內做個游手好閑不問政事的閑散王爺。

    至于華元帝其他的兄弟,俱都年紀輕輕與世長辭。

    有心之人細看就會發現,除了燁王外,旁的那些兄弟,都想對他的江山指手畫腳,所以明哲保身的燁王,才會存活至今。

    而燁王,也並非高枕無憂。

    燁王名黎華,字問檀,與華元帝不是一母所生,為先皇第七子,生得俊俏會來事兒,深得先皇喜愛,早早被賜號封了王。

    先皇給燁王的封號是“昭”,所以燁王原本是昭王,如今會被稱為燁王,是因華元帝登基後,說他聽著昭王不順耳,非要給昭王賜號為燁。

    前朝從未有過這種先例,出于對先皇的敬畏,新皇登基後不會輕易更改先皇所賜的字。

    華元帝卻絲毫沒有顧忌,因為一個看上去十分幼稚的理由,硬生生將昭王變成燁王。

    到底這個理由幼不幼稚,從他賜給燁王的封號里看究竟。

    燁王名為黎華,華元帝賜的“燁”一字乍一看沒有什麼不對,拆開看便能看出厲害。

    華字旁邊添了火,這是在用封號敲打煎熬燁王,最好一直游手好閑,否則大火燒身。

    再有,華元帝還沒死就一錘定音把自己的廟號定了下來,執意用“神”為號。

    除了牽扯皇權的事華元帝十分獨.裁,政事上還是可圈可點,朝中大臣便隨他去了,只要于國有利,左右牽扯不到自己身上。

    由此,瑾瑜得出當朝皇帝華元帝心狠手辣性格專橫的結論。

    畢竟在他打聽來的只言片語中,除了華元帝那些死去的兄弟,可能連先皇都是栽在華元帝手里。

    瑾瑜無法認為一個弒父又殘害手足的人仁慈,只能定議為心狠手辣。

    親生血脈尚且如此,若旁人被華元帝記恨上,下場可想而知。

    不過這是時代造就的,不心狠手辣也站不住腳跟。

    除此之外,瑾瑜還打聽到一件趣事。

    上一次科考殿試時,華元帝看眾讀卷官呈上的考卷後,以答卷優劣重新排名,確定了一甲三名的狀元、榜眼和探花。

    而後傳喚三人覲見,頭名狀元生得佝僂矮小面黑,華元帝便以面貌丑陋為由,擅自更改一甲名次,將看上去端正順眼的榜眼升至頭名。

    可憐原本的狀元,因為相貌,從狀元變成了第二名榜眼。

    所以瑾瑜覺得,這華元帝鐵定是個顏狗。

    科舉制度難道不是為了選拔有才之士?關相貌何事?

    瑾瑜還沒作多說,冬青就揚眉笑道︰“太好了!以瑾郎的容貌,取個狀元綽綽有余!”

    “……傻瓜。”

    瑾瑜揉了冬青微涼的青絲一把,好笑得不行,什麼叫以他的容貌取個狀元綽綽有余?

    冬青拍掉瑾瑜的手,“莫要弄亂了我的頭發,我說真的,應該慶幸皇上不止看才學,還以貌取人,至少你不用擔心考上一甲還被取代。”

    瑾瑜杵著下巴,“不知這皇帝審美如何,萬一他不喜歡長我這樣的人?萬一他喜歡那種清秀斯文唇紅齒白的美男子?”

    “……”

    這下輪到冬青無言以對,忍不住白了瑾瑜一眼,“你以為皇帝是選妃麼?還清秀斯文唇紅齒白,孌.童這般長相倒是吃香,一般人無論怎麼看,你這皮相都是上品。”

    “哈哈哈說笑而已,只要我家娘子喜歡,旁人怎麼看都行。”

    他說那話,就是為了聽冬青誇他好看,如願以償神清氣爽。

    冬青牽起另一個話頭,“如何?你想好殿試要如何作答了嗎?”

    聞言,瑾瑜嘆息,“毫無頭緒,打聽來的都是些模糊的東西,只能讓我知道別得罪皇帝,否則會死得很難看,不知道他會出什麼題,也不知他喜好。”

    冬青將手撫上瑾瑜手臂,安慰道︰“不要太過擔憂,盡力而為就是,無論聖上什麼喜好,都不難看出他想做一個勤政愛民的皇帝,想盡力讓百姓安居樂業,到時看了試題,你往這方面說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瑾瑜展顏,“你說的有理,是我鑽了牛角尖,無論如何,只要憂國憂民,設法解決,便是上策。”

    整個人豁然開朗,心理負擔就不是那麼重,瑾瑜只是每晚練字,靜待殿試之日到來。

    日出日落,周而復始,轉眼便至寐月十二,天色未完全亮透,一眾貢士已匯聚在皇宮東門。

    黎國皇宮是在前朝基礎上修建,整座宮殿佔地甚廣,外為紅牆青瓦高牆,內圍了上百大大小小的分殿。

    包括眾臣上朝的正殿凌霄殿,皇帝居所紫薇宮,再有儲君東宮,宮妃住地。

    一眼看不盡邊,端是雕梁畫棟美輪美奐。

    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其莊嚴威壓。

    常人終其一生也未能踏及皇宮寸土,而參加科舉的考生,只要考上貢士,無論平民或是財閥高官的後代,皆能從東門進入皇宮。

    殿試于皇宮東南的錦和殿前進行,由有關官員組織引路,一路行至殿試地點。

    錦和殿前已整齊擺上一列列黑漆矮案,一行貢士依次選上一張矮桌,卻沒有凳子。

    站了片刻,東側天光更亮,隱約有著橘紅光芒。

    不多時,遠處閹人尖銳刺耳的聲音劃破寂靜,預示著當朝天子已到門外。

    有唱禮官在旁唱禮,眾官員帶頭下跪,幾個呼吸,場中所有人都已匍匐在地。

    瑾瑜跟著眾人呼啦啦跪下,這次不敢造次,沒有抬頭去看皇帝到底長什麼模樣。

    只是中規中矩跪得端正,臉朝地面低垂。

    為顯得敬畏,眾人臉離地面很近,近到能看見地上的塵土。

    瑾瑜默默數著地上細小的裂縫,跟著唱禮官說著該有的奉迎之語,等皇帝走上高台。

    原來皇宮的地板也會開裂!

    不用看都知道,皇帝也一定是邁著端莊的步子,不緊不慢從眾人前方走過,才能顯示他大佬的身份。

    終于,天邊冒出一輪橘色赤烏,上首傳來皇帝低沉又踩著節奏的聲音。

    “平身,賜座。”

    “謝,聖上!”

    不得不說,皇宮的禮儀齊全不少,這數百人一起謝恩的聲音,整齊又洪亮。

    眾貢士從地上站起來,卻無一人敢抬頭直視聖顏。

    皇帝說了賜座,才有一群宮人從偏殿魚貫而出,每人手里抱著一個凳子,有條不紊在每個貢士後面擺上。

    瑾瑜算是開了眼界,這些穿統一制服的宮人,一路低垂著頭,卻動作迅速輕盈,沒有任何聲響和摩擦踫撞,放下凳子又迅速退場,就像根本沒有來過。

    堪稱訓練有素,比現代五星級餐廳的服務員還整齊。

    有了凳子,眾人依次落座,有授卷官將題目考卷送至每個貢士手中,便開始答題。

    剛拿到考卷的貢士看清考卷題目後,皆是一臉錯愕,左右張望,顯得不知所措。

    瑾瑜看到前面先拿到考卷的人臉色,頓時心中一沉,莫不是今年的題目十分困難?或是劍走偏鋒,是歷來沒有出現過的題型,才會讓一眾經歷重重考試來到此處的考生錯愕不已。

    好不容易授卷官把考卷放到面前,瑾瑜立刻扒拉過來一看究竟。

    看清楚後,瑾瑜卻咧嘴笑開了。

    原來殿試本只有一道試題,就是試時務策,文章大約兩千字左右。

    但今年的殿試,並不只有一道時務策,還多了一題附加題,能答者答,不能答者可空白。

    主試題必答,題意大概是西北游牧民族人強馬壯,近年蠢蠢欲動,如何強民強國,以防北戎踏足。

    瑾瑜專門了解過黎國地勢,找到一份大致的地圖,看上去與他曾經所處的時空大同小異。

    黎國雖然只有七個州,佔地卻不小,獨佔中原,地理位置偏向南方。

    西北接壤草原,草原遼闊,蠻人凶悍,近年雨水充盈又無瘟疫,草多羊肥,畜牧業完美發展,這個馬背上的民族被養得十分強盛。

    但好像他們的新可汗野心不小,覬覦黎國這塊肥肉,確實蠢蠢欲動。

    看樣子這華元帝還挺機智,用這個大局做試題,就能從中汲取有用的建議。

    瑾瑜在了解到的國情中推算了一下,黎國,與中國古時宋朝的時間差不多,局勢也差不多,都是一段雜亂黑暗的朝代之後崛起的大國,但又不盡相同。

    黎太.祖吸取前朝教訓,崇文抑武,完善科舉制度,比中國古時的宋朝超前不少年。

    而後一代皇帝在位時間很長,長達四十年卻無功無過,沒什麼太大建樹。

    第三代皇帝稱真宗,注重加強中央集權,廢黜丞相建立內閣。還試圖廢黜開國功臣湘王和南陽王的後代,以便收回封地。

    最後只將南陽王滿門盡滅,湘王至今還是名義上的廊州之主。

    第四代皇帝就是現在在上面坐著的華元帝。

    華元帝注重民情,興修水利,對商業和工業的發展持觀望態度,沒有實施打壓,卻也暫時沒有像宋朝那般推動。

    因為重文抑武和加重中央集權的政策,黎國的軍事制度與宋朝並無太大差別,皆是強干弱枝內外相制。

    軍事編制分為中央禁軍與地方軍隊,禁軍主要職責只是保衛京師,平叛內亂,地方軍隊才是抵抗外敵的主力。

    雖然兩者都是國家編制的軍隊,卻因為弱枝政策導致兩者的裝備和訓練不成正比。

    還致力于削弱武將權利,指揮權與統兵權是分離的,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兵力再次下降。

    文臣常年只重文采詩賦,全是紙上談兵,若是發生戰亂,總不能憑一張嘴皮子說退敵人。

    按照這個國情,西北那邊的北戎就相當于擊敗宋朝的金人,黎國的經濟如今還比不上宋朝,如果照這個局勢發展下去,不出五十年,黎國就要被外族頂替。

    黎國可能要成為短命王朝,宋朝至少還堅.挺了三百一十九年,黎國最多一百六十年。

    以後這個時空發展到了中國現代的階段,歷史學家對黎國的評斷,可能就是對後世貢獻巨大,卻不善順勢管理,導致迅速消亡。

    瑾瑜決定將黎國容易遭到攻擊的弊病列舉出來,將利弊一一論證,讓皇帝信服現今局勢不利于長久發展,再列舉解決之法,說服皇帝推動商業工業發展,將嚴重重文抑武的情況改善少許。

    只要經濟上去了,國民生活水平自然提高,再有一支精良的軍隊和一些懂得行兵作戰的武將,外敵便不是那麼容易長驅直入。

    發展個幾十年,黎國便是大國盛世。

    這些,是後世之人反觀歷史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在場眾貢士無法預見的,光是這一點,他就贏了。

    瑾瑜一筆一劃寫著自己的策問題,在文章觀點看上去深謀遠慮又獨到的基礎上,力求行文流暢,寫一手漂亮規範的台閣體。

    直到日暮西沉,瑾瑜才將這主試題按規定的格式,在兩千余字寫完收尾。

    寫完了主試題,瑾瑜拿起今年特例的附加題。

    這是一封書信,準確來說,是一封英文書信,不是原件,是由翰林學士們謄抄過來的。

    這就是瑾瑜為何要發笑的原因,他懂英文,雖然有一些詞和句式很生澀,可能是因為古今時代差異,但他大體能看懂什麼意思。

    之前打聽朝中局勢,聽聞前幾日打遙遠番邦來了個奇特的人,會說中原話,帶來了那邊國主的書信,覲見黎國皇帝時卻十分自傲。

    稱國王派遣他來黎國學習,但黎國連一個能與他說話的人都沒有,而且還看不懂他們國王的書信。

    瑾瑜當時還覺得稀奇,這個時空的歐洲人居然如此前衛,能想到派使者過這邊來學習。

    但沒放在心上,畢竟他不了解北戎以外的國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話,也用不上他操心。

    沒成想,今天的殿試,皇帝就把這個難題丟給了一眾貢士,答不上來沒啥損失,答上來自然皆大歡喜。

    翰林學士這個謄抄可以說非常厲害了,像畫畫一樣。

    瑾瑜看了大致內容,這個國家的國王,用語很客氣,並不像傳言中那個使者一樣高傲。

    大致意思是他聽說黎國有火樹銀花,和能用木頭造成可以寫字的紙張,十分方便,想讓這個會說少許中原話的人來把這兩項技術學過去。

    火樹銀花說白了就是火.藥。

    原來這個時空,四大發明也是出自我們炎黃子孫之手,瑾瑜莫名有些驕傲。

    在他所學的歷史中,火.藥是十三世紀四十年代傳入歐洲的,也就是元朝的時候,蒙古軍隊西征歐洲之時帶過去的。

    造紙術也是十三世紀傳入歐洲的,不過是經由阿拉伯人之手。

    歐洲在造紙術傳過去之前,都用羊皮紙書寫,可想而知是多麼渴求廉價的木制紙張。

    按照他的推算,黎國只相當于宋朝,歐洲就有國家跑過來說要學這東西。

    也怪國王派過來這個使者腦子不好使,否則在民間就能學到這兩種技術,非要跑到皇帝跟前䱇瑟。

    要是華元帝脾氣一上來,不顧禮儀之邦的名頭,不管丟不丟面子,直接把這使者砍頭就有意思了。

    瑾瑜將書信的意思寫在考卷上,思索著他把這譯文給了華元帝,不知道華元帝會不會把兩項技術傳給這個使者。

    不過,傳與不傳,都是華元帝一句話的事,這個決定,只能影響後世發展。

    不知道這個時空的軌跡,最後會不會與他曾經所處的時空相同。

    心中嘆息,華元帝主宰舉國大權,他不過是一個小小貢士,無法左右歷史變遷。

    可嘆百年之後皆為一撮黃土,活在當下最為重要,只盼華元帝采納他大力鼓勵發展工商的建議,趁著異族沒有崛起,讓黎國各方面都處在世界領先地位。

    殿試只有一天,日暮就要交卷,眼看從宮牆上只能看到半個日頭,瑾瑜趕緊確認署名清晰,卷面無錯,等著收卷官收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2 07:35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12 07:35 PM 編輯

第71章 召見

    日暮西山,眾貢士于殿試最後階段,檢查考卷,眼角余光卻見上首華元帝有所動作。

    瑾瑜心里佩服華元帝,竟真與一眾考生一起,在這廣場上坐了一天。

    雖然有宮女打扇伺候,吃水果喝清茶,中途小憩了兩刻,這耐心依然讓人佩服。

    華元帝已從長長的台階走到廣場當中,慢慢從第一排桌案前走過,看樣子是親自巡場。

    本該到了收卷的時候,卻因華元帝巡場,眾官員低首束臂,一動不動。

    華元帝面色不顯,看不出情緒,時不時在某個貢士跟前駐足,讓人大氣也不敢出。

    第二一排的人已經渾身緊繃,等待華元帝檢視,華元帝停住了腳步,對場中官員招手。

    “清場吧。”

    官員應聲,讓一眾貢士依次從來時的門出去。

    剛走出宮門,瑾瑜松一口氣,抬頭尋找陳君然與李言卿。

    卻被一人攔住了去路,看上去有些面熟。

    瑾瑜當然沒有忘記,這是廊州鄉試的解元林嘉華。

    “不知兄台為何擋我去路?”

    林嘉華一笑,對瑾瑜拱手,“若我沒記錯,李兄是廊州亞元,你可對我有印象?”

    瑾瑜面上沒有動作,道︰“有,林兄是解元郎。”

    林嘉華又是一笑,“我還以為李兄不記得我,殿試時我在李兄後一桌,看李兄好像連今年多出來的那張紙也有見解,故前來討教。”

    那張紙沒有題目,只是單純一張紙,上面一些奇形怪狀的符號,看上去像是畫,又像是文字。

    不知是何物,也不知意欲何為,只說能答者答,不能答者空白無礙,幾乎所有考生都對那張紙作了見解,沒有人交空白卷。

    無論如何,抒發己見總比一字不寫來得好。

    如林嘉華,他覺得那張紙上的是異國文字,便將自己的想法寫上。

    但他中途看到前面的瑾瑜,旁人接到這張紙都是一臉錯愕,瑾瑜卻顯得胸有成竹,出來後不由得找上瑾瑜,想交流一番心得。

    瑾瑜笑道︰“不止我有見解,在場所有貢士都是博學多才之人,他們也有見解,包括林兄你。”

    陳君然與李言卿並肩走過來,給林嘉華打了招呼,他們自然也沒有忘記林嘉華。

    林嘉華詢問了二人的名字,爽朗道︰“你們二人來得正好,我與李兄正說起考卷後面的那張紙,不如一同去吃飯喝酒,相互交流一下心得,你們對那特異的文字有何見解?”

    陳君然一臉疑惑,“你們都答得上來?上面說能答者答,不能答者空白無礙,不會給主試題減份,我不能答,便空白交了卷。”

    瑾瑜拍了拍陳君然的肩,“無事,確實不影響,那東西無關緊要,你不要太過憂心。”

    陳君然說得上是十分耿直,在華元帝眼中,比起自以為是發表不著邊際看法的人,也許還能加分。

    陳君然曬然一笑,“我已經看開了,最差也是同進士出身,還有何擔憂?”

    瑾瑜略感欣慰,轉臉對林嘉華道︰“對不住了林兄,我與我家娘子相約考後一同用飯,不能爽約,只怕不好與你一起吃飯喝酒了,言卿與君然應該沒事,不如你們三人去吧。”

    陳君然和李言卿左右沒什麼事,就應了下來,目送瑾瑜踏著流星大步走遠。

    看著瑾瑜背影漸遠,林嘉華揶揄道︰“嘖……不知李兄的妻子是什麼人物?手段很扎實嘛,把李兄這堂堂八尺男兒治得服服帖帖,爽約一頓飯都不敢。”

    李言卿與陳君然對視一眼,二人異口同聲,“誰說聽話就是怕媳婦?”

    倒是讓林嘉華一愣,“那是什麼?”

    李言卿一攤手,“我們也不知,這是李兄的原話。”

    林嘉華覺得好笑,這李全有點意思。

    “罷了,我們去吃酒吧,邊走邊說。”

    三人相約去吃酒,這邊瑾瑜來到與冬青相約的地點。

    一家包子鋪,生意好到人滿為患,冬青已經佔了一張小桌子,看到瑾瑜便揮手示意,生怕瑾瑜看不見她。

    “如何?試題難麼?見到皇帝了麼?”

    瑾瑜在冬青對面坐下,道︰“應該是不難,我只見到皇帝的衣裳角角,沒看到臉,不敢看,怕治我一個大不敬之罪。”

    整個殿試過程都低著頭,只在最後時刻,皇帝下場巡視時,他才看見繡著五爪金龍紋的下擺。

    冬青趁著瑾瑜說話,往口中塞了一個小包子,臉頰鼓鼓的。

    吞下才道︰“一般人終其一生連皇帝的衣裳角角都看不到,我們慢慢來,只要你覺得試題不難就成。”

    “我不急。”看冬青吃得歡快的小模樣,瑾瑜將自己的包子夾到冬青碟子里。

    “多吃點,不夠再叫一籠。”

    “嗯。”

    二人吃飽喝足,慢慢悠悠回到寓館門前,天色已似蓋了層黑紗。

    剛跨進正堂,被店家告知有人等候。

    冬青與瑾瑜相視一眼,心下疑惑,按理他們在此人生地不熟,除了李言卿和陳君然,便不會有其他人找尋。

    陳君然李言卿跟林嘉華相約吃酒去了,不可能這麼快回轉。

    沒有多少時間細想,店家往旁邊一指,瑾瑜和冬青就看到了等候他們的是何人。

    “您要找的人來了。”

    坐在那邊的人聽到店家說話,起身往這邊過來,走到瑾瑜身前站定。

    “你就是李全?”

    瑾瑜迅速打量了一下這人,應該是個禁軍侍衛,不知道禁軍侍衛找他有什麼事。

    卻不敢怠慢,看男子著裝,不是普通侍衛,而是有品級的。

    “在下正是李全,不知這位大人有何事?”

    現在他沒有官職在身,雖然不太清楚眼前的男子什麼品級,客氣一點叫聲大人總沒什麼錯。

    “大人不敢當,聖上差我召李貢士入宮覲見。”

    “聖上,召我覲見?”

    瑾瑜忍不住跟眼前的侍衛確認一遍,心思迅速轉了一圈,皇帝為何召他覲見?

    第一種可能,是皇帝十分賞識他的文章,迫不及待召他入宮一見。

    第二種可能,與前者剛好相反。

    侍衛沒有多想,一板一眼又回答瑾瑜一遍。

    “是,若是方便,請隨我來。”

    聞言,瑾瑜無奈,皇帝差人來找他,他能不方便嗎?敢不方便嗎?

    準備與旁邊的冬青道個別,讓她回屋等著自己。

    不待瑾瑜開口,冬青輕握一下瑾瑜的大手,“瑾郎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瑾瑜點頭,對侍衛道︰“請前面帶路。”

    一路無話,瑾瑜心里有些忐忑,若華元帝看他不順眼,只怕凶多吉少。

    心里已經開始迅速盤算出路。

    天色越來越暗,跟在侍衛身後一路急行,進入皇宮。

    路徑兩側有宮人掌了燈,時不時看到打著燈籠的小宮人從身邊路過。

    瑾瑜心里感慨,他一天之內進了兩次皇宮,這感覺,實在不好。

    隨著侍衛的步伐,七彎八繞,終于進入一座殿院,瑾瑜趁機抬頭看了一眼,殿門上方寫著“御書房”三個大字。

    透過門窗,能看到燭光剪影,侍衛與站在門前的宮人說了幾句,宮人躬身撅 ,對屋內通報。

    又有門內伺候的宮人給華元帝傳話,得到首肯,才推門讓侍衛領著瑾瑜進門。

    不過是個書房而已,瑾瑜從中走過,竟覺得空曠。

    上首一張玄色雕紋案,華元帝正坐在案後,身側還站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

    老者身穿大紅官袍,頭戴方頂烏紗,髯須花白,卻精神矍鑠不顯老態。

    “卑職已將李貢士帶到。”

    侍衛通報完自行退出,瑾瑜一人留在下首。

    瑾瑜先行了跪拜大禮,不知如今自己沒有官職又不算平民,到底該以什麼自稱,索性只道拜見,靜待華元帝道出緣由。

    “平身。”

    華元帝依然語調淡然,見瑾瑜站直身子便單刀直入。

    “徐閣老有話問你,你只管如實回答。”

    徐閣老就是旁邊的老者,名徐景,字千章,兩朝元老,先皇在位時已入內閣,如今在內閣首屈一指,乃當朝首輔。

    “謹遵聖喻。”

    徐千章看向下首的瑾瑜,道︰“我且問你,今日殿試,你所寫譯文可屬實?”

    瑾瑜躬身,“回閣老話,屬實,慚愧才疏學淺,只能看懂大意,願盡綿薄之力。”

    徐千章撫須,又問道︰“你是從何處習得這番邦之語?”

    徐千章讀了一輩子的書,說學富五車也不為過,對這個文字,只在前人零散的手稿中看過。

    拿到這個書信後,華元帝將解讀任務交給舉國上下最有學問的大學士。

    數天時間,翻閱典籍手稿,譯出小半詞意,離通篇解讀還有不少距離。

    華元帝突發奇想,將信件謄抄丟給今年的新貢士。

    徐千章與一眾考官看了附加題答卷,大多都填了文章,不過與信件本意沒什麼關系,直到看到名為李全的貢士所書文章。

    有模有樣,就像這李全真能通篇解讀一般。

    徐千章忙拿出自己這些天寫的手稿,不少詞意竟真能夠對上。

    便帶上這李全的考卷,進宮與華元帝商議,召了李全入宮覲見。

    瑾瑜松口氣,拿出自己事先想好的說辭。

    “偶遇胡人跑商,在下從他手中購得一本手札,為一在外游歷的中原人士所寫,上有這等文字的記錄,覺得有趣便記了下來,可惜手札記載不全,並未習得精髓。”

    “哦?那手札現在何處?”

    瑾瑜又道︰“那手札只當是奇聞異志看了,沒想到今後還會有用,看完沒作收撿,男子又粗枝大葉,現已不知所蹤。”

    徐千章不疑有他,直嘆可惜,鑽研學問到他這個程度,已經是純粹的學者,若是能學習新奇事物為他的學問添磚加瓦,那是最好不過。

    華元帝見徐千章問完,開口道︰“既然屬實,閣老以為,是否讓那使者學習?”

    徐千章撫須沉吟片刻,“臣以為,從書信上看,這個國家偏遠且弱小,于國沒有任何用處,況且這使者蠻橫無理,趕走了便是。”

    華元帝道︰“我泱泱大國,若將來使趕走,豈不弱了名頭遭人詬病?先挫一下這使者銳氣,趁此時間議出個兩全之法。”

    瑾瑜在下方躬得有些腰酸,上首兩人旁若無人的商討怎麼整治那個張狂的使者。

    “聖上,在下可否斗膽一言?”

    華元帝好似才想起下面還有一個人,轉臉道︰“嗯?你說。”

    “在下以為,技術傳不傳是聖上一句話,他能不能走出黎國,是他的命數。全憑聖上定奪!”

    聽聞瑾瑜的話,華元帝與徐千章沉默片刻。

    這意思,是表面上挫完了使者的銳氣,而後把兩種工藝大張旗鼓傳給使者,彰顯大國氣概。

    最後,使者學成歸國時,神不知鬼不覺讓使者和他所學的工藝,永遠沉睡在黎國。

    以華元帝的手段,抹殺一個異國使者,輕而易舉。

    左右這個小國山高水遠不知在何方,國王等不到他的使者歸國也無可奈何。

    若日後國王再派人來詢問,只會了解到黎國是大國風範,且十分友善,盡心盡力讓使者學成送上歸程,結果使者命薄,在半路失蹤了。

    此舉周全,即找回了場子,又保全了名望,也沒讓異國將工藝學去。

    華元帝沒作他話,只是揮手讓瑾瑜退下。

    瑾瑜依言倒退一段,才敢背對華元帝離開。

    瑾瑜離開後,華元帝看著案上用工整規範台閣體書寫的譯文,這一手院體可以稱十分漂亮。

    華元帝對徐千章道︰“閣老可曾看過李全的策問答卷?”

    徐千章微彎腰,道︰“按例殿試次日讀卷,策問答卷由掌卷官收存,除了這附加答卷,其他老臣還未曾看過。”

    “嗯……”華元帝指尖敲擊著書案,不知在想何物。

    徐千章便不去打擾,告安退了出去。

    瑾瑜走到殿門口時犯了愁,黑燈瞎火的,他又沒有什麼能識別身份的東西,走在皇宮里沒事吧?

    卻見方才召他的侍衛復返,直把他送到宮門口。

    瑾瑜抬眼看了看天色,踏著月光回到寓館。

    在堂中踫見吃酒歸來的李言卿和陳君然,陳君然一臉驚奇,“全哥?你為何也現在才回來?”

    瑾瑜笑道︰“沒什麼,我與你嫂子吃晚飯吃得撐了,我說出去走一走,以便消食,你嫂子卻不肯,我就獨自出去走了一圈。”

    陳君然不覺有什麼不對,相互打了招呼,各自回屋。

    冬青在屋內等了瑾瑜許久,終于見人回來,忙迎了上去,“瑾郎,怎麼說?”

    瑾瑜唇角一勾,“無事,只是今日答卷出些波折,傳喚我前去確認。”

    這個波折,于他而言沒有大礙,那個來學習的使者,只怕是命不久矣。

    只要瑾瑜平安歸來,冬青也就沒有其他的訴求,安心洗漱歇息。

    殿試第二日評卷,因當今天子是主考官,其余考官在此只能稱讀卷官。

    讀卷官八人,一同審讀頭天殿試三百余份答卷,每人一桌,輪流閱卷。

    閱卷後在答卷上作記號,每種記號代表答卷的優劣,答卷上得圓這種記號最多者為最佳卷。

    所有答卷讀完,從中選取得圓最多的十份呈交給華元帝,華元帝會在這十份答卷中欽定御批一甲三名。

    華元帝接到讀卷官上呈的十份答卷,沒有從上往下開始讀,而是翻著找了找。

    看到李全的名字時,華元帝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停住翻找的手,把這份答卷從中抽了出來。

    先不說文章質量如何,這台閣體與頭夜看到譯文上的一般無二,著實賞心悅目。

    華元帝看完所有十份答卷,提筆御批欽定狀元、榜眼與探花,交由填榜官寫榜,次日張貼于東門街。

    不過這黃榜,是昭告之用,相關考生直接由揭曉儀式得知自己的名次。

    殿試名次揭曉儀式于清和殿內舉行,三百余應試貢士同在殿內,整齊排列,由禮部官員逐一唱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2 07:42 PM

第72章 登第

    宣布登第名次的典禮稱傳臚,典禮隆重,由禮部統籌,皇帝親視,朝中文武百官皆會出席。

    瑾瑜對此只是聽冬青說了只言片語,而後讀書讀到相關細節,倒是不慌,與一眾貢士候在皇宮正門前等待傳喚。

    所有貢士都穿了統一的公服,頭戴三枝九葉頂冠,立得整齊。

    穿上同一樣式的衣裳,戴同樣的發冠,人靠衣裝這句話便瞬間失去道理。

    分明是相同的衣裳,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是不同的感覺。

    瑾瑜常年保持運動,與其他終年埋身書海的人差異巨大。

    這三百余人,許多身形都稱不上好看,或含胸佝僂,或略有臃腫。

    如陳君然等挺拔清潤之列,又顯得干瘦。

    瑾瑜身姿頎長挺拔,一身簡單樸素的公服似量身定制,腰封一束,便是寬肩窄臀,健美身形顯山露水。

    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端是器宇不凡。

    站在瑾瑜身側的一個貢士,看到瑾瑜時不禁低頭自審,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穿的,與眼前之人穿的,不是同一套公服。

    候了兩刻,有禮部鴻臚官員前來引路,領至清和殿前。

    殿前台基上,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已就位,按品級依次排列,王公侯爵站于台階上,文武百官站于台階之間的平台上。

    一眾貢士在引領下,順著台階直上,按會試名次排列,立于百官之末。

    清和門內兩旁與殿檐下置有樂隊,適時奏響制式大樂。

    整個殿前近乎上千人,這場面堪稱壯觀,讓人不由得穆然起敬。

    一眾新科貢士頭次見這般大場面,均正襟肅立。

    瑾瑜站在貢士第四的位置,身處數百博學官高當中,微微垂首,沒有多余的動作,力求與旁人無二。

    禮部鴻臚官在清和殿內東側放了一張黃色案桌,由內閣學士將填好的黃榜置于黃案上。

    至此,傳臚大典就算準備妥當,後差了人去紫薇宮奏請華元帝。

    台基上站了數百人,卻寂靜無聲,靜待華元帝御駕清和升坐。

    金烏緩升,華元帝身穿禮服,升坐台基之上。

    華元帝坐定,禮官唱禮,公侯與文武百官帶頭行三跪九叩大禮。

    瑾瑜跟著上前一步,跪下磕頭三個,起身,再上前一步,又跪一次。

    如此三次,便行完三跪九叩禮。

    禮成眾人起身,禮部鴻臚寺卿開始宣制。

    “華元十五年,春,三月十二,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宣制完畢,對照黃榜唱一甲姓名。

    “一甲頭名,李全!”

    “一甲頭名,李全!”

    “一甲頭名,李全!”

    第一甲三名每次唱名三聲,響徹清和上空,傳入眾人之耳。

    下有鴻臚寺丞引導狀元出班,瑾瑜跟隨鴻臚寺丞的指引,從眾人當中出列,跪在了御道左側。

    雖然是跪,瑾瑜卻跪得豪情萬丈,在此大典之下,當著舉國公侯百官與新科貢士,被唱名三次公布頭名,實在意氣風發。

    看來他的策問文章與華元帝觀念相合,若是不出意外,接下來的兩年,將會實行他列出的政策。

    瑾瑜跪下後,鴻臚官又唱一甲二名。

    “一甲二名,張士謙!”

    “一甲二名,張士謙!”

    “一甲二名,張士謙!”

    三聲之後,張士謙被引出班,跪于御道右側,位置比頭名靠後。

    “一甲三名,于連居!”

    “一甲三名,于連居!”

    “一甲三名,于連居!”

    于連居出班後跪于御道左側,與瑾瑜在同一側,位置又比二名稍後。

    一甲三名出爐,而後依次唱名第二甲三甲排名。

    二甲三甲姓名只唱一次,且不用引導出班。

    瑾瑜跪在御道旁滿頭疑問,所以他得了頭名,要跪在這里等大典結束?

    感受炙熱的日頭曬著脊背頭頂,又無人讓他起來,瑾瑜只得認命。

    看來風光無限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還好傳臚大典也快結束了。

    終于唱完二甲三甲,等候多時的樂隊奏響樂章,諸位進士又行三跪九叩禮。

    瑾瑜長舒一口氣,這下算是結束了,可惜陳君然與李言卿只是同進士出身,日後不知授官何處,只怕不能常見了。

    大典完畢,華元帝起駕還宮,禮部侍郎捧起黃榜,放在雲盤之上,宮人打了黃傘在前引導,出得清和門,穿過皇宮東側門,將黃榜張貼于東門街。

    王宮侯爵文武百官與進士跟隨黃榜出宮。

    瑾瑜身為一甲頭名,一眾進士自覺將他讓至最前,一同前去觀榜。

    瑾瑜自然拿出頭名狀元該有的氣魄,器宇軒昂行于所有進士之前,率領諸進士游街觀榜。

    *********

    瑾瑜和李言卿陳君然去了清和殿參加大典,冬青就老早來到放榜的東門街,站在街道一旁,等候放榜。

    此前無論鄉試或是會試放榜,冬青都不甚在意,因她見過瑾瑜的刻苦與聰慧,不擔心落榜。

    此時殿試放榜,冬青倒還有些許忐忑。

    這次,是科舉考試的盡頭,出身排名代表著在官場上的起點。

    只要與第三差了一個名次,便會落到二甲進士出身,而二甲與一甲的差距,卻不是一個名次那麼簡單。

    差的,是一個等級。

    一甲三名,狀元、榜眼、探花並稱三鼎甲,在放榜後直接授官入翰林。

    剩下二甲三甲需再經由朝考選拔,優者方能入翰林為庶吉士。

    成為庶吉士,只是入翰林學習,並不能算真正入了翰林,還需進行考核,合格者才能留在翰林授官。

    冬青心里盼著瑾瑜能直接留名一甲。

    殿試發榜算是三年一度的大事,不止冬青前來等候放榜,晉安城內幾乎所有人都來觀榜。

    舉國上下,只有國都居民有此殊榮,能夠在放榜時一睹盛況。

    眾人夾道觀望。

    到了時辰,有侍衛開道,禮部堂官手捧黃榜,身後跟著百官與進士,從人潮中分道而過。

    敲鑼鳴炮,張榜官將金榜懸掛于席棚內,金榜只掛三天,三天後收入內閣封存。

    冬青站在人群里,踮腳往百官之後張望。

    腳尖都踮酸了,終于看到進士隊列。

    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瑾瑜。

    瑾瑜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人堆中看到冬青,視線交匯,頓時展顏一笑,眉目生輝。

    按照慣例,走在最前面的,都是頭名狀元。

    圍觀眾人看到新科狀元生得俊朗端莊,這一笑,實在賞心悅目,不由得在心里感嘆此子好生俊俏!

    冬青放下踮著的腳,滿心欣慰,對瑾瑜回以笑意。

    她的瑾郎,從未讓她失望過。

    與冬青站在一起的,有數個婦人和姑娘。

    姑娘家臉皮薄,看瑾瑜對著這邊笑,一時滿面紅霞。

    一個婦人打趣道︰“狀元郎往這邊看哩!不知道是不是相中了哪個大閨女!”

    聞言,冬青轉臉看了看幾個嬌羞的姑娘,心里生出自得。

    這些姑娘只怕要失望了,這狀元郎,早已是她的丈夫。

    按習俗,一甲三名要打馬游街,途經奎星堂觀音廟與關帝廟行香,張榜後,禮部便差人牽來棗紅大馬三匹。

    晉安府尹領人給狀元、榜眼、探花三人插金披紅,遞交馬鞭。

    瑾瑜看著眼前的馬,心里莫名得慌。

    只是在舊戲文里聽說中狀元會打馬游過御前街,風光無限。

    但他從未騎過馬,若是御馬無術,把他這個狀元抖落下來,那就沒有風光一說,不僅是丟人的事,還疼。

    卻不能露怯,好在這馬不算十分高大,看上去很是溫順。

    畢竟是給三個讀書人騎的,而且是為了行完禮程,都有平民百姓夾道觀看,想來禮部也不可能找凶悍野性的的馬匹過來,馬匹驚了將會傷及無辜。

    任由府尹給他插了金花,十字披紅,踩著馬鐙跨上馬背,動作不至于驚了馬匹,卻也十分堅定瀟灑。

    圍觀百姓不禁一陣歡呼,今年的狀元比探花郎還要俊俏,這翻身上馬的動作,著實英姿颯爽。

    榜眼張士謙出身世家,騎射有所涉獵,平日里騎的馬,比這高大許多,倒不如瑾瑜那般忐忑,輕松跨上馬背。

    後面的探花郎于連居與瑾瑜相同,從未騎過馬,但前面兩人都如此行雲流水的坐上馬背,他又怎能落後?

    能得進士及第,心性本就比常人強不少,當下有樣學樣,接過韁繩騎上馬鞍。

    有人遞上馬鞭,瑾瑜接在手里,也只是接個意思,前面有人牽馬,不會走得太快,馬鞭根本用不上。

    三人上馬後,有人舉了狀元及第旗和綠扇一對,紅傘一把,前面有鑼鼓喇叭排列。

    開始行走後樂隊一路大吹大擂,分別去三個廟堂進香。

    冬青隨人流跟著隊伍前行,視線留在瑾瑜身上移不開。

    在廟堂禮畢,今日的事才算完。

    瑾瑜迫不及待想與冬青一起,從關帝廟出來,就在人群中找尋冬青的身影。

    陳君然和李言卿已經與冬青尋到一起,等瑾瑜出來給他道賀。

    中了狀元後祖制習俗太多,自傳臚大典開始,就未曾與瑾瑜說過話了。

    “全哥!”

    陳君然十分興奮,老遠就叫了瑾瑜。

    瑾瑜身上還披著紅,很是惹眼,就先把身上的東西拆下捏在手里,才快步走到三人跟前。

    “久等了吧,繁文縟節太多,我也無可奈何。”

    陳君然立刻搖頭,“沒有沒有,巴不得游遍晉安城,這是萬分榮耀之事,何來久等一說?”

    李言卿附和陳君然,後道了恭喜,“恭喜李兄,不知李兄都答了些什麼?”

    總有一種感覺,瑾瑜以超別人數倍的速度進步。

    縣試時,在一個縣的讀書人中排得案首。

    鄉試時,在一州學子中斬獲亞元。

    會試時,面對全國舉子,排名第四。

    待到了殿試,竟能得皇帝御批,中了頭名狀元。

    這讓李言卿特別好奇,瑾瑜的答卷都寫了什麼。

    除了瑾瑜當時縣試時的時務策文章,李言卿就沒見過瑾瑜其他文章。

    不過想來,縣試就能寫出那等論述精道的文章,後面一路直上也在意料之中。

    瑾瑜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答李言卿的問題,他總不能說自己其實算變相的作弊。

    若他原本生在此間,從沒受過前生的教育,而是從小跟著先生之乎者也,讀爛了一本又一本的儒家經典,也許他的策問文章就不存在什麼論述精道,不過是老生常談毫無新意。

    能得這個狀元,不是因為他文采出眾,而是他字里行間對華元帝投其所好。

    華元帝是歷史上唯一一位沒有實行抑商政策的皇帝,登基以來,商人的地位與處境都好上許多,就能看出其的想法。

    □□的人一般自傲,瑾瑜在文章里很委婉的一邊捧一邊論證,說的又全是實話,並非無腦誇,讓華元帝相信,黎國將會在他手里成為空前絕後的盛世。

    想來是馬屁拍對了,才讓華元帝欽點他為狀元。

    “我在文章里,就是寫了一些見解而已,或許是我運氣好,就中了這個狀元。”

    陳君然面露羨慕,“嘖嘖運氣好能中狀元?那得多好的運氣?”

    冬青道︰“都在說瑾郎,你們二人呢?”

    此前注意力一直在瑾瑜身上,現在才想起問李言卿與陳君然如何。

    李言卿嘆息,“唉……我等運氣不如李兄那般好,文采見解也不夠,排名直落到末尾,不知能不能謀個差事。”

    “莫慌,四月還有朝考點翰林,爭取被點上,也能入翰林學習,無論日後能不能留館,晉升都比其他來得容易。”

    陳君然哭笑不得,“話是這麼說,但我與言卿此前的成績都算不得上乘,還是不要奢望的好,只想爭取分配一個官職。”

    “唉……如此也好,想想那些落榜之人,我等已經萬分幸運了。”李言卿自我安慰一番。

    當初他可是想在明山鎮做個土財主的,若不是偶然遇到瑾瑜在街上念書,他可能現在還在明山鎮待著,根本不可能成為進士。

    心中的郁悶,只是因為自己與瑾瑜的落差太大,一時有些失落。

    無論如何,讀了十數年的書,如今也算給自己給家人一個交代了,無憾。

    冬青提議去找家酒樓吃飯,慶祝十年寒窗終得願。

    陳君然聽聞此話,總覺得有些不對,“十年寒窗終得願,只怕不合適,我前後攏共讀了十二年,言卿更是三歲識字。對全哥來說就更加的不合適了,他前後就讀了兩年,與十年寒窗根本不搭邊。”

    冬青輕一跺腳,“找打,咬文嚼字鑽牛角尖好玩嗎?”

    “哈哈哈我就這麼一說,不管它寒窗幾年,先吃酒再說!”

    一行四人就約著去了一家酒樓。

    無論在什麼地方,冬青都能很快的摸清楚地勢,三個男子倒是完全不操心,冬青說去哪就去哪,完全沒有異議。

    ********

    御書房,一妙齡少女風風火火踏進門內,口稱要找她父皇。

    宮人不敢得罪,只得立刻去通報。

    這少女是皇室唯一沒有成親的十公主,名黎懷玉,小字清華,性子與華元帝如出一轍,華元帝對其相對偏愛一些。

    通報後,黎懷玉進門匆匆給華元帝行了一禮,就開門見山道︰“父皇,你何時就說要給小十招婿,許久也沒有中意的人選,今日小十在東門街見到了新科狀元,自古有榜下捉婿的說法,父皇將那狀元給小十捉來做駙馬如何?”

    華元帝看著黎懷玉,道︰“不行,你選其他人吧。”

    見華元帝十分干脆的拒絕,黎懷玉一愣,反問道︰“為何不行?那李全儀表堂堂,能中狀元自然文才出眾,父皇難道不中意他?那又為何御批他為狀元?”

    華元帝道︰“就是因為父皇中意他,你便不能中意,那榜眼探花也一表人才,還要數百同樣文才不俗的進士,小十為何不中意?”

    黎懷玉紅唇一撅,“我自然要中意最好的,第二第三都不行,父皇竟要和小十搶男人!”

    華元帝放下手中的筆,嘆息道︰“此事不容兒戲,沒得商量,你先回吧。”

    黎懷玉還想說些什麼,又有宮人通報徐閣老前來覲見。

    華元帝借此道︰“小十你先退下,我與閣老有要事相商。”

    黎懷玉不情不願退了出去,雖然華元帝偏愛她,她心里也有數,不能耽誤國家社稷。

    徐千章對華元帝行禮,華元帝一揮手,“閣老免禮,來使之事辦得如何?”

    徐千章拱手道︰“回聖上,傳授之事已擬了文書交由禮部去辦,皇城禁軍也已經交代下去,那使者絕踏不出晉安半步。”

    “如此甚好。”

    華元帝將一份紙卷遞給身側的秉筆太監,“閣老你且看看這篇文章,告訴朕有何想法。”

    秉筆太監會意,把紙卷拿下去交在徐千章手上。

    徐千章揚手抖開紙卷,紙卷略長,直直垂到地上,上面用台閣體寫滿了文字。

    這是一份殿試考卷,約七尺長,寬一尺有余,文章兩千余字。

    徐千章看到李全二字,心中了然,華元帝對這李全是上了些心思。

    一字一句往下看去,越看越興起,李全文采算不得第一,這文章卻條理清晰引人入勝,每一條論點政策都十分有見解,給人一種豁然開朗之感。

    徐千章學問超然,自然看得出這李全字里行間有意奉迎華元帝,但這奉迎都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並非空談。

    徐千章還能看出,李全策問的要點,暗指若不及時更正弊端,黎國的命運至多只有數十年可言。

    卻很讓人信服,生不出惱怒之情。

    俗話說忠言逆耳,在遣詞造句略有欠缺的情況下,將實話講得如此悅耳動聽,實在是個人才。

    那夜這李全寥寥數語指出要害,殺伐果決,很切合華元帝的喜好,怪不得華元帝對李全如此上心。

    不過,這李全著實當得起狀元的名頭,無論從眼光還是心性樣貌,都為上乘。

    見徐千章看完,華元帝道︰“閣老看完了麼?如何?”

    徐千章沉吟片刻,道︰“老臣以為,此子乃社稷人才,不可多得,若好生利用,將會是聖上手中一把利劍。”

    華元帝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閣老與朕的想法相同,只怕要請閣老費心了,好生打磨這把利劍。”

    “為國家社稷著想,老臣自鞠躬盡瘁。”徐千章看得明白,華元帝心里已經有了定論,問他的看法,不過是走個過場。

    華元帝捋了一把胡須,“方才小十跑來與朕說,她要將李全招為駙馬,朕否決了她,李全要成為利劍,與皇室牽扯姻親不是上策。”

    “聖上做的極是,而且老臣聽聞,李全早已有了家室。”

    “哦?今日暫且如此,改日其入了翰林再議。”

    華元帝一錘定音,徐千章自然退下。

    金榜張貼第三日,被收取存入內閣。

    瑾瑜身為新科狀元,與榜眼探花一同,按制授了官職,擇日上任。

    狀元入翰林院任修撰,官階不高,只是從六品,負責掌修國史實錄,記載皇帝言行,草擬一些典禮文稿。

    瑾瑜覺得,像是進了個秘書機構,皇帝專屬的秘書機構。

    華元帝可能看中他文章中說話的藝術,才將他御批為狀元,記載華元帝的言行和掌修史書。

    張士謙和于連居皆授了翰林院編修,正七品官職,與瑾瑜供職一處。

    若不是各種文稿對翰林有著極高的贊譽,瑾瑜都有些不相信。

    翰林官沒有什麼實權,品級夠不上上朝堂,俸祿也不高,拿固定的奉銀,貪污都輪不到翰林官,但地位超然。

    翰林官起草詔書諫文,能到御書房走動,可以在皇帝和王公貴族跟前混臉熟。

    科舉考試也由翰林官和內閣學士主持,新科進士都是主考官的門生,文脈與人脈交織,影響很是深遠。

    對于這個擇日上任,瑾瑜有些不太明白,難道什麼時候去入職上班,還是自己說了算不成?

    而後去打聽一下才知道,說擇日上任的原因,是因為入職前要學習官員該有的禮儀和制度,不確定什麼時候能學完,才會說擇日。

    一般在瓊林宴後學習,屆時聽候安排去學習,學完可以上任了,便是那日上任。

    華元帝于第三日後一天在瓊林苑賜宴進士,稱瓊林宴,所有新科進士都有資格出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4 04:20 PM

第73章 初置

    在傳臚大典結束後,瑾瑜寫了一封書信送往廊州山河縣。

    既然已經中了狀元,自然第一時間告知老父老母和哥嫂,讓他們安心。

    舊戲文中說中了狀元衣錦還鄉,可看這個情形,傳臚大典後就授了官職,三日後要參加瓊林宴,瓊林宴後學習官員禮儀制度。

    學完就去翰林院上任,入職了總不能請假三個月,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回家,什麼衣錦還鄉都是空談。

    只有修書一封,詢問家人要不要一同搬到晉安定居。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瑾瑜中了狀元,可以離開本籍在都城晉安扎根,連帶父母家人都能沾光。

    按照現代來看,就是一家人都從農村戶口變成了北京戶口。

    當初殿試名次沒有定數,不知能授得什麼職位,黎國七個州界,上千個縣城,也不知會去何方。

    無論到哪,帶冬青一起就安心,卻不能帶著全家遷徙。

    家里人偏安一隅,只求個安定富足。

    如今授官入了翰林,雖然官階不高,好歹是個內城官,不會有太大變動。

    日後能在晉安購買田宅,算是徹底安家,若是家里人有意來晉安,便可以著手準備。

    家里制作挑花刺繡的工人要解散,剛開起來幾個月的點心鋪子也得歸置。

    傳臚大典後第四日,華元帝會賜宴瓊林苑,諸位新科進士皆可華服赴宴。

    瑾瑜依然準備帶冬青一同赴宴,宴會頭一天叫冬青出門買衣服。

    “我們出去走走如何?”

    冬青抬眼,“走什麼?晉安的大街小巷我已走了數遍。”

    瑾瑜干脆直說,“明日瓊林宴,十分盛大,我這一生只此一次,自然要帶自己的妻子一同出席。”

    冬青眉眼彎彎,“嗯?所以呢?”

    “所以,我帶你去買好看的衣裳首飾,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宴。”

    “這個嘛……”冬青起身,慢慢走向櫃子,打開後拎出一個包袱。

    瑾瑜好奇,“這是什麼?”

    這個包袱他好像沒看見過,定是冬青偷偷放進櫃子里的。

    冬青解開包袱,從里面拿出一件衣裳展開。

    錦衣華裳,男子直綴式樣,石青色杭綢素面,袖邊領口騰雲祥紋點綴,素雅卻不失奢華。

    瑾瑜面色微訝,“你何時為我準備的?”

    冬青但笑不語,將衣裳放在床上,又從包袱里拿出一雙黑面官靴,一頂鏤空雕花銀冠。

    “在山河縣我便著手,不久前方將交領與袖口的滾邊繡完,明日,你就穿著這身去,我親手為你做的。”

    瑾瑜站了幾個呼吸,上前給冬青一個熊抱。

    “冬青,我愛你,除了這話,我找不到旁的詞來形容此刻心情。”

    冬青面色一紅,輕輕推了瑾瑜一下,“瞎說什麼,快去試試,若是不合身的,我趕著給你改改。”

    “好。”

    瑾瑜拿起衣裳,又道︰“差點被你饒了進去,忘了初衷是要給你買衣裳。”

    冬青一笑,“我也有,你快去試吧。”

    “為何要避?我就在這試。”

    說著,大大方方脫去外衣,拿起直綴往身上套。

    “既然你也有,那你也試試。”

    冬青搖頭,“我的很合身,之前已經試過,不用再試了。”

    瑾瑜已將衣裳穿在身上,如同量身剪裁,襯得俊郎無雙。

    湊到冬青耳側,低聲道︰“我知道很合身,只是我沒看到。”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卻依言拿上衣裳去換。

    翌日,午時過後,瑾瑜換上冬青準備的衣裳,坐在凳上,由著冬青給他束發。

    “為何老早就開始準備衣裳?對我如此有信心?這般堅信我們能用上這身衣裳?”

    冬青將瑾瑜頭發挽起,帶上發冠,滿意的看了一眼,“人總要心懷念想,無論排名如何,你是一定會用上這身衣裳的。”

    瑾瑜握住冬青的手,心里感激之情滿溢,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時辰差不多,二人攜手與陳君然李言卿來到晉安城西瓊林苑,在門前道了姓名,有人引導入內。

    瓊林苑大門牙道旁古松怪柏,苑內假山流水錦石纏道,寶砌池塘柳鎖虹橋,實在優美。

    皇家賜宴規格甚高,吃的是宮廷美食,喝的是瓊漿玉釀,又有吟詩作對,歌舞助興,好不快哉!

    這不僅是一種享受,還是一種巨大的榮耀。

    陳君然和李言卿暫且忘記自己還沒有一官半職在身,十分興起。

    瓊林苑是皇家林苑,黎懷玉暢通無阻進入其中,四下張望。

    不得不說,這數百進士當中,還是有不少英俊的少年郎,榜眼眉眼周正一身貴氣,那探花郎生得俊美儀態不俗。

    但這些都不是最好的,轉臉看向瑾瑜的方向,卻發現狀元郎身邊跟了個俏生生的女子。

    黎懷玉愣住,因這兩人站在一起著實賞心悅目。

    冬青不僅面容精致,身上的衣裳也與瑾瑜十分相配,黎懷玉打消了冬青是丫鬟的念頭。

    對身邊的宮女道︰“你去請那位姑娘過來一敘。”

    宮女領命過去,邁著碎步走到冬青身前,“叨擾這位姑娘,十公主請姑娘到那邊一敘。”

    瑾瑜與冬青俱是一愣,一旁正笑得酣暢的李言卿陳君然也停住喝酒的動作。

    心里奇怪,按理這瓊林宴不會有公主赴宴,這不僅來了個十公主,還差宮女來找冬青。

    冬青雖然疑惑,卻不敢怠慢,“還請前面帶路。”

    瑾瑜不禁伸手攔住冬青,“我與你一同前去。”

    宮女道︰“對不住,十公主只是差奴婢請這位姑娘,男子不方便前去。”

    冬青輕拍瑾瑜手背,“無事,我去去就回。”

    瑾瑜不安心,倒是沒有非要一同前去,怕給冬青添不必要的麻煩。

    宮女引了冬青來到黎懷玉跟前,冬青對黎懷玉行了半禮,“民女見過十公主。”

    冬青沒有誥命在身,無論見了哪個王室子弟,都得給人行禮。

    黎懷玉上下打量一圈,近看還是無可挑剔。

    “你叫何名?與新科狀元是何關系?”

    冬青道︰“回公主話,民女陳冬青,與新科狀元李全,是結發夫妻。”

    黎懷玉紅唇微張,“結發夫妻?你們何時結發的?”

    冬青如實回答,“于華元十二年冬共枕結發,華元十三年十月在籍貫所在地縣衙登記在案,同年十二月天地父母為證行夫妻大禮。”

    黎懷玉目瞪口呆,“你記得這麼清楚?”

    心里有些可惜,這新科狀元李全生得俊郎才華傲世,竟早早有了結發妻子。

    本對李全外在十分中意,想前來了解一下人品德行,如今倒是用不上了,她不至于跟別的女子爭奪一個男子。

    冬青偷偷看了黎懷玉的神色,心思轉了轉,道︰“不知公主有何問題?”

    黎懷玉回神,一擺手,“無事,就是看你長得好看,隨意閑聊兩句,你若有事,可以回去了。”

    冬青看似一頭霧水,低頭告退。

    被當朝公主誇贊好看,應該算是一項殊榮了,她也好安心站在瑾瑜身側。

    回到瑾瑜身邊,瑾瑜忙道︰“如何?那十公主可有為難于你?”

    冬青眼楮一彎,“沒什麼,公主說就是看我長得好看,想與我閑聊幾句。”

    十公主的意圖,她一看便知。

    就在方才,她已經開始思索對策,沒成想這十公主性情很是豪爽,並未有任何胡攪蠻纏的舉動。

    想來是因為十公主只看中瑾瑜的相貌與名頭,並沒有太多情意,得知是有婦之夫,便不會再進一步。

    如此最好,畢竟瑾瑜人品德行都是上乘,讓人欲罷不能,哪怕那十公主再進一分,她都怕十公主會與她一般深陷其中。

    瑾瑜從不懷疑冬青的話,就算有些小事瞞著他,也都是為了他著想,無傷大雅。

    瓊林宴過後,瑾瑜與張士謙于連居一起去禮部報道,有專人負責教習新晉官員禮儀制度。

    學習之余,瑾瑜抽空寫了一份手稿。

    一份所謂番邦之語的學習手稿。

    寫了個大致,仔細裝訂起來,準備帶著去拜見閣臣首輔徐千章。

    華元帝下令禁止謝師宴,但私下里新科進士都會給兩個當年的主考官送禮。

    冬青給瑾瑜說了這事,著手備禮物送給主考官。

    兩位主考官的禮物冬青一手包辦,打聽了今年兩個主考官的喜好。

    禮物分量不輕,能讓兩位主考官記得,卻也不重。

    畢竟瑾瑜是寒門出身,若送得太貴重,容易起到相反的作用。

    瑾瑜聽冬青的話,乖乖給兩個內閣學士府上遞了拜帖,將兩份禮物分別送出去。

    又尋思若能跟首輔徐千章搭上幾分關系,在這晉安朝堂之上的人脈又鋪開一些。

    但貿然送禮容易招人不喜,思來想去,就寫了這份手稿。

    當時他說胡人那里買了的手稿丟失,明顯能感覺到徐千章很是惋惜。

    他寫了這手稿,聲稱腦中記得一些,便寫下來遞交給徐閣老,讓內閣或是翰林學士研究學習,日後便不再擔心這次的情況重演。

    日後再時不時拜訪一下,說自己又記起一些,有了足夠的名頭,也不顯得突兀,還在徐千章跟前混臉熟刷好感度。

    瑾瑜心里計較著,選了一日給徐千章遞上拜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4 04:32 PM

第74章 扎根

    管家將瑾瑜的拜帖遞給徐千章,徐千章覺得意外。

    看李全的為人,不應該是浮躁沖動之人,卻冒冒然給他遞拜帖。

    打開拜帖看一眼,頓時啞然失笑。

    管家見徐千章看個拜帖都能這般笑,有些疑惑,“老爺,這拜帖有何不妥?”

    徐千章將拜帖放在一旁,道︰“無事,你照常安排就是。”

    瑾瑜在拜帖里寫明因何事上門拜訪,得知瑾瑜寫了手稿要送過來,徐千章先是一喜,而後看穿瑾瑜暗藏的意圖。

    卻沒有生出反感,倒還又欣賞幾分。

    在徐千章看來,這番舉動,只能說明李全是個人才,不僅對江山社稷見解獨到,也懂得著手經營人脈,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瑾瑜不知徐千章的想法,只是覺得無論徐千章看沒看穿他的小心思,他都有恃無恐。

    雖然沒看穿的幾率很小,畢竟徐千章在官場混跡數十年,資歷甚高,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看不清。

    但如此也無礙,相對的,徐千章不可能是非不分做事全憑喜好。

    瑾瑜如期拜訪,將手稿雙手呈上。

    徐千章接在手里,手稿裝訂整齊細致,手稿上的字跡行雲流水,不少地方還寫了自己的注釋與見解,一看就知道是用心制作的。

    交由管家收好,改日帶去供有心的人學習,抬眼看向瑾瑜。

    “你有心了。”

    瑾瑜表現得謙遜,道︰“閣老過獎,閣老身先士卒,心系江山社稷,是所有國民的榜樣,能為我大黎略盡綿薄之力,乃無上的榮耀,後生自當盡心盡力。”

    徐千章笑容又多幾分,“嗯,我看過你的文章,很不錯,你確實全心為了黎國將來千秋萬代,安心在翰林學習,我們的聖上心清目明,只要于國有利,定會物盡其用。”

    聽徐千章如此一說,瑾瑜心中一喜,雖然徐千章沒有明說,但這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只要他安心在翰林學習,日後機會到了,徐千章將在華元帝跟前舉薦他,保證他會被物盡其用。

    卻沒有喜形于色,只是笑容大了些,又與徐千章客套幾個來回,適時起身告退,免得待得久了讓人心生厭煩。

    徐千章除了上次看瑾瑜的文章,再一次領略到瑾瑜說話的本事。

    按理,他不會想花時間應酬一個新進的後生,與這李全幾番來回,只覺心情開朗意猶未盡。

    仔細一想,與殿試文章一個套路,一行說話一行誇贊,只是在正事前後加了幾句話,直誇到了他的心坎處,卻又不顯得突兀。

    瑾瑜從徐千章府上出來,沒有在外逗留,直接回了寓館。

    冬青見瑾瑜回來,問道︰“如何?徐閣老可有嫌你?”

    瑾瑜挑眉一笑,“怎麼?我這張臉很招人嫌不成?”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你明知我說的是什麼,何必非要戲弄我?”

    瑾瑜心里惋惜,這次竟沒有套路成功,沒能讓冬青誇他這張臉十分英俊,一點都不招人嫌。

    “與我設想的一般,徐閣老是愛國人士,實打實的忠臣,投其所好,我得了他會讓我物盡其用的許諾。想來日後再走動走動,我安分守己做出點政績,升遷應該不會太難。”

    冬青頓了頓,“話雖如此,這政績只怕不容易做,你先做好修撰該做的事,確保不要出什麼岔子遭人詬病,日後遇到即不難做又能出政績的肥差再說。”

    瑾瑜點頭,“那是自然,如今也無什麼事能讓我去做,旁的事都有專職官員負責。至于國家大事,最大的可能是會發生戰亂,我已經在殿試文章里列了政策,既然華元帝欽定我為狀元,定會防患于未然,不必太過擔心。”

    “嗯。”

    冬青覺得瑾瑜說的有理,但還有別的事要愁。

    “瑾郎你官場上的事基本穩定,我們總不能一直住在寓館,是否考慮買些田宅?”

    寓館是借住的,晉安城內一共七個會館,來都城應試的舉人,各自借住在自己祖籍所在州界的寓館。

    與縣城寓館不同,晉安的寓館住宿不收費。

    但只開放到朝考授官之後,也就是四月底。

    所有進士授官離館,沒有被授官或是落榜舉人如果想要繼續住宿,便由借住變成了租住。

    旁的進士授官去了州縣,瑾瑜卻要在晉安扎根,如今三月底,還有一月時間,需要想想以後如何安排。

    瑾瑜沉吟片刻,道︰“我們還有多少存銀?”

    冬青回答道︰“從山河縣出來,我把所有積蓄都帶在身上,攏共五千五百兩銀票,這些日子住宿不花錢,吃飯花了三十八兩,是沒有存入錢莊的碎銀,還沒有用到整銀。”

    瑾瑜不是很了解晉安物價,問道︰“五千五百兩,在晉安買田宅能買多少?”

    冬青搖頭,“只怕買不得多少,大一些的宅子上萬兩白銀,我們只能先買個小院子,左右只是我們兩人住,最多再加上爹娘和大哥大嫂,夠了。”

    “而且宅子需要打理,買太大的宅子就沒有余錢,我們買不起下人,僅憑我一人之力打整不過來。”

    瑾瑜一頭霧水,“那你問我需不需要買些田宅?我們這樣的處境,如何能買些田宅?”

    瑾瑜特意咬重了“些”字,冬青方才問他要不要考慮買“些”田宅,他以為買得起至少三份的田地宅子,才能叫買“些”田宅。

    冬青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考慮買些田宅,那我便想法子生錢買些回來,又沒說現在就買,現在只能買一個住處。”

    瑾瑜無奈搖頭,“你呀!都行,我只要有間屋子,有張床,有你就行”

    冬青道︰“那我便著手做個買賣,也不知你的信何時能送到家里,不知道爹娘和大哥大嫂會不會來晉安找我們。”

    “約摸四月二十左右能到,看他們商量的結果,小圓和李林都認字,無論如何五月底我們應該能收到回信。”

    冬青點點頭,著手準備賺錢的營生。

    之前考慮賣吃的,吃食屬于消耗物,永遠不可能飽和,只要味道好,總能賣出去。

    而她們之前賺錢的挑花刺繡,小批量制作賺不了什麼錢,冬青最近游走在各個州的寓館之中,招攬一些落榜但畫技優秀的寒門舉人。

    這些落榜的舉人有六七百人,很多準備在晉安等下一次春闈,就是三年後,但中間的時間要吃飯住宿,需要錢。

    舉人已經是後備官員,一些自持身份,不屑于與冬青做這樣的生意,但不少沒有生錢門路的寒門舉人,答應一試。

    因為不需要多費勁,而且又非商人性質,只是時不時作畫幾幅,每月就能分得幾十上百的銀錢,何樂而不為?

    冬青在永安街買了一座院子,不大,只是比山河縣那座大些許,與瑾瑜搬進去,算正式在晉安落腳。

    到了四月初,瑾瑜已經學完所有禮儀制度,去到翰林苑出任修撰一職,過上了朝九晚五時不時雙休的生活。

    看冬青帶了十來個舉人過來,讓他教授點畫技巧,瑾瑜只能感嘆冬青的能耐,與眾舉人一起作畫。

    冬青已經準備了所有要用的東西,他只需要休沐時教授一下。

    這些舉人見著瑾瑜,算是一個意外驚喜,竟然能跟今年的新科狀元一起作畫。

    而且這新科狀元沒有任何架子,他們一行人一邊作畫,一邊提出些問題共同探討,實在受益匪淺,十分慶幸自己當初答應冬青來試試。

    趁此時間,冬青帶了幾套挑花刺繡去晉安治下的縣城走訪,先找到願意銷售挑花刺繡的商家。

    瑾瑜經常數天見不著冬青,心里生出些許愧疚。

    旁的女子,丈夫做了官就在家挑花秀朵,安心在家當官太太,只有他的妻子,在他做了官之後更加忙碌。

    不禁想,若是自己加官進爵,被賜了田宅,冬青就不用如此拼命了。

    四月十二,李言卿和陳君然參加朝考,沒有被選上入翰林做庶吉士,而是分派到各地做知縣。

    所有被分派到知縣職位的進士,通過掣簽,決定分往何處。

    瑾瑜無可奈何,這只能看運氣,黎國一千左右的縣城,缺了知縣的地方遍布全國七個州,掣簽又全靠瞎摸,不知道二人會被分到什麼地方。

    四月十八這日,陳君然和李言卿掣簽回來,去找瑾瑜和冬青告別。

    他們拿了吏部簽發的上任文書,有一個半月時間處理家事,而後走馬上任。

    見二人造訪,瑾瑜問道︰“掣簽結果如何?離家遠麼?”

    陳君然嘆氣,“反正不近,我抽到幽州林城原平縣。”

    黎國七個州,除了國都所在地雍州,分別是廊州、幽州、冀州、平州、滇州、青州。

    雍州不用說也知道,佔地寬廣人口眾多。

    廊州與幽州曾是湘王和南陽王的封地,佔地也不小,算是黎國比較大的兩個州府。

    滇州與平州最為偏遠,接壤蠻夷之地,非漢民族最多的兩個州府。

    陳君然抽到的幽州,與廊州相鄰,應該不算太遠,就是不知道那座縣城在幽州哪個位置,畢竟幽州地界不小。

    瑾瑜又看向李言卿。

    李言卿會意,更是一臉郁色,“我抽到的很遠,滇州曲城會安縣,我懷疑多走幾步都能走到黎國之外去。”

    所以他考進士有何用?當初就留在明山鎮做個混吃等死的秀才,也比去那傳聞中毒蟲瘴氣滿布的大山里當個七品縣令好太多。

    瑾瑜拍拍李言卿的肩,“不必沮喪,其實也沒傳言那般誇張,只是山大了些,植被茂密,蚊蟲種類多,你在縣城當官,不去深山老林沒事的。”

    李言卿滿臉苦相,“我會不會就死在那什麼會安縣,回不來了?”

    陳君然道︰“不會,在你之前,多少人都去那里當過官,而且當地那麼多居民,也沒聽說誰死在那里。”

    冬青心里有些不舍,他們一路從明山鎮走到晉安,如今卻要各奔東西,相隔萬里。

    “你們倆一定要做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地方官容易出政績,待過幾年,瑾瑜位置高一些,把你們的政績報給上頭,盡力讓你們升遷快一些。”

    聽聞冬青的話,李言卿與陳君然十分感激,怪不得旁人都想在翰林認識幾個人。

    因為地方諫文條陳都是由翰林處理遞交給皇帝,有什麼事翰林院最先知道。

    在翰林有人就能盡快將自己的消息傳達給上位者,方便行事。

    若是得罪了翰林官員,人揪住小尾巴參你一本,好日子就到頭了。

    瑾瑜對冬青的提議沒有異議,如果有機會,他確實會將二人的政績上報給上頭,讓二人盡快迎來升遷的機會。

    前提是二人確實有政績,大點小點都行,他可以適當加點修飾,但不會做歪曲事實的事。

    幾人趁此聚了一次,陳君然李言卿收拾東西趕回家,盡快處理好家里的事。

    陳君然還惦記著,他說過考上進士就回去娶李湘棉為妻,如今得償所願,也是時候兌現承諾了。

    恨不得飛回去,把李湘棉娶回家,而後帶著嬌妻趕赴平原縣上任,此生就圓滿了大半。

    李言卿整日看著陳君然的神色,自然知道陳君然心里的想法,反觀自己,忍不住又是一陣嘆息。

    陳君然好歹還有個盼頭,能跟自己喜歡的姑娘一起上任,無論身在何方都是家。

    而他,目前是孤家寡人,上任也是自己一人,想著就覺得寒涼直侵心頭,怎一個慘字了得!

    瑾瑜與冬青攜手,直直把李言卿陳君然送出晉安城外。

    “君然,代我向干爹問好。”

    “會的,你們回吧,來日再見。”

    揚鞭趕馬,俞行俞遠,在這晉安城,只剩下瑾瑜和冬青二人,心里添幾分悵然。

    在見不到冬青的時日,瑾瑜只覺更加空虛。

    時至五月,冬青已經在六七個合適出售挑花刺繡的縣城找了出售點,在城邊上買了一個破敗的院子,當做場地。

    再從晉安城外的農家找些大姑娘小媳婦,來城中復制挑花刺繡。

    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家都不遠,冬青給復制每套刺繡加了一點銀錢,讓她們回自家吃飯,早上進城復制,晚上回家睡覺,農忙時還能回家幫忙干活。

    趕制出來的挑花刺繡,冬青雇了個伙計,讓他趕著之前瑾瑜買來趕考的馬車,挨個縣城的去送貨。

    因不需要給工人做飯,也不提供食宿,冬青做賬面采購材料,時不時去制作的院子查看一番。

    最開始打算賣吃的,冬青也在踩點,尋思用挑花刺繡賺來的錢,在晉安城開一座酒樓。

    成本可能需要一千兩上下,倒是勉強能承擔,只是什麼都剛剛起步,忙得不可開交,冬青只能一點點慢慢來。

    左右現在都已經開始賺錢了,瑾瑜也開始拿俸祿,雖然一年只有六百兩,但慢慢來也不用擔心。

    瑾瑜看冬青忙著掙錢,他自己的事自己處理,不想再讓冬青操心。

    冬青忙著掙錢,瑾瑜就忙著在官場經營人際關系。

    到了五月底,瑾瑜盼著快些收到家里的來信,看看他們做什麼決定。

    等了數日,信件卻毫無音訊。

    這日,瑾瑜從翰林院回來,走到門前聽到屋里有女聲交談,瑾瑜覺得奇怪,冬青除了帶幾個舉人在院子里點制挑花刺繡,好像並未帶別人回來過。

    踏進堂屋,卻看到小圓與冬青雙手交握,正談得火熱。

    小圓看到瑾瑜,立馬改口行禮叫老爺。

    瑾瑜干咳一聲,他二十多歲被叫老爺,有些不習慣。

    “小圓你獨身一人來晉安麼?我爹娘和大哥大嫂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4 04:39 PM

第75章 荏苒

    瑾瑜左右看了看,確實只有小圓一人,翠枝大狗與李老漢夫婦都不見人影。

    小圓將跟冬青說了的事又說給瑾瑜聽。

    “我是獨自一人請了路引來晉安的,老爺的哥嫂和爹娘不準備來晉安,還讓奴婢給您和姑娘捎個話,讓您在晉安好生做官,不用惦記他們。”

    瑾瑜嘆氣一口,寫信詢問的時候就知道,李老漢夫妻和翠枝大狗有七成的幾率不會來晉安,如今得了證實,還有些失落。

    此前讓李老漢夫妻和大狗夫婦從清水溝搬出來,他們都舍不得家里那生不出多少銀子的山地,還舍不得那座風一吹泥土掉得嘩啦嘩啦的土坯房。

    現今讓他們放棄在山河縣擁有的一切,自然更是不舍。

    畢竟挑花刺繡每個月至少能賺三四百兩,點心鋪子也可以賺三百出頭,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冬青對此不覺得意外,山河縣所有的一切, 都是她一手承辦的,無論什麼決策都要經她之手。

    從某種角度來說,翠枝和大狗並未真正獨立。

    現今晉安的一切也是經冬青一手承辦,等翠枝與大狗趕來,又是與在山河縣相同的境地。

    冬青和瑾瑜將在晉安安家,不可能再回山河縣,山河縣無論點心鋪子或是挑花刺繡的生意,就全都歸大狗和翠枝所有。

    按翠枝的性子,絕不會放下這些生意,再巴巴的趕來晉安。

    冬青惦記著李林,“現在已經五月底,今年院考應該已經考完了,如何?李林可有成功考上秀才?”

    小圓道︰“就知道姑娘會問此事,小林哥已經是秀才了,但他被授了功名並未進學,而是留在咱家繼續點制挑花刺繡,他說姑娘說過了,趁著還沒飽和,多撈些錢再說。”

    “翠枝大嫂見他如此,就說挑花刺繡的收入除去李言卿那份,與小林哥平分。”

    冬青欣慰點頭,“如此也好,有錢大伙賺,在山河縣那地方,這樣的收入已經十分可觀了。”

    瑾瑜聽著二人對話,面色有些微妙,問道︰“小圓,為何你叫我的妻子叫姑娘,叫我就要叫老爺?硬生生把我們夫妻倆的輩分都錯開了一輩。”

    小圓一愣,“可如今您算是與哥嫂分家,一家之主並且是官老爺,自然是叫老爺比較合適,而當初您說將小圓買回來是給姑娘做丫鬟,小圓理應以姑娘為主。”

    瑾瑜被小圓給繞了進去,總覺得哪里不對,又好像很有道理,他對這些稱呼很是頭疼。

    索性不再糾結于此,不過一個稱呼,小圓愛如何就如何,又問小圓,“你一個年輕的女子,怎敢獨自一人橫穿兩個州界來到晉安?路上可曾遇到什麼事?”

    小圓搖頭,道︰“我在路上結識了一個彪形大漢,一同來晉安,我告訴他我身無分文要來晉安省親,請他護送我來晉安,待到了晉安找到身為翰林老爺的親戚,就給他報酬。”

    冬青心里竄過一襲涼意,“你這是兵行險招,雖然沒有露出錢財,還搬出在都城的翰林親戚,無形震懾,但若那大漢對你見色起意,膽子大上幾分,只怕你很難完好走到晉安。”

    小圓笑道︰“這世上,並沒有太多人敢得罪翰林官,而且,就算他見色起意惡從膽生,半推半就從了他就是,還能比丟命可怕不成?”

    那大漢並非好色之徒,也不是大惡之人,一路與小圓同行到了晉安,看著小圓到官差跟前。

    一般人聽小圓說有親戚在翰林為官,便什麼心思都淡了去。

    瑾瑜心里生出幾許豪氣,憑他的身份,竟能鎮住這麼多的人,護得身家周全,這感覺實在無法言說。

    日後便不會有人欺負冬青,怎麼說都得看他幾分薄面。

    聽聞小圓的話,冬青暗自贊許,哪怕小圓出身青樓,能這般果敢也著實不易,日後將事情交代給小圓,都覺得放心不少。

    說到錢財,小圓從里衣內側摸了片刻,掏出一沓銀票遞給冬青。

    “姑娘,這是你們離開山河縣後,挑花刺繡與點心所掙,你們應當分得的那份,攏共四千八百五十七兩,我將它們全都存入錢莊了,這是銀票,姑娘收著。”

    為了這些銀票不外露,小圓在里衣內側緊挨著胸口那處縫一個口袋,將銀票塞進去,就這樣帶了一路。

    冬青接過時,能感受到銀票上迅速消散的體溫,沒有細數,直接拿去放了起來。

    小圓舟車勞頓,冬青讓她歇息去了,歇足了精神,才好幫她打理生意上的事。

    再來與瑾瑜說另外一件事,“過幾日胡姓內閣學士的小兒子滿月酒,我備禮物你去送送。”

    瑾瑜一訝,“你整日忙著生意上的事,怎麼還知道這事?”

    冬青眉目如畫,看著瑾瑜笑,“我自然是要對瑾郎的事上心,這些大學士,雖然拿固定俸銀,也無處可貪,但時不時的辦喜事宴找個由頭,于他有求或是想結善緣的人自會上門送禮,這是不成定制的規矩。”

    “還有這等事?”瑾瑜覺得自己還有得學,他並不知道,別人辦事是暗示你若想找我辦事,就可以光明正大上門送禮賄賂了。

    雖然目前沒有什麼事需要賄賂別人,但廣結善緣總是沒有錯,到了日子,帶上冬青準備的禮物,送給胡姓大學士。

    冬青有了小圓加持,花一千二百兩銀在晉安最繁華的地段買下一座兩層的木制小樓。

    著手把里面的格局改建得適合開飯館賣吃的。

    前後花了一個月時間改建完成,花費數百兩,再去打造一塊牌匾,找幾個跑堂的伙計,擇日開張。

    酒樓的名字冬青沒有費勁,直接取了與翠枝她們點心鋪子相同的名字,為長寧酒樓。

    長寧酒樓開張很是低調,只燃了爆竹,扯下紅綢,就開門做營生,沒人知道這是今年新晉狀元郎家的產業。

    小圓是長寧酒樓名義上的老板,實則冬青在酒樓掌勺,小圓負責挑花刺繡的生意。

    冬青廚藝出眾,酒樓開張沒多久,到用飯時總是人滿為患,僅憑冬青一人掌勺有些難以應付。

    思來想去,瑾瑜給她出主意,讓她對外招幾個打荷工。

    冬青一聽覺得有道理,就對外招了幾個有意當大廚又聰慧靈活的男子做學徒,幫忙在廚房打下手,順便學習如何炒菜。

    招來的學徒都經過篩選,學東西很快,冬青手把手的教學,沒用多少時間,不足半年,手底下三個學徒已經學得有模有樣,得了冬青九分真傳,冬青完全可以甩手。

    冬青從此與小圓一起,只負責食材采購和賬面,再時不時調整菜色,以保證新鮮感。

    長寧酒樓每天有數百兩的收入,除去店里掌櫃和伙計大廚的工錢,還能剩下二三百兩,最少的那個月有六千三百兩收入。

    挑花刺繡因為成本比在山河縣高一些,除了點制新花色的舉人們分成,每月只剩下近兩千收入。

    但好在這兩千收入沒人參與抽成,盡數被冬青存入錢莊收好了銀票。

    兩個生意加起來,冬青每個月入賬近萬兩銀子。

    到了年底,瑾瑜看冬青的賬面,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居然是存銀好幾萬兩的人了。

    “這下,我們總該算是有錢人了吧?”

    正在算賬的冬青抬眼,十分好笑,“你對有錢人的誤解太深了,因你一直往大地方走,我拼命賺錢也達不到當地有錢人的標準。”

    瑾瑜一攤手,“晉安什麼水平才叫有錢人?我當年可是每個月掙十兩就被村里人誇贊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家娘子一個月掙一萬兩,他們得作何感想?”

    冬青笑道︰“可惜了,他們不會知道,至于在晉安什麼樣才算有錢人,可以參考各個財閥世家和燁王。”

    說著,手上頓了頓,“我想起來,今日收到家里李林寫來的書信,嫂子生了個大胖小子,李林還說那胖小子賊胖,長得飛快,才一個月,我做的那些小衣裳已經穿不上了。”

    瑾瑜沉默片刻,“已經過去了這麼久沒見到爹娘和大哥大嫂了,李林可有說爹娘身體如何?”

    冬青道︰“說了,目前都還挺好的,就是爹爹寒天時腿疼,那是常年勞作留下的老毛病,沒法治,好在如今家里情況好,爹娘不用下地,嫂子給爹娘抓了藥,每晚熬水泡腳,已經有些好轉。”

    冬青抬手指了指另一張書桌,“信就在那邊桌子上,拿去看吧。”

    瑾瑜依言拿起看了看,李林絮絮叨叨寫了數頁紙張,都是些日常瑣事。

    除了冬青說的那些,李林說他是翠枝兒子的干爹,李言卿和陳君然今年可能不會回家,說李老漢夫婦非要讓他在信里問瑾瑜和冬青有沒有懷了孩子。

    瑾瑜偏頭看了看冬青,他一直記著冬青的生理期,看冬青在事業上正火熱朝天,他也沒過夠二人世界。

    左右都還年輕,再過個四五年,等冬青二十四五再計較這事也不遲。

    除此之外,李林還說三狼跟城里的母狗搭上了關系。

    看到這里,瑾瑜臉色變得有點微妙,三狼娶了個母狗?

    “我給家里回信一封吧。”

    瑾瑜就著書桌,提筆將他與冬青的近況寫給家里。

    年末,朝中事情也多,忙著發放俸祿餉銀,各種典禮祭文。

    值得一提的是,華元帝與徐千章從八月就慢慢推行瑾瑜殿試文章的政策,各地商工業在慢慢步上繁榮的正軌。

    華元帝下令,將地方軍隊的裝備訓練提升到與禁軍相同的檔次,爭取盡快富國強民,讓戎人望而生畏不敢染指。

    就算染指,也能將其驅趕出去。

    瑾瑜這日無意間看到一紙舊文書,是廊州知府的奏章,有關幾年前湘廊治下縣鎮鬧蝗災,撥了十萬賑災銀。

    瑾瑜心中生疑,如果他沒記錯,他來到清水溝時,剛好蝗災過後第二年。

    蝗災根本沒有奏章里說的那般嚴重,清水溝或是附近遭了災荒的村子,也沒有人收到任何賑災銀,不少人家賣兒賣女才撐過那兩年。

    但是跟奏章放在一起歸檔的,還有皇帝御批的文書,同意撥款十萬白銀賑災。

    如此的話,那本該用來賑災的十萬兩白銀去了何處?

    貪污一事瑾瑜已不想多說,他無法改變現狀,但一次貪了十萬兩,不是一個小數目。

    廊州的軍政民政不僅是知府一人負責,還有湘王,誰都不可能瞞著另一人的耳目獨自吞下這十萬兩。

    而且廊州知府柳振寧的二女兒,現在是湘王妃。

    這樣說來,湘王肯定有參與其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4 04:57 PM

第76章 厚禮

    瑾瑜心中生了疑竇,便對開始留心此事,將廊州這些年所歸檔的文書奏章盡數找來看上一看。

    張士謙見瑾瑜對這些陳年舊事上心,隨口一問︰“不知李修撰為何花費心思去看已經歸檔的文書?”

    翰林院除了必。

    瑾瑜笑道︰“張編修不必見怪,我學習政務較晚,想看看以往遇事是如何處理,以便從中汲取經驗,廊州是我家鄉,便由此看起,你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張士謙不疑有他,點頭離開,覺得瑾瑜說得甚有道理,多看看本朝以往的文書與奏章,從中汲取可取之處,用到日後的事上。

    瑾瑜抽出些空閑時間,大略看了廊州近二十年的奏章。

    廊州也只有這二十年的奏章,因為南陽王事件之前,兩個異姓王在自己的封地里各自為政,無需事事向朝廷報備申請。

    廊州前面十余年的奏章文書沒有什麼不妥,歷任知府與湘王都只是點頭之交,相互牽制的關系。

    自六年前柳振寧升遷為廊州知府,就經常出現讓戶部給廊州撥款的奏章,都不是小數目。

    據冬青所說,當初她被柳飄雲撿進柳家宅子時,柳振寧還不是知府,但那時便與老湘王走動得很勤。

    後來前任知府升遷走人,柳振寧順理成章頂上知府這個位置,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些撥款的由頭有理有據,或是修繕寓館或是興修水利,有各層官員的印章,還有湘王親筆審核,毫無漏洞。

    瑾瑜住在一個只有一條小河的深山溝里,廊州的水利如何他沒有了解過,暫不得而知。

    但廊州的寓館他見過,規模與奏章所寫的出入很大,當初他去廊州應試都是住的客店,並沒有借住寓館。

    林林總總細算下來,湘王和柳振寧這些年至少克扣了朝廷撥下去的數十萬兩白銀。

    瑾瑜百思不得其解,湘王雖然名存實亡,但還是擁有不少實權。

    再者湘王田宅頗多,應該是能十分富足的過活,為何還要以身犯險,克扣公銀?

    這麼多銀子,吃穿用度肯定用不了,那貪來的銀子用在了何處?

    腦中電光火石閃過一瞬,瑾瑜反過來想,什麼事能用掉這麼多銀子?

    如此一來,華元帝首先要操心的,可能暫時不是西北的戎人,而是內亂。

    不過,目前沒有實質證據,全都是猜想與假設。

    若湘王與柳振寧只是狼狽為奸貪些銀錢,揭發後至多罰俸貶官,沒有重罰。

    他就會樹敵不少,加之湘王經營的人脈,他在官場上的路只怕舉步維艱。

    反之,湘王若是果真有他所猜想的心思,定會備有後招以防東窗事發,反咬一口或是揭竿而起都沒有定數。

    總而言之,現在貿然將此事上報,不是上策。

    瑾瑜決定先觀望一陣,最好有機會調查清楚再來計較,如今他人微言輕,不適合當出頭鳥。

    這事情是說什麼就來什麼,瑾瑜剛翻了廊州的文書沒幾日,就收到湘王送來的禮物。

    看樣子是收到他授官翰林的消息,觀望一段時間覺得他在翰林混得還不錯,所以起心拉攏來了。

    冬青看著眼前湘王府送來的東西,心中百感交集。

    想當初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婢女,隨時可以玩弄或是丟棄,無人在意。

    如今卻能收到湘王府送來的禮物,親手打開湘王的親筆信。

    湘王送的東西很貴重,各種低調卻奢華的擺件,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冬青打開湘王寫的書信一看,上面的招攬之意比上次鹿鳴宴明顯太多,許諾若是時不時的開方便之門,像眼前這樣貴重的東西不會少。

    看向瑾瑜,道︰“如何?要接湘王拋來的橄欖枝麼?”

    瑾瑜心里計較一番,道︰“接,我會回信一封,讓他相信我已經被他這些東西收買。”

    這樣,才能方便揪住湘王的小尾巴。

    冬青知道瑾瑜不會無的放矢,就轉身去處理那堆貴重的東西去了。

    並沒有擺在她們顯得空曠的家里,而是將這些東西收入庫房,時不時選一件適合的當做禮物,讓瑾瑜送給其他高官。

    湘王送的東西,冬青沒有留下任何一件,而是盡數送出去做瑾瑜的人情,遍布在晉安大小官員家中,讓人無跡可尋。

    十二月初,番邦那使者學了半年,將所有想學的技術學在手里,準備回國。

    禮部不負所望,按照文書誥令所寫,以禮相待,離開時還給使者準備了高頭大馬,一路吹吹打打歡送出城。

    使者的大馬從長寧酒樓門前走過,冬青趁機趴在二樓窗戶上看了一眼。

    回家後與瑾瑜說著番邦使者長得是如何奇特。

    瑾瑜並不覺得那人的外貌有何奇特,畢竟不出三日,再奇特的外貌也要變成一具骷髏。

    卻耐心聽著冬青說話,直到冬青說盡興了為止。

    冬青說完奇特的番邦使者,小圓嘖嘖稱奇,“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神奇之事,不知道有沒有天生紅色頭發的人。”

    冬青想了想,道︰“可能是有的,但是黎國沒有,改日再有別國使者前來,再去查看一番。”

    瑾瑜獨自搖頭,這等長相的番邦使者,只怕不容易遇到,想要再看的話,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冬青與小圓扯了半日天南地北,才想起瑾瑜還坐在旁邊。

    “瑾郎,目前我們已經有不少存銀了,可以嘗試先買些田地,但我又想著以錢生錢,日後多些再買田宅,你覺得哪個合適?”

    瑾瑜從書桌上抬起頭,思索片刻,道︰“雖然你做什麼我都每異議,但你若非要問我這個想法,我覺得還是以錢生錢比較好,我們現在買田宅我總覺著沒什麼用。”

    冬青喜笑顏開,“我與瑾郎的想法相同,生意來錢快些。”

    小圓問道︰“那姑娘可有想好做什麼樣的生意?”

    冬青沉吟片刻,道︰“我想到一個十分賺錢的行當,就是不大好做,容易遭人詬病。”

    “什麼行當?”瑾瑜立刻出聲詢問,覺得做生意要講究誠信,不能變成黑心商人遭人詬病。

    冬青認真道︰“妓院,我特意看了晉安最大的那一家,每日的收入都近乎上千兩。”

    瑾瑜無言以對,妓院確實很賺錢,但怎麼看冬青去開妓院都有點不妥。

    冬青滿臉惋惜,“可惜了,作為朝廷命官的妻子,我不能牽涉賤籍買賣,否則風月場所賺的都是那些有錢人的錢,不僅賺錢,還能抓住很多朝中之人的小尾巴。”

    小圓在一旁聽了半晌,道︰“姑娘不能牽涉,但小圓可以,我本就已經是賤籍,無所畏懼。”

    冬青沒有立馬答應,而是道︰“話雖如此,我沒有找你商量這事,就是因為你拼命從那地方掙脫出來,怕你不想再去看這些場景。”

    小圓曬然一笑,“姑娘想多了,並沒有這事,當年因為我身在其中,如今我是局外人,反倒可以對那些落入賤籍的姑娘好一些,何樂而不為?”

    冬青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便全權去辦,無論是盤下一家現成的或是從頭開始都行。”

    瑾瑜目瞪口呆,就這麼看著兩人幾句話商量下來,一錘定音,小圓已經出門著手這事。

    冬青則開始擬定計劃,準備各種細節的規定,包括培養一眾風塵女子將接到有幾分分量的客人記下來,從身份到喜好。

    瑾瑜看著冬青起草的計劃,道︰“怎麼覺得你不是在開妓院,而是開了一家情報機構。”

    冬青停筆,“一舉兩得,又掙錢又收集情報,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瑾瑜想了想,既然要如此,那就做全套,他著手起草了規章制度,不是一味的壓榨,而是與院里的姑娘們采取分紅制度,賺得多分得多,贖身自由,走留隨意。

    冬青覺得可行,就把瑾瑜寫的計劃詳細定制一番,交給小圓去實施。

    小圓無意識的跟冬青學習為人處世,做事雷厲風行,花費近二萬兩白銀,沒出兩個月,晉安多了一家叫溫香玉的煙花場所,院內裝潢十分風雅,不落俗套。

    晉安另外幾家的花魁,陸續從原在地贖身,投奔溫香玉。

    這事從頭到尾冬青沒有插手,聽小圓報備她將自家的制度故意傳到那些花魁耳中。

    條件十分誘人,她並未使任何手段,這些才情外貌出眾的花魁們,自己來投奔溫香玉,別的院子也無可奈何。

    冬青還是提醒一下小圓,表面上無可奈何,不代表別人不會心生不平,背地里使絆子。

    小圓自然記在心上,提防著別人的暗箭。

    溫香玉獨特的名字與裝潢,外有花魁加持,生意蒸蒸日上,沒多久就成了晉安風流的地標。

    無論外來的還是本地的,都想去逛上一逛,一逛便流連忘返。

    看著每個月的進項,冬青這才放下心來,慢慢物色著田地和宅子,過個幾年,他們就會是真正的有錢人。

    日子過得飛快,瑾瑜看著文書上簽署的日期,已經華元十六年六月。

    當年他初到黎國,只是華元十二年,那年他才二十歲,如今一轉眼都二十四了。

    在翰林已經呆了一年有余,平淡如水,經營一年,除了朝中大半官員都看他挺順眼之外,別無所獲。

    還有數個武官,沒有什麼交集也對他印象很好,因為現在實行的平武政策,是瑾瑜殿試文章所列舉的。

    這讓他們又得到了應有的重用,而不是文官的附屬。

    瑾瑜在官場一年多,還發現一件事,就是朝中高官都是熬資歷熬上去的,最年輕的也都當了二十多年官。

    這讓瑾瑜有些挫敗,難不成他好不容易當上了官,就這麼悠哉悠哉熬個二三十年?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6 07:20 PM

第77章 災荒

    這一年多,瑾瑜還擔任了庶吉士的小教習,輔助學士教習庶吉士。

    不可否認,在翰林為官,哪怕是個末品官也學到不少東西,能夠直面國家政務。

    翰林院內近期有升遷變故,掌院學士許韜因資歷與政績足夠,由正五品升遷為正四品,入文淵閣為閣臣。

    上頭有人升遷,就會空出一個位置,以致下面的侍講學士與侍讀學士虎視眈眈盯著這掌院學士的位置。

    這個升遷產生連鎖反應,上一級的空出位置,低一級就會有機會隨著升遷。

    瑾瑜自然也想順勢往上走,但翰林院設有兩個分部,為待詔廳與典簿廳,不止他一人是從六品官職,想要升官的人一大把,位置卻只騰出一個。

    而且不少人資歷比他高,不是說做出了什麼政績或是得皇帝多少信任,而是當官的時間比他長。

    可惜,若是按政績和皇帝的眼緣來看,他絕對處在上風。

    對此,瑾瑜無可奈何,該做的他都做了,眼下只能靜待其變。

    冬青則忙著帶小圓拓展生意,有了本錢就什麼都不算事,能賺錢的生意冬青都納了一份。

    主要是能信任的人手不多,什麼事都要自己操心。若是有足夠的親信,就能把這些生意分給親信管事,她只需要收著房契地契,每月核對賬目收錢。

    除了小圓以外,冬青手底下就只有幾個算得上朋友的舉人。

    舉人不可能會願意成為冬青做生意的管事,他們都是要走上仕途做官的。

    瑾瑜看冬青犯愁,就給她出了個主意,“你覺得李林如何?”

    冬青從紙墨中抬頭,“李林很不錯,雖然二十老幾依然如孩童那般很皮,但做事還是挺認真的。”

    瑾瑜道:“前些日子不是收到李林的書信,說這兩年挑花刺繡像瘟疫一般的蔓延,已經賺不到什麼錢了,我們讓他把生意處理好,來晉安找我們。”

    冬青思索片刻,道:“如此倒是可行,若有李林加持,分管了一些生意,就不會如現在這般忙碌。”

    “至於報酬,待他上來再當面商量,不會虧待他就是。”

    “既然如此,那就即刻送信過去,讓他速戰速決。”

    瑾瑜當下給李林寫了信,讓他來晉安搭手。

    翰林院的連鎖升遷有了消息,掌院學士只需一人,最終塵埃落定,由侍講學士文陳豐擔任。

    下面的升遷卻多一些,一些熬了數年的侍講和侍讀,此次升為從五品學士。

    不負所望,瑾瑜努力一年多,也迎來第一次升遷機會。

    雖然這個升遷於瑾瑜而言可有可無,只是從從六品修撰,升遷為正六品侍講。

    年俸由每年林總六百兩變成七百兩,職責大同小異,有機會為皇帝或是太子皇子講學。

    對於俸祿,瑾瑜已經不在意多少,畢竟他家娘子每個月能賺數萬兩,要是當官拿俸祿,得當幾輩子才能拿到冬青一個月掙的數。

    冬青的機智在於,所有的酒樓商鋪妓院明面上都是小圓的,沒人知道這些生意與瑾瑜有關系。

    實則所有生意的契約冬青都拿在手裡,每個月的進項存入錢莊變成了銀票收著,或是拿去買了田地。

    冬青並未虧待小圓,每個月幾百兩的零頭都給了小圓,讓她自己存著,為以後的日子打算。

    小圓沒有推脫,雖然她名義上是冬青的婢女,但冬青待她猶如家人,都知道各自什麼脾性,用不上那些虛的。

    瑾瑜和冬青帶著小圓,還住在這座不大的院子裡,屋內的擺件陳設都很樸素,平日穿著也不高調,完全在瑾瑜俸祿承擔範圍內。

    有人會對瑾瑜送的禮物價值生疑,因為瑾瑜送的禮物都不算輕,任何一件都抵得上瑾瑜一年的俸祿。

    不過很快就想通了,既然他們有人送禮,瑾瑜自然也能收到禮物,而且家裡多多少少有些產業,兩廂抵消。

    也難怪瑾瑜過得十分清貧,家裡甚至沒有一個丫鬟。

    旁人也不在意,既然瑾瑜願意過得清貧而做官場人情,他們承了這個情就是。

    瑾瑜不知道旁人對他家裡沒有丫鬟的事這般猜想,他和冬青沒有丫鬟,是因為暫時不需要。

    洗漱穿衣完全可以自己動手,飯想做就做,不想做就帶上小圓去自家酒樓吃一頓。

    平日裡冬青很忙碌,家裡的家務都是瑾瑜在做,權當健身,免得他整日坐在翰林院做文職渾身僵硬。

    這幾日,朝中陸續收到全國各地發來的奏章,稱災荒嚴重,希望朝廷設法解決,以免流民四散。

    黎國占地頗廣,每年都有災情,或是水災或是旱災,但都不嚴重,撥些賑災銀糧,安撫過了一年,第二年就緩過來。

    瑾瑜看今年的情形,應該是大的災荒,滇州大面積鬧旱災,種下去的莊稼,半年時間,盡數曬死,今年可能顆粒無收。

    而廊州,竟然又鬧起了蝗災,按奏章裡所描述的,廊州大部分縣鎮遭到蝗蟲席卷。

    蝗蟲成雲,遮天蔽日,翅膀煽動之聲震耳欲聾,所到之處連草葉都不剩下。

    瑾瑜對這份奏章的真實程度抱有懷疑。

    如果真的大面積鬧蝗災,這個描述不算誇大。但因有前車之鑒,瑾瑜想一探究竟。

    上次湘王給他送了不輕的禮,這一年沒有要求他做任何過份的事,至多讓把奏章盡快呈交給華元帝,不要耽擱廊州相關事宜。

    這些事本就是要做的,只是時間快慢問題。

    再有就是讓他將皇帝正在琢磨或是准備施行的事,以書信的方式告知湘王。

    瑾瑜一一照辦,卻沒能抓住湘王的把柄,因為無論是誰處在湘王這種尷尬的境地,都會與湘王一個做派。

    實時了解朝中動向,提前做好應對政策的措施,以防像上次南陽王事件之前,皇帝准備將他們的爵位回收。

    對付災荒,朝廷一貫的做法就是開倉放糧,撥款賑災。

    這次也不例外,閣臣與華元帝計算商議後,決定給滇州撥十萬兩白銀,向周邊風調雨順的州界購買糧食,度過今年秋天到明年秋天這一段沒有口糧的時期。

    廊州因地界較大,人口較多,撥了十二萬兩,即日就派欽差押送,監督整個賑災流程。

    旁的差事有人搶著做欽差,賑災放糧這事卻無人願去。

    因為這個差事很是艱苦,而且近兩年為了防止賑災銀被貪,出台了不少嚴格規定,監管賑災銀這事,撈不到好處就罷了,還容易出力不討好。

    監管的是糧銀,下面的官員總想從中撈些好處,若監管太嚴鐵面無私,這些人辦事便不盡力,賑災糧發放會延遲。

    這一延遲,不是小事,延遲一個月就有許多災民受難,而且監管人員會被扣俸祿,於上於下都討不了好。

    若是讓這些官員撈好處,一層層下去,到災民身上就沒幾個錢,還需要遮掩,一朝事發,頭一個倒霉的就是監管官。

    總言之,這個欽差就是上面以為你辦事不盡力,下面的人很嫌棄,裡外不是人,想要做好不容易。

    瑾瑜卻主動請纓,願意充當廊州賑災的監管官,押送賑災銀前去湘廊,直到最後賑災完成。

    一般六品官夠不上成為欽差,雖然相同的品級內城官比地方官地位高一些,但官品在那擺著。

    一州知府是從四品,比瑾瑜侍講的品級高了一階一級,哪怕瑾瑜是翰林官,也不可能讓知府信服,更別提廊州還有一個湘王坐鎮。

    若讓瑾瑜作為此次監管欽差,只怕去了連渣都不剩下。

    聽聞瑾瑜遞了請纓書,徐千章專門找瑾瑜談話。

    “不知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但你身在翰林,大可不必做這等冒險之事,安心在翰林學習,以你的才能,不到四十便可入內閣為官。”

    徐千章惜才,看瑾瑜還算順眼,不想看瑾瑜自掘墳墓,才會自降身份勸說瑾瑜。

    瑾瑜心裡卻有自己的打算,道:“多謝閣老器重,只是廊州乃後生的家鄉,當初許諾若是高中定不忘鄉情,如今正是機會。”

    徐千章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如今的事自有旁人去辦,待日後身居高位,豈不更好照應?罷了……我言盡於此,你可有把握將此事做好?”

    看瑾瑜的模樣,只怕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徐千章索性讓他去,若是此事能做好,當稱全才。

    若是做不好,遭了罪過那便是活該。

    瑾瑜一拱手,“若聖上給下官這個機會,晚輩定當竭盡全力,力求最好。”

    徐千章睇了瑾瑜片刻,擺手讓他離開,而後出門一趟。

    瑾瑜從徐千章府上離開,回家與冬青說了這事。

    看徐千章的神情,他去廊州做監管官這事沒跑了。

    冬青蹙眉,“瑾郎,我知道你很有主見,但這次是否應該聽徐閣老一次?他確實是為了你好。”

    瑾瑜揚眉一笑,恣意風發,“廊州鬧的是蝗災,我有個法子,能將銀錢盡數用在百姓身上,又能從根本治住蝗災。”

    “什麼法子?”冬青不解,蝗蟲繁衍能力讓人生畏,如何能止住?

    “你附耳過來。”

    冬青湊過去,瑾瑜將他的法子說給冬青。

    冬青一臉錯愕,而後滿是嫌棄,“這……能行嗎?”

    瑾瑜一笑,“就我的經驗而言,能行。”

    冬青想了半晌,道:“既然如此,我跟你去,近幾日李林也該到了,這裡的生意交給李林與小圓看著,我也有法子從中撈上一筆,但並非貪污賑災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6 07:25 PM

第78章 欽差

    李林收到瑾瑜招攬的書信,就與翠枝和大狗商量,跟李員外打過招呼後,遣散了挑花刺繡的工人。

    這些工人都是清水溝的村民,這兩三年在縣城制作挑花刺繡,一人抵得上全家種地的收入,逢年過節還有福利可以拿,一家人生活條件發生質的飛躍。

    現在清水溝大部分人家都已經算得上富足,回到當年鬧蝗災之前的境地,領先明山鎮數個村莊。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眼看要到收獲的季節,一團團遮天蔽日的綠雲席卷而來,地裡莊稼慘遭啃噬,又是顆粒無收。

    只不過這次,不是小面積遭災,廊州三分之二的縣鎮被蝗蟲大軍登陸,滿是唉聲哉道。

    屋漏偏逢連夜雨,挑花刺繡不再是山河縣的特色,李家不得不撤下挑花刺繡的生意,他們除種地外唯一的營生也斷了。

    自官府出了推行手工業商業的政令,各色工廠如雨後春筍,這挑花刺繡也越傳越遠。

    什麼東西都是以稀為貴,挑花刺繡數量劇增,舉國遍布,無法避免的出現降價銷售。

    如此一來利潤微薄,每個縣城開始自給自足,不從外地進貨,才勉強有利可圖。

    而最開始供銷的山河縣,是為挑花刺繡發源地,滿足全國平民階層隨手刺繡與平價擺件,除了被稱作挑花之鄉,再無其他好處。

    被遣散的村民拿了遣散費,每人三兩,心裡好歹有些安慰。

    這三兩銀能買一石苞米,夠全家人吃上許久,家裡還有這三年存下的數十兩白銀,一些復制賣力的,存了近一百兩。

    只盼著蝗蟲快些死絕,明年是個豐收年,便不擔心餓肚子。

    只是苦了一些本就不富足的村子,家裡沒有幾個存銀,存糧只夠吃到今年秋天。

    今年蝗災,不會再有秋收,秋天過後的日子,唯有指著官府會不會給點救濟,撐到災荒過去。

    處理完山河縣挑花刺繡事宜,李林馬不停蹄請了路引,一路來到晉安,敲響瑾瑜信中所寫地址的大門。

    看著眼前不大的院子,李林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或是瑾瑜寫錯了住址。

    瑾瑜在信中分明寫到,冬青生意做得太大,加上小圓都看管不過來,才讓他盡快處理好挑花刺繡的事,來晉安搭手。

    瑾瑜如今是官老爺,又這麼有錢,不應該住在這種一看就是平民住的院子才對。

    而且敲了門半天也沒有家丁或是什麼來應個門,只留他風塵僕僕站在門口,時不時路過的人上下打量著他,實在尷尬。

    李林來的不是時候,這個時間,瑾瑜還在翰林院,冬青在外巡查,小圓也有自己的職責,這就是一座無人的空院。

    李林索性蹲在門口的石階上,懷裡抱著包袱,干等著。

    直到日暮西山,李林都快睡著了,才覺得眼前的光線被擋了一些。

    “小林子?”

    瑾瑜叫了李林一聲,這些日子戶部正忙著調運賑災銀,先從較遠的滇州開始,廊州比較近,還在堪核災情。

    沒想到李林來得挺快,前後好像還不足二十天時間。

    迷迷糊糊聽有人叫自己,李林一激靈,從地上彈起來,看清瑾瑜後給了瑾瑜一個熊抱。

    “全兄!你終於回來了,可讓我好等!”

    瑾瑜把李林從身上擼下來,摸出鑰匙開門,道:“你怎麼來這麼快?飛來的嗎?”

    李林抱著包袱跟在瑾瑜身後,“騎馬來的,到晉安城我就把馬賣了,留著也沒啥用。”

    說著,四下張望,“嫂子呢?話說你們就住在這樣的屋裡?連個使喚的下人都沒有,那嫂子錢賺這麼多做什麼?你這個官當了有什麼用?與在山河縣時有什麼差別不成?還背井離鄉的遠離家人。”

    瑾瑜無奈,道:“差別就是如今一般人見了我都要叫一聲大人,隨手能拿出數萬兩銀子,底氣十足。”

    “隨手拿不出來的那些銀子,都變成了田地和鋪子,不久之後,我們隨手能拿出數十萬兩銀,而且不招人眼紅。”

    李林目瞪口呆,“這意思,是別人還不知道你們這麼有錢?”

    瑾瑜點頭,“可以這麼說,畢竟我們是從深山裡出來的,沒有底子,而且在晉安扎根沒多久,太招搖不好。”

    “冬青在北門街買了座大宅子,考慮讓你跟小圓先住進去,以防有心之人看到小圓和你與我們住在這個小院裡。你們陸續經營些下人丫頭,待日後我官職再高些,我們就正式搬進去。”

    聽瑾瑜和冬青的計劃,李林興高采烈,“這個主意好,你們夫妻就是天才!”

    不花錢就能住大宅院,還能用冬青的錢買丫鬟下人供自己使喚,李林簡直迫不及待。

    “那我什麼時候住進有丫鬟的宅子裡去?”

    “……宅子已經買下了,裝潢也都挺好的,就是裡面還沒有家具擺件,你要住隨時可以去,下人和布局你自己想辦法。”

    瑾瑜不想花時間在這些事上,李林和小圓將宅子布置好了,丫鬟家具擺件一應俱全,只需帶著冬青拎包入住才是快哉!

    李林一點也不怕麻煩,道:“等嫂子和小圓回來,我就與她們商量。”

    瑾瑜對此沒有異議,轉身換下身上的公服,拿起早上泡在木盆裡的靴子,准備趁著冬青還沒回來,把靴子洗一下。

    索性不做飯,待冬青和小圓回來,就叫上李林去長寧酒樓吃一頓。

    李林看瑾瑜蹲在院子裡洗刷靴子,頓時面色十分微妙,“全兄,你是我見過最慘的官老爺,連官靴都得自己洗。”

    瑾瑜手上不停,道:“原諒我孤陋寡聞,不知道官老爺本該什麼樣子。”

    李林自討沒趣,在瑾瑜背後比手畫腳,恰好被跨進門的冬青看見。

    李林立刻束手束腳站得筆直,“咳……嫂子,你回來啦。”

    冬青暗自好笑,假裝沒看見李林的小動作,“你來很久了麼?”

    李林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很久,只是兩個時辰而已。”

    小圓白了李林一眼,過了一年有余,這李林還是一樣吊兒郎當沒有長進。

    冬青與瑾瑜的想法相同,幾人相約去了長寧酒樓,尋個雅間吃晚飯。

    酒足飯飽,李林抹著嘴,“這酒樓不錯!除了每桌上居然有個菜單之外,味道特好,跟翠枝嫂子做的差不多。”

    小圓掩嘴偷笑,“那是因為,這酒樓的三個大廚,也是師從冬青姑娘,與翠枝嫂子一樣。”

    “咦?”李林一下坐直身子,“這麼說,長寧酒樓是你們倆的產業?”

    瑾瑜輕輕頷首,“嗯,不要聲張,吃你的飯。”

    李林湊到冬青身側,“我已經吃飽了,唉我對嫂子的敬佩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還有什麼是咱自家的?”

    小圓佯裝責怪,“你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怎麼著就成你自家的了?這是咱姑娘和老爺的。”

    冬青笑道:“咱們回去細說,我將手底下的鋪面盡數說給你,讓小圓帶你去看看,日後我不在晉安時,鋪面打理就要你和小圓費心了。”

    李林拍著胸脯打包票,他算是冬青一手帶起來的,要不是冬青,他現在可能還被家裡逼著讀書考舉人考進士。

    或者沒有瑾瑜攜帶他一起讀書,可能連秀才都考不上,還在青山鎮畫些字畫,換得幾個銅板度日。

    得知晉安城最大那家風月場所也是自家的產業,李林撩袖子提腿,就要衝著去享受一番。

    被瑾瑜一個爆栗敲在腦門上,讓他適可而止,別等他們從廊州賑災回來,只能在女人肚皮上拉起一具骷髏。

    李林自然不可能如此,只是以他的財力,只怕才夠去溫香玉消費一回就要破產,既然是自家的產業,就能暢通無阻去溜達見識。

    飽飽眼福也是極好的!

    戶部忙著調運賑災銀,這段時間冬青也沒閑著。

    在聽了瑾瑜的主意後,冬青早早領了人手,在雍州大肆收購苞米。

    雍州地勢平緩,大都是水田,雍州農家每頓吃的幾乎是大米,種苞米只是因為苞米不挑地,產量還不錯,種來喂牲口和備不時之需。

    所以苞米價格比靠苞米為主食的地區便宜許多,一石只需一兩八錢銀。

    而消息的閉塞,讓雍州農民還不知道朝中動向,不知道有兩個州界大面積災荒需要大量收購糧食。

    冬青收購的苞米,都是以最便宜的價格,就近找了倉庫,買來的苞米盡數藏進去,待時間到了陸續運往廊州。

    她是聽了瑾瑜的計劃,才心生此計,准備搭配瑾瑜的計策,讓廊州百姓買上最便宜的苞米,而不是等消息傳開後,有黑心商人坐地起價。

    國情第一時間會送到朝中,而翰林官消息最為靈通,冬青是第一批知道這個消息的商人。

    距災荒開始,過去一月有余,消息已經傳開,雍州地界的糧食開始漲價,冬青就停止了收購。

    冬青從一開始收到瑾瑜要賑災的消息,就迅速著手收購苞米,比那些在朝中有耳目的大商還快上一步。

    她的計劃是讓百姓購買與平時價格相同的糧食,她還有利可圖,如今糧食漲價,她再采購不是明智之舉。

    好在收購一月余,數量已經差不多了,那些采購漲價糧食,准備坐地起價大撈一筆的黑心商人,這次可能要有不少虧損。

    瑾瑜在出發前夕,一道聖旨降到頭上。

    這是一道升官的聖旨,把他從六品侍講升遷為從五品學士,以便監管行事。

    瑾瑜心裡計較一番,知道這其中少不了徐千章的功勞。

    雖然官品只升了一階,從正六品成為從五品,但名頭就變成了翰林學士,鎮壓效果直線上升。

    不過聖旨後面有話,若是此次賑災不出紕漏,回來後保持從五品翰林學士官職,若出了岔子,罪責照例承擔,絕無姑息。

    瑾瑜只得接下聖旨,既然華元帝這般說,他自然要盡力保住這個官職。

    不然,如果沒有這件事,從侍講升為學士,雖然只是一階的問題,卻要等三年以上才有機會。

    看來,徐千章看出他意圖迅速升遷的心思,想借此事給他一個教訓,讓他吃一塹長一智,老老實實安心熬資歷,而非劍走偏鋒。

    被這道聖旨一逼,瑾瑜就不得不盡全力辦事,以求周全。

    以瑾瑜的能力全力而為,華元帝和徐千章便不擔心此事出太大紕漏,一舉數得,可謂是老謀深算。

    此事過後,哪怕出了些紕漏,徐千章也會對他有所照應,至少不會被貶官出翰林。

    最壞的結果,是他以狀元的名頭直接入翰林為官後,急功近利出了岔子,被貶為翰林庶吉士學習,待重新考過才能留在繼續留在翰林為官。

    朝中其他官員,與瑾瑜走得近的一臉惋惜,擔心瑾瑜這一步走錯了。

    旁的只覺得無關痛癢,左右瑾瑜現在官職也不高,升貶於他們而言,無太大影響。

    只有瑾瑜自己知道,這件事玩的是心理戰,就因為廊州有個名存實亡的湘王坐鎮,他監管這事才會萬無一失。

    賑災銀到位,瑾瑜在禁軍的護送下,一路來到廊州。

    人數多了就走得慢了些,足足走了一個半月,才從晉安走到湘廊。

    幸而黎國中心州界的官道修繕管理妥當,四周並沒有山賊亂匪,一路上有驚無險。

    湘王與柳振寧接到是瑾瑜作為廊州賑災監管官的消息,稱得上是喜笑顏開。

    朝廷中人可能不知道,這個監管欽差,是已經被他們收買了的自己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6 07:29 PM

第79章 晚宴

    冬青雇了足夠的人手與馬匹,將收購到手的糧食三萬石裝車,跟在瑾瑜的隊伍後方。

    借著前面有禁軍護送,狐假虎威一起往湘廊進發。

    後面是自家娘子,瑾瑜自然不可能差人去趕走,再者,讓冬青獨自一人領著雜役運送這麼多糧食,他無法安心。

    把冬青放在眼皮底下看著,才是上策。

    將近湘廊,已無凶險,瑾瑜讓冬青的車隊落後一些,若是這麼多糧食與賑災銀一同進城,有心之人定會發現端倪。

    雖然夫妻二人問心無愧,卻少不得被人做文章,扣上官商勾結的帽子。

    冬青本就打算與瑾瑜錯開進城時間,甚至不打算將糧食一批送進城,而是在城外農家租借一處不起眼的破敗空院,先將糧食放進去。

    待瑾瑜的計策實施後,進入十月,災民存糧短缺,准備購糧時,再陸續運進城中零售。

    瑾瑜來到湘廊城門口,湘王親自帶領柳振寧和一眾衙役出門迎接,將賑災銀暫納入庫房,以待下一步動作。

    “李翰林,這一路可還平順?”

    再一次與湘王對面,瑾瑜便不如上次那般謙卑,挺直腰板,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了湘王一眼。

    才翻身下馬,對湘王一拱手,“承蒙王爺記掛,一路有驚無險,幸而不辱使命,將賑災銀兩平安送達廊州。”

    湘王一愣,方才這李全還未下馬時,那一眼,分明沒有多余的動作,甚至面部神情都沒有太大起伏,卻讓他產生一種李全氣勢乍起的錯覺,仿佛是身居高位者的探視。

    瑾瑜打心底不待見湘王,就衝著湘王當年想將冬青納為通房,而後湘王妃心生嫉妒,將冬青發賣去妓院。

    若非冬青機靈,這輩子,可能從未遇見冬青,便不會有如今的他。

    湘王也只是愣一瞬罷了,隨後招呼衙役引路,讓禁軍把賑災銀送入廊州的庫房收存。

    瑾瑜轉臉望向禁軍領隊,沉聲道:“還請孫領隊費心,嚴加看守,莫離開賑災銀三尺之外,不要給亂賊可乘之機。”

    孫奇對瑾瑜行了一禮,“謹遵大人命令!”

    孫奇發自內心忠於瑾瑜,因為瑾瑜並未因為他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武夫而輕視他。

    一路走來,瑾瑜對他態度友善,不帶文官特有的高傲,沒有踐踏,也無刻意小心翼翼怕傷害他的自尊,好似他們是一樣的,能夠平等相處。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說不上來,卻讓孫奇十分舒心。

    再加之當下武官地位上升,政策是出自瑾瑜殿試策論文章,讓孫奇更添幾分敬重。

    湘王看瑾瑜與禁軍領隊的互動,能看出其中微妙的氣氛,心裡不禁對自己的眼光多了幾分贊賞。

    竟能把文官武官之間的齟齬隔閡消除,無論什麼緣由,李全都是一個會籠絡人心的人才。

    “李翰林遠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就讓本王略盡地主之誼,一同吃個晚宴。”

    湘王對瑾瑜很是熱絡,就像是多年沒見的摯友重逢。

    而事實上,除了這次,他們只有過一面之緣。

    瑾瑜心裡感嘆湘王好不要臉,逢場作戲信手拈來。

    面上卻笑得爽朗,與湘王熟稔相談。

    “不敢當,路上風吹日曬,滿身塵土,現在時辰尚早,不如待下官前去洗漱整頓,再來與王爺用飯,如何?”

    “甚好!就讓柳知府差人領李翰林下榻寓館。”

    瑾瑜從未進過湘廊的寓館,不知道裡面什麼環境,倒是沒有多說,只要能夠睡覺洗漱就行,便跟隨引路之人去了寓館。

    看著瑾瑜背影消失在視線裡,湘王與柳振寧對視一眼。

    “柳知府,你覺得這個李全如何?”

    柳振寧捋著胡須,“下官覺得,這李全是個狠人。”

    “哦?此話怎講?”湘王終究年輕一些,看事角度不如柳振寧這在官場混跡數十年一路爬上來的人刁鑽。

    柳振寧道:“不知王爺有沒有注意到,這李全來廊州監管賑災,身邊竟沒帶任何一個家丁或是婢女。”

    湘王皺眉,“這麼一說還真是,但這與李全是不是狠人有何關系?”

    柳振寧耐心教導自己這個出色的女婿,道:“這就說明,一路風餐露宿趕來湘廊,李全穿衣洗漱全都無人伺候,在廊州賑災至少兩月出頭,李全處理公事之余,要親手洗衣刷鞋。”

    “王爺以為,這樣自律的人,與那些踏入官場就安於享受的人,差別在哪?”

    湘王恍然,“如此說來,本王此前還小看了他。”

    大部分人只要踏入官場,就會有種莫名的優越感,少不得丫鬟下人伺候起居。

    這種舒適的環境容易讓人失去鬥志,造就混資歷的情況。

    左右短時間內升遷困難,不如每日處理份內公事,旁的事無需操心,照例拿著俸祿,日子過得悠哉。

    而李全已經進入官場一年多,身側沒帶一個下人,身板結實硬朗,面色瑩潤有光,一看就知道十分自律。

    能夠過更安逸的生活,卻對自己要求如此狠厲,關鍵是在大環境的影響之下,竟還能堅持做到。

    只是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李全是個狠人。

    柳振寧又道:“也無需太過擔心,根據這些時日的通信來看,李全不是刻板之人,只要有利可圖且不出格,他不會拒之門外,利用得當將是一把開道利刃。”

    湘王點頭,慶幸這一步棋是走對了。

    看李全的模樣,日後官位一定不低,趁著李全官職不高時早早用重禮收買,就多了一份情義。

    加之李全家鄉是湘廊山河縣,待李全身居高位,就可以發揮大用。

    只是心中疑惑,李全都如此苛待自己了,升官發財有何用?

    瑾瑜對湘王和柳振寧會給自己加戲並不意外,這是他想要的結果。

    讓湘王相信他已然被收買,再讓湘王適當了解他的優勢,雙管齊下,不信湘王與柳振寧不上鉤。

    有時候,看得太清並非好事。

    誰都想將他打磨成手中利刃,但誰能保證利刃不會傷了打磨之人?

    瑾瑜在寓館洗漱一番,從包袱取出便服換上,就有下人前來引他去湘王府赴宴。

    冬青與瑾瑜商議過,暫時就不進城,借住在城外農家,待瑾瑜應酬完了湘王一眾人,開始著手賑災,她再進城搭手。

    對冬青的辦事能力,瑾瑜信得過,也不擔心,就是覺得這幾日都不能抱著冬青入睡,實在是空虛寂寞冷。

    湘王府坐落在城東朝寧街,七進大宅院,進深很長,占地甚廣。

    一路石板大道來至門前,朱紅大門,雙鳳獸首門環,門前坐落兩尊張牙舞爪的鎮邪石獅,上方牌匾黑底鎏金邊浮雕正楷,湘王府三個大字氣勢磅礡。

    引路人引著瑾瑜進入大門,入眼玉石照壁,刻有飛禽走獸,栩栩如生。

    穿過前院,進入大廳坐定,不多時湘王便攜湘王妃過來,同行的還有柳振寧。

    距晚飯時間還有片刻空余,數人就在廳中說話。

    柳飄雲看著下首瑾瑜一表人才,朱唇一彎,道:“俗話說先成家後立業,不知李翰林可有婚配?我家中還有一個沒有許人的妹妹,性子溫婉樣貌喜人,看上去與李翰林倒是十分相配。”

    柳振寧手撫胡須,暗自點頭,轉眼看瑾瑜如何作答。

    他家有四女,上面三個都已為人婦,各自發揮作用,家中只剩下一個小女兒,年歲合適,又是嫡女,配李全還是綽綽有余的。

    多了姻親關系,就不怕這李全臨陣倒戈。

    瑾瑜曬然一笑,“多謝王妃美意,很不巧,下官已有結發妻子。”

    身為柳振寧的女兒還真是凄慘,一言不合就送出去做人情,做政治聯姻,不管對方為人,也不擔心女兒日後是否過得舒心。

    “哦?”柳振寧心有不甘,“不知李翰林的妻子是哪家閨秀?想來應該是晉安人氏,我等山野小戶比不得。”

    瑾瑜搖頭,道:“只怕要讓知府大人失望了,我的妻子,不過普通人家的閨女,出身比不上知府大人的千金,是我與貴千金無緣,我還是一介農夫時,妻子就一直相伴身側紅袖添香,沒有她就沒有我。”

    柳飄雲忍不住八卦道:“這麼說來,李翰林並無妾室通房?”

    瑾瑜頷首,笑道:“正是,只求我家娘子不要嫌棄於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此生無憾。”

    湘王與柳振寧心中震撼,聽李全這麼一說,李全的妻子應該是才貌無雙性情豁達之人,否則李全又怎需擔心自己的妻子嫌棄於自己?

    畢竟在常人看來,李全儀表堂堂,又是頭名狀元入翰林,前途一片坦蕩,正常女子應該擔心李全高官厚祿後拋棄糟糠之妻才是。

    柳飄雲注視著瑾瑜,在提起自家妻子時,瑾瑜滿臉溫柔笑意,那是無法假裝無法掩飾的寵愛。

    柳飄雲突然有些羨慕那個不知名的女子,能得丈夫全心全意疼愛。

    不禁看了一眼身側的湘王,她的丈夫,雖然外貌才能權勢都不輸李全,但這些東西,卻不全屬於她一人,而是被後宅七八個妾室通房分了去。

    瑾瑜暗暗自得,他的妻子就是他口中那般完美,是個才貌出眾家財萬貫的小富婆。

    看湘王妃落寞的神色,瑾瑜有些莫名的爽意,若非時機還不對,他定要讓湘王妃給自家冬青當面道歉。

    湘王妃的手段,應該是不及冬青的,若不是湘王妃一開始出身較高,沒有優勢的話,冬青穩壓柳飄雲一頭。

    再者,冬青說過,柳飄雲能擠掉嫡親大姐,嫁給湘王成為王妃,其中還是冬青的功勞居多。

    可惜柳飄雲不具慧眼,為湘王爭風吃醋,將忠心耿耿且有膽識策略的冬青發賣。

    沒有冬青在身側的日子,這湘王妃日子一定算不上好過,發賣了冬青,難道湘王就不會看上別的女子不成?

    若留下冬青,如今指不定湘王已經被二人聯手治得服服帖帖。

    只可惜,為時已晚,冬青已經在他的懷裡發光發亮,輪不到別人染指。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7 07:08 PM

第80章 計策

    晚宴席間,只有瑾瑜一人為客,旁的三人都是湘王自家人。

    菜色上乘,色香味俱佳,是平日很難吃到的稀罕東西。

    但在瑾瑜口中,覺得還是不如自家冬青的手藝好,若這些食材給冬青做,定比這好上許多。

    席間氣氛,乍一看其樂融融相談甚歡,實則對面三人輪番試探瑾瑜,想知道瑾瑜有沒有借賑災之名謀利的意圖。

    “李翰林,不知你如今俸祿幾何?本王看你一個婢女和家丁都沒帶,是否家裡開銷過大?不然本王做個人情,送你一對下人使使,都是買回來的,你高興的話給他們點賞錢,不高興不用出一文錢。”

    瑾瑜掃了一眼三人“和善”又“關切”的神情。

    笑道:“說來慚愧,下官如今不過從五品學士,俸祿年八百頂天,家中無甚開銷,不過筆墨吃喝。我與妻子不喜歡旁人介入生活,故而沒有婢女家丁,多謝王爺好意,這個情,下官只怕就承不下了。”

    湘王這話說得好聽,明面看去還以為湘王等人關心他俸祿不夠用,實則想借此引入缺錢的話題,才好實施下一步動作。

    瑾瑜看得清楚,卻假裝不知,打起了太極,讓湘王絞盡腦汁明示暗示。

    柳振寧與湘王柳飄雲面面相覷,一時摸不清楚瑾瑜真傻假傻。

    整個晚宴,前後如此明顯的提示,竟都被瑾瑜硬生生繞了出來,嘴巴說干了也沒說到正題,不禁讓人挫敗。

    瑾瑜心裡懷疑湘王與柳振寧是不是傻子,要拉人入伙做風險大的事,卻不拿出點誠意來,居然想空手套白狼。

    這個誠意,自然是告訴他,二人曾經狼狽為奸做的一些事。

    不透露些實在信息,三個人一晚上就著力攻破他。

    他又不是傻子,難道被人忽悠幾下就表示“我很缺錢,要去貪污賑災銀,你們來不來?”?

    無奈,瑾瑜只得稍微提示一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長嘆一口氣,滿面憂愁。

    “翰林官表面風光,實則糊口之後就沒有什麼剩余,旁的官員還有油水可撈,翰林官卻干巴巴的無處下手,與別人結伙還擔心那人出賣自己,實在傷悲!”

    湘王與柳振寧互換眼神,心中了然。

    這李全應該是想撈油水,也聽明白了他們的暗示,只是怕他們在誆人,不敢明明白白表達意圖。

    感嘆李全是個有腦子的人,知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如此,便不擔心拉李全入伙後會拖後腿。

    湘王看向柳飄雲,道:“雲兒,你先下去吧。”

    說完又對四周侍候的下人示意,讓他們一並退下。

    柳飄雲習以為常,一般湘王與柳振寧要跟旁人商量大事,就會讓她退下。

    左右晚飯已經吃得差不多,留在此地幫不上什麼忙,便輕撩下擺,起身端莊優雅退了下去。

    瑾瑜看湘王明顯歧視女性且把柳飄雲當外人,柳飄雲則無動於衷。

    再看柳振寧,柳振寧面色如常,不覺得湘王這番舉動有任何不妥,好似理所當然。

    這個男尊女卑的陋習,讓瑾瑜慶幸,還好冬青早早離開了這個破地方,否則冬青是女子還是下人,得遭受多少不平等待遇?

    旁人無論如何,瑾瑜看在眼裡都覺得無關痛癢,但換做自家冬青就不行。

    待柳飄雲和下人走了個干淨,屋內只剩三人,湘王面色一肅,“李翰林是個明白人,本王就不與你繞彎子,打開天窗說亮話。”

    “那是自然,王爺請說。”瑾瑜心裡嗤之以鼻,這個晚上繞的彎子還少麼?

    湘王道:“既然李翰林收了本王的禮,也表示願意合作共贏,我們如今就是一條船上的人。”

    瑾瑜一笑,道:“王爺說的極是!”

    這就是說好的不繞彎子?

    見此,湘王與柳振寧相視一眼,微微點頭。

    湘王沉聲道:“李翰林是個人才,為國出力,本應奮起直上,卻因資歷不足將大好年華浪費在熬資歷上,實在可惜。”

    “本王同樣被朝廷打壓,這些年雖頂著王爵名頭,但主權被收,產業被割據,每日不上不下,過得還不及平頭百姓暢快,不如李翰林追隨於本王,為自己爭取些許該有的報酬!”

    湘王果然有些能耐,企圖利用同理心,攻心為上。

    瑾瑜聽湘王低沉的聲音緩緩訴說,最後變得激昂,便隨湘王情緒深入,一臉苦大仇深。

    “王爺說的極是!下官實在苦悶無處訴說,又沒有門路,不知王爺可有經驗分享?”

    湘王心下毫無波動,面上卻劍眉緊皺,“本王試過一次,還是數年之前,借災荒名義,上奏朝廷撥款賑災,打通上下關節,獲得少許微薄的銀兩,聊以慰藉。”

    瑾瑜心中冷笑,上次災情根本不算太大,但確實有災情。

    下面縣鎮堪核災情的官員不知道賑災銀具體數量,根本不要太多銀兩就能買通,只需花上不少銀兩買通監管官。

    大略算下來,湘王到手能有八萬兩往上,這能叫微薄的銀兩?

    口中卻道:“王爺有經驗就好,這次賑災銀有十二萬兩,王爺經手花兩萬打通關節,剩下的你我平分如何?我負責向上面掩蓋。”

    湘王一滯,“此次災情嚴重,全部留下不給災民會有大規模暴動,只怕引起朝廷注意,現在時機不對,引起皇帝注意不是上策。”

    柳振寧與湘王心中駭然,沒想到這李全胃口竟然如此之大,妄圖將賑災銀全數吞下。

    瑾瑜挑眉,道:“若王爺與柳知府全力配合於我,我有法子雙贏,既能將賑災銀全數留下,災民又不會暴動,上面也對我們無可奈何。”

    湘王和柳振寧一頭霧水,如果能這樣自然是好,但怎麼想都覺得是天方夜譚。

    賑災銀只有那十二萬兩,怎麼可能三管齊下?

    看二人不吭聲,瑾瑜道:“如何?賑災銀分出兩萬給王爺運作,王爺保證廊州所有官府聽候王爺調遣,而王爺全力配合我,不出兩月,面面俱到。”

    瑾瑜翻看了黎國以往的賑災記錄,看出一個經驗,監管官為了事情周全,會分出一小部分賑災銀,留給下面的人當做甜頭。

    如果一毛不拔,下面的官員不會盡力辦事,很可能偷摸克扣,還不如一開始就放在明面上。

    瑾瑜初來乍到,自己與冬青的計劃都需要大量人手,卻不可能出錢雇人花額外資金,於是准備利用廊州每個縣鎮官府的人手。

    來赴這個晚宴,是想讓湘王去處理人手這個瑣碎事宜。

    湘王在廊州多年,有自己的人際關系網,湘王辦此事,比瑾瑜這個剛下來的監管官去辦來得事半功倍。

    最後,再借湘王想欺上瞞下又想貪污全款的心思,把這些人手資源為自己所用。

    湘王方才說時機不對,不能讓皇帝知道他吃下賑災銀導致災民暴動。

    那什麼時候才算是時機對了?

    從這句話,瑾瑜就能斷定湘王在私營黨派打造軍隊。

    現在時機不對,是因為手中勢力與軍隊都還不夠強勢,不足以跟華元帝抗衡。

    如果現在讓華元帝知道湘王貪污了大筆賑災銀,就會打草驚蛇,讓華元帝起疑心。

    等湘王的軍隊規模夠大,能夠攻入皇城,對湘王而言,就是時機成熟的時候。

    那時,不管什麼事讓華元帝知道,都已經無關痛癢。

    但瑾瑜還未抓到實質證據,就先將賑災一事辦妥再說。

    若不出意外,這事一過,他會得到湘王的信任和倚重,成為核心成員,便能抓住湘王的小尾巴。

    至於這個小尾巴要怎麼用,瑾瑜暫不去想它。

    湘王看瑾瑜信誓旦旦,且自信飛揚,當下拍板定論,“可以,左右都要打通關系,這事本王與柳知府去辦,爭取十天內了事,剩下的,全權由你處理。”

    瑾瑜得了保證,就與禁軍領隊孫奇通氣,分出二萬兩賑災銀給湘王的人手。

    送走瑾瑜,柳振寧與湘王沉默以對。

    半晌,柳振寧道:“王爺以為,李全說的事能否靠譜?”

    湘王輕笑一聲,“為何不靠譜?接觸下來,李全並非無的放矢之人,柳知府也說他是個狠人,這樣的人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不成?”

    “再有,就算他出了岔子,整個廊州都是本王的人,把責任盡數推到他身上就是,照樣高枕無憂。”

    “此事成了的話雙雙得利,不成的話李全承擔罪責,與你我何干?”

    二人相視一笑,柳振寧道:“高,王爺實在是高,那下官這就去將那二萬兩,分發給各個有災情縣鎮的縣令,讓他們做好全力辦事的准備。”

    “去吧,盡快辦好,本王迫不及待,想看李全是如何用有限的銀兩運作,最後三管齊下的。”

    柳振寧辦事效率極高,不出十日,事情已經辦妥,差人給瑾瑜說了進程。

    瑾瑜提筆書信一封,讓來人帶回去給柳振寧。

    冬青已經進城,住在客店裡,瑾瑜更願意抽空去陪冬青,不想面對柳振寧和湘王那兩張臉,還是寫信方便些。

    信裡事無巨細交代了細節,讓柳振寧將命令下達到每個縣鎮,著手實施他的計策。

    柳振寧收到瑾瑜的信件有些無語,分明就是幾步路的距離,竟然用寫信的方式傳達。

    拆開信件一看,柳振寧卻滿臉無法理解,馬不停蹄拿著信件去找了湘王。

    湘王展開信紙,上面赫然寫著讓他們用賑災銀去收購蝗蟲。

    通知災民,官府收購蝗蟲,讓他們上山去抓來換錢。

    按斤論價,腊干後價格更高,抓多少官府就收多少,上不封頂。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7 07:12 PM

第81章 對面

    瑾瑜的信中,還詳細寫了腊干蝗蟲的法子。

    讓災民將蝗蟲抓住,困其一個半時辰飢餓排糞,而後開水一燙,摘去翅膀與帶刺小腿曬干。

    活蟲則讓縣鎮差衙役火速送進湘廊,交由瑾瑜這邊的專人處理。

    收購蝗蟲的錢由湘王的親信監管,分別前往各個縣鎮,以防下面的人拿了錢卻敷衍了事。

    湘王與柳振寧看完信件,大眼瞪小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瑾瑜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晚宴時已經商談妥當,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得按瑾瑜所寫的細節,差遣相關人手前去收購。

    湘王和柳振寧忙著落實瑾瑜的計劃,冬青差人運了一小部分糧食去相對貧窮的縣鎮出售。

    苦難的那些村子的存糧不多,差不多需要購買糧食了,她的三萬石糧食,就從現在開始陸續出售。

    瑾瑜借官職之便,讓一名禁軍跟隨冬青派遣出去的人手,防止這些臨時雇來的人見財起意,卷著賣糧食的錢溜走。

    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大,冬青的丈夫還是翰林官,給的工錢不低,雇的又都是有家室在湘廊有根的人,不敢行此冒險之事。

    但人性難測,需要防患於未然。

    孫奇對此沒有任何異議,不過是分出三五幾人給瑾瑜,算不得大事。

    冬青沒有親自前去看管,是因為冬青在湘廊有事要做。

    瑾瑜計劃中重要的一環,就在於冬青的能力。

    瑾瑜與冬青不得空回山河縣,到此第二日寫了書信回家,讓家裡人來湘廊聚一聚,家裡那個點心鋪子就暫時雇人看守。

    翠枝等人收到信後一看,便知道是瑾瑜寫的。

    雖然他們不識字,但李全二字長什麼樣,從瑾瑜考上秀才就牢記在了心裡。

    可惜除了李全這兩個字,別的他們都認不全,當下一家人拿著信件,找個識字的人讀一下內容。

    幫忙讀信的人是個私塾老先生,與翠枝她們住在同一條巷子。

    拿到信最開始沒什麼感覺,畢竟附近不識字的人家有這種事都來找他幫忙。

    掃了一眼卻很心驚,手都有些顫抖,看向翠枝大狗和李老漢夫婦,道:“這寫信之人,是翰林學士啊!”

    他讀了一輩子書,也只是個秀才,只能在私塾當個教書先生。除了鄉試時的考官,還從未接觸過活生生的翰林學士。

    眼前這家人十分的謙遜低調,開著個小鋪子,住著小院子,穿衣打扮都很樸實。

    一開始聽說這家有人考上了進士,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成了翰林學士。

    翠枝幾人互看一眼,上次收到瑾瑜的信時李林還在這裡,只聽說瑾瑜是什麼侍講,不知道與老先生口中的學士有什麼不同。

    王氏開口道:“翰林學士很厲害吧?”

    老先生一個勁點頭,“豈止是厲害,我這輩子若能當上翰林學士,是死也笑著死。”

    一時全家人笑得合不攏嘴,他們家二狗就是能耐,忙催促老先生念一下瑾瑜都寫了些什麼。

    老先生便給一眾人讀了一遍,大意是冬青在湘廊盤下一座酒樓,而且此事有關賑災,人手有缺,讓他們去湘廊一聚順便搭個手。

    李老漢夫妻翠枝大狗許久沒見冬青二人,自然沒有耽擱,處理了家中事宜,落鎖趕往湘廊。

    反正點心鋪子在不久前就雇了個掌櫃,還有兩個能做點心的伙計,離開些日子無礙。

    翠枝的兒子已經一歲余,生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取名向書,不再遵從取得賤好養活的習俗。

    希望小向書跟隨瑾瑜的步伐,日後好好讀書,爭取早日成材。

    冬青很是喜愛小向書,給他打了一整套的銀鎖腳環,空閑時就忍不住逗樂一番,兩侄娘笑得眼睛彎彎。

    瑾瑜看在眼裡,尋思等此事了後,冬青閑一些,跟冬青商量一下,要不要生個孩子給冬青玩兒。

    這邊,官府收購蝗蟲的消息在災區引起軒然大波。

    開始無人相信,後來有人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成功用蝗蟲從衙門換得一筆銀錢後,災民一片嘩然,隨即拖家帶口上山抓蝗蟲。

    陸續有蝗蟲送到湘廊,最開始送來的都是活蟲,餓了數天的蝗蟲,依然感覺活蹦亂跳。

    瑾瑜從湘王手裡借來一堆僕婦與下人,指揮著處理這些蝗蟲。

    之前瑾瑜就寫了菜譜交給冬青,順手還造書一冊,雇人造勢宣傳。

    書裡分析蝗蟲的營養價值與構造,講述長期食用蝗蟲能預防和治療多種疾病。

    本草綱目有記載,蝗蟲具有極高的藥用價值,無論是單獨使用或是配藥,都能治療多種疾病。

    具有止咳平喘,解毒透疹的作用,長期食用能降壓,緩解肥胖之症,滋補強壯養胃健脾,防止心疾腦疾發生。

    用活蟲泡酒,也能治哮喘,有祛風除濕活絡通筋等療效。

    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讓人無法反駁。

    有錢人最怕什麼?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就不怕一般錢能解決的挫折與困難,但再有錢也無法抵抗生老病死。

    有錢人自然是想活得越久越好,手裡的錢財自己才能享受。

    畢竟不管是誰,窮苦不堪都想掙扎著活下去,何況衣食富足能隨時享樂的有錢人?

    瑾瑜抓住這個心理,加之蝗蟲菜品味美,何愁這些大款不掏腰包?

    冬青的酒樓迅速籌備開張,搭配瑾瑜宣傳的進程,按瑾瑜所寫的菜譜,做出數道蝗蟲菜品。

    一道稱跳菜,將活蟲處理干淨,開水一燙,摘去翅膀,放在鐵鍋中干炒,手上翻動不停。

    水分完全烤干,蝗蟲呈焦黃色再加入香油與花椒等各種調料翻炒片刻,蝗蟲金黃油亮,香味兒撲鼻。

    李老漢一家人全程圍觀冬青和瑾瑜做這道菜,雖然被香味勾得滿口生津,色澤也十分誘人,但想想活蟲的模樣,心裡還是有些怵得慌。

    李老漢夾起一筷,吞了吞唾沫,“我先來嘗一口,好吃你們再吃。”

    說完喂進口中咀嚼,口感酥脆,頓時齒頰留香。

    “好吃!來來來快嘗嘗,沒有什麼異味,除了香還是香!”

    瑾瑜一笑,“先等等,把這菜放到大廳中,免費試吃,你們帶頭,僅此一天。”

    大狗一拍手,“這個好!那我們去前邊吃著,你們夫妻倆帶著人手在後面做菜哈哈哈。”

    冬青笑道:“成,你們去吧。”

    一行人就將冬青和瑾瑜做出來的菜品搬到大堂,取了數十雙筷子,讓人免費品嘗。

    不少人看李老漢等人吃得開心,忍不住上前插一筷子,吃後連連點頭,口稱秒極。

    冬青和瑾瑜則馬不停蹄趕制別的菜品。

    油炸蝗蟲,炸至金黃,瀝掉油後撒上細椒鹽,用蔥花與黃豆醬油拌上,白面烙餅一卷,看不到蝗蟲的形態,又酥又脆,肥而不膩,滿口異香,味道極好。

    瑾瑜甚至還推出了飛蝗宴,上十種菜色,主料均為蝗蟲。

    再泡一壇蝗蟲酒,作為贈品,來客點蝗蟲菜便上送一盅。

    收到的活蟲直接做菜賣出去,腊干蝗蟲瑾瑜則讓人做成了鹹菜或是直接封存,容易保存。

    畢竟湘廊地界有限,瑾瑜擔心賣不完壞了,就收起一小部分,拿去晉安的長寧酒樓做特色菜。

    酒樓生意蒸蒸日上,冬青收購來的糧食也陸續賣出小半。

    按瑾瑜方法,災民用蝗蟲換得不少銀子,按照平日的糧價,能夠過到明年秋天甚至還有剩余。

    冬青雇人廣而告之,舉例說明,讓家裡缺糧的趕緊趁著現在買糧,否則大面積的災荒之下糧食會漲價,不如現在購買囤積劃算。

    確實有不少糧商在趁機漲價,災民被這樣一嚇,生怕自己虧了,火速購買冬青的平價糧食。

    如此糧食賣得很快,兩個月左右應該能將手裡的糧食盡數脫手。

    夫妻倆加上家裡其余的人,雙管齊下,沒出半月,冬青的長寧酒樓名聲響徹湘廊。

    不少富商路過,皆慕名而來,要吃上一頓飛蝗宴,才不枉到廊州一遭。

    湘王和柳振寧見如此火熱,都忍不住帶上家眷前來嘗試一番。

    同時心中懊惱不已,他們為何就想不出這麼好的法子?

    照這個勢頭,最後李全收回來的錢一定不止十萬兩,但他們與李全的商定中,只是那十萬兩賑災銀對半分。

    也就是說,最後他們只能分到零頭,剩下的全歸了李全。

    瑾瑜的計策,就是用賑災銀去跟災民買蝗蟲,蝗蟲不要成本,出力就能抓來換錢,賑災銀便盡數到了災民手裡。

    而收購來的蝗蟲,讓冬青做成美食,出售給在蝗災中還能吃得起酒樓的人,把錢從有錢人手裡又掙回來。

    如此一來,不僅是用來購買蝗蟲的十萬賑災銀回來了,還有盈潤可圖。

    而冬青聽了瑾瑜的計策,又心生一計,開始收購糧食拿到廊州,平價賣給災民。

    這樣,用在災民身上的賑災銀,便會被冬青賺回來。

    三萬石糧食,盡數賣出去,除掉五萬四千兩的本錢和中間雇人的開銷,能有三萬五千左右的利潤,與十萬銀兩相差無幾。

    所以,夫妻二人的計策加起來,不僅能讓災民拿到該得的銀子,還能平價購買糧食,十萬賑災銀也會回來。

    順便,帶起一陣吃蟲風潮,席卷全國後,至少二十年內不會再鬧蝗災。

    最後,分給湘王說定的五萬,至少剩下十萬兩歸瑾瑜所有,加上冬青糧食所賺,在這次賑災中,夫妻倆有十多萬的盈利。

    用國家的錢做本,自己賺個缽盆滿溢,賑災事宜也辦得妥當,當真快哉!

    湘王和柳振寧帶上家眷光顧長寧酒樓,瑾瑜自然吩咐給湘王一行人免單,同時帶了冬青過去應酬。

    “今日下官做東,王爺,柳知府,與各位夫人姑娘,要吃什麼盡管開口,吃高興了為止。”

    隨後把冬青讓上前,舉杯笑道:“這是下官的妻子,陳冬青,我們夫妻二人敬諸位一杯。”

    看到冬青時,在場所有人皆是一愣。

    旁的人愣一下是因為冬青實在生得好看,落落大方,比之在場的官家夫人和姑娘,容貌氣韻絲毫不落下風。

    而湘王一愣,是因為冬青太過熟悉,不論是名字還是容貌。

    看到冬青的一剎那,柳飄雲心中巨震,這就是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冬青,是四年前被她發賣了的丫頭,她不會認錯。

    可為何被發賣的丫頭,會以當下的情景再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7 07:22 PM

第82章 查探

    冬青看著柳飄雲,柳飄雲臉上那震驚又難以置信的神色,清晰映入眼簾。

    這一刻,冬青心如止水,柳飄雲是什麼樣的人,她已切身體驗,為避免被坑害第二次,離得越遠越好。

    但是,她並非一個大度量的人,失去的場子,終究是要找回來的。

    看一眼便收回目光,面上毫無異色,與瑾瑜夫唱婦隨,舉杯給湘王和柳振寧一行人敬酒。

    “王爺,知府大人,二位對瑾郎賑災一事多有照拂,臣婦感激不盡,與拙夫敬二位一杯。”

    說罷毫不扭捏,抬袖遮掩,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湘王和柳振寧自然喝了瑾瑜和冬青敬的酒,僕人又把酒杯續上。

    冬青端著酒杯,轉臉看向柳飄雲,笑語嫣然,“王妃,臣婦對您的感激之情,亦是難以言表。”

    若非柳飄雲,她又怎麼能與瑾瑜相遇?

    柳飄雲面色難看,眼前之人分明記得曾經的所有事,才會口出這般話語。

    冬青跟隨了她十年,她一直都知道,冬青不是池中之物。

    當初湘王看上冬青,她尋由頭把冬青發賣,不是擔心冬青姿色上乘壓她一頭,而是擔心冬青不僅有姿色還有手段。

    若是讓冬青爬上了湘王的床,她們二人成了對立面,便沒了什麼主僕情深,冬青將不再與她是一條心。

    嘗到身為上位者的快感,只怕冬青的野心會一發不可收拾,妄圖鏟除她這個擋路的正妃。

    而她,如果與冬青對上,並沒有太大勝算,柳家和湘王的聯姻,最後可能是給冬青做了嫁衣。

    如今重逢,證明她沒有看錯,冬青確實不是善茬。

    一個被發賣的奴籍賤婢,當時還凍得半死不活,活了下來,且沒有落入賤籍。

    猶記上次鹿鳴宴時聽到冬青的消息,冬青還是一個婢女。

    再見時,竟已勾搭當朝翰林學士,一步一步又爬了上來,甚至能與她堂堂湘王妃同桌用飯。

    柳飄雲心中慶幸,幸而當初當機立斷將冬青發賣出去。

    冬青被發賣給牙婆,都能用數年時間達到現在的高度,要是當初冬青承了湘王的恩寵,起點甚高,豈不是已經將她踩在了腳下?

    光是想想,柳飄雲就覺得後怕不已,還好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湘王妃,冬青只是從五品官員的妻子,見了她照樣得矮一頭。

    待日後湘王大事得逞,哪怕冬青心中記仇,也拿她無可奈何。

    心中電光火石閃過種種念頭,當下穩住心神,端莊秀麗一點臻首,輕抿一口佳釀就不作他話。

    湘王看著冬青皺起了眉頭,“本王冒昧,在此之前,我們是否見過?總覺得你十分眼熟。”

    瑾瑜爽朗一笑,“怕是王爺記錯了,下官區區賤內,怎可能得見王爺金面?”

    湘王也未深究,他見的美人太多,只當是美人眉宇間神韻都有或多或少的相似罷了。

    柳飄雲深深看了一眼瑾瑜夫妻二人,這兩人神色如常,沒有任何不妥。

    湘王根本沒有記錯,就只能是冬青蒙騙了李全,李全根本不知道冬青賤婢的出身,才將冬青娶回家當寶一般的寵著。

    冬青敬酒過後離開,她還有事要忙。

    席間酒過三巡,瑾瑜內急起身入廁。

    頓了片刻,柳飄雲左右看了看,也借故走開。

    柳飄雲在走廊拐角處與瑾瑜偶遇,瑾瑜微行一禮,准備錯開,卻被柳飄雲叫住。

    “李翰林,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瑾瑜停住腳步,挑眉道:“哦?既然王妃不確定當講不當講,為避免王妃為難,那就別講了。”

    “……”柳飄雲一哽,為何這李全不按常理出牌且對她的態度很是不好?

    但說得又十分在理,讓人無法尋著錯處。

    眼看瑾瑜就要走開,柳飄雲急道:“李翰林,這話有關你那放在心尖的妻子,當真不想聽麼?”

    瑾瑜無奈,他大約已經猜到柳飄雲要說什麼,說道:“王妃已經確定要講,那下官只得洗耳恭聽了。”

    柳飄雲被瑾瑜的話杵得渾身不舒爽,這話細想來分明沒錯,為何聽在耳中如此的膈應?

    卻直入正題,“不知李翰林的妻子是何方人氏?還請李翰林不要見怪,只是李翰林的妻子,與我曾經的婢女生得一個模樣,而且名字相同,都喚作冬青。”

    瑾瑜頷首,道:“嗯,所以呢?王妃的那個婢女怎麼就變成曾經了?”

    柳飄雲黛眉一蹙,“我曾經的婢女無關緊要,重要的難道不是李翰林你的妻子來路不明?有可能是奴籍或是賤籍女子,李翰林好歹是從五品學士,正妻是個賤籍女子豈不遭人笑話?”

    瑾瑜正色道:“敢問王妃,所謂賤籍女子,是如何成為賤籍女子的?”

    柳飄雲被瑾瑜繞了進去,答道:“自然是被賣入風塵之地,以色謀生,便為賤籍。”

    瑾瑜笑道:“那下官鬥膽,又問王妃,王妃您如今的手裡的資產家業有幾分是王妃自己一點一點掙來的?除去這些外在,王妃在湘王府,又以什麼謀生?”

    柳飄雲順著瑾瑜的誘導一想,頓時臉色鐵青。

    她從小到大靠父親吃飯穿衣,嫁入湘王府,家業都是湘王的,除了幫湘王打理後宅,就只有等著湘王就寢一條。

    這李全是在間接的說她與風塵女子無二,都是以色謀生,只不過謀的對像不同。

    雖然她謀的只是湘王一人,但還是氣得七竅生煙。

    “這如何能混為一談!”

    瑾瑜見柳飄雲氣得跳腳,努力端著的儀態就快要崩塌,就適可而止扯開話題。

    “不說這個,賤籍女子並非生來為賤,不能一概而論。”

    柳飄雲見瑾瑜油鹽不進,道:“我言盡於此,希望李翰林莫要被人欺騙了還樂在其中。”

    說完折身回雅間,她就不信,這天底下有男子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是奴籍賤籍出身,而且被欺騙得很苦。

    看李全的樣子,是真的將冬青放在心上,愛得越深被揭穿時傷害就越大,冬青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就算冬青有手段穩住李全,也會無法避免的產生裂痕。

    瑾瑜看著柳飄雲的背影,無可奈何,柳飄雲也是一個聰明人,如意算盤打得好。

    要是換一個人換一個處境,柳飄雲這一頓說,只怕就遭忽悠了,少不得回去質問冬青。

    很不巧,柳飄雲根本想不到冬青被發賣後經歷了什麼。

    他們夫妻倆現在擁有的一切,是冬青和他一分一分掙回來的,他並非一開始就泡在蜜罐子裡,等冬青來抱大腿。

    恰恰相反,對他而言,冬青才是那根金大腿。

    賑災活動還在進行,柳飄雲時不時就去長寧酒樓小坐吃飯,不得不說長寧酒樓除了飛蝗宴,別的菜也很爽口。

    柳飄雲光顧長寧酒樓,自然不是為了專門吃菜的,而是等著看冬青和瑾瑜鬧掰。

    奈何等了半月,連半分消息都沒聽見,倒是時常聽說酒樓的兩個東家是如何如何相愛。

    柳飄雲氣不過,就找了個湘王的下屬,讓那人去查冬青和瑾瑜的底細,查查冬青這些年都到過什麼地方。

    柳飄雲找的是湘王的部下,這個舉動自然逃不過湘王的眼睛。

    “雲兒,你為何突然對李全夫妻感興趣?”

    柳飄雲道:“妾身覺得,王爺既然與李全合作,就該將李全相關人等查得清清楚楚,王爺公事繁忙,妾身怕王爺無暇顧及,就讓人去查探一番,妾身做錯了嗎?”

    湘王笑著搖頭,“雲兒想的不錯,但本王何時出過紕漏?早在決定拉攏李全時,本王就將李全的底細查了個清楚。”

    柳飄雲皺眉,道:“那王爺都查到了些什麼?”

    湘王當真藏得住事,之前晚宴時她提議將家中小妹嫁給李全,看她父親柳振寧的神色,應該是不知道李全已有妻室。

    湘王一攤手,道:“探子只是說李全曾經是個呆傻之人,後來摔一跤摔好了腦子,娶村長家的閨女為妻,讀書發奮,一路就考到晉安中了狀元。”

    “對了,還有一件趣事,挑花刺繡你有所聽聞吧?平民很喜歡的一種低級刺繡,最開始就出自李全之手。”

    柳飄雲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探子說李全娶了村長的女兒為妻,是現在這個嗎?”

    冬青身世不明,是她從門口撿回來的小乞丐,怎麼可能是李全家鄉村長的女兒?

    湘王點頭,道:“李全說過他的妻子叫陳冬青,與探子回報的名字相同。”

    柳飄雲心中疑竇叢生,她懷疑冬青弄死那個村長的女兒後,行了冒名頂替之事。

    “王爺,能借兩個下屬給雲兒使使麼?雲兒也有想要探查的秘密。”

    不知什麼在作祟,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在心底滋生蔓延,柳飄雲想將冬青掩藏的秘密挖出來。

    湘王對柳飄雲還算喜愛,進退有度,不過是借兩個下屬,沒有多想就答應了,招了兩個給柳飄雲。

    柳飄雲背著湘王才給二人下達了命令,讓二人去查冬青,最好究根問底事無巨細,能查到哪就查到哪。

    日月如梭,賑災事宜慢慢接近尾聲,瑾瑜讓孫奇將該分給湘王的那五萬兩銀子護送過去。

    看著眼前的五萬兩白銀,湘王心有不甘,從瑾瑜賑災這件事中,看得出瑾瑜是個少有的人才,能把災難硬生生扭轉成契機,從中撈了不少好處。

    但這些好處,他只圖到少部分,如果把瑾瑜完全拉進其中,日後鐵定還有更多的好處。

    湘王正在打算下一步動作,這邊瑾瑜收到朝廷的數封書信,其中有皇帝和徐千章的親筆。

    瑾瑜每個月都有寫一封文書送去晉安,彙報廊州的賑災進度。

    朝廷得知瑾瑜的法子,紛紛拍案叫絕,華元帝和徐千章信中對瑾瑜的稱贊溢於言表,甚至表示想一嘗飛蝗宴。

    夾雜在書信中的,是一封朝廷公文,告知他滇州賑災不如廊州順利,賑災銀在滇州境內被山匪劫走。

    這份文書加之華元帝和徐千章的信,瑾瑜看出一件事。

    華元帝希望他將蝗蟲菜賺到的銀子,拿去支援賑災銀被劫走的滇州。

    因為這些錢,是用國庫撥出去的賑災銀做本錢賺的,其中人手也都是拿朝廷俸銀的衙役和命官。

    瑾瑜心裡誹謗,華元帝真是老奸巨猾,他費時費力的賑災,還不讓他憑本事從中撈些好處。

    滇州十萬賑災銀被劫走這件事,瑾瑜覺得沒這麼簡單。

    雖然滇州處在偏遠山區,也有寇匪,但朝廷這些年花了不少資費人力在滇州用於剿匪。

    而且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滇州押送賑災銀的兵力是廊州的三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7 07:27 PM

第83章 經營

    瑾瑜不是一本正經的老實人,當然沒有將掙到的實際銀錢如數上報,只是說發放了賑災銀,而後利用蝗蟲菜賺了少許銀兩。

    這少許銀兩,還得拿出一部分運作於廊州大小官員身上,手裡沒剩下多少。

    華元帝對瑾瑜的說辭沒有疑心,因為瑾瑜說的事全都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

    但華元帝是機關算盡的人,不容瑾瑜耍心機,用國庫裡的錢和國家之名為自己謀利。

    瑾瑜長嘆一口氣,廊州距晉安不算太遠,飛蝗宴的名聲又必須傳遍全國,如果不將過程如實上報,華元帝用不了多久就能聽到風聲。

    到時華元帝照樣會想法子把錢從他手裡摳回去,還落得一個掩藏實情的罪名,著實不劃算。

    拿上信件文書與冬青商議,這事情該如何才能妥當。

    冬青盯著文書半晌,道:“如果瑾郎不嫌麻煩,可以請命去滇州徹查此事。”

    “但我不推薦這個做法,滇州太過偏遠,一來一回耗時太久,就算賑災銀是被人借故吞下,等你到滇州也已經被處理了個干淨,想要查清楚不容易。”

    瑾瑜點頭,道:“我也是作這般想法,賑災銀被搶一事雖然有疑點,但滇州山高皇帝遠,強龍也不壓地頭蛇,想要徹查只怕不大可能,這差事是真的出力不討好,我也沒個頭緒,不適合往自己身上攬。”

    與瑾瑜達成共識,冬青不在這件事上糾纏,道:“既然如此,那便隨他去了,關於聖上想要你將飛蝗宴掙來的錢用於滇州救急,你作何感想?”

    瑾瑜無奈一笑,道:“還能如何?俗話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區區一個從五品,如今華元帝不要我的命,只是要我的錢,我能不給嗎?敢不給嗎?”

    當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華元帝一開金口,舉國上下,誰敢不從?

    哪怕瑾瑜心中不甘,也無可奈何。

    整個事情辦下來,雖然確實是用賑災銀做本,吃公糧的人著手實施,但全靠他耗費心神與湘王周旋,冬青著力經營酒樓,才能變廢為寶。

    而華元帝只是隨意幾筆書信,就要將掙來的銀錢拿回去,實在是讓人心生不忿。

    冬青柳眉微斂,思索片刻,道:“既然拿錢已成定局,不如做得徹底一些。”

    “嗯?”瑾瑜抬眼,問道:“如何做得徹底?”

    冬青纖纖玉指輕叩桌上的文書,道:“無論是信件或是文書,都只是暗示你將這錢用在滇州賑災上面,並沒有說要以誰的名義。”

    瑾瑜豁然開朗,又聽冬青說道:“你上報的文書裡,說用蝗蟲做菜品掙得數萬兩銀子,上報的數量才有實際數量的一半。”

    “蝗蟲菜剛剛興起,他們對此沒有太多了解,在常人眼裡,能用蝗蟲掙數萬兩已經很是了不起,便不會有疑心。”

    “除去運作在廊州的數,最後剩下四五萬兩頂天,你就拿出五萬兩,用自己的名義,捐給滇州災民,以此賺取民望。”

    瑾瑜一撫掌,道:“如此倒是不虧,雖然五萬兩不是小數目,但於我們而言,還算不得太多的損失”

    “到時再提一嘴華元帝,頂著皇命的名頭容易行事,順便捎上了皇帝,就算皇帝知道也不會有抵觸我的這般做法。”

    “最後,知道我給滇州送了五萬,湘王就不會對我的錢有太大惦記,省去不少麻煩。”

    冬青展顏,道:“就是如此,但實施起來還有不少麻煩,如果上一批賑災銀被人吞了,這一批相對安全一些,卻也算不上萬無一失,我們需要一個親信監督。”

    瑾瑜沉吟一瞬,“不如這樣,華元帝既然想要我出錢,自然會對我的一些要求有所讓步。”

    “李言卿在滇州境內,我這就給晉安回信一封,我會讓孫奇將五萬兩白銀送去滇州,順便暗示賑災銀被劫一事的蹊蹺,讓華元帝降旨,更換一個欽差前往,再提拔李言卿為副監管,相互牽制。”

    “甚好!這一點小小的要求,又為公事著想,□□不離十。”

    冬青覺得可行,瑾瑜就以文書的形式回信一封,快馬加急送去晉安。

    之後瑾瑜給李言卿書信一封,告知他事情經過,讓他升職後認真做事,按照信裡所寫,雇人將瑾瑜的事跡在民間散播。

    包括挑花刺繡的創始,在廊州賑災的經過,保證了災民的生計還用蝗蟲掙得不少銀錢,而這些銀錢,盡數送去給了滇州賑災。

    書信中間,夾雜了一張千兩銀票,供李言卿運作雇人之用。

    雖然翰林與內閣處理事情的速度不慢,奈何通信不發達,所有事情置辦妥當,已經是一個半月過後。

    華元帝見瑾瑜態度良好,說把錢賑災就把錢賑災,瑾瑜的形像在其心裡又好上幾分。

    瑾瑜提的那點不算要求的要求,雖然有照拂同鄉之嫌,但李言卿在職一年有余,口碑還算優良,提拔一下無可厚非。

    而且瑾瑜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辦好賑災一事,自然沒有不應之理。

    因此,華元帝便降旨撤換滇州賑災監管官,把滇州原來的知府明升暗降,許多相關人等都從原來的職位調換。

    滇州官場有了比較大的波動,李言卿順勢升遷至五品,加任臨時副監管之職,直到賑災結束。

    華元帝又從國庫撥出五萬兩,由新任監管官押運,五隊禁軍隨行,去滇州跟孫奇護送的五萬兩彙合,。

    華元帝給新任監管官的聖喻中,提到如果遇到力所能及的山匪,可指揮六隊禁軍配合當地軍隊,將其格殺勿論。

    李言卿收到瑾瑜的信件,頓時喜上眉梢,對瑾瑜的感激之情無法言表。

    認識一個有能力的翰林官果然靠譜,這麼快就迎來了升遷機會。

    沒過多久,朝廷的賑災隊伍到達滇州,帶來了升職的聖旨和文書,李言卿一連升了兩級。

    當即配合朝廷監管官進行賑災事宜,中間抽空實施瑾瑜信中所述之事。

    瑾瑜的名頭,就這麼從滇州慢慢蔓延開來。

    時間進入十一月,廊州的賑災事宜進入收尾狀態,可憐滇州的災民,剛剛才拿上賑災銀,還要面臨糧食漲價的危機。

    湘王聽說瑾瑜送了五萬兩銀子給滇州,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應該是平衡了一些,這樣就相當於他和瑾瑜與華元帝三方平分,誰也沒有多拿。

    瑾瑜對此毫不在意,他有個很能掙錢的妻子,送出去的五萬,很快就能再回來。

    倒是湘王跟柳振寧,看瑾瑜周旋在他們和華元帝之間,能撈到幾萬兩銀子還不招人嫌棄,堅定了拉瑾瑜入伙的決心。

    再者,經過賑災一事,李全也算是有把柄在他們手上,他們如今是一條船上釣魚的人。

    沒有永久的朋友或是敵人,只有永久的利益,只要合作能一直釣到魚,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又怎需擔心李全反水?

    湘王又設宴邀請了瑾瑜,瑾瑜則帶著冬青赴宴。

    宴席一如既往,前期喝酒吃菜侃大山,吃個差不多,才步入正題。

    湘王看了看瑾瑜身側的冬青,對柳飄雲道:“雲兒,我看李翰林的夫人與你年紀相仿,飯也吃了個差不多,不如領她去花園走走,消食說說女人家的體己話。”

    柳飄雲彎唇一笑,柔聲道:“是,雲兒這就領李夫人去花園走走。”

    隨後起身,看向冬青,“李夫人,這邊走。”

    瑾瑜聽著別人叫冬青作李夫人,心情舒暢,原來聽著心愛之人冠上自己的姓,是這般感覺。

    冬青看了瑾瑜一眼,起身跟在柳飄雲身後離開。

    她知道湘王有大事跟瑾瑜商談,走不走開沒什麼差別,左右回家後瑾瑜都會與她細說。

    柳飄雲身側跟著兩個清秀端莊的丫頭,冬青一個都不認得,應該是後面換上來的。

    畢竟柳飄雲疑心很重,一言不合就猜疑不斷,她還算是待得時間較長的貼身丫鬟,足足十年。

    可惜,十年情誼在柳飄雲手裡,最後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

    二人一路無話,直直走到假山旁邊,柳飄雲頓住腳步,轉身看著冬青。

    “冬青,好久不見,上次你來去匆匆,未能細細敘說,如今正是機會。”

    冬青豁然一笑,“王妃,久違了。”

    柳飄雲打量著冬青,過去四五年,歲月竟沒能在冬青身上留下什麼痕跡,看樣子日子過得不錯,至少沒受磋磨。

    “冬青,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冬青假意思索一瞬,笑道:“回王妃,若非要說的話,那就是我家夫君很好,很上進很有魄力很有才能,數年獨有我一人,多謝王妃,我才能有當年的際遇。”

    柳飄雲面色一滯,而後紅唇輕揚,“我也有話對你說,我心血來潮差人去查了你。”

    “哦?”冬青黛眉一挑,道:“那王妃可查到什麼趣事?”

    柳飄雲往前走了幾步,“我查到,你根本不是清水溝村長的女兒,而是賄賂山河縣縣令,硬生生將奴籍改為良籍。”

    冬青依然笑得開懷,“那又如何?就算王妃去面聖告知此事,聖上也不在意。”

    “或者……王妃認為,在聖上眼中,一個名存實亡的異姓王,會比我家瑾郎那樣有真材實料的社稷之才討喜不成?”

    “你……”

    柳飄雲語塞,心中氣極。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冬青和李全這夫妻倆就是一個德行,磨嘴皮子的功夫無人能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8 07:10 PM

第84章 入伙

    見柳飄雲接不上話,冬青笑了一聲,“不知王妃除了這話,還有沒有什麼別的話要對我說?”

    冬青有恃無恐的態度, 讓柳飄雲怒極反笑,“無甚,不過是許久不見,與你敘舊罷了,也是擔心李翰林日後身居高位,會因你的出身而遭人詬病,才找王爺要了人手去查探一番。”

    “那我還得謝謝王妃好意,不過王妃可能多慮了,瑾郎說過,娶我是因為我自身,與旁的所有外在因素無關。”

    冬青神色毫無波動,巧笑倩兮。

    柳飄雲暗自咬牙,像李全這樣的男人這世上根本就寥寥無幾,卻偏偏被冬青遇上了,無論她從何處下手,冬青都能擋個滴水不漏。

    以至于她堂堂湘王妃被曾經的丫頭佔了上風,胸中氣悶不已。

    念頭一轉, 又道︰“不如你與我說說,從湘王府出去後,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

    冬青心中了然,柳飄雲想與她敘舊,不過是想聽她這些年的苦楚。

    畢竟被發賣的丫頭,不可能一帆風順就變成了官太太。

    “托王妃的福,當年在上房門前沒有凍死,出去後一路到了瑾郎家中,公婆對我甚好,哥嫂萬分和睦,瑾郎讀書有天賦,一路就走到了現在,實在平淡無波,沒什麼可講。”

    “倒是王妃,冬青走後,一切可都還好?有沒有成功抓住王爺的心?王妃手腕如此扎實,心境這般狠辣,後宅應該沒什麼妾室通房才是。”

    冬青細細想來,這一輩子二十余年,除了幼時做乞丐吃了不少苦,剩下的年歲,最多的磨難都拜柳飄雲所賜。

    自她離了柳飄雲身邊,正兒八經倒還沒遭過什麼罪,實在有些諷刺。

    柳飄雲尖尖的指甲嵌進手心,冬青的每一句話,都如蘸鹽的皮鞭,狠狠抽打在心頭那鮮嫩的紅肉上。

    將冬青發賣後,冬青居然過得順風順水,而她無論多麼狠辣,都擋不住湘王納入後宅的美人,如今後宅里還留了七八個各有千秋的妾室。

    柳飄雲內心抽搐,面上卻沒什麼異色,不能讓冬青看到更多她的劣勢,否則更要被冬青踩在腳底下碾壓。

    “男人三妻四妾實乃常事,何況王爺一州之主,本妃身為王爺正妃,自當有責伺候王爺,有身孕時不能行伺候之責,總不能讓王爺禁欲十月。”

    說著,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上下掃視冬青一眼,“聽你這麼一說,你與李翰林已經成親數年,不知膝下有無一兒半女?”

    雖然湘王有諸多妾室,但只有柳飄雲誕下子嗣,如今一兒一女,女兒已經三歲,兒子堪堪八月。

    不出意外,這八月大的兒子就是湘王世子,自古母憑子貴,柳飄雲王妃的地位十分穩當,無人能夠撼動。

    而看冬青的模樣,大抵是沒有生過孩子,光是這一點,她就贏了冬青一頭。

    冬青無動于衷,道︰“哦,我問過瑾郎,他說我們還年輕,不想早早的有個鈴鐺掛在我身上,妨礙他也妨礙我。”

    為此她還一度懷疑過瑾瑜的用心,不過一想確實如此。

    如今二人事業如日中天,又與父母哥嫂相隔甚遠,若突然添了一個小豆丁,少不得手忙腳亂疲于應付。

    不得不說瑾瑜很有先見之明,而非像別的男人那般,不管什麼處境都要先生兒育女再說。

    柳飄雲對冬青的說辭嗤之以鼻,一個男人不想讓你生下他的子嗣,什麼寵愛便都是假象。

    冬青也懶得爭辯,這些年受瑾瑜的影響,很多觀念已經轉變,不再信奉男尊女卑子嗣為上。

    瑾瑜給冬青所有平等的待遇,她理應自主且獨立,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沒有男人和兒子的加持,冬青依然璀璨奪目。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觀念不同的兩人,爭論此事沒有益處。

    冬青與柳飄雲假情假意的敘舊,這邊湘王和柳振寧正設法拉攏瑾瑜。

    湘王照舊循序漸進,“李翰林,聽聞前些日子,皇帝敲打于你,讓你把辛苦掙的五萬兩白銀吐出來用于滇州賑災,不知李翰林對此有何看法?”

    瑾瑜沉默片刻,“下官人微言輕勢單力薄,不敢有什麼看法,不過是習以為常罷了。”

    湘王心中一喜,看瑾瑜的模樣,是對華元帝成見很大,但礙于君臣有別,不敢將怨言放到明面上。

    “李翰林,若有機會以牙還牙,你可敢一試?”

    瑾瑜心中清明,面上一片愁苦之色,“如今下官被剝削血汗,連一句怨言都不敢有,如何能夠以牙還牙?”

    湘王面色沉著,透著一股子狠勁兒,“若本王說,給李翰林這個機會呢?讓李翰林放開手腳施展抱負與才能,將從華元帝那里受的氣一並還回去。”

    前人說士為知己者死,華元帝一味壓榨李全的才干,李全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還將李全掙得的銀錢盡數摳回去,只會讓人寒心。

    如此,就讓他來做李全的知己者。

    瑾瑜在柳振寧和湘王直接來回看了一遍,適當表現出自己的機警。

    “王爺所說的機會,不會是……?與下官所想是否相同?”

    柳振寧面露贊許,與湘王對視一眼。

    湘王撫掌一笑,道︰“本王果然沒有看錯李翰林,李翰林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瑾瑜壓低聲音,道︰“此事可不能兒戲,不成功也不會成仁,若不成功,身首異處,一世髒名。”

    “王爺可有把握?若沒有保證,下官還是繼續混吃等死比較合適。”

    湘王輕笑一聲,“自然,本王怎會無的放矢?”

    說罷,示意柳振寧,柳振寧就將一本冊子攤在瑾瑜眼前。

    這是一份變相的收支賬本,上面記載著湘王已經拉攏的所有人和給過的好處,以及這些年用在軍隊裝備訓練和糧草上的巨額開支。

    朝中有一個內閣學士是湘王的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剛升遷入內閣的翰林掌院學士。

    除了文臣,湘王還拉攏了一些武官,晉安城的皇城禁軍副城官,也是湘王的人。

    瑾瑜心中驚訝,沒想到湘王經營的人手不少,從湘廊一路到晉安城,好些個關卡都有,專挑被人壓了一頭心中憤懣的副官下手,好一出攻心計。

    副指揮雖然不及統領權利大,但也有不少實權,若是到時湘王舉兵攻入晉安,這些不大不小的守城官,就能起到大用。

    至于地方官,就是廊州境內的大小官員,以柳振寧為首。

    而看糧草軍餉的數量,湘王軍隊的規模並不小。

    只是黎國君主實施的強干弱枝政策,晉安城的兵力很強悍,湘王一時半會兒還抵不過,所以才拼命攢錢擴充。

    照這個速度,至少還要經營兩年,方能勉強與晉安華元帝抗衡。

    柳振寧只是讓瑾瑜大略掃一遍,就將冊子收了回去。

    瑾瑜不動聲色收回目光,他們一定不沒想到,他別的才能也許有作弊之嫌,但記性是實打實的好。

    從頭到尾大致掃過的那一遍,大部分內容已經記在了腦中。

    湘王一直注意瑾瑜的神色變化,瑾瑜那一瞬的驚訝沒能逃過他的眼楮,不禁有些自得。

    這些資源,是從他父親老湘王那里就開始積攢的,只可惜他父親運氣不好,大部分資源都廢棄了,到他手里才重振光彩。

    這次,他便不會走父親的老路,將要一舉完成大業。

    “如何?李翰林,若你盡心助力本王,本王許諾事成之後你直入內閣,且恢復宰相一職,能者居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豈不快哉!”

    瑾瑜作思索狀,湘王也不打擾,畢竟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仔細斟酌才能下決定。

    瑾瑜已經看穿湘王的打算,想先以利誘他,再以情動人。

    在湘王眼中,他一個從五品,年俸八百里兩,被華元帝拿走五萬兩白銀,相當于在心口剜肉。

    加之華元帝並沒有太將他放在心上,只是當一個工具在使用,他對華元帝的不滿將到達頂點。

    一個窮酸,只要湘王提供足夠的利益,再得上位者的理解與支持,對湘王死心塌地不在話下。

    若是他當真如湘王看到的那樣,湘王這一番言論下來,他可能真的要被打動。

    但很可惜,湘王給他提供的利,還不如冬青賺的多,實在沒有什麼誘惑力。

    再者,不管華元帝在位還是湘王在位,他都只能是一個官員,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上面總歸都壓了一個人,照樣得低眉順眼任人差遣,有何差別?

    所以他為何要行冒險之事,死心塌地去扶持沒有定數的湘王上位?真當他是大傻子不成?

    不過瑾瑜沒有表現出異色,既然湘王胸有成竹跟他攤牌,那就順勢而為,與他最開始的預測無二。

    長點腦子的人都不會拒絕湘王,因為他還在湘王的地盤上,為防止他泄密,拒絕後湘王會送他去見閻王,當下撕破臉不是明智之舉。

    “既然王爺賞識,下官自然追隨,盡綿薄之力,助王爺君臨天下!”

    “哈哈哈!”湘王大笑不已,顯然對瑾瑜拍的馬屁極為享受。

    柳振寧笑容越發明顯,找了個有能耐的女婿,又拉攏一個可造的人才,他離國丈的位置不遠了。

    幾人看似相談甚歡,實則各懷鬼胎。

    瑾瑜叫上冬青離開湘王府,回去後就將腦中記下的東西迅速復寫一份,以防日後忘記,導致有所遺漏。

    冬青對此沒有太大意外感,之前瑾瑜所有的猜測都與她說過,湘王準備謀反不過是意料之中。

    瑾瑜寫完所有記憶中的東西,已是深夜,冬青一直在旁陪伴,二人這才洗漱歇息。

    “你與湘王妃都說了些什麼?”

    冬青道︰“她差人查了我,查出我們賄賂王縣令入籍的事,還查到當年與撫養我的老乞丐一同逃荒的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8 07:17 PM

第85章 檢舉

    說起柳飄雲差人查了冬青幼時經歷,瑾瑜來了些興趣。

    “然後呢?湘王妃可有說查到什麼有用的事?”

    冬青攤手,道︰“她約摸是想抓我的小辮子,可惜,只查到當年撿到我的尋叔,是從廊州的邊陲小鎮逃荒來到湘廊的, 並沒有什麼實質用處。”

    柳飄雲的講述中,當年與老乞丐一起逃荒來湘廊的人,還活著。

    那人與老乞丐,從廊州與幽州的交界處一路南行,在路邊草叢里看到一個嬰孩,順手就撿了起來。

    後面的事不用多說,老乞丐餿食剩飯的討生活,好歹把冬青養到四歲,身上披了件不合身的破爛衣裳。

    再後來,老乞丐感染疾病,又無錢送醫,就此一命歸西。

    瑾瑜覺得可惜,還以為柳飄雲大費周章查冬青的底,能查出個所以然來。

    這樣,冬青也能知道自己的親人到底是何方人氏。

    “睡吧,若是沒有波折,我們也該著手,跟大哥大嫂和爹娘交接一下,收拾回晉安了。”

    冬青點頭,方一躺下,瑾瑜就翻身覆于上方,居高臨下看著她。

    “近日多有操勞,好不容易空下來,只覺得渾身躁動無處安放,娘子覺得該如何是好?”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素手輕解衣衫,縴縴玉指順著瑾瑜領口探了進去,沿著結實流暢的肌理一路下滑。

    瑾瑜求歡得逞,笑得一臉雞賊,當即反客為主,大快朵頤直到酣暢。

    前後歷時三月有余,廊州賑災的事算是完了。

    因蝗蟲能夠換錢,廊州境內的綠雲已經消散,甚至快要絕跡。

    一開始滿山都是蝗蟲,到如今寥寥無幾,眾多災民搜山刮地,想再多抓些蝗蟲,換多點銀錢。

    湘廊的長寧酒樓日日賓客滿座,瑾瑜和冬青將大部分蝗蟲做菜賣出去,剩下的臘干蝗蟲和咸菜準備帶去晉安的長寧酒樓出售。

    長寧酒樓生意好,自然不可能因為冬青和瑾瑜要回晉安就歇業,怎麼說都花了錢和精力經營,沒有物盡其用劃不來。

    冬青與瑾瑜商量過後,準備將長寧酒樓交給翠枝和大狗。

    左右翠枝手藝不差,長寧酒樓里還有兩個快要出師的大廚,加上一堆打雜的伙計,足夠了。

    翠枝大狗和李老漢夫婦聽說瑾瑜夫妻二人近期可能就要回程,心中滿是不舍。

    翠枝道︰“就不能多待個把兩個月嗎?至少一起過了年再走吧,現在冬月,離過年也沒多少時日,皇帝應該不會怪罪的。”

    王氏握著冬青的手,“冬青啊……我們托你和瑾瑜的福過上了好日子,可你們夫妻回來才這麼些日子,立刻又要離開,娘舍不得你們走。”

    大狗接話道︰“是啊,我們在山河縣還有個點心鋪子要找個歸置,得慢慢來,你們多待一個月,先看著酒樓。”

    螞蚱再小也是肉,雖然這段時間一家人聚在湘廊,但每個月翠枝和大狗都回山河縣一次,查查賬看看鋪子。

    湘廊距山河縣有一段距離,想要兩處都顧及,確實需要些日子來協調。

    瑾瑜撓了一把三狼的頭毛,無奈道︰“我和冬青也想與你們長久的在一起,但是我隨時給皇帝上報進程,欽差不是我的正職,我還得回翰林院,不好拖延太長時間。”

    一家人相顧嘆息,翠枝又道︰“說起酒樓,之前點心鋪子你們夫妻就留給了我們,這酒樓是冬青一手承辦的,我們怎麼好白拿?”

    點心鋪子賺錢不算太多,每個月也就二三百兩,最初盤下鋪子↑大房出的大頭,加之瑾瑜要在晉安做官,她們收下整個鋪子覺得還能接受。

    如今長寧酒樓盈利不少,他們沒出錢也沒出太大的力,但聽冬青和瑾瑜的意思,要整個的送給他們。

    要是就這麼收下,翠枝和李老漢等人心里都過不去。

    冬青在心里盤算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與瑾郎又無法照看湘廊的酒樓,那便我們出錢你們出力,掙到的錢對半分,你們有空來晉安游玩的話順路把錢帶來,什麼時候都行。”

    翠枝和大狗對視一眼,覺得這樣還不錯。

    這酒樓因為飛蝗宴打出了名聲,只要好生經營,月入數千兩銀子不在話下,比山河縣那個點心鋪子賺得多很多。

    兩房商量妥當,李老漢與王氏自然沒有任何異議,無論在哪,他們現在都過得很舒心。

    要經營長寧酒樓,就得在湘廊常住,又不可能長期住客店。

    這些年翠枝和大狗也存了不少錢,翠枝與大狗和李老漢夫妻商量,準備在湘廊購買一座像樣的宅子,正式落戶于湘廊。

    瑾瑜聽後卻極力反對,“不要買太大的宅子,隨便找一個住處湊付,隨時能走都不心疼的那種。”

    這下不僅李老漢與王氏無法理解,一向機靈的翠枝也一頭霧水。

    “這又是怎麼個說法?人往高處走,既然要接手長寧酒樓,我們就在湘廊安家了,不出意外要在湘廊過一輩子。”

    瑾瑜不知要如何解釋,組織了一瞬語言,才道︰“湘廊在湘王的眼皮子底下,湘王不是面上看到的那般簡單,日後我可能與湘王是對頭,你們在湘廊安家,相當于讓我把弱點送在敵人手中。”

    他跟湘王,明面上還是一伙的,湘王給他該有欣賞和機會,再以利加固以求穩妥,與名冊上那些湘王的部署別無二致。

    畢竟,湘王看上且著手拉攏的人,多少都有幾分能耐,不可能憑著一腔熱血就追隨湘王造反。

    如今沒有撕破臉皮,家里人留在這里也無需擔心,趁著機會,用長寧酒樓能賺多少就賺多少。

    但絕對不能貪戀,該收手時需要立刻全身而退。

    至于何時是該收手的時候,大概是湘王察覺到他並非真心追隨,而是一個雙面細作的時候。

    如果翠枝等人在這里扎根,撤離不及時,就會變成湘王手里的把柄,用來要挾瑾瑜。

    李老漢幾人聽了瑾瑜的話,一時間面面相覷,雖然不懂其中利害,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為了不給瑾瑜拖後腿,翠枝大狗和李老漢王氏按捺住想買宅子在湘廊安家的念頭,隨意的購買一座偏僻小院,就這樣住了進去。

    山河縣的點心鋪子沒有關門,而是決定交由掌櫃看守,翠枝每個月回去查看一次。

    購買宅子的計劃擱置,手里的銀子越攢越多,瑾瑜告訴家里人不要急,多存些,日後塵埃落定就能排上用場了。

    冬月末尾,瑾瑜和冬青與家里人和湘王交接妥善,踏上了去晉安的歸程。

    翠枝抱著向書,與一家人領著三狼,把瑾瑜和冬青送到城外,直到再也看不見背影,才轉身回城。

    瑾瑜與冬青回去比來時輕松,沒有押運銀子也不用運送糧食。

    冬青收購來的三萬石糧食賣出去,賺了三萬五千兩,存入錢莊換成數張大額銀票,塞在包袱里一身輕松。

    除此之外,冬青還收著瑾瑜的五萬三千兩銀票。

    哪怕湘王分走五萬兩,華元帝摳回去五萬兩,在這次賑災中,冬青和瑾瑜夫妻倆還是賺了近九萬兩銀子。

    夫妻二人只帶了孫奇留下的兩個侍衛,穿上樸素的便裝,趕著馬車奔馳在官道上。

    回到晉安後,二人洗漱歇息過後,冬青去找李林和小圓,查看這幾個月晉安的生意如何。

    順便將從湘廊帶來的臘干蝗蟲,送去晉安的長寧酒樓廚房,做成特色菜賣出去,又賺一筆。

    冬青事宜諸多,瑾瑜則被華元帝傳召入宮。

    對此瑾瑜並不意外,在廊州和滇州賑災之事上,他算是立了大功之臣,華元帝理應開恩讓他面聖。

    剛好,他也有要事與華元帝商量。

    瑾瑜帶了些肥美的蝗蟲入宮,跟華元帝借了廚房一用,給華元帝和御書房里徐千章等幾個閣臣做了一道炸蝗蟲卷餅。

    吃完皆是交口稱贊,“人道是君子遠庖廚,實在想不到,李翰林這雙手,不僅能寫出一手好文章,還能做一手好菜!”

    瑾瑜謙遜道︰“過獎,不過是投機取巧,不足掛齒。”

    華元帝撫須笑了笑,“這話就謙虛過了頭,若投機取巧都能達到你這個境界,朕願所有愛卿都效仿投機取巧。”

    華元帝對自己選中的這把利刃很是滿意,除去殿試策論所寫的政策效果顯著,這次賑災一事當真稱得上是鬼才,一舉數得。

    不得不說,這蝗蟲卷餅味道不錯,半晌齒頰還留有余香,不知道飛蝗宴其他菜色是不是也如此味美。

    華元帝開了金口,旁人自然一陣附和,自瑾瑜上報的文書傳到晉安,一眾閣臣就已對這個新秀另眼相看。

    瑾瑜按照聖意,當面給華元帝講述賑災細節,講完不告退,也不開口。

    四周還有數位閣臣在場,其中包括了湘王的耳目,他不方便與華元帝探討湘王。

    華元帝心靈通透,自然知道瑾瑜還有話要說,但礙于旁人在場。

    便揮手讓所有人退下,包括瑾瑜。

    別人退下是真退下,瑾瑜出門後卻拐個彎又回到了御書房。

    華元帝睇了瑾瑜一眼,道︰“說吧。”

    瑾瑜雙膝跪地,先告罪得華元帝赦免,才開口道︰“微臣斗膽猜測,向聖上檢舉,湘王與廊州知府結黨,貪污國庫。”

    隨後將所有有關湘王貪污的疑點列舉呈給華元帝,包括五年前那十萬賑災銀和期間大大小小的撥款。

    也難怪湘王總是缺錢,經營人脈與軍隊,沒有錢將寸步難行。

    這些疑點加在一起,只要華元帝不傻,就應該往正確的方向猜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8 07:28 PM

第86章 銀鎖

    將瑾瑜呈上的文書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上面一條條列舉了全部疑點,每條疑點都附有當年撥款的文書原件。

    華元帝面色微沉,半晌無話。

    “所以,你並沒有實證,只是根據這些間接證據所做的猜測?”

    瑾瑜以額觸地,道︰“因湘廊治下山河縣乃微臣故里,才請纓前去賑災,因微臣經驗不足,方翻看廊州以往文書,這一翻,發現當年的蝗災聖上並未任子民自生自滅。”

    “但是很不巧,微臣當年身在其中,沒收到任何一文官府的賑災銀,也沒聽四周村莊誰人領了賑災銀。”

    “後面的大小撥款,微臣趁著此次機會,專程探查過,與湘王呈上的文書多少有些出入,望聖上明查!”

    華元帝沉吟片刻,道︰“你先退下罷。”

    瑾瑜不再逗留,一路退出了御書房。

    如此一來,在華元帝心里種下懷疑的火種,湘王得了帝王的猜疑,便不可能暗自韜光養晦,更不可能等到兵力足夠強壯時發動兵變。

    瑾瑜主動檢舉湘王的舉動,表明了瑾瑜對華元帝忠心耿耿,對湘王的陰謀一無所知。

    日後湘王陰謀敗露,華元帝不但不會懷疑瑾瑜,還會給瑾瑜記上一功。

    在瑾瑜退下後,華元帝差人召了徐千章入宮。

    徐千章對此習以為常,他曾是華元帝的老師,華元帝倚重他,作為當朝首輔,大小事務都要操心一些。

    華元帝將瑾瑜的文書推給徐千章,“閣老如何看待此事?”

    徐千章細細看後,道︰“李全的劍刃已經足夠鋒利,根據這文書來看,湘王寧肇與廊州知府貪污一事,只怕八九不離十。”

    頓了頓,又道︰“中飽私囊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湘王貪污一事底下的意圖。”

    華元帝與徐千章一起處理政務多年,徐千章此話一出,便明白徐千章話中的意思,頓時皺起了眉頭。

    因為有南陽王的前車之鑒,二人才會對湘王的事如此敏感。

    二十年前,先皇還在位時,一直試圖收回兩個異姓王的封地,沒成想適得其反。

    南陽王私建軍隊準備謀反,卻被鄰州之主上一代湘王識破,與先帝合力將南陽王舉家斬殺。

    最後先帝收回了幽州封地,湘王因檢舉護國有功,只被收回政治決策權利,保留了王爵的封號。

    時至今日,湘王與朝廷命官結黨,借故貪污國庫,華元帝擔心湘王多年受朝廷管控,心生反叛之意,步南陽王的後塵。

    若湘王沒有造反的意圖,只當個閑散王爺,根本不需要與廊州的軍民重臣柳振寧結黨,也不可能缺錢缺到需要冒險貪污的地步。

    “那閣老的意思,此事該當如何?”

    華元帝心里盤算,既然五年前湘王第一次吞下國銀,至少五年前就已經開始經營這件事。

    如果不是李全心細產生懷疑,再過個幾年,湘王的勢力便會大成,鹿死誰手就沒了定數。

    徐千章思索片刻,道︰“若老臣的猜測準確,湘王至少經營了數年,不知道現在到了何種地步,狗急還會跳牆,沒有實質證據貿然出手,恐怕難以服眾不說,還可能遭到湘王臨死反撲。”

    “再者,也有可能老臣猜測出錯,畢竟世人皆不會嫌錢多,湘王也許只是找到了機會,與廊州知府合伙貪些錢財而已。”

    “總而言之,當下只憑李全的猜測,不方便行事,只能先做些防範,需要探到湘王的底,才好進行下一步動作。”

    華元帝一下一下敲擊著書案,道︰“如此說來,朕需要一個去探湘王底細的人。”

    徐千章拱手,道︰“正是,聖上需要選一個信得過的人下放廊州,不是湘王的人手又能打入湘王內部,但如今不知道朝中有沒有湘王的耳目,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華元帝道︰“閣老覺得,李全如何?他毅然向朕檢舉湘王不合理的行徑,就不可能是湘王的人手,也足夠機敏,應該能應付湘王,為朕探到湘王的底才是。”

    徐千章想了想,卻搖頭道︰“不妥,李全剛從廊州賑災回來,與湘王多多少少有些接觸,而且李全本是翰林學士,又立了大功回來的,突然下放成為地方官,太不合理,會引起湘王懷疑。”

    華元帝眉間溝壑越發的深,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找不到這麼個合適的人選下放,事情陷入僵局。

    “今日暫且如此,閣老留心看一下,有沒有候補的人選,前去探路。”

    “遵命,老臣告退。”徐千章躬身退出去,尋思回去仔細篩選,找一個信得過又能合理下放的人。

    這邊瑾瑜直接回了家,冬青和小圓李林正在院中吃茶。

    李林看瑾瑜進門,立刻給瑾瑜倒了杯茶,“全兄!好久不見,一切可還順利?”

    瑾瑜點頭,端起茶杯淺嘗一口,道︰“還不錯,收獲頗多,你們呢?生意如何?”

    李林一攤手,“還能如何?有我和小圓出手,當然不可能出岔子,說是日進斗金都不為過。”

    一切都是冬青打了底子,他們只需要看著經營,一般情況確實不太容易出岔子。

    小圓笑意盈盈,“老爺,您如今可是翰林學士,我與李林已經將永安街的宅子布置妥當,下人丫鬟一應俱全,老爺和姑娘只需要搬進去即可。”

    聽了小圓的話,瑾瑜面色一肅,道︰“我命令你,不要叫冬青為姑娘,要叫李夫人。”

    “……”

    “是……老爺。”小圓只得應下,瑾瑜從來不擺官老爺和家主的架子,這好不容易拿出來一次,她怎麼敢不從?

    瑾瑜滿意的點點頭,“嗯,如此甚好,那便在宅子門上掛起李府的牌匾,選個黃道吉日,我們正式搬進去。”

    冬青笑道︰“好,我們一直在往外送禮,瑾郎都是翰林學士了,這次,也是時候應該收一次禮。”

    “選定搬遷日子後,就放出消息去,咱們李翰林李老爺買了新宅子,喬遷之喜擺宴慶賀。”

    瑾瑜心情有些微妙,他送出去這麼多禮,終于輪到自己收禮了。

    這就是變相的吆喝,我好不容易有個由頭,你們要巴結我的趕緊來送禮。

    這麼一想,瑾瑜覺得有點好笑,莫名的滑稽。

    幾人商定了一下細節,小圓和李林就各自去準備,留了冬青和瑾瑜在家里。

    瑾瑜環住冬青的腰,輕聲道︰“你說,我們突然搬進這麼大的宅子,會不會有人懷疑我貪污?畢竟以我的俸祿,得不吃不喝湊十多年才買得起這個規模的宅子。”

    冬青偏頭一笑,道︰“不怕,如今商人地位日益上升,瑾郎你也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我們可以露一些底,讓別人知道生意火爆的長寧酒樓,是我的產業。”

    瑾瑜胸中一股不知名的情緒蔓延,抱著冬青的手又緊了緊,“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拿你怎麼才好。”

    “我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卻發現我除了一腔愛慕之意,再沒有什麼可以給你。”

    冬青唇角忍不住上揚,“在冬青心里,能得瑾郎的愛慕,已是世上最好的東西,無所能及,再無他求。”

    她沒有告訴瑾瑜,她對瑾瑜,也是滿腔愛慕之情。

    這世上最美好的事,不過是我心悅的人剛好愛慕于我,而我們兩人,還是結發夫妻。

    準備要搬家,冬青和瑾瑜閑時就陸陸續續收拾著小院里的東西。

    冬青最開始整理的,還是銀票細軟。

    她們有一個小盒子,裝著半盒子大額銀票,冬青打開取出來清點。

    將銀票一把抓出來,卻感覺隨手帶出一個物件,落在地上發出叮當響聲。

    旁邊的瑾瑜聽到聲響,回身一看,發現是當年為了二兩銀,被冬青當了,他又給冬青買回來的那個銀鎖。

    許是年代久遠,銀鎖落在地上,鎖身硬生生摔作了兩瓣。

    冬青只好放下手中的盒子與銀票,蹲下身去收拾。

    這是有關她身世的唯一信物,只可惜這麼多年了也沒用派上用場,因為除了鎖身上的素字,銀鎖便毫無特色,沒有任何辨識身份的東西。

    冬青撿起其中一半看了看,發現斷口整齊平滑,這銀鎖不是一體的,本就是兩瓣合成一個鎖,呈中空形態。

    銀鎖內側,還刻有“鳳凌”二字,不知是何意。

    再去看連著鏈子的另一半,在凹進去的凹槽里,放有一張折疊成小塊的紙張,依稀能看到上面寫著蠅頭小字。

    拿開紙張,這一半銀鎖內側,刻有“靜蕪”兩字,同樣不知何意。

    瑾瑜也看到了冬青這邊的異狀,放下手上的事,走到冬青身側,道︰“沒想到這簡單的長命鎖,竟然是可以打開的,你看看上面寫了什麼。”

    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如果不出意外,這張紙上寫的,可能就是冬青的身世。

    但如果只是一般的富貴人家,根本不需要將身世放在這麼隱秘的地方。

    以至于過去足足二十余年,銀鎖經手了數人,都沒人發現其中的奧秘。

    若非冬青忘記了銀鎖與銀票放在一起,沒有大意摔在地上,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銀鎖里其實藏有紙張?

    冬青顯然與瑾瑜想到了一處,將紙張拿起捏在手里,卻沒有打開。

    一直盼望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真到了臨頭,心里倒還有些膽怯。

    瑾瑜大掌握住冬青的手,低沉的聲音給冬青安慰,“別怕,也許寫這個的人只是覺得放在鎖里比較有趣,你只管打開,我一直在,與你一起看。”

    冬青輕點臻首,小心翼翼將折了數十年的紙給打開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8 07:31 PM

第87章 深仇

    數十年的折痕,冬青費了些事才將其拉平,一尺見方的薄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娟秀小楷。

    藏在銀鎖中沒有風吹日曬,不見風化,墨跡依然清晰,毫無暈染。

    瑾瑜站在冬青身後,搭手拿著紙張一角,借身高優勢,從上到下,從右到左,一字一句看過去。

    越看,面色就越陰沉,到最後,瑾瑜臉上的狠戾凝結得猶如實質,仿佛就要滴出來。

    冬青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她終于知道了自己從何而來,知道了自己本來是何姓名。

    瑾瑜握住冬青微涼的手,出奇的穩當。

    “不要難過,我會把你該得的東西,一樣不少的討回來。”

    冬青似乎還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喃喃道︰“這上面寫的是真的嗎?”

    手中紙張被無意識的攥緊,多出數道皺褶。

    看著這密密麻麻的字跡,瑾瑜面色陰沉如水, “湘王妃求證了你是被尋叔從草叢里撿來的,便證實了尋叔所言非虛,既然這銀鎖確實是掛在你身上的,銀鎖中的書信,自然不會有假。”

    銀鎖中這張紙,寫著冬青原名鳳尺素,是第五代南陽王鳳凌和其王妃阮靜蕪唯一的孩子。

    夫妻二人感情深厚,生的第一個孩子取名尺素,意為二人相互所寫的情書。

    看紙上對南陽王和王妃的稱謂,這紙應該是家僕所寫,再看字體整潔秀麗,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

    紙上除了道出冬青的身世,還用剩下僅有的篇幅,大略描寫了整件事情始末。

    南陽王與老湘王只相差五歲,私交不少,以兄弟相稱,最後卻是老湘王帶兵抄了南陽王府。

    血濺三尺,一把大火將南陽王府燒成廢墟,南陽王滿門盡滅,連府中下人都未曾逃脫。

    王妃匆忙將襁褓中的女兒塞給執筆之人,讓她帶著嬰孩穿過荒廢的南苑,在雜草中尋一個狗洞爬了出來。

    一路慌張逃離,害怕禍事上身,索性書信一封,道明身世與前因後果,藏進嬰孩脖子上的銀鎖當中,丟棄于路邊草叢。

    南陽王府事發前不久,曾見南陽王與王妃愁雲慘淡,南陽王口中提到自古忠義難兩全,一封書信加急送去晉安。

    書信送出去沒有多少時日,老湘王便帶了皇帝的詔書,將南陽王一門圍殺于南陽王府內。

    執筆之人只是一個婢女,並沒有了解事情全部經過,但瑾瑜從這只言片語中,看得到一些隱藏其下的陰謀。

    在執筆之人的敘述里,瑾瑜能看出南陽王為人正直,性子散漫,只想與嬌妻吟風弄月,並無造反之心。

    但他讀過的所有黎國史冊,皆是道南陽王私建軍隊意圖謀反,未至大成就被上一代湘王察覺,故而向先皇檢舉,請得詔書將南陽王的謀反大計扼殺搖籃。

    南陽王滅門後,私建的軍隊在先皇親督下盡數解散,一切回歸平靜。

    南陽事件中還有一個小插曲,老一代湘王借平叛有功一事,向先皇要求將幽州也歸為湘王的封地。

    奈何先皇十分強勢,不僅駁回老湘王的這個要求,甚至將湘王的決策權收回,親自指派了官員到廊州上任,與湘王一同處理政務。

    這個事跡記載,因有暗指先皇獨.裁之嫌而被封存,是瑾瑜進入翰林院後,能夠翻閱所有典籍史冊,才無意間看到的。

    本覺得無關痛癢,但如今結合冬青手中的書信一看,只覺得大有文章。

    事發前南陽王說過忠義難兩全,還寫信送到晉安。

    這“忠”一字,自然是南陽王以臣的身份對君而言。

    而“義”一字,除了跟南陽王兄弟相稱的老湘王,瑾瑜找不到其他人選。

    既然南陽王性子散漫,怎麼可能費盡心思建立軍隊行弒君之舉?

    反觀湘王,無論上一代還是當代湘王,都不是安分等閑之輩。

    綜合來看,會私造反的人,一定是湘王而不是南陽王。

    這些事情串起來,瑾瑜能描繪一個完整的過程。

    首先,南陽事件前,先帝真宗正致力于試探收回封地。

    有可能湘王本就在私建軍隊,只是還不足以跟朝廷抗衡,迫于黎真宗要收回封地的壓力,擔心黎真宗在他還無法捍衛封地時就將封地收回,或是發現他經營中的軍隊,將會萬劫不復再無翻身之日。

    不得不試圖與鄰州南陽王結盟,以求迅速壯大勢力,才能與黎真宗相抗衡。

    但是,老湘王萬萬沒想到,南陽王雖然跟他以兄弟相稱,卻選擇盡忠君主,欲將他的罪行陳列給黎真宗。

    根據後面事情的進展,南陽王信件鐵定是被老湘王半路攔截了下來。

    老湘王看到南陽王揭露他罪證的信件,知道結盟一事已無力回天,若留南陽王在世,他的事情遲早敗露。

    以黎真宗的性子,知道這些事後,少不了會將他一把抓死。

    便心生一計,反咬一口,將私建軍隊的罪名扣在南陽王頭上,借此把南陽王斬殺,守住自己野心的秘密,順便取得平反大功,以保全自身安全和封地。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留下封地,一切可以從頭再來。

    此舉不僅鏟除了能牽制他的南陽王,還從皇帝手里賺得一頂鐵帽子,至少可以庇護三代世襲。

    老湘王如意算盤打得好,弄死南陽王後意圖用功勞套取幽州,將幽州也收入囊中成為自己的封地。

    只可惜,老湘王低估了黎真宗的心性。

    黎真宗直接將幽州收回自己手中,沒有讓老湘王有可乘之機,還順便剝奪了湘王封地郡王的大部分權利。

    以至于老湘王直到過世都沒能造反成功,而老湘王的兒子寧肇,才能不輸老湘王,卻被打壓得偷摸行事。

    瑾瑜能想到此處,冬青自然也能想到,只是一時半會兒捋不清楚頭緒。

    “我……這下要如何是好?”

    瑾瑜沉思片刻,直視冬青雙目,道︰“這件事暫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無論當年事實如何,南陽王都還頂著反臣的罪名,若你的身份暴露,會死。”

    冬青慘笑一下,道︰“原來……我與湘王府的淵源,能追溯到上一輩,這張紙燒了吧,就當從來不曾有過此事。”

    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這世上,她都不會見到任何一個親人,知道又能如何?

    瑾瑜將冬青攬入懷里,“燒了也好,有我在,親情還是愛情,我的全部給你。”

    瑾瑜安慰著冬青,神色卻一片沉著,眉宇間透出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勁兒。

    原來,湘王一族,對冬青不止是踐踏人權發賣的仇,還有殺父殺母害她顛沛流離的仇。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入鄉隨俗,不過是無視人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他做起來,好像出乎意料的順手。

    冬青揚手將這張二十多年才重見天日的紙丟進炭盆中,看著紙張與高溫相遇,引起橘色的火苗,最終被自己引的火舌舔舐吞噬。

    這般,鳳尺素這個名字,只是曇花一現,甚至沒有第三人知道,轉瞬葬身火中。

    至于那個刻有一家三口名字的銀鎖,冬青又將其兩瓣合二為一,收在妝奩最下面,算是留個念想。

    雖然知道自己身世很震撼,但冬青並非鑽牛角尖的人,不會沉浸過去停滯不前。

    一轉身就與小圓一起著手準備搬遷宴,讓家丁陸續把家里必要的東西都搬進大宅里去。

    瑾瑜心里惦記著湘王的事,抽空給徐千章遞了拜帖,查探一下湘王一事的進度。

    此前瑾瑜只是想讓華元帝警醒,開始慢慢瓦解湘王的勢力,並不打算自己牽涉其中,以便把自己從頭到腳摘個干淨。

    但如今湘王一族和皇族都與冬青有血海深仇,瑾瑜難以坐以待斃。

    想起冬青這些年所有的遭遇,他的心不由得會抽搐一下,而後眼眶跟著一熱,說不出的難受。

    瑾瑜給徐千章行了半禮,落座後寒暄幾句便切入正題,“徐閣老,聖上十分倚重閣老,此前下官對聖上檢舉湘王一事,想必聖上已經與閣老說過。”

    徐千章撫須頷首,道︰“聖上確實與老夫說過,只是還未找到適合的人選下放廊州,不知李翰林有何高見?”

    瑾瑜道︰“高見談不上,但下官確實有些想法,還請閣老一聽。”

    徐千章面露微笑,道︰“嗯,你說。”

    瑾瑜便不含糊,將自己的想法說給徐千章。

    “要查湘王,不一定要下放官員。”

    徐千章眉頭一皺,“此事自然要在朝中選一個親信下放,否則難以放心。”

    瑾瑜道︰“下官有個同鄉在幽州任職,下官以頭上烏紗擔保,他絕對正直忠心,不如將他從幽州提拔至廊州做通判,湘王若想繼續中飽私囊,自然要收買通判。”

    通判只是正六品,但其輔助知府處理政務,凡兵民、錢谷、戶籍、賦稅徭役與獄訟等公事,知府發布命令都需與通判連署才能生效。

    通判還有監察州府官吏的權利,甚至能直接向皇帝報備。

    突然變更通判人選,湘王與柳振寧一定措手不及,只得設法將新的通判拉入己方,才能確保自己的事跡不敗露。

    相對來說,徐千章還是信得過瑾瑜,畢竟自瑾瑜上任以來,政績可圈可點,為人並不齷齪。

    但這事還得從長計議,他不確定瑾瑜知不知道他們的重點是探湘王的底,貪污餉銀倒還是小事。

    只能先與華元帝商議,確定要不要跟瑾瑜說明真實情況,再來看瑾瑜推薦的人選是不是適合做這件事。

    瑾瑜知道徐千章的顧慮,順勢離開,騰出時間讓徐千章告知華元帝。

    他沒有直接露底,是因為他前兩天才寫信給陳君然講述了前因後果,要等陳君然回信。

    這件事說簡單也不簡單,說危險也算不上十分危險,想要高回報,就需高風險。

    能從七品知縣升遷成六品通判的機會極為罕見,雖然只是一個品級的差別,但前者是地方官,而通判已經屬于中央監察的範疇。

    只要是有抱負的年輕人,應該都不會拒絕這個機會。

    陳君然性子溫潤,卻不代表他願意將多年光陰用在熬資歷這件事上。

    當然,如果陳君然想老老實實熬個多年資歷,靜待升遷的機會,瑾瑜也不強求,他還有第二人選。

    他送出去的那些禮,花精力做的交際,並不是為了換一堆酒肉朋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8 07:34 PM

第88章 戰起

    徐千章將瑾瑜的提議奏給華元帝,詢問是否將事情本質直接告訴瑾瑜。

    華元帝看了徐千章一眼,“閣老以為,從李全已經展露的頭角來看,李全看不透此事的本質麼?”

    徐千章道︰“老臣細一想,覺得李全已然看透了寧肇斂財一事的本質,才會主動提起,讓其同鄉加入其中。”

    “正因如此,老臣前來請奏陛下,是否要采用李全的提議?”

    華元帝思緒轉了一圈,如果采納李全的提議,李全就必須作為重要的一環參與其中,以鄉情和提攜之恩調節朝廷與那個同鄉之間的關系。

    如此一來,李全便能接觸到一國的最高機密,比一般翰林學士涉及的東西多,無限接近黎國政治決策的核心成員。

    捋清楚其中利害, 華元帝朗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不錯,這李全委實聰明,所有他遇到的問題,本該十分棘手,卻都被他轉化成為機會,一步步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李全確實是一把上好利劍,但有時候,朕不喜歡太過于聰明的人,一個不慎,他是否會連朕也算計進去。”

    笑著,卻不知牽動了什麼地方,引起一陣猛烈的咳嗽,唇上顏色有些淺淡。

    徐千章垂眸斂目,對此習以為常,許是華元帝太過勤政,積累了些許舊疾。

    “老臣以為,陛下足智多謀,李全雖比一般人聰明上進,卻還是不足以與陛下相提並論,無需擔心李全能夠算計于陛下。”

    “且李全人品極佳,重君臣之禮,全心為大黎社稷著想,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攻心為上,陛下理應重用李全。”

    徐千章任太傅之職,與華元帝相處數十年,在徐千章眼中,華元帝什麼都好,不驕不躁耳清目明,有遠見夠狠辣,只是太過剛愎自用。

    華元帝期望大臣成為手中利刃,卻又不給好劍開刃。

    華元帝又笑一聲,道︰“當然,朕自會重用李全,李全身出寒門,任他自身三頭六臂,朝中文武百官足以絆住其手腳。”

    徐千章心中一凜,華元帝能逆流而上穩坐龍椅,並非偶然。

    人心不足,當徐千章成為黎國首輔,桃李滿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上面那一人的位置似乎唾手可及,也曾生出只手把持朝政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這麼多年過去,華元帝從未讓他有機會一手遮天。

    華元帝玩轉制衡之術,各方勢力皆相互絆住手腳。

    相互消耗之下,最終的得利者,便是華元帝。

    徐千章地位顯赫多年,堪比宰相,卻不再妄圖一枝獨大獨攬朝政,最終決定權都在華元帝手上。

    絲毫不用懷疑,哪怕多年師生情誼,華元帝也不會對他手軟,以至他只能改用迂回戰術。

    華元帝將徐千章的神色納入眼底,而後收回目光,“這件事就交與閣老處理,采用李全的提議,確保萬無一失咳嗯……”

    盡力忍耐,唇角還是露出幾聲干咳。

    “冬日天寒,還請聖上注意龍體。”

    徐千章便退下,找了瑾瑜確定細節,才好與吏部通氣,草擬調任詔書。

    瑾瑜收到徐千章送來的邀請函,心里就有了些譜,看來此事能成。

    瑾瑜來到徐千章府上書房,徐千章直接道︰“李翰林是聰明人,應該知道這次請你來所為何事。”

    瑾瑜這次沒有遮掩,道︰“下官人微言輕,不敢直接進諫,無奈才走此迂回路線,還請閣老恕罪。”

    實際上,如果沒有冬青那件事,他連迂回路線都懶得走,準備放手讓旁人去做,假裝什麼事都不知。

    徐千章並沒有糾纏于此,道︰“聖上采納了你的提議,你確定可行吏部立刻就能頒發調職文書。”

    瑾瑜道︰“我的信已經送出去數日,可能還需二十余日才能得到回信,確保無後顧之憂。”

    徐千章沉吟一瞬,“那就這樣吧,若你那同鄉立場不定,弄假成真當真被湘王收買,罪責你一律承擔。”

    瑾瑜一拱手,“自然,除此之外還有一事,下官當初為賑災順利不出岔子,假意答應與湘王合作,飛蝗宴賺來的錢,下官奏章中所寫用來運作的部分,就是被湘王拿走。”

    “雖然只是虛與委蛇,但避免日後湘王知道是下官檢舉于他就拖下官下水,下官想請閣老在聖上跟前說明情況,為下官求一道赦免令。”

    徐千章沉默片刻,道︰“此事不難,你自放手去做,不出三日便給你拿來那赦免令。”

    怎麼可能讓李全冒險?如此真材實料自然要讓其欠下人情,與自己站在一邊,日後才方便行事。

    瑾瑜得了保證,就安心離開。

    華元帝和徐千章知道朝中有湘王的黨羽,這件事屬于秘密進行,徐千章會保證除了必要的相關人再無別人知曉。

    寫給陳君然的書信,是瑾瑜利用官職之便,讓人快馬加急送過去的,沒有多少時日便送到了陳君然手中。

    這封信很是厚重,足足有數十頁,瑾瑜將所有細節事無巨細給陳君然說明,避免任何遺漏。

    收到信時陳君然還在公堂,看到是瑾瑜的署名,本迫不及待想拆開一讀,奈何公事纏身,只得帶回家里再看。

    陳君然當年授官後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回家請媒人上門求娶李湘棉,行了夫妻大禮才帶著妻子走馬上任。

    如今回家都能見著李湘棉,住在幽州小院也不覺孤寂。

    李湘棉挽了婦人髻,每日為陳君然作羹湯洗衣袍,多了不少溫婉之感,已是標準的賢妻良母。

    見陳君然進門,李湘棉就招呼陳君然洗手吃飯。

    陳君然罕見沒有聽話的去洗手,而是將瑾瑜的信拿出來,“全哥給我寫了信,我先看再吃,若是你餓便先吃吧,不用管我。”

    李湘棉自不可能自己先吃,她對瑾瑜的信件也有些好奇,就湊了過去。

    “信這麼厚,不知道寫了什麼。”

    陳君然眉目一彎,“看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當下將信封拆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後李湘棉喜不自禁,“全哥也給你謀了個機會,雖然品級不如哥哥的高,但通判的地位可想而知。”

    陳君然捏著信紙,感嘆道︰“誰能想到,全哥如此厲害,我還以為自己要在這里待到年近三十,如今不足兩年,就能升官回到故土任職!”

    李湘棉催促,“那還等什麼?給全哥回信,你願意去廊州做通判。”

    瑾瑜在信中寫明了事情始末,瑾瑜已經打入湘王內部,如果瑾瑜插手,實則已經不需要一個人去刺探湘王的底細。

    但因為瑾瑜在湘王那里的位置,是日後才有用,所以目前他無法親自插手,否則會露出馬腳。

    如此,華元帝當下想要在湘王那里安插人手,還是需要一個人前去滲透。

    在瑾瑜看來,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與其讓外人摻和進來徒增變數,還不如找一個足夠聽話的自己人去做這個差事。

    瑾瑜把這個機會給了陳君然,讓他到廊州後安分做事,如果湘王拉攏他,掙扎幾許然後順勢應下來。

    之後,陳君然不用費力去刺探湘王,就當自己真的已經被湘王收買,湘王給的好處盡數收下,算是這個差事的額外獎勵。

    臥底都有赦免令加身,陳君然接受這個差事,要做的就是被湘王收買,極力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靜待瑾瑜指示。

    唯一的風險,是收發信件時注意別被湘王逮到,否則湘王可能起疑心。

    畢竟陳君然與他出自一個村,冬青還是村長的義女,若是一個細節處理不好,便可能暴露。

    瑾瑜見識過湘王的手段,也相信陳君然能把這個角色扮演好。

    陳君然自然感恩戴德,瑾瑜給他這個機會為國效勞,除了升官發財,等事情一了,還能被記上一功,說不定會再次晉升。

    一舉數得的好事,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便順著李湘棉的話,回了書信,讓人盡快送到瑾瑜手中,他已經等不及想回歸故里。

    這邊瑾瑜除了等候回信,還得忙著搬家。

    搬家的時間定在臘月二十,就是明日,冬青已經讓下人準備好了所有宴會所需。

    她曾是柳飄雲的大丫鬟,代柳飄雲處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應酬,如今再接手,倒也不顯生疏。

    瑾瑜迄今為止只去過新宅子兩次,一座五進大宅,坐落在北門街。

    比之湘王府少了兩個廳,但在瑾瑜看來已經足夠大了,從後院走到門廳得走好一會兒。

    門前照樣坐了兩尊鎮邪的石獅,門上掛著刻有“李府”二字的牌匾,是瑾瑜親手寫的字。

    正式搬家這日,吉時一到便點燃爆竹,響徹整條北門街,陸續有賓客隨禮進門。

    冬青不再藏著掖著,一身素色交領雲錦襖裙,水綠盤金彩繡,錦墨黑發化作一朵流雲髻,佩戴赤金點翠面首。

    臻首娥眉,清眸皓齒雙目含光,膚色晶瑩剔透,削肩細腰身段裊裊,當真是絕色佳人。

    身側跟了兩個端莊清秀的丫頭,與瑾瑜並肩同立堂中,郎才女貌氣韻不俗,並非高門子弟,卻透著一股貴氣。

    進門賓客無一不駐足,感嘆二人天造地設,只是站在那里就如一副畫卷,端是賞心悅目。

    賓客之中不少沒有婚配的男女,看到二人時,心里莫名生出一陣可惜,可惜自己未曾先遇見其一。

    宴席菜色均是冬青敲定,色澤鮮亮香氣撲鼻,不是山珍海味卻不落下乘。

    除了交好的同僚,瑾瑜竟收到了許韜差人送來的賀禮。

    聽到這個消息瑾瑜一愣,沒想到會收到閣臣的賀禮。

    一般情況下,高官不會給品級低的人送禮,雖然許韜沒有到場,但能收到當朝六個閣臣之一送的賀禮,是一種殊榮。

    許韜給他送禮,大概已經從湘王那里得知他入伙的消息,送禮只是一個提示而已。

    旁人只有羨慕的份,瑾瑜上任兩年就從修撰當上了翰林學士,有個會打理後宅的貌美嬌妻,買得五進大宅院,如今還收到閣臣的賀禮。

    瑾瑜略有苦惱,許韜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湘王的黨羽名冊上,是不是已經加了他的名字。

    到了晚上賓客散去,冬青看著禮單上許韜的名字,面露憂愁。

    “瑾郎,你這步棋是不是走錯了,應該一開始就把復寫的名冊交給聖上的,若是湘王落馬,名冊落到聖上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瑾瑜安慰道︰“放心,我已經半真半假將事情透露給皇帝,拿了赦免令,徐閣老信任我,是我檢舉湘王,也是我幫忙查探,湘王落馬我是首要功臣。”

    “再者,我讓陳君然去廊州做通判,難道只是借故做個同鄉人情不成?陳君然將成為我的耳目,盯著湘王,不會讓名冊落入他人之手。”

    冬青輕斂眉頭,道︰“瑾郎,你為何對隱瞞名冊的存在如此上心?是有什麼打算沒告訴我麼?”

    瑾瑜勾唇一笑,慢悠悠道︰“從你的身世,我悟了一件事,身在朝堂,不為刀俎就是魚肉,我願做刀俎而非魚肉。”

    “自我準備插手這件事,就決定做個徹底,湘王的那本名冊,我是一定要拿到手里。”

    冬青看著瑾瑜的面容,她竟在那張英俊的臉上,看出一股邪魅狂娟之意。

    “瑾郎……你拿到湘王的名冊後,準備怎麼做?”

    瑾瑜眼楮微眯,“謀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拿到湘王的名冊,就相當于把湘王經營的人脈抓在了手里,有備無患。”

    “湘王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許韜知道湘王拉我入伙,是因為湘王把我放在與許韜同等的高度,別的黨羽不會知道我與許韜的存在。”

    “待湘王落馬,我就借陳君然的手,將許韜的名字送到皇帝跟前,把許韜除掉。”

    冬青嘴唇動了動,頓了頓才道︰“瑾郎,此事看上去確實萬無一失,但若有差池,哪怕有赦免令脫罪,聖上也將對你心懷猜忌,日後的官路,只怕要難走了。”

    瑾瑜笑容不減,道︰“所謂帝王心術,冬青你莫不是以為,我兢兢業業盡忠職守華元帝就會完全信任于我?”

    “華元帝從未信任過任何人,否則也不會大小事務都經手而過,世事無定數,縱觀前後史實,史上奸佞殘害忠良之事不勝枚舉,不是絕對盡忠便能高枕無憂。”

    “只要我能一直為華元帝所用,為他鏟除異己的同時不威脅到他,他就不會自毀手中兵刃。”

    “我不為奸佞,也不做忠良,願成刀俎,不當魚肉。”

    冬青愣愣看了瑾瑜半晌,突然展顏一笑,剎那風光月霽。

    她無法反駁,這半生經歷已經明明白白,當年的她何嘗不是忠心可表日月?最後只落得被發賣的下場。

    “好一個願成刀俎不當魚肉,不愧是我的夫君,自古夫唱婦隨,瑾郎一路直上,我便奉陪到底。”

    瑾瑜心間頓時一片柔軟,“自然要你相陪,世間若沒了你,日月都將蒙灰,成為刀俎又有何用?”

    冬青笑罵︰“油嘴滑舌!你都快要步入而立,我們老夫老妻多少年,你還是死性不改。”

    “是啊……”瑾瑜抱著冬青,懷中佳人一如初見般綿軟,時間卻已經過去數年。

    過了今年,他就二十六歲了,加上前生的年歲,確實已經三十二歲,不再年輕。

    冬青仰頭,看著瑾瑜冒著青色胡茬的下巴,小聲道︰“我們要個孩子吧,再拖下去,都老得動不了了。”

    聞言,瑾瑜面色一沉,“嗯?難道你對為夫的能力有意見?什麼叫老得動不了?為夫這就讓你見識一下這個老家伙。”

    冬青自知失言,還記得上次說瑾瑜不行就被瑾瑜嚇得不輕,如今她不再是黃花閨女,自然不怕瑾瑜對她如何。

    但在床上瑾瑜有一百種法子治住她,花樣百出,讓人萬分羞恥渾身顫抖,都不知道是從哪里學來的歪門邪道。

    忙改口認錯,“我的意思是帶孩子需要精力,年歲去了就沒那麼多精神領孩子,還是趁著年輕比較好。”

    瑾瑜斜眼浪笑,“哦?這樣啊?那好吧,我們這就來造人。”

    本來瑾瑜也準備問冬青要不要生個孩子玩,既然冬青主動提出來,那就順了冬青的意。

    準備要孩子他就不用顧及冬青的日子,剛好可以胡天胡地日日春宵。

    第二日,丫鬟進門為瑾瑜和冬青梳洗穿衣,瑾瑜一時半會兒的還有些不習慣。

    不過這大丫頭很是不一般,行走間毫無聲響,輕手輕腳且有條不紊。

    心靈手巧,一雙青蔥玉手給瑾瑜與冬青挽發,下手不輕不重,動作輕巧迅速。

    “夫人,這個發髻可還滿意?”

    冬青隨手取了兩朵簪花插上,笑道︰“挺好的。”

    這兩個丫頭分別叫尋春和秋霜,是小圓精心給冬青挑的貼身丫頭。

    秋霜得了冬青誇獎,滿臉喜意,“秋霜這就讓人端早膳過來。”

    瑾瑜不得不感嘆,古代有錢人家日子真好過。

    十指不沾陽春水這種事真的存在,恨不得吃喝拉撒睡都有專人伺候。

    還好冬青讓他們家變成了有錢人,不然他那點俸祿,還不夠買這宅子的一個角角。

    用過早膳後,瑾瑜換上公服去了翰林院,冬青則清點收到的賀禮入庫。

    她們正式擁有一個宅門,雖然只有兩個主子,但咱們屋子大下人多。

    接近大年三十,瑾瑜收到陳君然的回信,心中欣慰,陳君然果然沒有讓人失望。

    立刻告知徐千章,敲定後翰林院擬了詔書,吏部署名,讓陳君然即刻調任至廊州任通判一職。

    為掩人耳目,不止廊州一處有調動,找個名頭,免湘王生疑。

    調職文書一出,瑾瑜就將此事作為人情寫信告知湘王,朝廷有職位調動,廊州將會有個新的通判上任。

    對瑾瑜的善舉,湘王自是喜聞樂見,提前收拾好一切等陳君然上任,然後再徐徐圖之。

    陳君然不負所望,按照瑾瑜的指示,與湘王周旋一段時日,在湘王搬出讓人難以拒絕的誘惑時,順勢加入,唯湘王與柳振寧馬首。

    值得一提的是,陳君然提起李全頗有不虞,因為是同鄉且李全身在翰林,卻不對他開方便之門。

    湘王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信任陳君然,考察了一些時間,見陳君然老實聽話,處理事情不含糊,定期向上匯報事宜措辭得當,逐漸也就放下心來。

    瑾瑜見時機差不多,就讓陳君然慢慢向華元帝匯報少許實情,比如探查到蛛絲馬跡,湘王確實在私建軍隊。

    華元帝收到這個情報,殺心頓起,親筆書信讓陳君然留意著湘王軍隊的規模有多大,再留意湘王都與什麼人來往。

    準備摸清楚底細,將最後一個異姓王連根拔起。

    華元帝想知道的這些事,瑾瑜都有譜,不管陳君然有沒有留意到,都掐著時間讓陳君然向上匯報。

    只待將湘王所有的底都抖給華元帝,到了合適的時機,華元帝心中有底,就會著手對付湘王。

    瑾瑜每日按部就班,除去翰林院的正職,就專心應付湘王一事。

    陳君然並非當真在摸魚,他在柳振寧手底下呆了半年有余,通判實權不小,接觸到許多瑾瑜沒能接觸的事。

    所有的證據陳君然都竭力收存,盡數送到瑾瑜手里。

    陳君然在信中寫到,湘廊城北五十里外的山林中應該有一個練兵場,湘王的私兵就駐扎在那里。

    根據這半年陸續送進去的糧草來推算,軍隊人數至少上十萬,馬匹數千,而湘王還在繼續招兵買馬。

    瑾瑜估算了一下朝廷的兵力,覺得如果現在打起了,足夠壓制湘王。

    但軍隊開拔動靜不小,從晉安到湘廊這段路上又有不少湘王的耳目,只怕軍隊還隔個老遠湘王就會收到風聲。

    索性翻開復寫來的名冊,把這路上湘王收買了的人名列出來,讓陳君然把湘王的兵力情況和這些名字上報給華元帝。

    如今也算是把湘王的底摸得十分清楚,既然湘王還不足以跟朝廷抗衡,就不用迂回作戰了,按華元帝的性子,一定是硬踫硬。

    但湘王會如何應對沒有定數,是知道實力懸殊而臨陣逃脫?或是寧死不屈拼命反撲?

    無論哪種結果,瑾瑜都要先保全自身。

    寫信給陳君然,讓他交代翠枝大狗和李老漢夫妻,帶上細軟,趁沒有戒嚴,立刻離開湘廊,全力趕往晉安。

    至于陳君然,為了避免湘王收到華元帝發兵的消息會第一時間懷疑他,瑾瑜決定等消息傳過去就與湘王攤牌,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反正他身在晉安,家人也都已經藏匿,湘王恨得牙癢癢也拿他無可奈何。

    表面風平浪靜,沒有絲毫異樣,華元帝卻已經下令整頓軍隊,向湘廊進發。

    一時人心惶惶,特別是湘王黨羽,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湘王的保密事宜一直做得很好,他們以為要等湘王發動兵變,這件事才會被華元帝所知。

    但如今東窗事發得突然,稱得上毫無預兆。

    瑾瑜看時機已到,書信一封,直直送去湘廊。

    瑾瑜的信,與華元帝發兵的消息一前一後送到湘王手中。

    湘王收到發兵的消息,如晴天霹靂,分明昨日都還一切安好,為何華元帝猝不及防就發兵南下?

    正焦頭爛額,又收到瑾瑜的書信,心中稍微平定一些,也許李全有什麼妙計能助他脫當下之困。

    拆開一看,頓時怒火攻心,臉色極黑,氣得渾身發抖,“好你個李全!”

    柳飄雲見湘王神色不對,忙上前關心道︰“王爺!出了何事?”

    卻被湘王一把推開,跌坐在了地上。

    柳飄雲一臉茫然,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湘王將瑾瑜的信摔在柳飄雲臉上,“自己看!你都做了什麼好事!”

    柳飄雲撿起飄落在地上的紙張,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滿字跡,筆鋒凌厲,氣勢逼人。

    看完後雙目呆滯,整個人癱軟無力,“李全……竟為了冬青那個小蹄子出賣王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8 07:42 PM

第89章 相接

    柳飄雲手里捏著信件,在地上呆了數個呼吸,抬眼看向面沉如水的湘王。

    “王爺,您這是遷怒嗎?我不過是行主母之權,發賣一個丫頭罷了,我有什麼錯?難道罪魁禍首不是您的父親?”

    柳飄雲萬萬沒想到,當初隨手撿回來的小乞丐,會是南陽王的遺孤, 與湘王有著滅門之仇。

    更沒想到,因為她隨意將冬青發賣出去,竟成了如今無路可退的境況。

    若是,當初她沒有將冬青發賣,冬青成為湘王的通房,是不是就不會遇見李全?

    更不會與李全結為夫妻,便不會有如今李全將湘王的全盤計劃捅給華元帝。

    湘王猛地轉身,死死盯著柳飄雲慘白的臉,卻找不到任何話來反駁。

    李全洋洋灑灑幾頁紙,講述了一個故事,一個陰錯陽差猶如虛構的故事。

    故事中,冬青是主角,本生來富貴,卻孤苦半生。

    而造就冬青舉目無親淪為乞丐的,是上一代湘王,也就是他的父親。讓冬青遭受背叛差點萬劫不復的,是當代湘王妃柳飄雲,也就是他的妻子。

    如今,當年棄嬰涅槃,嫁于手段了得的丈夫,將他多年的籌劃毀于一旦。

    “如今說什麼都無用,無論誰對誰錯,後果都要你我來承受,你好生領著馨兒與銘兒,留在王府。”

    湘王迅速捋清楚雜亂的思緒,召集黨羽商議對策。

    收到這個消息,柳振寧面容似乎一瞬蒼老許多。

    這場突變之下,他的國丈美夢碎裂,只怕要淪落到滿門抄斬的境地。

    “王爺,如今皇帝切斷了我們與晉安的聯系,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不成功便成仁,要麼……棄城隱匿,待日後東山再起。”

    湘王面露狠戾,視線掃過在場之人,“若我們棄城逃走,剩下的,就是華元老狗無盡的追殺,多年經營一朝散盡,如何才能東山再起?”

    陳君然立在後方,上前一步道︰“下官老父哥嫂均是廊州人氏,若下官逃走,置他們于何地?下官願誓死追隨王爺,奮力一搏。”

    湘王看一眼陳君然清瘦卻挺拔的身姿,沒有懷疑。

    因為陳君然與李全本就存有齟齬,他收買陳君然之後,告訴過李全,陳君然的名字,已經寫入名冊當中。

    “好!還有誰願意追隨本王?若有人想要離開本王也不阻攔,趁如今沒有圍城,速速逃開。”

    在場之人左右看一遍,陸續有人表態,願意與湘王同生共死。

    他們在廊州都有根基,而且李全之前賑災時見過他們,既然李全向華元帝告密,他們的名字和畫像,大概出現在了通緝令上。

    普天之下皆為王土,逃,又能逃出多遠?

    柳振寧欲言又止,雖然湘王膽識過人還是他的女婿,但此次能勝的幾率太小,他不想承擔這個風險。

    奈何在場無人退出,他作為湘王的岳父,若是跟湘王唱反調,不利于士氣,湘王只會敗得更快,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柳振寧當年官職不高時,設法搭上老一代湘王,眼看勝利在望,卻突遭變故。

    而後竭力登上知府的位置,與老湘王聯姻,這麼些年獲利不少,寧肇這個女婿也讓他很滿意,如今又遭變故。

    他已經老了,再無年華與魄力,將一切都壓在湘王身上。

    湘王正想對策,沒有注意柳振寧衰敗的臉色。

    陳君然看著眼前的地形圖,道︰“既然王爺準備與朝廷死戰到底,為何不佔地為皇主動出擊?”

    寧肇抬頭,“陳通判的想法,與本王一致,此刻起,立國為寧,我為開國君主。”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君然反應機敏,立刻下跪口稱吾皇。

    旁人自然跟隨陳君然跪下,行君臣大禮。

    寧肇道了平身後轉臉看向私軍統領,道︰“林遇,朕命你為雲騎將軍,即刻前去整集八萬大軍,率軍隊至廊州邊界,死守金雞城,不要讓朝廷軍隊踏入廊州一步。”

    金雞城是廊州城池,雍州進入廊州的必經之地,地形奇特易守難攻。

    守住金雞城,廊州就是寧肇的地盤,自立為皇,必要時可向四周挺近,拓展版圖。

    寧肇做了長期應戰的準備,廊州雖只是一個州,卻五髒俱全,人口不少。

    撕破臉皮後便能肆無忌憚擴充軍隊,他手下有大將有謀士,逐步壯大之後,慢慢蠶食黎國江山。

    林遇跪地領命,前去整集軍隊,寧肇又看向柳振寧。

    “柳知府,你堅守本職,力保廊州境內運作有序。”

    柳振寧躬身道︰“臣,遵命。”

    寧肇不能離開湘廊,他需要在湘廊執政,迅速擴張軍隊,以防被華元帝絕對的武力碾碎。

    在場所有要員都領命退下,各司其職。

    寧肇對陳君然道︰“陳通判,如今通判一職在廊州已無大用,你暫代戶部兵部職權,調度糧草,整編軍隊。”

    “臣,遵命。”

    陳君然轉身離開湘王府,瑾瑜不僅給湘王寫了信,陳君然昨日也收到一封。

    若寧肇準備直面應戰,瑾瑜讓陳君然趁著寧肇孤立無援之際,迅速套取寧肇信任,不要做任何冒險的事。

    保命才是最要緊的事,名冊一事需等寧肇戰敗,不要讓華元帝的人拿到便可。

    信中,還夾雜了其他東西。

    華元帝足足撥了二十萬軍隊去對付寧肇,雖然金雞城易守難攻,八萬軍隊對上二十萬,依然壓力倍增。

    朝廷軍隊的掛帥大將汪一行是兵家良才,知道己方人數佔多數,就將軍隊分為數撥,對金雞城發起車輪攻擊。

    如此一來,己方士兵有足夠時間休整,又能不斷騷擾金雞城。

    每一波攻城都需要相對多的士兵應戰,金雞城內寧肇的軍隊時刻處于緊繃狀態,遲早潰散。

    眼看就要被攻破,寧肇不得不將之前留在湘廊的四萬與重新招募的三萬送去支援。

    若金雞城被攻破,後面城池不如金雞城堅固,將一潰千里。

    近一月時間,雙方僵持不下,華元帝怒火中燒,二十萬兵力竟沒能迅速拿下寧肇,而寧肇膽大包天,以廊州為據點,自稱寧國。

    華元帝意圖再加派兵力,怎麼能容忍寧肇在自己的天下稱皇?猶如眼中釘肉中刺,欲拔之而後快。

    瑾瑜聽到要加派軍隊的消息,給華元帝遞了一紙條陳。

    廊州處于黎國中間靠北地帶,佔地面積不小,寧肇正全力應付晉安這面的攻擊,便沒有多余的軍隊顧及其他方位,湘廊此時相當于無兵之城。

    瑾瑜提議,讓廊州接壤的另外兩個州,派地方軍隊直入湘廊,從三面施壓,不需要太多軍隊,數萬地方軍足矣。

    寧肇兵力不足,若要抵御其他兩隊攻擊,就必須分散金雞城的兵力去迎戰。

    但金雞城前還有二十萬大軍虎視眈眈,金雞城兵力一減少,將破城在即。

    無論寧肇顧及哪一方,其余兩方都會直奔湘廊。

    華元帝豁然開朗,當即下令,派遣兩位將軍,帶上皇命詔書,快馬趕往與廊州相鄰的幽州和冀州,整頓軍隊朝湘廊進發。

    三隊兵力,如三把鋼刀,從三個方位直直插.入廊州的首腦地帶。

    前線戰事如火如荼,翠枝等人卻已經從湘廊來到了晉安。

    找到瑾瑜所說的住址,被眼前的大宅震撼得合不攏嘴。

    大狗撓了撓頭,“這……我們沒找錯地方吧?是不是我們記錯了陳君然怎麼說的?”

    王氏道︰“我特意念了好多遍記下的,北門街中段李府李翰林家。”

    翠枝把小向書塞給大狗,朝朱紅的大門走去,“去叫門問一下就知道了,你們在此地等等。”

    輕輕拉動門環,過了片刻,有青衣家丁開門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翠枝,“你有什麼事?是否遞過拜帖?”

    翠枝不知道拜帖為何物,只是開口問道︰“請問這是李全李翰林府上嗎?”

    小廝道︰“正是。”

    翠枝松了口氣,指了指那邊的李老漢幾人,笑道︰“我是李翰林的大嫂,那邊是李翰林的父母與兄長,我們收到李翰林的家書,前來投靠。”

    小廝聽完,偏頭看一眼李老漢幾人,立刻將門全部打開,“快請進,夫人專程吩咐過,若有四人攜小孩與狼前來投靠,立刻請進門,想必說的就是幾位。”

    說完轉身對另一個小廝道︰“快去上房通報夫人,老爺的哥嫂爹娘來了,我領她們去花廳。”

    小廝一路小跑朝後院去了,翠枝便招呼幾人跟隨小廝進門,一路來到花廳坐定。

    不禁左右打量,屋內陳設紅漆實木雕花桌椅,精致無比,再有幾幅山水掛壁,整個格局簡單素雅,干淨整潔。

    剛坐定一會兒,就有梳著雙丫髻的丫頭踩著碎步進來,手上端木托盤,給幾人上了茶水。

    丫鬟動作輕盈,放下茶盞後低頭退了出去,桌上茶盞都是細膩的白骨瓷,泛著光亮。

    大狗幾人面面相覷,這個陣勢,他們還從未見過,只是聽說大戶人家丫頭下人一大堆,規矩森嚴,十分講究。

    小心翼翼端起茶杯嘬一口,大狗滿面享受,“啊……你們快嘗嘗,這茶跟我平常喝的不太一樣,說不上來哪兒好喝,但就是好喝。”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小聲道︰“莫要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給瑾瑜丟份。”

    大狗干咳一聲,變得正襟危坐,他們從深山溝一路走上來,托瑾瑜和冬青的福,步伐走得太快,一時半會兒來不及適應。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8 07:48 PM

第90章 敗勢

    坐了片刻,就看冬青從內院過來,身邊還跟著兩個丫頭,這丫頭身上穿的,都比清水溝村民體面。

    冬青更是端莊賢淑,頗有大家風範。

    “爹,娘,大哥,嫂子,你們可算是來了,這路上耽擱的時間真不少,我與瑾郎十分擔憂。”

    “冬青,快過來坐,瑾瑜呢?”

    翠枝喜笑顏開,還好冬青一如既往,沒甚太大變化,否則她們可要尷尬了。

    “瑾郎在翰林院當值,要下午才回來。”

    兩妯娌雙手交疊,尋春給冬青挪了椅子坐下,才與秋霜站在冬青身後。

    “嫂子,你們怎麼在路上走了這麼許久?”

    翠枝笑了笑,道︰“我們第一次出遠門,馬車快了向書不乖,瑾瑜說怕湘王對我們不利,但出了廊州湘王就管不著, 所以走得慢了些。”

    王氏點頭附和,“是啊,一路走來,雖然有些顛簸,但好在沒什麼大事。”

    “只要平安到達就好,你們也累了,我領你們去尋個屋子歇息。”

    冬青說罷,起身走在了前頭。

    翠枝既幾人自然沒有異議,跟在冬青身後,穿過垂花門,順著抄手游廊來到內院。

    繞過東院,冬青指了一排廂房,“這是西院,就與東院隔了一道牆,你們暫時在此選一間住下。”

    轉頭看向秋霜,“秋霜,你給哥哥嫂子和爹娘安排幾個丫頭伺候起居,看看缺了什麼,就去庫房里取。”

    “是,夫人。”

    李老漢一驚,“冬青,咱自己能成,用不上什麼丫頭,多糟踐人不是?”

    王氏也道︰“對啊冬青,又沒什麼事,起居有什麼好伺候的?我們自己就能行。”

    冬青好笑道︰“這些丫頭都是李林和小圓買回來的,閑著也是閑著,有什麼事你們只管吩咐就是。”

    大狗嘿嘿笑了幾聲,“既然這樣,那也成唄,咱們拼命賺錢,不就是為了過好日子?冬青都這麼說了,那咱就試試。”

    秋霜幫忙把包袱放進屋里,清點屋里少了的東西,差人去庫房拿來補上。

    又挑了幾個機靈的丫頭送到西院,讓李老漢幾人使喚。

    丫鬟準備了熱水,幾人洗漱過後又聚在院中。

    翠枝將包袱里的銀票取出來遞給冬青,“這是湘廊長寧酒樓這半年多賺的錢,該分給你們的那一半,八萬兩。”

    冬青拿在手里,道︰“你們先休息吧,我還有些事要忙,若是有什麼事,就讓丫鬟來上房找我。”

    李老漢忙道︰“去吧,正事要緊,你不用管我們。”

    冬青離開後,王氏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對旁邊一個丫頭招招手,“那個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福了福身,“回老夫人話,奴婢喚作阿芙。”

    王氏被稱作老夫人,有些不自在,咧咧嘴角,道︰“阿芙,你知道你們老爺什麼時辰回來嗎?”

    阿芙道︰“知道,老爺酉時從翰林院出來,兩刻便能到家。”

    王氏點點頭,“那瑾瑜回來你通報一聲。”

    王氏想看看瑾瑜穿官服的樣子,一定一表人才儀態不凡。

    到了時辰,瑾瑜剛跨進門不久,就在游廊上遇到迎面過來的李老漢夫婦和翠枝夫妻二人。

    “你們終于來了,還順利嗎?”

    王氏上下打量著身穿常服的瑾瑜,滿面欣慰,“順利,很順利。”

    三狼跑到瑾瑜腳邊,圍著瑾瑜轉圈,又是許久沒見瑾瑜了。

    瑾瑜回屋換下常服,冬青已經吩咐廚房備了飯菜,剛好李林和小圓回來,就一起吃了晚飯。

    翠枝還惦記著湘廊的長寧酒樓,問道︰“我們在路上聽說,湘王在廊州造反了,那酒樓是不是就沒法拿回來了?”

    瑾瑜頷首,“雖然我們手里有房契,但事情沒完那就是寧肇的地盤,我們沒辦法回去。”

    況且寧肇恨他入骨,沒辦法拿他們人撒氣,長寧酒樓肯定已經落入寧肇的手里。

    翠枝止不住的嘆氣,“好可惜,酒樓沒了飛蝗宴每個月都有上萬兩的利潤,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冬青安慰道︰“無事,有舍才有得,咱們手里有底,可以重頭再來。”

    翠枝點頭,道︰“也只能如此,話說湘王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就造反了?”

    瑾瑜和冬青相視一眼,“湘王本就私建軍隊有謀反之心,只不過需要從長計議徐徐圖之,他拉我入伙,我將此事上報了皇帝,皇帝起兵收復,逼得湘王不得不造反。”

    大狗有些擔憂,道︰“嘖嘖……那湘王要是造反成功了,黎國豈不是要改名寧國?他約摸是不會放過瑾瑜,我們豈不是完蛋?”

    瑾瑜不禁冷笑,“他不可能成功,若是再給他幾年時間,主動起兵進攻還有機會。畢竟寧肇在一路上都安插了人手,能夠事半功倍挺進晉安,打黎國一個措手不及。”

    “但如今兵力懸殊,寧肇被圍困在廊州之內,處于頹勢,四周都是華元帝的江山,他只能作困獸之斗,絕無造反成功的可能。”

    瑾瑜覺得,華元帝在位時,寧肇不太可能發動兵變。

    華元帝身體在走下坡路是眾所周知的事,如果他是寧肇,他會選擇華元帝即將離世,數個皇子為皇位明爭暗斗時發動進攻。

    那時皇室動蕩較大,內憂外患,大大增加謀反成功的幾率。

    但如今說什麼也是白搭,瑾瑜攪亂了寧肇的計劃,現在朝廷穩如老狗,朝政在華元帝手中十分穩當,一絲動蕩也無。

    而寧肇謀反的籌劃還只相當于一個半大的孩童,舞刀弄槍不可能震懾一個英武男子,更不可能贏過。

    要是在如此佔優勢的情況下,還能讓寧肇造反成功,華元帝就不是華元帝。

    無論是大狗和翠枝,還是李老漢夫妻兩,都聽不大明白瑾瑜說的利害關系,只聽到瑾瑜說湘王不可能造反成功。

    “只要湘王不會打到晉安,就什麼都好。”

    瑾瑜笑得眉目柔和,“不會,放心吧。”

    前線戰場捷報連連,寧肇已經回天乏術自身難保,給寧肇十分的好運他也不可能打到晉安來。

    這邊寧肇自收到三方戰報,心如死灰,如今當真是滿盤皆輸,二十萬大軍壓境,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當機立斷將兵線回收,縮小防御範圍,卻節節敗退,盡數被逼回湘廊。

    朝廷三方軍隊順利匯合,將寧肇困在了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之中。

    寧肇苦笑不已,他大概是最慘的皇帝,前後只在位兩月出頭,就面臨亡國之途。

    他恨,他並非沒有盡力,也不是沒有君臨天下的魄力,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時至今日,唯一走錯的一步棋,就是拉攏李全。

    若是沒有拉攏李全,李全就不會知道他的底細,根本不會有這兩個月存在,他現在還在繼續韜光養晦,等待機會一舉成功。

    只是李全真的有才能,換做任何一個上位者,見識到李全的能耐後,都會起心拉攏。

    可惜李全空有才能沒有抱負,不做千古大業的開國功臣,反倒為了一個女子折腰。

    說起來,李全的心性也為上乘,分明有心拉他下馬,卻從來沒有露出一絲一毫不妥。

    恨又如何?他這次栽得粉身碎骨,而李全遠在千里之外,連家人都提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完全無計可施。

    取出流水名冊,將名冊交給柳飄雲,“雲兒,拿上這本名冊,收拾細軟帶馨兒銘兒出府,藏身等風頭過去,出城隱姓埋名,撫養銘兒成人。”

    若等湘廊被破,柳飄雲和他的兒女都無法活命,不如現在安排妻兒藏入民間。

    柳飄雲抓著寧肇的手臂,“王爺,與我們一起走吧,天下這麼大,不一定會被找到。”

    寧肇搖頭,“我跟你們一起,目標太明顯,你自藏身,不用管我,若有幸留得性命,再來與你相聚。”

    柳飄雲欲言又止,一下撞入湘王懷中,緊緊抱了半晌,一咬牙轉身離開。

    迅速收拾東西,摘下金銀面首,散開高高的發髻,換上粗布麻衣,帶著一雙兒女,由寧肇的一個侍衛護送出府。

    一行四人,趁著夜色匆匆在小巷間穿行,來到一座偏僻小院安身,等湘廊全城戒嚴過去,再尋機會出城。

    寧肇在堂中立了半晌,回身取來一柄長劍握在手中,靜待城外二十余萬大軍攻城,他便趁機領親信侍衛找薄弱點突圍出去。

    真到了事關生死才發現,他並不想死。

    哪怕造反失敗,失去所有,還是想留得性命,想看著兒女長大成人。

    無論何時,寧肇都準備奮力一搏,失敗了便換個目標再來一搏。

    當他的謀劃沒有敗露時,他盡力經營,準備一朝博下整個江山。

    當華元帝發兵南下,他盡力掙扎,想守得一畝三分地佔地為皇,徐徐圖個半壁江山。

    如今兵臨城下無力回天,他還是想盡力一搏,至少留下性命,與妻兒亡命天涯。

    總好過淪為階下囚犯,由華元帝來掌控生死。

    城外汪一行準備午夜發動進攻,華元帝催促得緊,他也想早日拿下反賊回都城交差。

    午夜一到,軍令立下,湘廊城前火光閃動,如潮水般壓向城牆。

    柳飄雲站在城中小院,仿佛都能看到城外火光沖天,滿心焦急,忍不住來回踱步。

    不知寧肇此時身在何地,也不知自己能否逃過一劫。

    正躁動不安,卻聽門外有些動靜,柳飄雲心中一跳,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護衛。

    護衛還來不及走到門邊,院門插銷已被外力撞裂,一隊身穿寧肇軍隊鎧甲的士兵涌入院中。

    柳飄雲一時摸不著頭腦,這是寧肇的士兵,若是寧肇前來尋她,何必用此方法進入院子?

    士兵將柳飄雲和護衛團團圍住,門外才踏進一人。

    柳飄雲定楮一看,來人竟是陳君然,頓時冷下臉來。

    “陳通判,不知這是何意?”

    陳君然沒有回答柳飄雲,而是吩咐道︰“將這兩個反賊扣下,屋內應該還有兩個孩童,一並拿下。”

    “陳君然!你敢!”

    陳君然和善笑了笑,“我為何不敢?拿下!”

    護衛試圖反抗,卻好漢架不住人多,迅速敗下陣來,與柳飄雲雙雙被縛。

    陳君然大步踏進兩個孩子睡覺的屋子,拎出柳飄雲從王府帶出來的包袱,在一堆金銀首飾和銀票中翻出名冊。

    將名冊收入懷中,金銀首飾丟到院子里,“這些東西,你們隨意瓜分了吧。”

    這兩隊人手,是陳君然用瑾瑜的夾在信中的銀票,利用寧肇交給他的職權之便,私自收買下來的。

    每日安排在湘王府附近巡邏,只是為了盯住湘王府的進出。

    城外汪一行攻城,寧肇必敗,陳君然掐著時間來抓住意圖隱匿的柳飄雲。

    這一切進展,與瑾瑜信中所寫大同小異,寧肇,無路可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16 PM

第91章 城破

    陳君然算是將瑾瑜交給他的使命完成了大半,順利把寧肇的黨羽名冊拿到手中,順手防止魚兒漏網。

    “押到隱秘之處, 留下一隊人看守我們的寧國皇後,剩下的與我去查看我們的陛下有什麼妙計。”

    陳君然不會行冒險之事,留下一個小隊看守,繞是柳飄雲長了翅膀,也不可能逃脫。

    而寧肇自身難保,根本不會想到柳飄雲前腳剛出王府,後腳就被反水的陳君然抓個正著。

    “陳君然你個無恥小人!王爺有何對不起你?你竟背叛王爺?”

    柳飄雲歇斯底裡目眥欲裂,昔日梳理整齊的發絲散落攔在額前,在火光照耀下,形同女鬼。

    聽到柳飄雲質問,本往外走的陳君然頓住腳步,“不過是成王敗寇,很不巧,我一開始就與寧肇不是一路人,並不存在背叛一說。”

    柳飄雲愣住,如醍醐灌頂,狠狠盯著陳君然,“我記得你,在鹿鳴宴上,你曾在李全桌前駐足飲酒,你一開始就是李全的人!”

    那時只是隨意一眼,壓根沒有放在心上,畢竟李全是當屆秋闈亞元,給李全敬酒的人不止陳君然一個。

    陳君然一笑,“記性不錯,可惜沒什麼用,寧肇還查過我的底細,知道我與全哥是同村,但他不知道我跟全哥一直保持聯系,不知道我這次升遷回廊州做通判是全哥向皇上舉薦的。”

    “你以為全哥能被寧肇看中是巧合?以為全哥只是將寧肇謀劃的事捅給皇上?”

    柳飄雲愣愣道︰“你什麼意思?”

    “哦……你並沒有看透。”

    “全哥還未來廊州賑災時,已經知道寧肇貪污國庫私建軍隊,從全哥一開始自薦來廊州賑災,寧肇就已經落在了全哥的棋盤之上。”

    陳君然說著,不由得心生豪氣,瑾瑜當真是目光長遠,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柳飄雲心神巨震,李全來廊州賑災,竟是自薦而來,所有的部署,只等她們自投羅網。

    陳君然一攤手,“好了,廢話說了這麼多,再耽擱下去,寧肇就跑了,走吧。”

    “遵命,陳大人。”

    士兵訓練有素,領隊迅速整隊跟在陳君然身後離開。

    所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瑾瑜給了陳君然足夠的銀票運作,這些士兵收買得容易,即不用上戰場死拼還有額外的報酬,故而對陳君然唯命是從。

    城外戰鼓震天,寧肇知道汪一行的攻城戰開始,時機已到。

    帶了一隊親信從王府出來,往大戰相反的方向迅速移動。

    準備從後方離開湘廊,待風頭過去,再與柳飄雲匯合。

    剛走出王府,與陳君然迎面撞上。

    不著痕跡掃過寧肇身後的護衛,陳君然對寧肇一拱手,“陛下!敵軍攻勢猛烈,只怕破城在即,還請陛下定奪。”

    寧肇沒想到會遇上陳君然,他如今決定棄城離開,除了柳飄雲與他一雙兒女,他甚至無暇顧及柳振寧。

    主要是柳振寧年事已高,且拖家帶口,只會成為累贅。

    帶上柳振寧可能連他也一並搭進去,不是上策。

    不過一看陳君然身後跟了一隊士兵,帶上陳君然倒是能添一臂之力。

    雖然陳君然是一介文人,但好歹年輕,不至於拖後腿。

    “大勢已去,趁前方大戰如火如荼,你與我一同從後方守衛薄弱處突圍出去。”

    “遵命!”

    陳君然行了一禮,招呼士兵跟在寧肇的護衛後面,跟隨寧肇前去突圍逃命。

    一行人悄無聲息來到後方城牆,城牆後面並沒有門,只得待巡邏隊過去,靠護衛和士兵合力,從城牆上翻過去。

    寧肇自幼接觸騎射,翻過城牆於他而言並非難事。

    但陳君然就顯得有些笨拙,半真半假裝作不拖後腿。

    寧肇讓一隊護衛先行翻過城牆,自己緊隨其後,再由兩邊的護衛士兵幫助陳君然過牆。

    眼看寧肇就要從湘廊離開,朝廷的巡邏隊卻越走越遠。

    陳君然心下著急,若是巡邏隊此時沒發現寧肇,他可能要弄假成真,真的跟著寧肇亡命天涯去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也超出了瑾瑜預計的範圍。

    索性手上一松,砸在下方還未落地的護衛身上。

    護衛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一個成年男子的下墜之力,頓時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雖然聲響不大,還是引起了不遠處巡邏隊的注意。

    “誰在那!”

    巡邏隊去而復返,寧肇看了還掛在城牆上的陳君然一眼,沒有絲毫猶豫,叫上牆外的人往遠處奔去。

    奈何晚了一步,被巡邏隊攔下,雙方短兵相接,勢均力敵。

    陳君然心裡唾棄寧肇,幸而他並非真的追隨寧肇,否則就被寧肇賣在這裡了。

    一邊腹誹寧肇,一邊招呼自己的人手從城牆裡翻出來,朝戰團處移動。

    余光瞥到陳君然一隊士兵趕過來,寧肇心裡一喜,帶上陳君然果然有用。

    加上陳君然這隊人手,巡邏隊便不是對手,定能趕在更多巡邏隊過來之前從這裡離開。

    陳君然手無寸鐵,沒有再上前,指揮士兵加入戰團,卻是將刃尖對準寧肇的後背。

    寧肇還未從喜悅中反應過來,自己親信已經遭到陳君然的人手從背後捅刀,瞬間倒下數人。

    一切發生得太快,不過片刻功夫,只剩下寧肇一人站立,被兩隊士兵團團圍住。

    “哈哈哈……好一個陳君然,好一個李全!”

    寧肇仰天長笑,他不是柳飄雲,不需要陳君然解釋,陳君然方才的舉動,再結合陳君然這八個多月到現在的種種行徑,已經猜到事情大體經過。

    這次,他完全是敗在李全手裡,就連華元帝,也不過是李全借刀殺人的刀罷了。

    陳君然見大局已定,這才走上前,出示華元帝御批的赦免令,證明自己的臥底身份。

    “將叛王寧肇扣下,防止其自殺,聖上有命,要留活口回都城受審。”

    實則是瑾瑜信中說了,華元帝沒有說要活的還是死的,讓陳君然借華元帝之名,將寧肇和柳振寧一黨留得活口押回晉安。

    因為,瑾瑜想要活口。

    陳君然受瑾瑜影響,改了之前略有軟弱的性子,也變得膽大包天,覺得適時冒用一下華元帝的名頭並無任何不妥。

    巡邏隊領隊沒有懷疑,陳君然出示的赦免令上,確實是御批加國印。

    便奪下寧肇的武器,用粗繩緊縛,差數人緊盯,怕一個疏忽寧肇死了皇帝降罪於他。

    陳君然長舒一口氣,這下,他徹底完成了使命,不管是瑾瑜交代的還是皇命,圓滿落幕。

    寧肇一路被推搡,押到攻城戰場。

    陳君然去找了掛帥大將汪一行,汪一行正忙著攻城,準備隨意應付一下陳君然。

    陳君然只得大聲道︰“汪將軍,我抓住了叛王寧肇!”

    汪一行一愣,“嗯?”

    轉身擠到寧肇跟前,用火把照亮寧肇的臉。

    “哈哈哈確實是寧肇!”

    汪一行大刀闊斧,一把拎住寧肇的前襟,拖到湘廊城門正前方,對城牆上高喊。

    “看清楚,這是你們的皇帝,是否還要負隅頑抗!”

    擒賊先擒王,有了寧肇,省去一切麻煩。

    被這中氣十足的一聲喊,雙方停住戰鬥,城門上的將領林遇借著火光看清寧肇面容,頓了片刻,將手中長戟丟在地上。

    士兵見將領棄戟,士氣頓衰。

    本就處於劣勢,如今己方皇帝被敵軍抓在手裡,將領放棄抵抗,眾士兵紛紛丟盔棄甲。

    湘廊,破。

    城門大開,大軍入城,全城戒嚴,汪一行率軍在城中四下搜尋寧肇殘留黨羽。

    柳振寧剛收拾好東西,準備領著一家子逃竄,還沒走出半裡地,就被抓個正著。

    他沒想到湘廊城會破得這麼快,按照常理,至少得等天明才會破城。

    陳君然遵照瑾瑜說的離間計,不厭其煩的跟柳振寧講述寧肇是如何獨自逃走,可惜蒼天不顧,被抓住導致迅速破城,從而讓柳振寧一家來不及逃。

    柳振寧被摘了烏紗,頭發花白散亂,只能在囚車裡與自己的女婿遙遙相望。

    看著自己一家老小淪為階下囚,心中悔恨與怨恨噴薄而出,卻無可奈何。

    寧肇看到身穿囚衣的柳飄雲和一雙兒女,心裡又是震驚又是覺得在意料之中。

    李全這是不準備給他們留一絲一毫的余地。

    陳君然隨行軍隊,一同上晉安面聖,這是對他平反有功的額外恩賜。

    捷報先大軍一步傳到晉安,華元帝龍心大悅,下令賜慶功宴,待反賊押到晉安處死後便宴請群臣。

    瑾瑜現今算是華元帝跟前的紅人,但只有華元帝與徐千章知道,因為瑾瑜都是在幕後操縱,最多翰林院的人覺得皇帝召見瑾瑜有些勤。

    得知囚犯押送已至半路,瑾瑜主動求見了華元帝。

    華元帝沒有抬頭看瑾瑜,問道︰“你求見朕有何事要說?”

    在位這麼多年,李全是他用過最好用的一把劍,甚至不需要他多做提點,李全就能將事情辦到心坎裡。

    瑾瑜跪拜之後才道︰“微臣的妻子與叛王寧肇和其黨羽柳振寧有些私仇,微臣請求陛下恩賜探視囚犯之權,在仇人死前見其一面。”

    華元帝微訝,他以為瑾瑜平叛立了大功,求見他是為了求些大件,沒想到只是為妻子要一個探視之權。

    “準了,你可以隨時帶妻子探視死囚,直到處死。”

    瑾瑜對著華元帝又是一拜,“微臣代拙荊謝過陛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19 PM

第92章 有孕

    大軍行了整整一月有余,才從湘廊來到晉安。

    凱旋之日晉安城門大開,汪一行騎高頭大馬領行,身後跟著一列列整齊步兵,中段數輛囚車。

    城中百姓夾道圍觀,看看這異想天開,意圖以一城之力對抗舉國之兵的反王到底是何模樣。

    寧肇一行人早已沒了光鮮亮麗,一件囚衣穿一路,發髻散亂蓬頭垢面。

    同樣是游街,凱旋的將軍被人稱頌,車中囚犯只能遭受唾棄。

    柳飄雲低低埋首,由散亂的長發蓋住面孔,這樣似乎能擋住四周炙傷皮膚的目光。

    她從小到大都是過錦衣玉食的生活,是掩藏深閨的官家小姐,是高高在上的湘王妃,何時受過這等屈辱!

    囚車晃動間發絲飄飛,透過縫隙竟看到站在人群中觀望的冬青,身穿錦衣插金戴銀,安靜又賢淑,就這麼靜靜看著囚車裡的她。

    電光火石,二人四目相對。

    柳飄雲眼裡迸發強烈的恨意,狠狠盯住冬青,這一切,都是拜冬青所賜。

    若是當初沒有心軟,拖上幾個時辰,直接將冬青凍死在門前,便不會出現如今的場景。

    寧肇還在繼續謀劃,她就不會淪為囚犯,最後有可能鳳臨天下。

    冬青心內毫無波動,目光平靜如水,無論柳飄雲如何恨她,都不能改變任何事實。

    既然想造反,就必須承擔相應的後果,世上不存在空手套白狼,沒有不必承擔風險的營生。

    不知如何挨過了漫長的游街,囚犯押送至大理寺,被推搡著關進泛著腐臭的牢房,等待處決。

    柳飄雲抱著剛剛兩歲的兒子,呆呆坐在稻草上,雙目無光。

    這幾個月,猶如噩夢一般可怖,卻不如噩夢那般可以醒來。

    每次入睡,都盼著再次醒來時一睜眼,發現這是虛驚一場的噩夢,她還睡在湘王府的紅木大床上,而不是骯髒雜亂的囚車內。

    寧肇謀反已是事實,主謀難逃一死,連死法都沒辦法自己選。

    身為家眷,哪怕對此毫不知情也一樣被株連。

    陳君然再次來到晉安,直直去北門街找了瑾瑜。

    看到李家的府邸,陳君然砸吧一下嘴,心裡猜測著這宅子要多少錢才能買下來。

    給門口家丁說了名字,家丁沒有盤問,直接將其引到書房。

    “老爺,陳通判陳大人已經來了。”

    聽到通報,瑾瑜放下手中的筆,道︰“讓他進來吧。”

    他等軍隊歸來已經等了好些日子,今天終於來了。

    進門後,陳君然彎腰對瑾瑜道︰“下官見過李學士。”

    瑾瑜好笑的搖頭,給陳君然拿了一把椅子,道︰“我們何需來這一套?坐吧。”

    陳君然從懷裡掏出一本陳舊冊子遞給瑾瑜,冊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不少地方已經被磨損得起毛,紙頁泛著淺黃。

    “這就是全哥你吩咐要拿到手的冊子,我沒看。”

    瑾瑜接在手裡,點頭道︰“嗯,就是這個,你看過也無妨。”

    不過瑾瑜還是欣賞陳君然的作風,沒看更好。

    瑾瑜翻開名冊,在後面幾頁找到了自己和陳君然的名字。

    毫不猶豫將這兩頁撕下,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如此,就沒了後顧之憂,死無對證,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曾出現在寧肇的名冊之中。

    陳君然余光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燒盡,沒人異議,這種名冊,還是不要留下任何與自己有個的痕跡才是上策。

    “全哥,接下來要做什麼?”

    瑾瑜把名冊收好,道︰“你先住下靜觀其變,過幾日還有一事要做,做完便是功德圓滿。”

    陳君然沒有詢問自己還要做什麼,該知道的時候瑾瑜自會告訴他。

    瑾瑜讓丫鬟將陳君然領下去安排住處,再吩咐廚房準備豐盛的晚餐待客,自己則去找冬青。

    “冬青,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冬青笑意盈盈,道︰“好巧,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訴瑾郎。”

    瑾瑜微微一愣,“什麼好消息?你先說。”

    冬青笑容越發明顯,“我剛剛去看了大夫,大夫給我號脈說是喜脈。”

    “喜脈?”瑾瑜呆了幾個呼吸,“冬青你有身孕了?我們要當爹娘了!”

    這一刻,說不清楚什麼感覺。

    瑾瑜以為自己不是很喜歡小孩,在聽到冬青說這個消息時,心中的喜悅卻噴薄而出,一瞬間將頭頂都淹沒。

    冬青懷孕了,一個新的生命逐漸成型,是他的孩子。

    原來喜歡的人懷上自己的血脈是這種感覺,除了滿心歡喜之外全是期待。

    冬青看瑾瑜一直傻傻看著她尚是扁平的腹部半晌沒有動靜,不由得好笑,她很少看到瑾瑜露出這樣呆傻的神情。

    “是啊,我們要當爹娘了,不久之後。”

    瑾瑜聽到冬青的嗤笑,忙回過神,道︰“爹娘和大哥嫂子知道了嗎?”

    冬青輕輕搖頭,“沒呢,我想讓瑾郎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

    “哈哈哈好!”瑾瑜無意識的在堂中來回踱步,“晚膳時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人,我們要準備些什麼?補品和安胎藥,小衣裳和尿布,還有什麼?”

    冬青有些看不下去犯蠢的瑾瑜,伸手拉住他,道︰“現在才三個多月,不要急,娘和嫂子是過來人,她們會告訴我們需要準備什麼,順其自然就好。”

    瑾瑜嘆了口氣,他現在只能感覺腦子一團漿糊,冒出一堆烏七八糟的擔心。

    都說女人生孩子跟閻王爺只是隔了層紗,這時醫療水平落後,冬青又是第一次懷孕,他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想不慌都不行。

    冬青就顯得淡定許多,女人生孩子在她看來天經地義,別的女人能生,她又有什麼不能?

    “瑾郎,你不是說有好消息與我說,你的好消息是什麼呢?能比我的好消息好麼?”

    瑾瑜擺手,“沒有,於我而言,這世間再無比你的消息更好的消息了。”

    冬青不禁蕩起滿臉笑容,透著的,是難以言說的幸福與滿足。

    對她而言,世上最好的消息,是瑾瑜什麼都以她為上。

    “所以,你的好消息是什麼?”

    瑾瑜道︰“陳君然把寧肇的冊子給我帶來了,這是其一,你擔心的情況將不可能發生。”

    “其二是寧肇和柳振寧等人被關押在大理寺,我向皇帝求來了探視權,你可以新仇舊恨一起報。”

    說罷,瑾瑜皺起眉頭,“不過,你還是不要去天牢那些污穢之地比較好,看你意願,無論你願不願意去,我都會搞定這件事。”

    冬青垂眸想了想,笑道︰“我就不去了,今天我在街上看到柳飄雲和寧肇游街,已覺得十分解恨。”

    瑾瑜就喜歡這樣的冬青,有底線有手段卻不惡毒,人性的負面,他從未在冬青身上看見。

    再者,他用冬青的私仇向華元帝要探視權,無論冬青去或是不去,他準備自己去探視。

    晚飯席間,瑾瑜與冬青攜手,把冬青有身孕的事告訴家裡所有人。

    “太好了!咱們家又要添丁了!翠枝冬青啊,你們多努力些,子孫滿堂才是最好的。”

    王氏喜不自禁,她一直懷疑冬青是不是跟翠枝一個癥狀,很難懷上所以才多年不見動靜。

    沒想到想什麼來什麼,今天就聽到冬青懷孕的消息。

    陳君然笑道︰“恭喜全哥,恭喜嫂子!”

    李林嬉皮笑臉,心裡莫名覺得有些失落,當初一起出來的人,都成雙成對生兒育女了。

    想著,李林想起李言卿,覺得自己還不算特別慘。

    雖然他是孤家寡人,但至少他還與瑾瑜冬青等同在一處,李言卿就慘了,不僅孤家寡人,還獨自一人在滇州任職。

    用過晚飯後,瑾瑜去了大理寺一趟,借華元帝給他的探視之權,要求單獨探視柳振寧。

    柳振寧被獄卒從牢房裡叫出來,戴上手銬腳鐐往外走。

    獄卒說有人前來探視,柳振寧還一頭霧水。

    他一家子都在牢房裡待著,晉安竟有人敢冒著被華元帝懷疑的風險前來探視他。

    待看到是瑾瑜,柳振寧攸地變了臉色,“不歡迎你來探視老夫!”

    深深吃了瑾瑜一個大虧,看到瑾瑜都覺得肝疼,不想再接觸第二次,否則不知道會被瑾瑜坑害到何種境地!

    瑾瑜坐在簡陋的椅子上,看著柳振寧笑了笑,看上去人畜無害。

    “這大理寺天牢又不是你家的,我想來就來,就願意探視你,請坐。”

    柳振寧咬牙切齒,卻被獄卒壓到椅子上坐定。

    瑾瑜揚手示意獄卒出去,他有些事要私底下跟柳振寧探討。

    獄卒十分聽話,躬身退到遠處,倒不是因為瑾瑜是翰林學士,而是因為瑾瑜進門時給了兩錠銀子。

    柳振寧身不由己,怒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瑾瑜也懶得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你年齡與寧肇的父親相仿,應該參與了當年圍殺南陽王的行動吧?”

    柳振寧掀了掀眼皮,道︰“是又如何?老夫已經在劫難逃,你就算再給我扣一頂謀害忠良的帽子,也不過是一個死字。”

    瑾瑜輕笑一聲,“哦?是嗎?如果需要,我隨時能夠扮演饞臣的角色,死,也能有很多種死法,不知你覺得凌遲這一種如何?”

    柳振寧死死看著瑾瑜如玉的面孔,俊郎且笑得溫和,在他眼裡卻猶如魔鬼。

    瑾瑜接著道︰“我會向陛下進諫,為以儆效尤,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將你和寧肇還有你們的家人,凌遲處死。”

    “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會為你與寧肇求情,讓你和寧肇多活幾日,最後行刑,在你們一家老小數十口尖叫哭嚎死絕之後,才會輪到你和寧肇,如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25 PM

第93章 平反

    一股涼意從腳底冒到頭頂,柳振寧只覺得不寒而栗。

    名義上說讓他和寧肇多活幾日,實則讓他們在被凌遲之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被一刀一刀片成肉片。

    親人在眼前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停歇,直到漸漸衰弱沒了聲息。

    在備受煎熬之後,還要切身體會一遍之前家人所受的痛苦,最後才會死去。

    這李全,好生惡毒!

    柳振寧蒼老疲憊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你會不得好死的!”

    瑾瑜莞爾一笑,“不管我怎麼個不得好死,你都不會有機會看到,因為你會比我先不得好死。”

    柳振寧怒意攻心,滿面發燙, 雙目血紅,卻無可奈何。

    他不過是個階下囚,任何事皆身不由己,再多的憤怒,也不能撼動李全一分一毫。

    索性放松了緊繃的身子,“李翰林深夜前來探視老夫這個死囚,總不能就是為了磨嘴皮子吧?”

    瑾瑜笑容不減,道︰“自然不是,之前磨的嘴皮子,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你如今是我手中魚肉,如果我給你什麼提議,你最好照辦。”

    柳振寧慘然咧了咧嘴角,“那,李翰林要給老夫什麼提議?”

    “我來此,是想跟你做一個交易。”

    瑾瑜直直看著柳振寧,道︰“處決前大理寺會例行審問你所有罪行,當交代罪行時,把當年南陽王兵變的真相如實說出來。”

    柳振寧聽寧肇說過些許冬青的事,此時聽瑾瑜的要求,心裡了然,原來他們的落敗,當真是因為一個女人。

    突然覺得很可笑,他追隨兩代湘王,默默籌劃多年,只是因為當年圍殺南陽王時留了一個漏網之魚,便一敗塗地。

    柳振寧大笑不已,瑾瑜也不開口。

    待笑了片刻,柳振寧看向瑾瑜,“然後呢?我交代事實能讓你為南陽王平反,你又能給我什麼用來交換?”

    瑾瑜道︰“我可以讓你的家人死得干脆一些,十歲以下發配奴籍,不過是烙上永世為奴的烙印而已,命可以留下,你自己掂量。”

    柳振寧甚至沒有多想,“成交!”

    只要不讓他看著自己一家老小被凌遲,那便一切好說,不過是南陽舊事,說出也來無關痛癢。

    瑾瑜心滿意足點點頭,一開始磨的嘴皮子並未白白浪費,效果簡直稱得上立竿見影。

    “如此,我就放心了,記得交代中不要漏了任何細節,否則……你懂的。”

    柳振寧冷笑一聲,道︰“老夫雖然淪為階下囚,但還是明白什麼叫一言九鼎,不像某些卑鄙小人,當人一套背面一套。”

    “如此最好。”瑾瑜並不在意柳振寧指桑罵槐,柳振寧插翅難飛,他不需要擔心柳振寧反悔。

    瑾瑜敲定自己想要的結果,起身從天牢離開,柳振寧則被獄卒帶回牢房當中。

    寧肇的牢房與柳振寧一牆之隔,看著柳振寧從門前來回過了一遭,心裡猜測柳振寧去見了誰。

    寧肇用自己藏下的好處,跟獄卒換一個機會,寫信送給許韜,想最後掙扎一下。

    許韜屬於六個閣臣之一,能夠影響決策,權利不小,也是寧肇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余黨。

    所謂牆倒眾人推,寧肇知道一般情況下許韜根本沒有膽子理會他,而是會選擇獨善其身,便在信件最後威脅了許韜。

    若是許韜不設法讓他脫身,他就在被審問時,把許韜的名字給大理寺卿。

    許韜收到信件先是一驚,看完信後氣急敗壞,這種事露一點風聲都是殺頭的罪,寧肇竟要拉他下水。

    卻不敢聲張,打落了牙往肚子裡吞,只得回信暫時穩住寧肇。

    信上告訴寧肇,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寸步難行,需耐心等待部署,讓其先安分待著。

    只要拖過了大審,寧肇沒有將他供出來,他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而大審過後,寧肇離死也就不遠了,沒人再去在意寧肇的瘋言瘋語。

    瑾瑜尚且達不到耳目滿天下的地步,沒有注意到寧肇和許韜的小九九。

    不過,就算瑾瑜發現了此事,也只能算是錦上添花。

    許韜,同樣一開始就在瑾瑜的計劃當中,無論寧肇暴不暴露許韜,許韜都會被暴露。

    柳振寧信守約定,在大審之時,沒有絲毫掙扎反抗,將自己這些年在官場上的所有事細細講給寺卿。

    其中包括了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濫用職權貪污國庫,包括了他在廊州境內追隨兩任湘王籌劃謀反的歷程。

    自然也包括了當年老湘王迫於真宗壓力,鋌而走險後險些敗露,最後嫁禍給南陽王,導致南陽王一門忠良被圍殺,扣著反臣的帽子二十多年。

    這個消息一經傳開,整個朝堂一片嘩然,沒想到被滅門了的南陽王,在沒有人翻案的情況之下,莫名其妙就平反了。

    而寧肇,因對許韜的緩兵之計抱有一絲希望,大審時並沒有將許韜的名字暴露,只是陸陸續續吐出幾個小嘍囉的名字。

    柳振寧交代的罪行足足寫滿幾尺長的紙張,除了自己的罪行,寧肇和老湘王的也在其上。

    畢竟柳振寧與兩代湘王接觸親密,他們本就是一體的。

    華元帝並不是很在意審理過程,無論別的罪再怎麼多,都比不過公然造反這一條。

    瑾瑜在大審之後求見華元帝,履行自己對柳振寧的承諾。

    華元帝睇著下首態度謙卑的瑾瑜,“你是來為柳振寧求情的?”

    瑾瑜道︰“回陛下,微臣不敢,只是聖言道人之初性本善,孩童並未參與謀反一事,若將其發配,還能廢物利用,總比變成一堆爛肉來得強。”

    華元帝捂唇咳了幾聲,“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那便如此處理吧,女童發配賤籍,男童送進宮去勢。”

    因瑾瑜這個請求,華元帝看瑾瑜順眼了幾分,無論瑾瑜如何狡猾,只要瑾瑜心存善念就不足以擔憂。

    心軟的人,從來都會先輸一頭。

    瑾瑜口中謝恩,心中對華元帝的認知又多一層,比起狠毒,他根本及不上華元帝的十分之一。

    俗話說君無戲言,華元帝金口一開,柳振寧和寧肇一家的孩童結局已定,自己也算遵守了諾言。

    處理完這件事,瑾瑜卻沒有告退,又道︰“陛下,微臣還有一事。”

    “嗯?還有何事?”

    瑾瑜低著頭,道︰“想必陛下已經看過柳振寧與寧肇的大審奏章,南陽王並非反臣,還請陛下為南陽王正名!”

    華元帝筆下一停,“你為何對南陽王一事如此上心?南陽王一族無一人生還,已是陳年舊事,翰林院修改史冊還覺得不夠?”

    聞言,瑾瑜頓了片刻,沉聲道︰“微臣的妻子,是南陽王遺孤,有銀鎖為證,之前微臣所說的私仇便是這條,寧肇和柳振寧,與微臣的妻子乃血海深仇。”

    “臣,鬥膽請求陛下,願以平叛之功抵消,換陛下一紙平反詔書,昭告天下,還臣妻子該有的身份。”

    華元帝沉吟一瞬,道︰“沒想到其中還有這般曲折,你對妻子當真是一往情深。”

    話說到這裡,華元帝終於明白,為什麼李全對拉寧肇下馬這事如此盡心,原來除了此前所想的原因,還有這麼一層關系。

    “如此的話,朕準了,改日核實身份之後就擬詔書,昭告天下,歸還你妻子郡王之女的身份。”

    華元帝正在煩惱,以李全在平叛當中的表現,該給個什麼獎勵比較合適。

    好在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李全主動提出以平叛之功抵消,只為給妻子正名。

    對於華元帝來說,這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蓋個國印的事。

    “臣,謝陛下。”瑾瑜拜謝華元帝,這次是真心實意的謝。

    關於寧肇一事,他所有的部署,除了借機在華元帝跟前混臉熟,最重要的就是這一樁。

    他承諾要把冬青該有的東西一樣不少的討回來,報仇,平反,歸名,一樣都不能少。

    第二天還真有禮部官員登門問瑾瑜要冬青的身份證明,冬青沒在家裡,瑾瑜便回屋翻找出銀鎖遞給這個官員查看。

    雖然是走個過場,官員卻很認真,查看了銀鎖內側刻著南陽王和其王妃的名字,再看銀鎖新舊,確定是數十年前所造。

    反臣大審過後,華元帝設了慶功宴,當場嘉獎這次平叛有功的官員。

    掛帥大將汪一行首當其沖,加封為一品護國將軍,雖然只是虛餃贈官,並沒有實權上的疊加,但賜了護國將軍府,榮耀萬分。

    陳君然因在廊州擔任了半年通判,還在戰起之際深入敵腹,成功抓住意圖逃逸的寧肇夫妻二人,官品連升兩級,回廊州接替柳振寧曾經的職位,任四品知府。

    陳君然算是這次平叛中的最大受益者,年紀輕輕就當上四品知府,不知道羨煞多少苦苦熬資歷的官員。

    至於瑾瑜,本該是這次平叛的首要功臣,卻沒有任何嘉獎。

    冬青隨瑾瑜盛裝出席宴會,她知道其中細節,本滿心期待等著瑾瑜加官進爵,但是等到所有該嘉獎的官員受賞完畢,也沒有聽到瑾瑜的名字。

    冬青很是疑惑,看向瑾瑜道︰“瑾郎,是不是陛下對你有何不滿?為何你本該居首功,反倒沒有嘉獎?”

    瑾瑜正想說什麼,就聽太監宣讀詔書,將南陽王沉冤得雪一事昭告天下。

    念完南陽王平反一事,又唱︰“翰林院學士李全之妻陳冬青,上前聽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31 PM

第94章 落定

    冬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猝不及防的,她的父親平反,自己的身份就要昭告天下了。

    瑾瑜見冬青愣神,輕輕推了推冬青,滿面溫潤笑容,如三月春風,“快上前聽封領旨。”

    雖然震驚,但在這百官宴席上,江山之主還坐在上首,容不得她怠慢。

    迅速整理思緒,在百官及家眷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到一級丹墀上,雙膝跪地。

    華元帝第一次見到李全放在心尖尖上的妻子,不禁多瞧了幾眼。

    膚如凝脂艷若桃李,素腰一束身姿窈窕,顧盼之間美目清光流轉,實乃佳人。

    如此美人,怪不得李全對這個妻子很是上心,甘願為一人折腰。

    太監尖銳的聲音響徹整個宮殿,“翰林院學士李全之妻陳冬青,是忠良南陽王鳳凌之後,現南陽王鳳凌沉冤得雪,故,歸還陳冬青郡王之女的縣主身份,恢復本名鳳尺素,父輩夫家平叛居功至偉,加封郡主,御賜封號鳳陽,為鳳陽郡主!”

    “臣女領旨。”

    冬青雙手接過冊封聖旨,起身面對眾人,不急不躁,緩緩走下台階。

    宴會眾人皆一睹風華,不愧是南陽王的女兒,天生帶有不凡氣韻。

    目送冬青回到瑾瑜身側站定,宴會席間泛起竊竊私語,議論著冬青的身世。

    不知誰人說起,李全的妻子幼時淪落成乞丐,後是奴籍婢女,再來是一個商人,最後,南陽王平反,御賜封號加封為鳳陽郡主。

    眾人不禁唏噓,鳳陽郡主福澤不淺,從反臣遺孤淪落成乞丐,最後竟能夠平反成為郡主。

    冬青拿著聖旨回到瑾瑜身邊,問道︰“瑾郎,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對嗎?為何不告訴我?也好讓我有個準備不是?”

    瑾瑜笑了笑,道︰“傻瓜,我說過會把你該得的東西拿回來,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想給你一個驚喜。”

    “再說,你不需要準備任何事,只需要上前聽封,拿回屬於你的東西就是。”

    冬青忍不住嗔了瑾瑜一眼,“當真是好大的驚喜,沒想到,我們能一路走到這裡,可惜你沒有受到褒獎。”

    “老實說,南陽王平反昭告天下和我的封號詔書,跟你是平叛首要功臣卻沒得任何封賞有沒有關系?”

    瑾瑜這次沒有對冬青隱瞞,道︰“我用平叛之功,換取南陽王舉國正名,換你回歸鳳姓。”

    冬青嘴唇動了動,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傻子?這個交易怎麼看都不劃算。”

    “我的父母已經過世多年,無論天下人怎麼看待他們,他們也不可能活過來,史冊更正已經足夠了。”

    “而我,是不是郡主又何妨?不過是每年得八百石俸祿,多了一個虛餃而已,你居然用這麼大的功勞換取一堆雞肋?”

    越說,冬青越是氣不打一處來,瑾瑜為何突然變得不懂衡量?

    按照她這麼些年對瑾瑜了解,瑾瑜應該物盡其用往上爬才是,而不是換一些無大用的東西。

    瑾瑜伸手捏了捏冬青的臉頰,笑道︰“我也不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你我,就讓皇帝把我當做一個心軟的傻子,過不了美人關。”

    瑾瑜話說到這裡,冬青有些了然,這就是瑾瑜之前所說的,一直迎合華元帝的喜好,成為華元帝手中的利刃,卻又讓華元帝感覺不到威脅,這就是長存之道。

    瑾瑜這一步棋,換回南陽王一族的名譽,還讓華元帝對瑾瑜放松警惕,心生好感。

    畢竟一個會為反臣幼童求情,又會為了自己美麗的妻子正名而放棄加官進爵的機會,怎麼看都不是梟雄之才,又何須花精力心存芥蒂?

    瑾瑜步伐走得急,就算要加官進爵,當下也不是時機。

    這麼一想,冬青心裡便寬了一些,她終究是商人本性難改,無論什麼事,都想盡量利益最大化。

    嘉獎功臣酒過三巡,宴會接近尾聲,華元帝先行離場。

    陳君然見狀,跟隨眾臣跪拜送華元帝出門,立刻快步跟了出去。

    “陛下!陛下請留步!”

    華元帝聽到陳君然的聲音,抬手示意步攆停下。

    “你有何事?”

    陳君然行了跪拜大禮,雙手給華元帝呈上一物。

    “微臣一直在等面聖的機會,鬥膽將這名單親手交給陛下。”

    華元帝讓身側太監去取陳君然手中的紙張,道︰“這是什麼名單?”

    陳君然口吻篤定,“啟稟陛下,這是微臣在反賊寧肇手下任職時,偶然得見寧肇一本流水名冊,偷偷將其上名單謄抄下來,可惜當時限制頗多,只能抄下當先一人的細節。”

    “因此人乃朝中高官,微臣不敢貿然交與其他人,只得鬥膽冒犯,請陛下親自定奪。”

    聞言,華元帝面色微沉,既然這人官職高到讓陳君然如此忌憚,權利肯定不會在六部尚書之下,甚至有可能是閣臣。

    當下接過陳君然遞來的紙張,打開一看。

    紙上面赫然寫著許韜的名字,名字下面寫的是寧肇給許韜的好處以及日期,有理有據。

    華元帝看向陳君然,“那本名冊現在何處?”

    陳君然眉頭緊皺,道︰“說來慚愧,微臣與護國將軍搜遍整個湘王府和柳振寧家,都沒能找到那本名冊,只有書房盆中一撮黑灰。”

    華元帝頓了頓,“你做得不錯,退下吧。”

    “是,微臣恭送陛下。”

    陳君然伏在路邊,等華元帝的步攆遠去,才從地上爬起來抖了抖身上錦衣。

    這下,瑾瑜交給他的最後一件事也了了,可以安心回到廊州做知府。

    在來今日宴會之前,瑾瑜專門差了府上丫頭給他置辦衣裳,臨出門遞給他一張紙條,讓他借機把紙條遞給華元帝,並且說方才那套說辭。

    陳君然打開紙條看過,字跡與他的別無二致,若不是清晰記得自己沒寫過這張紙條,他都這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所寫。

    不用想也知道,這紙條內容是瑾瑜從那本冊子上搬下來的,順便臨摹了他的筆跡,方才那套說辭才說得通。

    不管接觸多少次,瑾瑜都能讓陳君然再吃一驚,陳君然開始相信村長的說法,瑾瑜可能是被文曲星附了體。

    這一張薄薄的紙條,加之模稜兩可的說辭,足以把許韜徹底拉入深淵。

    陳君然不知瑾瑜針對許韜有什麼用意,但他選擇效忠,瑾瑜一般不會無的放矢,瑾瑜位置高了對他同樣有不少好處。

    冬青看到陳君然的行跡,之前也看到過瑾瑜謄抄名冊內容,知道陳君然追出去所為何事,只是心中還有些疑惑。

    回家後才將疑問說出來,“瑾郎,許韜不會將你說出去,本已塵埃落定,為何還要將許韜拉下馬?不如直接威脅於他,讓他為你所用,否則就把他的名字說出去。”

    瑾瑜一攤手,道︰“許韜知道我曾上過寧肇的名冊,就算能威脅他一時,留下終究是個隱患,而且內閣局勢固定,我想攪亂它,內閣缺了一個閣臣,翰林院內諸人一定會對那個閣臣的位置虎視眈眈,就是不知誰會有機會成為內閣大學士。”

    見瑾瑜有自己的打算,冬青便不再糾纏此事,許韜確實是個隱患,還是永遠根除比較穩妥。

    宴會過後,南陽王平反的詔書已下,舉國上下陸續貼出告示,為南陽王正名。

    冬青鳳陽郡主的名頭,也徹底在晉安流傳開來。

    而許韜,禍從天上來,他沒得到任何風聲,華元帝一道聖喻,家底被查封充公,他被革職入獄。

    許韜以為是寧肇識破他的緩兵之計,將他供了出來。

    審理時辯解,許韜就說寧肇已經瘋了,純粹是胡亂咬人,他是被寧肇誣陷的。

    卻被告知寧肇根本沒有說過任何一個關於他的字眼,他這個辯解屬於不打自招。

    許韜有些茫然,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寧肇沒有將他供出來,柳振寧也無意拉他下水,那他為什麼會入獄?

    坐在牢房裡,將寧肇的事件從頭到尾想了一遍,靈光乍現,他忽略了一個人。

    李全。

    李全嶄露頭角後,寧肇給他書信說過,讓他照顧一下李全,他就借故給李全送了禮示意。

    除了寧肇和柳振寧之外,李全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許韜不甘心,向上檢舉瑾瑜,又被告知瑾瑜也沒有參與此事,一絲一毫都沒有沾手。

    許韜氣急敗壞,“你們這群蠢豬!”

    哪個厲害角色是自己親手辦事的?不都是身居幕後運籌帷幄?

    只可惜,無人理會他的咆哮,行刑當日,他就在寧肇的旁邊。

    只能慶幸,還好他沒有牽連家人。

    寧肇仰天狂笑,真是現世報,不管他掙扎或是不掙扎,李全都揮劍斬斷他手中的稻草,讓他沉入泥沼。

    瑾瑜沒有去觀看行刑過程,他上輩子因為心髒不好,從來不看恐怖片,也對恐怖片沒什麼興趣。

    他只想確定,寧肇死了,寧肇全家都死了,冬青的大仇得報,這就夠了。

    常言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瑾瑜偏不信這個邪,他一次就把寧肇的所有希望斬盡殺絕,華元帝連寧肇的幼子都沒放過,誰又能來找他報仇?

    就算有人要報仇,也是找下達命令的華元帝尋仇,與他何干?

    華元帝將瑾瑜當做手中的劍,瑾瑜亦是把華元帝當做手中劍,而且用起來挺順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41 PM

第95章 杖責

    寧肇一黨被處決,至此,南陽王和寧氏的多年恩怨落幕。

    兩代湘王的籌劃,在近一年的戰爭中消亡殆盡,黎國唯一存留的異姓王被根除,華元帝完成先帝收回封地的計劃。

    陳君然面聖加官之後,拿上吏部的調任文書,準備啟程回廊州上任。

    若是不出意外,他這個廊州知府要做許多年,可以將家中老父接到湘廊安頓。

    哪怕今生止步於知府,就算是地方官,好歹也是四品大官,掌一州之軍事民政,陳君然覺得無憾,沒有辜負村長含辛茹苦供他十年寒窗。

    對此, 陳君然十分感激瑾瑜, 若非瑾瑜高瞻遠矚,他也許終其一生都混不到知府的位置。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冬青幾人給陳君然踐行,自家人圍在一起吃個飯。

    陳君然斟滿酒杯,起身對瑾瑜敬酒,“全哥,君然在此謝過,謝全哥給我立功升官的機會,此恩如山,若日後還用得上君然,君然必定唯命效忠。”

    瑾瑜舉杯回敬,笑道︰“君然你言重了,雖然機會是我給你的,但抓住機會的是你自己,莫要妄自菲薄把功勞都放到我頭上來。”

    這話真心實意,陳君然品行端正十分可靠,可惜缺少些主見,想法局限性大,但只要給他明確指示,事情就能圓滿完成。

    陳君然靦腆笑了笑,仰頭一飲而盡。

    瑾瑜分明只比他大一歲,經過這次平叛事件,卻讓他生出一種仰慕崇敬且可靠的感覺。

    再斟滿一杯,對冬青道︰“恭喜嫂子,得御賜封號加封郡主,乃萬分殊榮。”

    冬青的父親南陽王是郡王而非親王,冬青作為郡王的女兒按理只能封縣主,但華元帝給冬青御賜了封號,加封為郡主,這就是一種榮耀。

    冬青自然回敬一杯,“我不過是承了瑾郎的福,白撿來的郡主,這本該是瑾郎的嘉獎,卻落在了我頭上。”

    瑾瑜劍眉微挑,眼角含笑,“我願意,不過是一個平叛之功而已,換郡主的名頭,值了。”

    華元帝這一招連瑾瑜都沒想到,把他該有的功勛加封給了冬青,除了一個好聽的虛名,毫無實權,卻讓他心花怒放。

    他的就是冬青的,他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冬青,哪怕實打實的功勞只換得一個虛名,他也樂意至極。

    因為,名頭也好聽啊,從此以後,除了王孫貴族以外,冬青都不需要再對別人卑躬屈膝的行禮。

    反而是旁的人,見了冬青要福身稱一聲見過郡主。

    就這一點,瑾瑜很是滿意。

    看著瑾瑜和冬青含情脈脈的對視,翠枝小圓等人掩嘴偷笑,選擇視而不見,默默低頭夾菜。

    畢竟這麼多年了,她們從一開始渾身肉麻,到現在已經習以為常。

    陳君然有些尷尬,本來是他在給冬青敬酒,結果冬青與瑾瑜之間濃情蜜意猶如實質,獨留他干巴巴站在一旁。

    這二人,一點都不像成親數年的老夫老妻。

    最後,陳君然將杯中瓊漿飲盡,默默的坐回椅子上。

    用過晚膳,冬青對陳君然道︰“如今寧肇已死,你是廊州知府,湘廊間接屬於你的地盤,你回去後,與湘棉商討,代我們照看著長寧酒樓,利潤對半分成。”

    陳君然一愣,“這……不太好吧?”

    雖然他成了四品知府,但照樣算不上富有,他見過長寧酒樓的生意,每個月一半利潤對他來說已經是十分的可觀。

    冬青唇角一彎,道︰“沒什麼不好的,長寧酒樓生意不錯,關了可惜。”

    “我們一家人想離得近些,嫂子大哥和爹娘都不準備回去,對長寧酒樓是鞭長莫及,湘棉若能代為照管是再好不過,雙贏。”

    “冬青說得有理,這個提議,是我們商量過達成一致才與你說的。”

    翠枝附和冬青,心裡卻還是有點心疼,若不是不想與家人分散兩端,晉安和湘廊又離得太遠,她根本舍不下長寧酒樓一半的收入。

    陳君然沉吟一瞬,點頭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我回去就與湘棉說,我們會好生經營的。”

    瑾瑜拍拍陳君然清瘦的肩頭,“嗯,酒樓的收入和你的俸祿足以讓一家人過得富足,慢慢累積,回去後做個清正廉明的好官,不要讓任何人抓住辮子。”

    “自然!”

    陳君然滿口應下,瑾瑜如此照顧他,又是賜予機會升官又是贈他家底,他怎麼可能貪贓枉法自毀前途?

    翌日,瑾瑜攜冬青將陳君然送出晉安城外,目送馬車消失在路的盡頭。

    這般,也算還了村長和陳君然一份情。

    當初是陳君然借瑾瑜書本,為他引路考了科舉,村長善舉將冬青收作干女兒,讓冬青得以入籍。

    瑾瑜一一記在心上,人不能忘本,所有恩情瑾瑜都會加倍還回去,反之亦然,湘王一族就是很好的例子。

    謀反一事塵埃落定,晉安又回歸平靜,眾朝臣按部就班各司其職,維持一國運作。

    瑾瑜復過上兩點一線的生活,中間全是幸福的插曲,瑾瑜當下很滿足,其余的東西,需要徐徐圖之。

    李老漢等人操勞了大半輩子,來到晉安突然過上富庶人家的生活,每日閑得發慌,很是不適應。

    不禁找上小圓和李林,想問幾個差事來做。

    倒是讓小圓有些為難,道︰“老夫人,太爺,大爺大夫人,不是小圓不給你們找差事,只是差事都有掌櫃伙計們在做,幾位都是老爺的直系家眷,夫人還是御賜封號的郡主,幾位去做這些事也太跌份了。”

    王氏眉頭輕皺,略有惆悵,“想當年,能在鎮上當個伙計都讓村裡人羨慕,如今卻變成了跌份。”

    見幾人愁眉苦臉,李林道︰“因為立場不同,當初我們只是平頭老百姓,當伙計比下地掙錢多,自然讓人羨慕。”

    “現今全兄已經是翰林學士,雖然官品俸祿不高,但是地位超然,再讓自己的父母哥嫂去做伙計,只怕是要遭人詬病。”

    “俗話說百善孝為先,全兄是官老爺,父母卻還要親手干活,無論其中什麼原因,世人都只看表像,全兄的名聲一下就完了。”

    “這麼嚴重?”李老漢被嚇得不輕,只是想找點事做,結果牽扯這麼多。

    小圓點頭,“嗯,就是這麼嚴重,若實在閑得無聊,大爺和大夫人可以拿出積蓄開幾個小鋪子,雇個掌櫃看著,每日去巡視幾圈,有零花又是主子,不掉價。”

    李林和小圓對視一眼,道︰“沒錯,所有事宜我與小圓都會搭手,看賬之類慢慢學就是。”

    他知道小圓的想法,翠枝和大狗年輕,還可以學會認字看賬,從小事入手,慢慢適應高位者的生活。

    冬青一直在拓展家業,待日後翠枝指不定能幫上冬青。

    翠枝幾乎沒有多想,道︰“這個可以,不管事大事小,好歹是個事,應該夠我們消磨時間了。”

    更重要的,是她手裡沒有自己的家業心中就不踏實。

    當初在湘廊或是山河縣時,好歹是有個小小的點心鋪子,每個月都有自己的進項。

    如今雖然衣食無憂,要買什麼冬青都不會苛刻,但吃穿用度凡事要伸手,干等著冬青每月發放例錢,總感覺什麼地方不對。

    小圓喜笑顏開,“既然這樣,那小圓便去與郡主說一聲。”

    翠枝對此沒有異議,其余三人潛移默化之下都以翠枝為首,翠枝說行那就沒問題。

    小圓辦事從不拖沓,當日抽空與冬青說了這事。

    冬青從賬目中抬起頭來,道︰“可以,人手隨意差遣,他們需要什麼就給什麼。”

    對於賺錢這事,冬青完全贊成,螞蚱再小也是肉,能賺多少賺多少。

    小圓正要出去,冬青又叫住小圓,道︰“既然嫂子她們閑得緊,你找幾個教習嬤嬤,讓她們了解一下各種禮節和儀態,莫要等日後臨頭鬧了笑話。”

    “是,郡主,小圓這就去辦。”

    小圓退出去後,冬青又想起李林,便讓人去叫了李林過來。

    李林一拱手,道︰“郡主,不知找在下有何事?”

    冬青打量李林一瞬,在晉安待久了,李林褪去不少浮躁,變得圓滑世故,倒是越發出色。

    “你在晉安已經站穩腳跟,是否考慮把父母接到晉安來?”

    李林微訝,沒想到冬青會關心他的父母。

    “我一直有給家中寫信,他們有來晉安的意願。”

    冬青抬眼一笑,“那你空幾天吧,手上的事情暫時轉交給我,你去整理一下,等你父母過來有個地方安頓。”

    李林看得一呆,而後立馬低下頭去。

    不管看多少次,冬青的容貌總是讓人目光流連,李林不禁在心裡罵自己膚淺。

    但是想想冬青的手段,李林覺得冬青內在與外貌不相上下,好像自己也不是那麼膚淺。

    “多謝郡主記掛,我這就去將事情整理移交。”

    目送李林離開,冬青視線下移,看向自己的小腹,伸手撫摸一把,貌似凸起來一些些,小家伙長得還挺快。

    尋思給小家伙取個什麼名字好,也不知是男娃還是女娃,不知長得像自己多一點還是會像瑾瑜多一點。

    如果是兒子,一定要像瑾瑜才好,英俊又睿智。

    思緒正飄遠,卻聽外面院子裡傳來求饒的聲音。

    冬青不得不收回思緒,“尋春,去看看出什麼事了。”

    正說著秋霜推門進來,道︰“郡主,老爺剛從翰林院回來,一個僕婦打罵三狼被老爺撞見,老爺下令把那個僕婦杖責後送去莊子上做苦力呢。”

    冬青出門去,只看到僕婦被家丁拖了下去,一行又哭又喊。

    “瑾郎,出什麼事了?”

    瑾瑜讓下人見識到什麼叫做變臉,本來冷峻的面色看到冬青時立刻冰雪消融。

    “無事,驚到你了吧?你先回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44 PM

第96章 凜冬

    看瑾瑜一驚一乍,冬青覺得好笑,道︰“不過是訓個奴才,我哪有那麼金貴,這樣就能被驚到?”

    瑾瑜難得顯露一些赧然,“我對此沒什麼經驗,總而言之你不要操勞不要受到驚嚇,我害怕。”

    “好啦,我會注意的,你與我說說,方才是怎麼回事?”冬青心內一片柔軟,說不上來為什麼。

    瑾瑜簡略說了一下事情始末,方才被拖下去的僕婦是灑掃婆子,負責整理收拾院子。

    三狼從外面回來帶些髒東西,還把院裡栽種的名貴花卉踩了幾株,婆子覺著三狼不過山野村夫帶進來的灰毛畜生,拎著掃帚就打三狼一頓。

    很不巧,恰好被進門的瑾瑜看見,就有了剛剛的一幕。

    說起這件事,瑾瑜臉色一沉,看向在場的下人,“從今往後,若再讓我看到誰敢對三狼下手,直接杖斃。”

    “另外,誰再敢在背後議論我父母與哥嫂,同樣打死了事。”

    一些下人見風使舵捧高踩低,背後說李老漢等人粗鄙無禮眼界低,如今還敢明目張膽打罵三狼,若是不殺雞儆猴,只怕奴才都要爬到頭上去了。

    瑾瑜深切體會到什麼叫人善被人欺,買這些人回來,他盡量不做踐踏人權的事,拿報酬干活,你情我願。

    沒想到,人的劣根性難除,見他與冬青從未嚴厲苛責很是和善,就開始碎嘴,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

    見瑾瑜是動真格的,一群下人忙跪倒在地,口中應是,連連說著恭維之語。

    自家主子太過和善,讓他們忘了,兩個主子,一個是一步步走上來的翰林學士,另一個是御賜封號的郡主。

    二人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願意對他們好是下人的榮幸,發起狠來便是雷霆之怒。

    冬青見火候差不多,就揮手道︰“散了吧,謹記老爺的話,否則我也愛莫能助。”

    “是,謹遵郡主教誨。”一眾下人松口氣,起身畏畏縮縮退開。

    瑾瑜神伸手攙著冬青往裡走,“如何?今天我們的小寶貝乖嗎?有沒有亂動?”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道︰“瞎說,這才幾個月?孩子還不會亂動呢。”

    “唉……你這樣要維持近十個月,想想都覺得十分辛苦。”瑾瑜扶冬青坐定,由著尋春伺候脫下常服。

    冬青笑著搖頭,“不辛苦,事實上,我每天都覺得很開心,盼著孩子快些長,也好快些跟我們見面。”

    “我也盼著他快些長,快些從你肚子裡離開。”

    瑾瑜示意尋春和秋霜退出去,緊挨著冬青坐下,“我血氣方剛正值壯年,這小家伙卻要讓我干巴巴守著你這麼久。”

    聽完這話,冬青一愣,頓了數個呼吸才道︰“瑾郎……這,這幾個月我都不能伺候你……”

    “嗯。”瑾瑜沒有多想,“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他還有些別的花樣,足以玩到孩子出生,如果冬青願意的話。

    冬青咬了咬紅唇,道︰“尋春和秋霜都不錯,懂禮數守規矩,長得端莊清秀。”

    “嗯?”瑾瑜聽得雲裡霧裡,他們不是在說另外一件事麼?為什麼話題突然就轉到尋春和秋霜身上去了?

    冬青垂眸,長長的睫毛蓋住眼楮,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瑾郎你也是官老爺,不再是平頭百姓,有幾個妾室也是正常的,你看中誰抬上來就是。”

    “……你在說什麼?”瑾瑜一個頭兩個大,他剛剛是不是說錯什麼話讓冬青誤會了?

    冬青聲音低了些,“雖然我很不願意,但還是要遵守三從四德,做一個讓你無後顧之憂的賢妻。”

    瑾瑜難以理解,“你就是這麼做賢妻的??”

    這算哪門子賢妻?主動提議讓丈夫睡別的女人,在瑾瑜看來太過病態,根本不正常。

    若不是冬青說這樣她很不願意,他都要覺得冬青不在意他了。

    冬青抬眼看一眼瑾瑜不可置信的臉,突然紅了眼眶,“我就是如此小氣善妒,就算有了妾室,你也不能喜歡她,只能解決需求!”

    看冬青快要哭出來,瑾瑜心裡一慌,忙把冬青拉入懷裡抱緊。

    “你是不是傻?自己提起這事來自己說,自己幻想一些不存在的事,然後又自己難過。”

    “我不會有妾室的,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什麼三從四德女戒之類就讓它見鬼去,你任何東西都不必遵守,只需要一直在我身邊,就夠了。”

    “我今生別無所求,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結發白頭。”

    “真的?”

    雖然了解瑾瑜的脾性,但冬青突然害怕,因為人是善變的,有錢有權之後變樣的大有人在。

    瑾瑜在冬青額頭落下一吻,“自然是真的,我給你寫個狀子吧,若我變心別人,我淨身出戶,所有田宅家業都歸你。”

    說罷,瑾瑜看到冬青眼楮仿佛亮了幾分,眼圈還紅紅的,眼楮卻亮晶晶的。

    “那你寫,署名手印一樣不能少,若你變心別人,你的家業孩子和父母嫂子都是我的。”

    瑾瑜忍俊不禁,“過分,孩子也就罷了,本來就有你一半,但你居然連我父母嫂子都要!”

    嘴上這麼說,卻真的提筆將冬青說的所有要求寫在紙上。

    若李瑾瑜變心,染指妻子以外任何女子,李瑾瑜淨身出戶,不帶走任何一件東西,包括父母哥嫂兒子,和當前名下所有東西。

    寫完署了全名,摁上手印遞給冬青,“如何?”

    反正他不可能食言,無所畏懼。

    冬青接過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仔細收在盒子裡。

    哪怕最後不再是當初最好的樣子,她至少還有錢啊!

    看著冬青精明算計的小模樣,瑾瑜暗自偷笑。

    冬青是忘了,家業都是她一手打拼出來的,從頭至尾都是她一個人的,自己只是跟著沾光而已。

    不過無所謂,只要冬青放心就好。

    日子接近年關,瑾瑜事物比較繁忙,各種折子詔書祭祀不間斷。

    小圓幫著翠枝開了兩個小鋪子,李老漢夫妻二人跟著忙進忙出,也算過得充實。

    李林的父母來到晉安,跟王氏幾人倒還合得來,經常約著去逛個街,廟裡上個香。

    冬青的身子六個多月,已經顯懷,以前穿的衣裙都穿不上了,只得找了裁縫進府重新定做。

    小圓親自給冬青選的料子,柔軟親膚。

    看著冬青圓溜溜的肚子,小圓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孩子快要出生了。”

    冬青笑道︰“這才六個多月呢,還有一段時間。”

    冬青沒有錯過小圓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當初遇到小圓時,小圓胎落,血染長街。

    小圓之前在青樓遭受毫無人道的避孕措施,那次大夫說過,小圓之後可能再也懷不上孩子的。

    “小圓。”

    聽冬青喚她,小圓回過神,“嗯?郡主有什麼事?”

    “你年紀不小了,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不要一門心思撲在生意上。”

    小圓一笑,“小圓這條命是郡主給的,為郡主做什麼都行,自己沒什麼好打算的。”

    她幾年前就已經想開了,幫冬青掙錢沒什麼不好,冬青也給她不少銀錢,把她當做家人,所以她沒什麼需要打算的,吃得好穿得好有人關心。

    冬青無法強求,她不過是希望小圓過得更好一些,但小圓的問題一時半會兒也打算不好。

    “不說這個,快要過年了,批些銀子下去,給府裡的下人都做一身新衣裳,過個喜慶的年。”

    今年這個年,算是瑾瑜在晉安站住腳之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年。

    過年最重要的就是團圓,之前的年翠枝大狗和李老漢夫婦都沒在晉安,而且那時正值瑾瑜在算計寧肇,沒有徹徹底底的過個好年。

    “一會兒就去辦,天氣越來越涼,郡主你可要注意保暖,現在正是關鍵時期,著涼連藥都不能喝,郡主就該遭罪了。”

    小圓絮絮叨叨,讓冬青注意身子,她是被自己的經歷弄得心有余悸,生怕冬青懷著孩子時出什麼岔子。

    冬青只得應下,“好啦我知道了,你們一個兩個都一個樣,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照顧自己的。”

    懷孕這麼幾個月,冬青總覺得有點不一樣的感覺,思來想去,終於想起來是什麼。

    雖然別人家懷孕的人也是重點保護對像,但掛在嘴上的是孩子,讓懷孕之人好生養著,別傷了孩子。

    而她正好相反,家裡人天天念叨讓她好生養著,別累壞了自己,著涼了自己遭罪,肚子裡的孩子仿佛都被遺忘了。

    明明家裡人很看中她肚子裡的孩子,可全家人都在關心她,只有她關心自己肚子裡的孩子不知道長得怎麼樣。

    這感覺……說不上來的微妙。

    臘月上,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晉安比廊州更靠北,天氣更加寒涼。

    瓦上牆上都結了霜,北風呼呼的吹,碎雪隨著風向在空中打著圈兒往下落。

    冬青被小圓捂得厚厚的,手裡抱個暖手爐坐在窗邊,從縫隙看著院子裡幾株明艷的紅梅發呆。

    瑾瑜從翰林院回來,帶進一身寒氣,冬青轉臉看向瑾瑜,“回來了,快將衣裳換下晾著,過來暖暖身子。”

    或是寒風吹得太厲害,瑾瑜面色有些說不上的陰郁。

    冬青問道︰“怎麼了?今日事情不順利麼?”

    瑾瑜頓了頓,道︰“有人帶了南陽王的玉佩敲響宮門前的大鼓,聲稱他是南陽王的獨子,鳳靈均。”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46 PM

第97章 拜訪

    聞言,冬青呆滯了片刻,確認道︰“南陽王的獨子?”

    瑾瑜頷首,“對,他是這麼說的,南陽王鳳凌的獨子,鳳靈均,手持南陽王的玉佩前來晉安,敲響了皇宮正門前的大鼓,要皇帝主持他認祖歸宗。”

    “那我豈不是要有個兄弟?”

    冬青一時說不清心里什麼感覺,銀鎖里的那張紙沒有說她還有個兄弟。

    如果這事是真的,她終于有了一個親人,一個素未謀面的親人。

    瑾瑜眉頭微皺,道︰“我沒見到那人手里拿的玉佩長什麼樣,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質能證明那就是南陽王的玉佩,但我遠遠見著那個人了。”

    頓了頓又道︰“外貌氣韻與你相差十萬八千里,拍馬都趕不上,我實在無法相信他跟你是同一個父母。”

    冬青斜了瑾瑜一眼,“你好歹是翰林學士,不知道莫要以貌取人這個道理麼?親兄弟也不一定會長得一模一樣,你與大哥除了身型相似之外,也沒有太多一樣的地方。”

    瑾瑜沉默一瞬,“話雖如此,但我總覺得事有蹊蹺。”

    冬青笑了笑,“無論它多麼蹊蹺,聖上不是吃素的,瑾郎你不用操心太多,若是真的我便多個親人,若是假的,聖上自會處理,冒認王爵子嗣可是大罪。”

    “對了,那人如今在哪?”

    瑾瑜答道︰“嗯?你想如何?那人不是獨自前來,身邊還跟了個婦人,二人被皇帝差人帶去寓館暫住,等待核實身份。”

    “如果沒有意外,你作為南陽王的女兒,不多時就會有人來告知你此事細節,所以我才直接回來沒去摻和,以免多此一舉做無用功。”

    “說的也是,那我們暫時不用做什麼,等禮部與我們說了細節,再去打算。”

    冬青想得很開,事到如今,多一個親人不多,少一個不少,她懶得費神去糾纏這事。

    果然沒過多久就有人送來文書,上面寫了鳳靈均從敲響鼓聲開始的所有情況。

    擊鼓之人自稱鳳靈均,年齡二十有一,手里拿的玉佩,是開國太.祖賜給南陽王的信物,世間獨一無二。

    有這個信物的,只是南陽王和湘王而已,兩個王爺信物的圖案有所不同,都是上等玉石打磨而成,分別刻有兩個王的封號。

    南陽王的信物是火麒麟圖案,刻有“南陽”二字,湘王的信物是風麒麟圖案,刻有“湘”一字。

    湘王的信物在寧肇敗北後被華元帝收回粉碎,南陽王的信物則不見蹤影消失二十多年。

    而如今鳳靈均手里拿的,正是那枚火麒麟刻字南陽的玉佩。

    鳳靈均攜帶的那個婦人,據鳳靈均所說是他的母親,名字喚作夕黛,夕黛是南陽王妃的貼身丫鬟,也是當年南陽王的通房。

    當年南陽王府被圍時,鳳靈均的母親夕黛才四個月身孕,南陽王見脫身無望,就把信物交給夕黛,讓夕黛從王府逃了出去。

    也就是說,鳳靈均是南陽王的遺腹子,夕黛從南陽王府逃出去後,生下鳳靈均撫養成人,直到南陽王平反,才讓其帶上信物前來認親。

    說得有理有據,年齡對得上,信物也是真的,基本上等于板上釘釘。

    瑾瑜家里人聽說這件事,皆是面面相覷。

    李林看向瑾瑜,問道︰“全兄,你怎麼看?”

    瑾瑜看著眼前的文書,道︰“我怎麼看都無關緊要,這人手里有南陽王的信物,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所說不實,他要求認祖歸宗並無什麼不妥,已經成了定局。”

    小圓道︰“那鳳靈均作為忠良之後,而且是南陽王唯一的兒子,若認祖歸宗,他將承襲南陽王的爵位,成為新一任南陽王。”

    大狗睜大了眼楮,驚訝不已,“還有這等好事?帶個信物上門,直接就能做王爺了!”

    翠枝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冬青︰“既然是真的,我們要不要與他見見?也好讓冬青多了解一些關于自己父母的事?”

    冬青抬眼,道︰“暫時不用見,禮部會跟鳳靈均之前籍貫所在地核實,確認鳳靈均說的屬實,待歸位詔書下來再見也不遲。”

    瑾瑜思索了一會兒,“就照冬青說的來,等朝廷官員幫我們查個清楚再說。”

    王氏左右看一眼,道︰“就算我們急也沒什麼用,瑾瑜又不負責這方面的事宜。”

    冬青無奈道︰“既然如此,我會做好多一個同父異母弟弟的準備。”

    那張紙上分明說她的父母濃情蜜意,結果多出來的弟弟與她竟不是一母同胞,人家是有母親的,難免有些落差。

    話雖如此,瑾瑜卻一轉身就與禮部打聽鳳靈均的籍貫,他不負責這方面的事宜,但不代表他不能查探。

    鳳靈均和夕黛戶籍所在地是幽州楨城,據鳳靈均所說,他們在楨城有個家,還有些生意,不大不小。

    夕黛從南陽王府出去後,懷著身孕嫁給現在的丈夫,用從南陽王府帶出去的東西起家過得滋潤,所以丈夫對鳳靈均這個白撿來的兒子一視同仁。

    瑾瑜不得不說佩服,當年夕黛這麼快就能找到一個背鍋俠,還一家人相親相愛過了二十多年。

    無論是真是假,瑾瑜已經差人徹查,從事情最開始的地方入手,搜尋所有南陽王事件中活下來的幸存者。

    偌大的南陽王府,下人林林總總百余個,總會有幾個漏網之魚。

    之前以為南陽王府是滿門盡滅,連下人都沒有活下來幾個,左右無關痛癢,瑾瑜也就懶得追究。

    但沒想到,除了把冬青帶出王府的那個丫頭,又冒出另外一個懷了遺腹子貼身丫鬟,還拿著南陽王的信物。

    這讓瑾瑜不得不深究,查個明白才好,以絕後患,免得過些日子冬青又多個妹妹之類。

    他不想任何人利用自己死去的岳父岳母來謀取好處。

    不過,因為暗地里查探,而且是陳年舊事,可以追尋的線索太少,瑾瑜查探的進度並不算喜人。

    禮部送去楨城核實身份的文書,因時日尚短,暫時沒得到地方官回應。

    在得到結果前冬青準備不動聲色,鳳靈均母子卻已按捺不住,主動朝李府遞了拜帖,要見被加封為郡主的冬青。

    別人主動拜訪,自然不能避而不見,冬青只得設宴,等二人上門。

    在第二日傍晚,夕黛攜鳳靈均來到李家,冬青也終于見到這個自稱和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鳳靈均外貌並沒有瑾瑜說的那般不堪,身型勻稱五官周正,不說有多英俊,卻也不俗。

    夕黛已四十余歲,因保養得當,不是十分顯老態,只是眼角脖頸有不少皺紋,雙目略顯渾濁。

    鳳靈均正值年少意氣風發,很是恣意飛揚,對瑾瑜一拱手,“李翰林,幸會幸會。”

    瑾瑜和顏悅色,“幸會,入座吧,邊吃邊聊。”

    鳳靈均也不含糊,在丫鬟的指引下落座。

    冬青和瑾瑜暗自打量這二人舉止,夕黛舉手投足都很得體,確實像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至少不是小商戶能培養的。

    比較下來,鳳靈均相對就差了些,市儈氣息很重。

    一輪下來,冬青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二人跟鳳靈均所描述的情況沒太大出入。

    鳳靈均之所以市儈,是因為他出生就在楨城那個不大的家里,成長過程中一直受環境影響,哪怕有個大家婢女的娘,對此也無法左右。

    除此之外,冬青感覺那個叫夕黛的婦人一直打量于她,當她回望時又發現婦人沒有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位伯母,您可否與我說說,當年南陽王府是什麼樣子?我的父王母妃又是什麼樣子?”

    夕黛聽了冬青發問,對冬青行了一禮,不疾不徐,道︰“回稟郡主,南陽王府與旁的王府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掛了南陽王府的牌子,王爺和王妃都是很好的人,天人之姿,公認的金童玉女。”

    這個回答滴水不漏,沒有顯露任何有用的東西。

    一頓飯下來,冬青只是想打聽自己父母是什麼樣的人,並沒有別的意圖,卻感覺夕黛在有意防守,好似並不想讓冬青和南陽王夫婦扯上關系。

    乍一看,還以為鳳靈均和夕黛真的只是單純來吃個飯的,因為二人沒有任何多余的舉動,用過飯就離開了。

    鳳靈均和夕黛離開後,瑾瑜與冬青相視一眼,“你感覺到了嗎?”

    冬青點頭,道︰“感覺到了,真正厲害的角色,是夕黛,鳳靈均一直以夕黛馬首。”

    “還有,她似乎很不願意提起與我有關的事,莫不是因為我的母妃?”

    瑾瑜道︰“這個說不好,越接觸越感覺像是真的,畢竟跟你沒交集的人一般不會像夕黛那種表現,如果鳳靈均陳述的是事實,夕黛作為偏房,不待見主母的孩子就說得通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51 PM

第98章 核實

    冬青微一愣神,南陽舊事于她而言太過虛無縹緲,當年的她尚在襁褓,不記得任何相關事宜。

    只可惜,南陽王府被一把火燒了,她的娘家人也被連帶滅門,她甚至無法知道自己的父母生成什麼模樣。

    如今平反又有何用?不過是活人蒙蔭,冤死的人不可能再回來,虛無一片。

    “若鳳靈均真是父王的兒子,那就隨他去吧,反正聖上不可能將封地還給南陽王,只能掛個虛名。”

    瑾瑜唇角動了動,“自然。”

    萬一夕黛和鳳靈均只是貪圖那個虛名呢?

    掛著王爵的名頭,怎麼著都比一個不大不小的商戶來得體面。

    而且夕黛看上去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一開始就大張旗鼓,打著冤死忠良獨苗的名頭,逼得皇帝不得不好吃好喝招待著二人。

    按照夕黛所表現的手腕,楨城那邊大概已經處理得當,不用多久就會收到地方官核實信息的文書。

    到時候一成定局,鳳靈均承襲南陽王爵位便塵埃落定,成為新一任南陽王。

    而夕黛將利用華元帝不會歸還南陽王封地這一點,從華元帝手里撈好處。

    例如給鳳靈均安排一個內城職位,還有賞賜各種府邸田宅。

    這些東西完全有值得冒險的價值,從而導致鳳靈均有極大可能是冒認的。

    本來不管鳳靈均如何,都與瑾瑜和冬青無一文錢關系,但鳳靈均和夕黛打著南陽王的旗號,實在讓人難以忽視,心里總有些膈應。

    寒風吹了數日,空中終于有一絲絲光亮,露出淺白蔚藍的顏色。

    只是沒有多少溫度提升,暴露在外的肌膚依然片刻就涼得徹底。

    鳳靈均的事件沒有對冬青產生太大影響,冬青揣著身子,與小圓一起忙里忙外,準備拾掇過一個歡欣年。

    瑾瑜得空時看了一眼府中賬目,一看嚇一跳。

    “我們每個月開支這麼多嗎?”

    冬青點頭,“嗯,府上下人不少,口糧都是一個不小的數,莊子上的人也需要開銷,外加各類雜七雜八的用度,每個月開支都差不多要這個數。”

    瑾瑜感嘆道︰“每個月花出去這麼多錢,身在其中卻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好你基礎打得扎實。”

    冬青逐漸用手中的錢購買了不少土地,有兩處離晉安城還有些距離,坐馬車都需要兩天路程。

    除了在晉安的鋪子和酒樓,冬青與李林已經著手做比較大的生意,雇車隊從江南一帶購入特色產物,拿到偏北的地區轉賣。

    在冬青的計劃中,這只是第一步,她準備在黎國境內建立倒賣網,把一州爛大街的特色倒賣到另一個州,如此在州界間相互轉手,怎麼都是賺錢。

    瑾瑜只覺得冬青志向遠大,這事情說起來容易,實際實施起來卻有諸多限制。

    雖然確實能賺到很多錢,但是其中的運營費神費力,通訊與交通都算不上發達。

    細枝末節加起來,瑾瑜光是想想就覺得頭大,感覺比他在朝中勾心斗角還難上數倍,冬青卻要事無巨細的安排。

    不過還好,冬青有小圓和李林搭手,這二人都是能力出眾且可靠的人。

    李林已經在招兵買馬,開春後他親自帶領車隊出發,一路購進東西,一路又賣出去。

    從晉安到江南來回走一遭約摸需要半年時間,但半年時間都在賺錢,還能見識半個黎國的風土人情,李林很喜歡這個差事,干勁十足。

    為此,冬青還讓瑾瑜去找了華元帝,欲請幾道舉國通行的路引文諜,方便行事。

    華元帝正在推行商業發展,聽到瑾瑜的請求並沒有回絕,但華元帝不是省油的燈。

    詢問瑾瑜若他簽發文諜讓冬青的車隊四通八達,瑾瑜能拿什麼回報他。

    瑾瑜只得承諾,若日後生意大成,每年分出一成利潤為黎國百姓修橋鋪路,興建水利。

    得了瑾瑜保證,華元帝這才滿意的將文諜路引批給瑾瑜,相當于每年除了應繳納的稅款外,還能間接得到一成利潤用在國庫社稷上。

    冬青對瑾瑜開出的條件沒有異議,每年花一成收入買御批路引,能減少很多限制,物超所值。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待李林的車隊組建完成,就可以踏上征程。

    冬青有一間自己的書房,里面擺的,全是舉國上下有關每個地方的書,還有一張詳細的黎國地圖。

    瑾瑜經常能看到冬青對著地圖寫寫畫畫,大約是在規劃路線。

    每次看到這個畫面,瑾瑜都覺得冬青要去打自己的江山,挖空心思把黎國能用的商業價值完全發掘。

    到了大年三十,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吃年夜飯,雖然每一天一家人都這般坐在一起吃飯,過節時氣氛很不一樣。

    李老漢和王氏穿得喜慶,暗紅印花襖子,坐在最上首,看著桌上的後輩,笑得合不攏嘴。

    其次是李林的父母,對李林能勾搭上瑾瑜這件事很滿意,要不然李林根本不可能賺這麼多錢,讓他們在國都定居。

    可能還在青山縣守著那個布店,天天追在李林屁股後面逼他念書考取功名。

    李林的母親秦氏視線掃了一圈,覺得有些惋惜,對王氏道︰“大姐你倒是好,兩個兒子都娶得賢妻,孫子滿地跑,咱們小林也老大不小了,卻沒個著落。”

    “可惜大姐你沒有女兒,若不然咱們小林也算是生得端正有幾分能耐,我們可以打個親家。”

    這麼一說,李林佯裝不樂意,“娘你怎麼說話呢?我豈止生得端正,我是一表人才風流倜儻能力出眾。”

    王氏嘆口氣,“小林說的對,只可惜……我這把年紀,就算有女兒可能也已經成親了。”

    李林被王氏一誇,有點過意不去,摸著鼻子干咳了一聲,“別老說我啊,咱們吃菜吃菜。”

    秦氏瞅著秀麗的小圓,更是覺得可惜,若不是小圓曾經是風塵女子,她對小圓倒挺滿意的。

    小圓長得好有能力,又沒有牽絆,秦氏對小圓各方面都中意,就是過不去小圓曾是風塵女子這道坎。

    “要不大伙兒幫忙尋訪著,有合適的姑娘就請個媒人去說了來,小林你莫要挑三揀四,俗話說先成家後立業,娘都是為了你好。”

    翠枝在喂小向書吃魚,看了大狗一眼,笑道︰“是啊,我與大狗在成親之前也沒見過呢,都是父母定下的,這些年照樣過得很不錯。”

    大狗撓一把後腦勺,靦腆笑了笑,連聲應是,他也覺得挺好的。

    三狼趴在桌子邊上,有一個丫鬟給它布菜,吃得歡實還抬頭應景吠了幾聲。

    府上所有人都覺得讓狼上桌很稀奇,還要人伺候,但誰讓家主發話了呢?

    當真是人不如狼。

    旁人點頭附和秦氏,瑾瑜對此不置可否,若讓他娶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為妻,他是拒絕的。

    猶記當年與冬青第一次相見時,他都沒想要跟冬青成親,還想著給冬青找個去處。

    結果沒接觸幾天,他就淪陷了,這種事實在說不好。

    李林愁眉苦臉,“哎喲娘,這好好的年你非要給攪和了,你不也孫子滿地跑了嗎?大哥都三個兒子了,二哥也有一兒一女,你居然覺得不夠??”

    秦氏不樂意道︰“這能一樣嗎?再說你大哥二哥都還在青山縣,娘就想抱你生的。”

    李林眼看情況往自己不能控制的方向發展,趕緊設法扯開話題,免得真攪了過年的氣氛。

    翠枝幾人跟著小圓找的教習嬤嬤學了不少禮儀,卻很少用上,瑾瑜和冬青作為家主很隨和,自家人相處時用不著那些虛的東西。

    但是從初一開始,晉安大小官員之間會相互走訪拜年,瑾瑜作為近些年升遷最快的翰林學士,登門造訪的人自然不少,大家伙的應酬就變得多了起來。

    冬青身子越來越重,不適宜長久待客,很多時候都是翠枝在招待客人。

    翠枝本就七竅玲瓏,應付起人來一點都不含糊,再有小圓加持,還像模像樣的。

    看樣子樂在其中,冬青心里高興,她就知道翠枝缺的只是機會,若生在富貴人家,少不得又是一個手腕扎實的當家主母。

    看樣子日後她能輕松不少,家里一些事可以讓翠枝處理了。

    另外一邊收到了楨城官員的上奏,鳳靈均所說屬實,夕黛當年確實是以流民的身份進入楨城,通過上繳稅銀入籍當地,鳳靈均也確實不足月便出生。

    夕黛如今的丈夫親口確認,當年夕黛嫁給他時已不是處子,且懷有身孕。

    但鳳靈均這些年並不叫鳳靈均,而是隨了現在的父親姓甦,叫甦俊。

    不過這點事無傷大雅,畢竟之前南陽王一直背著謀反的黑鍋,鳳姓很罕見,夕黛不敢坦白真相讓鳳靈均姓鳳是在情理之中。

    這就相當于核實了鳳靈均和夕黛的說法,鳳靈均就是南陽王的親生兒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4-19 12:58 PM

第99章 事實

    收到楨城送來的文書,瑾瑜沒有什麼感覺,這個結果在他預料之內。

    夕黛看上去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沒有做好萬全的准備,一下就會被拆穿,她便不敢帶著兒子前來冒認。

    如今只能聽命行事,等待自己的人核實消息。

    瑾瑜目前沒有自己的侍衛,只能動用手中人脈,讓下放到幽州的劉知州暗地查探。

    這個查詢範圍比楨城的地方官廣得多。

    楨城的官員只需要找到蘇家,詢問附近的人家,再查詢夕黛入籍舊檔,就能完成核實。

    而劉知州要從南陽城開始,呈發散狀向四周搜尋,以求找到當年跟南陽王有關的人物。

    所以時間上也相對增加,消息比楨城的文書來得慢。

    瑾瑜考慮到當年冬青是在幽州與廊州的交界處被撿到的,除了讓幽州的知府下令尋找,也讓陳君然這個廊州的知府著手。

    不止要從南陽城向四周找,還要從兩州交界處開始。

    讓周邊的每個縣令,查二十年前由奴籍轉入良籍的適齡女子,先把攜帶冬青出逃的婢女找出來再說。

    從語氣上來看,將冬青從南陽王府攜帶出來的那個婢女,地位不會在夕黛之下,應該與夕黛同為內院貼身丫鬟才對。

    說不定與夕黛還是熟識。

    既然同是內院的大丫頭,就能知道當年南陽王是不是真的與夕黛有一腿,夕黛又是不是真的懷了四個月身孕逃出去的,從而導致今天的局面。

    瑾瑜不太相信南陽王會把信物交給一個懷孕的通房,而不是交給自己和正妃的女兒。

    若說那時候鳳靈均已經出生,南陽王還來不及與正妃生下兒子,為了留住血脈將信物交給夕黛還情有可原。

    但是,就算夕黛說的是事實,那時候她不過四個月身孕,南陽王怎麼可能知道懷的是男是女?又怎麼可能放棄自己的嫡長女,而把信物交給一個沒有定數的丫頭?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合情理。

    然而此事還沒完,核實消息的折子沒來得及遞上去,晉安內開始流傳鳳陽郡主是冒認的。

    謠言的源頭,不用想也知道是夕黛和鳳靈均。

    整個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完整的版本是夕黛與人話家常時說漏嘴,說當年她作為王妃的貼身婢女,也是南陽王的通房,卻比王妃先一步懷孕。

    大門大戶的主母都不會允許妾室偏房先生下長子,所以夕黛得知自己有身孕的消息,為保住自己的骨肉不敢聲張。

    直到四個月時開始顯懷,她又要在王妃身邊伺候,再也瞞不下去,王妃發現後決然給她賜了墮胎藥。

    悲痛欲絕的夕黛沒想到,還來不及將親手將自己未成形的孩兒送上黃泉路,南陽王府突逢變故,慘遭滅門之禍。

    南陽王不得已才將信物交給懷了親生骨血的夕黛,讓她保住鳳家唯一的血脈。

    所以當年南陽王與王妃並沒有誕下任何子嗣,她不知道所謂的鳳陽郡主是從何而來。

    但是因為鳳陽郡主已經被加封為郡主,而且丈夫是五品翰林學士,她只是一個小小商戶,胳膊擰不過大腿,不敢開口提及此事,怕遭到鳳陽郡主和李翰林的打壓滅口。

    瑾瑜聽聞這件事簡直怒火中燒,這個夕黛當真是編的一手好故事!

    將自己塑造成狗血言情故事的苦情女主角,人家南陽王的正室王妃反倒成了迫害她的惡人。

    不僅如此,還把他和冬青拉下馬,用輿論做武器,護住自身,中傷他人。

    他就覺得夕黛之前跟朝廷官員說的版本有明顯漏洞,原來夕黛還有後招。

    如此一來,所有情節都對得上,還順便除掉了冬青,當真是完美。

    這個謠言瑾瑜不打算告訴冬青,背著冬青勒令家裡所有人,無論是主子還是下人,不允許在冬青面前提及一絲一毫。

    冬青懷有身孕,情緒波動本來就比較大,這件事對冬青影響肯定不會小。

    家人是冬青半輩子的執念,好不容易確定自己的身世,瑾瑜不會讓它出任何變故。

    瑾瑜並不在意當年事實如何,他會把夕黛和鳳靈均這貪心不足的母子碎屍萬段,無論多少版本的故事,他最終會將故事定版。

    舊事隨風遠去,說的人多了,就會變成事實。

    世人只需要知道,冬青是南陽王唯一的血脈,南陽王夫婦很愛冬青,出於無奈才將冬青送出王府,並非有意棄她。

    李家所有人都沒見過瑾瑜這個神情,一向溫和的人發起怒來,讓人心驚膽戰。

    可惜冬青並不是好糊弄的,沒出半天時間,冬青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出乎意料,冬青情緒沒有什麼波動,甚至沒有表現得如瑾瑜那般憤怒,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哦……他不仁我不義,這下,我們是不是能盡全力弄死他們?”

    瑾瑜愣愣點頭,“嗯,我正准備著手弄死他們。”

    看來是他把冬青想得太軟弱了,物以類聚這個說法從來都沒錯。

    冬青躺回榻上,眯著眼睛道:“既然這樣,我最近十分嗜睡犯懶,你設法拖延,等我們的消息回來,想一個兩全之策,即保全聖上的顏面又讓夕黛自食惡果。”

    瑾瑜看著冬青猶如一直漂亮又華麗的慵懶小貓,忍不住笑開了。

    單膝下跪牽起冬青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遵命,我的娘子大人。”

    南陽王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兒子,華元帝一定是最不高興的那個。

    因為按黎國的律例,女子不能承襲爵位,若某個王爵沒有兒子只有女兒,那他過世後爵位就會被回收。

    華元帝的性情,巴不得南陽王一族沒有一人活下來,就算平反他也沒有任何損失,只是還南陽王一個忠良的名頭而已。

    很不巧,南陽王還有一個女兒在世,又有瑾瑜從中加持,他不得不給冬青加封號昭告天下。

    好在冬青是女子,除了封賞時的賞賜,每年也就八百石俸祿的損失,順便能不著痕跡抵消掉瑾瑜的功勞。

    總體來說,華元帝對這件事還是挺滿意的。

    但如今南陽王的信物現世,手持信物的是個男子,聲稱自己是南陽王的兒子,而且大張旗鼓出現在晉安。

    除非華元帝想背上薄情寡義糟踐忠良的名聲,否則只能將南陽王該有的東西盡數還給鳳靈均。

    哪怕有借口不將封地還回去,也少不得要將南陽王的爵位復位,再給鳳靈均一大筆好處。

    至少要與幽州這塊封地相差不多的好處,其貴重可想而知。

    有這層原因,瑾瑜拿著楨城的文書,直接去宮中求見了華元帝。

    瑾瑜在上書房走得勤,堪堪比閣臣稍差一籌而已,儼然一副聖寵加身的勢頭。

    華元帝對瑾瑜時不時的求見習以為常,反正多數時候都是給他帶好處來的。

    或是對實務的見解對策,或是來求御批路引順便出資幫助黎民百姓,何樂而不為?

    “臣,拜見聖上。”

    “平身,愛卿此次又要給朕帶來什麼妙策?”

    華元帝緊了緊身上大氅,讓宮人將暖爐再加熱些,早春的天氣,讓他感覺穿多少襖子都不頂用,寒涼之氣順著骨頭縫往裡鑽。

    瑾瑜站起身來,道:“這次……只怕是要讓陛下失望了,微臣並沒有任何東西進諫,只是帶來了楨城的文書。”

    華元帝動作一頓,“呈上來。”

    把文書從頭到尾看一遍,華元帝手一松,將文書摔在書案上,捏了捏眉心。

    “愛卿總不能只是為了給朕送一紙文書還專程跑一趟吧?說吧,愛卿有什麼想法?”

    瑾瑜道:“因臣的妻子是南陽王嫡女,臣不相信鳳靈均與那婦人所說的事,或許臣帶了私人情感,但此事疑點甚多,還請陛下徹查!莫要讓小人得了利!”

    華元帝止不住嘆息,“如今箭在弦上,各方面查探之下證據齊全,你再讓朕下令徹查,豈不是要陷朕於不義之地?且已經過去二十余年,要如何徹查?”

    瑾瑜從袖口拿出一張折痕明顯且微微泛黃的紙張,“這是鳳陽郡主貼身銀鎖中的紙張,當年從南陽王府出來的,不止夕黛一個婢女。”

    華元帝接在手上一看,眉頭緊鎖,“還有這事?這紙張你之前為何不拿出來?”

    瑾瑜滿面慚愧,道:“微臣以為無關緊要,卻沒想到扯出一連串烏七八糟的事,倒還成了一條線索。”

    這張紙當然不是銀鎖中的那張,那張已經被冬青燒掉,當時南陽王並沒有平反,讓別人知道是要連帶一族的大罪,冬青手快,一揚手就將它丟在炭盆裡去了。

    瑾瑜也覺得無所謂,反正不會用上,結果沒幾個月,冬青就多出來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

    這張,是瑾瑜憑記憶臨摹的,字體一模一樣,為增加年代感,還特意從翰林院庫房的角落摸了一張泛黃的紙來寫,用的墨也是劣等,比真的那張還像真的。

    華元帝將紙還給瑾瑜,道:“就算如此,大黎地大物博,百姓眾多,要從中找一個隱匿多年的婢女只怕是大海撈針,找上幾年也不一定有結果。”

    瑾瑜一拱手,道:“正是因為如此,微臣著手在幽州南陽城搜尋,外加鳳陽郡主被撿到的兩州交界處,已經近兩個月時間,應該快要有消息了,微臣想求陛下拖延一段時間,暫不要降旨賜封,待確切核實此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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