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槍意
教坊司,影梅小閣。
許七安坐姿慵懶的倚靠在錦塌,打更人的差服掛在椅背。
寬敞的室內,六名舞妓翩翩起舞,輕薄的紗裙下,纖細的蠻腰款款擺動。
許七安的背後,一名丫鬟在揉肩,他的腿搭在另一名丫鬟懷裡,讓她捏腿。
花魁娘子穿著華美繁複的長裙,螓首微垂,專心致志的彈琴。
偶爾抬頭看一眼樂不思蜀的許七安。
一炷香後,琴音消散,舞妓們退出屋子,浮香盈盈起身,在銅盆裡淨手,幽怨道:「楊公子原來是打更人呀。」
「是不是讓你失望了。」許七安低頭玩手指,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
花魁娘子提著裙擺上榻,坐在他身上,雙手按著結實的胸肌,笑容嫵媚:「喜歡的…」
許七安之所以調頭來教坊司,主要是距離近,絕對不是因為勾欄吃飯聽曲要好幾錢,而在這裡,浮香給他免費。
「我和玖號的聊天內容,陸號怎麼知道?三號碎片被封禁,所以無法接收到其他碎片持有者的傳信,但其他持有者可以看到?這地書是古代版的QQ群不成…」
「早知道,滴血認主後,我就挨個兒的加好友…當時有點被嚇到了,只想著把這個燙手山芋拋開……」
「天地會和地宗似乎有淵源……門派分裂?」
許七安的思路被打斷,皺著眉頭看了眼坐在他腰上,扭著臀兒,秀美臉蛋掛著春意,含蓄挑逗他的花魁。
她有一雙惹人憐愛的桃花眸。
「你再亂動,軟座就變插座了。」許七安不悅道。
幾分鐘後,守在外室的丫鬟們,就聽見了錦塌「咯吱」的聲音,以及自家娘子極力忍耐的、斷斷續續的喘息。
「哎呀,大白天的就開始了。」
「咱們先走吧,估計要到黃昏呢。」
……
桂月樓,鸞鳳和鳴雅間。
一名穿黑色勁裝的男子,單手拄刀,挺直腰背的坐在圓桌邊。
黑衣男人臉頰有一道兩指長的刀疤,三角眼,淺褐色的瞳孔裡時而閃過凶光。
給人一種桀驁狂徒的感覺,彷彿一言不合就會拔刀砍人,戾氣極深。
他是打更人衙門的死囚,名字被當今聖上勾畫過的那種,處刑日在明年秋後。
今天忽然被一位金鑼從死牢提出來,那位金鑼告訴他,只需要圓滿的完成一個任務,就可以將他放歸江湖,找人頂替他死囚的身份。
這個說詞可信度很高,聖上勾畫過的名單,通常意味著必死無疑,不可能被赦免。找人頂替才是正確操作。
此類「將功贖過」的交易在打更人衙門屢見不鮮,他還沒被抓住的時候,就曾經聽江湖前輩說過。
他的任務很簡單,只需要做一場交易。
但黑衣男人知道,其中必然隱藏著極大的危險。否則,如此簡單的交易,何必找一個死囚?
黑衣男人接受這個任務,有兩個原因:一,索性是死,不如博一博機會。二,這裡是內城的桂月樓,最繁華的地段之一。
等閒人不敢在這種地方鬧事。
這時,他聽見雅間的門傳來「篤篤」兩聲。
「門沒鎖,進來吧!」黑衣男人嗓音低沉的回應。
雅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名江湖客打扮的男人踱步進入,披著灰色的袍子,半張臉隱藏在兜帽裡,裸露出的下半張臉,下頜處有一層淺淺的青鬚,剛刮過的樣子。
雙方警惕的審視著對方。
呵,就這身打扮,肯定進不了內城…八成是進了桂月樓才偷偷換上的…袍子裡可能藏著武器…黑衣人半不屑半警惕的想著,聽見斗篷江湖客,嘶啞著嗓音問道:
「東西呢?」
黑衣人平靜的凝視著他,淡淡道:「我好像說過,這面鏡子我花費了五百兩黃金。」
什麼鏡子特娘的要五百兩黃金…他在心裡補充一句。
斗篷江湖客「嗯」了一聲,單手伸入懷中,摸出一沓銀票,首張的銀票面值是一百兩。
雖然知道這些銀票最後肯定要上交,但財帛動人心,黑衣男人不受控制的眼睛發光,視線黏在厚厚一沓銀票上挪不開。
「鏡子!」斗篷江湖客把銀票放在桌上,嘶啞著嗓音說道。
黑衣人把那面仔細端詳過,沒看出有什麼神異的鏡子放在桌上。
斗篷江湖客微微抬了抬頭,露出一雙銳利如刀的眸子,凝視著桌上的鏡子片刻:
「很好,交易達成,出了這扇門,我們從未見過。」
他拿起了鏡子,黑衣死囚則兩眼發光的把手伸向了銀票。
突然,黑衣死囚看見了江湖客左側的斗篷微微鼓蕩…不好!他瞳孔宛如受到強光照射般劇烈收縮,想也沒想,朝側坐翻滾,避開可能存在的攻擊。
任務果然沒那麼簡單……幸好老子心裡一直提防著……這是個高手,我不好硬碰硬,直接破窗出去,不信他敢在內城鬧市區當街殺人…黑衣死囚腦海裡念頭閃過。
這時,他看見了自己原先坐著的位置,端坐著一個身影,穿著黑色的勁裝,雙手拄著刀,脖頸處被利刃削平,碗口大的疤正噴薄著鮮血。
嗯?
黑衣死囚心裡浮現一串問號,緊接著,意識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斗篷江湖客把銀票收回懷裡,哂笑一聲,轉身走出雅間。
……
斗篷客離開桂月樓,騎上來時的快馬,保持不緊不慢的速度離開內城、離開外城,然後在官道上快馬加鞭,馬蹄揚起一溜塵煙。
他狂奔了一個多時辰,前方出現一座茶棚,擺著三張陳舊的桌子。
賣茶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翁,這會兒沒有客人,老翁自己坐在桌邊喝茶。
斗篷客勒住馬韁,駿馬長嘶著揚起前蹄,於高速馳騁中停下來。
斗篷客把馬韁繫在路邊的木樁上,左右看了一眼,走向茶棚。
他取出玉石小鏡,恭恭敬敬的雙手奉上:「幫主,幸不辱命。」
頭髮花白的老翁接過玉石小鏡,聲音低沉:「你帶回來了一個敵人。」
斗篷客一愣,未來得及做出應對,便看見老翁揮了揮手,將他打飛。
嘭!
倒飛出去的斗篷客恰好與一股鋒利的氣機碰撞,當場炸成屍塊。
鮮血潑墨般的四濺。
老翁瞇著眼,望向官道盡頭,一道挺拔昂藏的身影緩緩走來。
他出現時還在遙遠的盡頭,幾息後,距離老翁就不足百米。
「楊硯,你這隻魏青衣養在身邊的狗。」老翁冷哼道:「別多管閒事。」
面癱的楊硯面無表情:「偏要管。」
老翁勃然大怒,情緒說失控就失控,厲聲道:「那就別怪貧道不客氣。」
樸素的衣袍鼓舞,一縷縷黑煙從他體內溢出,當空亂舞,發出森然淒厲的哭聲。
楊硯皺了皺眉:「地宗修的是功德,什麼時候會這些鬼魅伎倆。」
老翁臉龐凸起蛛網般的黑色血管,瞳孔湧現猩紅,魔氣森森:「嘿,貧道送你去問道德天尊。」
口中尖嘯一聲,漫天黑煙一邊怪嘯,一邊撲向楊硯。
楊硯面無表情,左右手互相對拳。
砰!
狂暴的氣機以他為中心,化作漣漪擴散,沿途捲起草屑和塵埃,最後撞到一層黑色的薄膜上。
天空黑光一閃,呈現出一個潤薄濕滑,宛如倒扣琉璃碗般的大陣。
「我這百鬼陣,進來容易,出去可就難了。縱使你是四品武夫,也得生生耗死在這裡。」老翁聲音嘶啞的彷彿來自地獄的魔鬼。
半空中,被楊硯氣機震散的黑煙再次重聚。
楊硯皺了皺眉,這陣法與司天監的陣法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領域。
司天監的陣法是借天地之勢,可長久存在。道門的陣法是以人力佈置,無法長久。
這個百鬼陣非常棘手。
各大修行體系裡,道門是元神領域的執牛耳者。道門六品陰神,在古代也叫鬼差,夜間勾人魂魄,主宰凡人生死。
這百鬼陣就是類似的手段。
武夫雖然也有磨礪元神,但只是疊加防禦,讓元神變的堅韌,缺乏相關領域的攻擊手段。
「我聽說道門八品叫食氣,可以驅使法寶,召喚天雷,不讓我體驗一下?」楊硯面無表情,語氣輕蔑。
「這就來!」老翁又被激怒了,袖子裡噴出兩道血光,宛如血色閃電。
楊硯不躲不避,任由兩道血色閃電攻擊。
叮叮!
兩道血色閃電僅是割裂衣衫,繼而彈飛出去。
銅皮鐵骨!
「為什麼不還手。」老翁怒道,佈滿蛛網般黑色血管的臉龐,異常猙獰。
「我在等我的槍。」楊硯淡淡道:「它來了。」
話音落下,天邊一道亮銀色的流星劃破長空。
潤薄濕滑的氣罩應聲破碎,流星劃過之處,黑煙「嗤嗤」的蒸發。
「內部無法破陣,那就從外攻破。」楊硯伸手握住長槍,一把銀色的長槍。
說完這句,他身影突兀消失,彷彿與長槍合為一體,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刺向老翁。
老翁血色的瞳孔裡,那抹銀光一閃,不可抵擋,無法抵擋,那是百戰不磨的槍意。
四品武夫的槍意。
「不!」老翁張嘴吐出一枚閃爍著血光和黑光的金丹,撞向長槍。
金丹在槍意中化作齏粉,老翁的身體在槍意中絞成肉沫,那抹銀色的光芒兀自衝出數百丈,將一座山丘洞穿。
老翁的身影在半空中凝聚,半虛幻半真實,他怨毒的盯著楊硯看了一眼,化作青煙盾向遠方。
楊硯彎腰撿起玉石小鏡,扛著銀槍,轉身往京城方向返回。
……
黑煙遁出數百里,路過一座村莊,便停了下來。
老翁的臉在黑煙中若隱若現,盯著下方的村莊。
陰神無法在白日里長期活動,沒了肉身,實力大打折扣。無法應對後續可能遇到的危機。
老翁打算奪舍一具肉身,同時吞噬村莊村民的魂魄,滋補自身。
有了打算後,黑煙裊裊娜娜的撲入村莊。
前一刻還生動逼真的村莊,下一刻便如水波般破碎,一座繚繞五色功德的氣罩升起,將黑煙困住。
陣法中央,穿著破爛道袍,五官深刻的老道士盤膝而坐。
……
清晨,許七安準時來到打更人衙門點卯。
等待「地書」事件的後續。
不知道結果的話,他總覺得不踏實。
臨近中午,黑衣吏員在春風堂隔壁的偏廳找到了他,恭聲道:「許大人,魏公召喚。」
總算來了…許七安微微頷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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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夜會
浩氣樓,茶室。
許七安再次來到這裡,見到了鬢角霜白,儒雅俊朗的大宦官,他還是一身天青色的華服,眸子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滄桑。
此外,還有一位高大挺拔,面色冷峻的男人。
一本正經的端坐在茶几邊,挺直腰桿,面無表情。
魏淵坐在桌案前,仔細的品著香茗,道:「鏡子已經認你為主,暫時交給你保管。」
「最先與你聯繫的,確實是地宗的人,對你存了必殺之心。」
「楊金鑼已經把人擊退,你暫時不會有危險。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你家附近都會有打更人的暗樁盯著。」
許七安皺了皺眉,對於魏淵的行動,他並不奇怪,昨日讓他回覆玖號時,便已經透露出這位大宦官要「黑吃黑」的想法。
他不滿的地方是,大佬你竟然沒把這事兒給辦妥當了,還讓人給跑了,留下這麼大的隱患。
「地宗陰神無影無形,難以殺死。」魏淵解釋了一句,低頭喝茶。
這屬於體系間的特長和短板。
楊硯揮了揮手,鏡子隔空飛到許七安面前,懸停不動。
許七安接過鏡子,收入懷中,躬身作揖,離開了浩氣樓。
坐姿如松的楊硯低聲道:「義父,我留不住陰神。」
魏淵溫和笑道:「何必要留呢。」
楊硯不懂,眉頭緊鎖。
魏淵雲淡風輕的笑著:「你不擅長,自然有人擅長。」
……
許七安離開打更人衙門,買了兩袋子炒豆,屁顛顛的去討好頂頭上司。
李玉春正在案前查閱資料,頭也沒抬。
「春哥,我給你買了炒豆。」許七安一時順口喊了出來。
春哥?李玉春抬起頭,神色嚴肅的看著他。
「頭兒。」許七安補充。
「嗯,放桌邊吧。」李玉春說完,繼續埋首資料。
許七安探頭探腦的看了一下,道:「頭兒,你是在查硝石礦的案子?」
「朱廣孝養傷,宋廷風偷閒,你怎麼不在家待著?」李玉春問了一句,然後點頭:
「這件案子目前由我負責。」
「索性也無事,便來衙門熟悉熟悉環境。」許七安試探道:「這事兒與妖族有關?如果是機密,便當我沒問。」
李玉春抓了幾粒炒豆丟進嘴裡,邊吃邊說:「案子詳情不能與你說,我挑些能與你說的…初步懷疑,是萬妖國的餘孽潛伏在京城附近。」
「萬妖國?」許七安想起了「甲子蕩妖」的歷史。
「萬妖國雖然成了歷史,但這些年來,萬妖國的餘孽一直千方百計的想要復國,想要奪回國土。」李玉春道:
「佛門統率西域諸國,實力強大,鼎盛時期的萬妖國都不是對手,想要復國,必然得有其他手段。」
許七安心裡一動:「所以主意打到我們大奉的火藥上?所以,那妖物才驅趕附近的灰戶。」
豁然開朗。
李玉春正忙著呢,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許七安識趣的說道:「沒了,您忙,我就在偏廳吐納,有什麼吩咐儘管使喚。」
李玉春點了點頭。
許七安走後,春哥一邊查閱資料,一邊吃著炒豆,不小心把炒豆掃到了地上,嘩啦啦一下,豆子撒了一地。
李玉春愣愣的盯著地上的豆子,痛苦的摀住了眼睛。
……
隔壁的偏廳,許七安正端詳著玉石小鏡,忽然察覺到隔壁傳來暴走般的氣機波動,僅是那麼一瞬,就立刻平息了。
他沒在意,思忖著大宦官讓他執掌玉石小鏡的目的。
雖說地書滴血認主,但既然老道士能把鏡子贈予他,說明滴血認主並不是不可改變。
我一個銅鑼,沒道理把這麼重要的寶貝交給我保管吧?
算了,先不管了,既然說有暗樁盯著我家,那嬸嬸和妹子們的安全暫時不用擔憂。
地宗的高手被打退,短時間內估計不會再來京城。
許七安一直吐納到散值,就這麼輕鬆愉快的度過一天。
今晚是去找浮香呢,找浮香呢,還是找浮香呢…
不行不行,現在應該是存錢買房子,把二叔他們接到內城居住,這樣更安全…
不能因為一時的歡愉,浪費銀子。雖然浮香花魁對我情深義重,堅持不要銀子,與我達成了親切友好的管鮑之交,但丫鬟、舞姬的賞錢我還是要給的。
幾錢銀子也是銀子。
許七安以莫大的決心,調轉馬頭,離開了內城。
回家時已經華燈初上,天色青冥。
……
吃完飯,翻牆回了自己的院子,在這個沒有手機和電腦,缺乏夜生活的時代,除了去教坊司,也就只有深夜裡寫篇日記來消磨時間了。
浮香真是個叫人欲罷不能的女子啊,精通十八般姿勢,西天取經上大路(ru)。
許七安進入屋子,掏出桌上的火石,點亮了蠟燭。
突然,他肌肉緊繃,身體僵在那裡。
床榻上盤坐著一位穿破爛道袍的老道士,花白的頭髮用烏木道簪束起,垂下一道道凌亂的髮絲。
顯出不拘一格的灑脫和滄桑。
「我們又見面了。」老道士目光平靜的凝視,「上次一別,你還是個煉精境的武夫。現在已經是練氣境,施主果然是福星高照之人。」
許七安站在桌邊,身體處在臨時作戰的戒備狀態,沉聲道:
「道長夜闖民宅,欲意何為?」
老道士對許七安的敵意毫不在意,語氣淡然:「來與施主說一聲,貧道的師弟紫蓮已經羽化,施主再沒有後顧之憂了。」
「你殺了他?」
「是助他羽化。」
那你今晚是來助我羽化的?
玖號死了,死在這個道士手裡…他如果能獨自對付紫蓮,根本不用捨棄寶貝……許七安推測,老道士極有可能來了一場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問題是,他怎麼提前設好埋伏?
我知道了…你特麼的,又跟蹤我!許七安嘴角一抽。
老道士能摸到許府,說明早就跟蹤過他了,因此,對於他打更人的身份,對於打更人的部署,當然也清楚。
周府殺手、打更人、老道士…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穿越者,你們這群混蛋,一個兩個的都跟蹤我。
「是我考慮不周了,他把寶貝贈予我,又怎麼可能不跟蹤我、留意我…」許七安試探道:「道長是來收回地書的?」
老道士搖搖頭:「我已經有了。」
他袖子裡滑出一面玉石小鏡,與許七安懷裡那個一模一樣。
「這是貧道那師弟執掌的玖號碎片,如今總算物歸原主。至於施主那面,就當是貧道送你的謝禮。」
沒等許七安回應,他自顧自說道:「地書碎片總共九塊,貧道分別贈予了不同的人。施主也是貧道相中之人。」
「那七個不同的人,組成了天地會。」
許七安問道:「他們是誰?」
老道士搖頭:「他們有各自的身份,來自五湖四海,施主要是好奇,可以自己問,你懂的如何使用地書。貧道不會洩露任何人的身份,包括你。」
「貧道今晚來此,便是邀請你加入天地會。」
「我?」許七安抱著極大戒心的問道:「我只是個初入練氣境的武者,何德何能讓道長如此看重。」
「貧道方才說了,施主是福星高照之人。」
許七安心裡一動,果然,這老道士能看穿我古怪的氣運。
總算有個知情人為我解惑了,時不時的撿銀子,雖然很爽,但心裡一點都不踏實。
畢竟我是個腳踏實地的人。
他沒直接說出自己莫名其妙的運氣,充分利用話術技巧,道:「請道長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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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在下陳近南
道號叫金蓮的老道士,悠悠道:「前些日子,貧道受了重創,無奈躲進京城,直覺告訴我,會遇上一個能助我解決危機的人。」
「貧道在路邊等了許久,終於等來了施主。不過,貧道只知施主福星高照,卻不知道根腳在何處。」
「倒是當時馬車裡的那女子,氣象瑰麗萬千,神華內斂,世間少有。施主贈她一枚手串,你二人將來會有一段淵源。」
說的頭頭是道,卻又毫不點題,這不是神棍嗎…許七安道:「你也像選我一樣,選中天地會的其他七個人?」
「是!」
「我能問原因嗎?」
老道士第一次笑了:「可以,只是聽了貧道接下來的一番話,施主可就沒有退路了。」
許七安沉吟了許久,在心裡權衡利弊,而後點頭:「你說。」
老道士點點頭,「貧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拯救地宗。」
拯救地宗?
「施主不覺得奇怪?地宗修功德之力,貧道那位紫蓮師弟卻想置你與死地,殺死了代替你交易的死囚。這與地宗的修行理念完全背道而馳。」
玖號殺死了我的替身…許七安神色自若,心裡卻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對交易過程不清楚,魏淵沒解釋,現在才知道還有這回事。
幸好沒有被寶物和黃金蒙蔽心智,選擇了最從心的辦法。
既躲過了這次危機,又表了忠心。
「此事關乎到地宗的秘辛,施主記得莫要外傳。」金蓮道長見許七安點點頭後,沒有立刻解釋,而是沉默了許久,才嘆息道:
「地宗當代道首入魔了,影響了幾乎所有人,只有包括我在內的小部分門人沒有被道首影響。」
「而庇護我們的,就是地書。」
「入魔?」許七安覺得難以置信,地宗修功德,身為一派之主的道宗,肯定有無量功德,出門撿一兩銀子不過分吧。
這樣的人都入魔…社會這麼冰冷的嗎。
「成也功德,敗也功德。」金蓮老道恍惚的凝視著蠟燭的火苗:
「道德天尊開創地宗時,留下過一句誡言: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說人話啊你…許七安心說。
「施主覺得,救人一命,是不是功德?」金蓮老道問。
「難道不是?」許七安反問。
「如果你救了一個十惡不赦之人呢?他本該遭天譴,卻因你出手相救活了下來,繼續做惡事。」金蓮老道看著許七安:
「這還是行善嗎?」
許七安沉吟了片刻,皺著眉頭:「人性多變,光暗交織,不能因為見到過黑暗,就憤世妒俗,厭棄光明。」
「我不可能在救人之前,刨根問底的去查人家的過去,這不現實。」
老道士腰桿悄悄停止,目光欣賞,笑道:「施主能說出這番話,我才真正放心把地書托付與你。」
「哎,常人行此原則,自是沒錯。但對於我們來說,這是最可怕的因果。功德累積越深,因果越重。
道首一生都在行善積德,甲子前,他渡劫失敗,因果反噬,墮入了魔道。所謂物極必反,便是此理。」
「想以功德證道,就必須承受相應的因果。一念成仙,一念成魔,這是每一位地宗門人都無法擺脫的宿命。」
原來地宗還有這樣的隱秘!
這個時候就需要儒家來教育你們了,所謂君子,中正中庸…走極端是不能長久的……許七安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如果我身上的福氣和地宗是同出一源,那我是不是也有入魔的危險?
他對金蓮道長還沒有掏心掏肺的信任,強忍著沒有問出口。
「天人兩宗不管嗎?」許七安藉機探知內幕消息:「怎麼說都是道門。」
「地宗有成魔的隱患,你認為同出道門的天人兩宗,就沒有相似的隱患?」金蓮道長嗤笑一聲:
「再說,這是我地宗的事,與他們何干,要他們多事?」
所以天人兩宗的隱患是什麼呀……一甲子,天地會也是甲子前出現的,這與許七安查閱的資料相吻合。他問道:「那道長成立天地會…」
金蓮道長沉聲道:「殺道首,清理門戶。」
「地宗道首什麼境界?」
「二品。」
……你快把鏡子拿回去,老子鐵骨錚錚,不受嗟來之食。
五官深刻的老道士,似乎看穿了許七安的內心想法,微笑道:
「老道修功德數十載,大本事沒有,看人還是很準的。天地會中,包括施主在內的這八個人,將來都非池中之物。」
「你們分處五湖四海,將來總有一天會相遇,早些加入天地會結下香火之情,省的將來天驕相爭,出現死傷。」
原本對加入天地會有些抗拒的許七安,忽然改變了心意。
倘若真如老道士所說,天地會裡個個都是人才,是天之驕子,那麼自己混在這個圈子裡,肯定會有裨益。
在關鍵時刻能起到重要作用。
「好!」許七安點點頭。
老道士微微頷首,「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通過地書向我求援,也可以通過地書向其他成員求助,如果他們在京城的話。互幫互助,這是天地會成立的宗旨。」
「另外,地書持有者,以地書序號為名。」
老道士說完,化作一道青煙遁出房間,裊裊娜娜的飄向遠方。
陰神!
許七安坐在桌邊,倒了杯茶,將剛才的談話,在腦子裡復盤了一遍。
目前看來,這位地宗的高手對我並無惡意…但老陰幣佈局深遠,草蛇灰線,你永遠無法從表面看穿他們的真正謀劃…他把鏡子贈予我,借打更人之手對付同門…然後漁翁得利成為最大得利者,單憑這點就說明老道士是個老銀幣了。
但是不怕,許七安在這方面有充足的經驗,他已經想好怎麼為自己留後路。
能對付老陰幣的,只有老陰幣。
魏淵!
這位大宦官學富五車,能治國能統軍,能被當今聖上扶持到這個位置,來遏制百官。
足以說明此人手段非凡。
「想在京城混,我必須得抱住這根大腿…」許七安打定主意後,就不慌了。
他拿起桌上的「地書」碎片,意識沉浸其中。
混沌再次瀰漫,眼前是鏡中世界,灰濛濛的混沌中懸浮著八個光點,其中一個最明亮。
陸號!
許七安逐一點亮光暈,隨後退出了混沌世界。
他以指代筆,在鏡面寫道:「大家好,我是新人一枚,請多關照。」
許久沒人回應。
有點尷尬…許七安重新輸入信息:「諸位,在下陳近南,請多指教。」
【陸:陳兄,我通過地書聯絡道長,從金蓮道長處知曉了大概,多謝你助道長化解此處危機。】
【三: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小事一樁?
那天他和紫蓮道士的交談中,處處表現得懵懂,境界明顯是不高的……可是卻能助金蓮道長擊殺紫蓮,奪回玖號地書…這個三號,他可能本身實力不強,但背景深不可測…陸號見三號回覆的雲淡風輕,內心暗暗猜測。
這時,許七安看見鏡面發來另一位成員的文字信息:
【貳:我最近沒有關注地書傳訊,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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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互相試探
【玖:前陣子我趁著道首沉睡,偷偷返回地宗辦事,結果遭了埋伏。一路逃到大奉京城才保住性命,為了躲避追殺,將被封禁的鏡子贈予了…陳近南小兄弟。】
你這不但說出了我的性別,還暗示了我的年齡…許七安有些生氣,他本來可以在天地會裡扮一扮人妖,或者高人。
【玖:隨後,得到了陳近南小兄弟的幫助,擊殺了紫蓮,避過此劫。】
【貳:三號,哪個衙門混的呀。】
你這相當於是網友問地址啊,我會告訴你才有鬼呢…許七安靈光一閃,模仿起許二郎的語氣:
【三:衙門?京城衙門不過是一群屍位素餐的傢伙罷了。】
三號似乎對衙門非常不屑,語氣有點狂傲。京城官方勢力就那麼幾個,首先排除人宗,金蓮道長不會與人宗合作。
打更人不會這麼形容京城衙門,是司天監還是雲鹿書院?
這語氣,與儒家那群自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讀書人很像。
鏡子前的貳號和陸號同時做出猜想。
【貳:壹號也在京城,沒準你倆認識呢。壹號,我知道你在鏡子前看著,今兒的事有聽說嗎。】
【壹:內城桂月樓死了個江湖客,東城外六十里,一座山丘被未知手段洞穿。】
停頓了一下,壹號接著發了信息:
【貳號,雲州的匪患平息了嗎。】
有點意思!
許七安眉梢一挑。
他嗅到了一股宮鬥劇的味道。
貳號拉壹號下水,同時向他傳遞一個信息:壹號和你都在京城。
這明顯是在針對壹號啊,理由很簡單,經過剛才的聊天,大家都知道三號是京城人。
但作為三號的自己,並不知道其他人的信息。貳號可以不透露這個的。
而壹號立刻以牙還牙,大大方方的拋出消息,彰顯自己能渠道,給許七安打一個預防針,同時對貳號做出反擊。
貳號是在雲州…匪患…他也是衙門中人?
雲州年年鬧匪患,被其他各州人士戲稱為:匪州。
許七安浮想聯翩時,陸號和貳號也在咀嚼壹號給出的情報。
東城六十里,一座山丘被洞穿……信息太少,無法判斷什麼修行體系,但可以確定是高品強者。
【貳:怎麼可能平息,大奉的皇帝就是個沒腦子的猴子,成日想著修仙,不知人間疾苦。】
這話聽起來…貳號應該不是吃朝廷俸祿的…許七安猜測。
【貳:往年不提,單是今年,我查閱了雲州各府各縣的戶籍,到處查訪,粗略估算,至少有六萬百姓出逃,當了流民,或落草為寇。】
流民就是沒有田地的人,是負擔不起賦稅、棄田出逃的百姓。
田沒了,人還得活著,有的乞討、做工,有的直接落草為寇,劫掠良民,形成一種惡性循環。
貳號繼續說著:「我剿滅了十幾股山匪,發現他們背後隱藏著更深的勢力。」
【壹:有眉目了嗎。】
【貳:沒有…對了,近來京城局勢如何?】
許七安沒等壹號回答,搶先輸入信息:【三:周侍郎落馬,政鬥開始了。不過周侍郎的倒台頗有些荒誕不羈,起因是獨子色令智昏,企圖玷污威武侯的二女兒。】
他這番話既是向貳號傳遞信息;向眾人彰顯自己的水準,同時也在試探壹號。
有資格參與朝堂鬥爭的人都知道,周侍郎真正倒台的原因是稅銀案。
令他失望的是,壹號並沒有糾正。
【壹:金蓮道長,我為你打探過了,雲鹿書院亞聖學宮被封禁的確切時間是甲子日。當日在雲鹿書院的外人裡,除了長公主外,還有一個叫許七安的胥吏。】
「!!!」
許七安心頭跳了一下,有種被人肉,地址在網上公開的驚慌感。
這壹號是什麼來頭,為什麼要查甲子日那天的事…許七安想起來了,甲子日那天,二郎帶著他遊覽雲鹿書院,一時興起,他在石碑上寫了橫渠四句。
造成亞聖殿清氣衝霄異象。
同時,他很好奇金蓮道長為什麼在意雲鹿書院的變化。
按理說,這是國子監的讀書人才關心的事兒,和你一個地宗的道士有什麼關係?
【壹:不過,那位胥吏平平無奇,除了詩才不錯,本身只是煉精境而已,不是雲鹿書院的學生,更不是讀書人。】
【玖:嗯,我知道了。】
【三:道長為何在意雲鹿書院的變故?】許七安出言試探。
【玖:我想知道程亞聖的石碑有沒有裂。】
【三:這很重要?】
【玖:相當重要。】
它裂開了…許七安沒有告訴金蓮道長,即使要說,也不是現在。
【三:有件事想請教諸位。】
【貳:你說。】
【三:煉金術師是否是司天監獨有?】
許七安這句話,幾乎是排除了他司天監弟子的身份。
眾人愈發肯定他是雲鹿書院的讀書人,是某位深受學院長輩重視的學子,不然也請不來高品強者擊殺紫蓮道士。
而這,正是許七安想要的。
你們覺得我是雲鹿書院的學子,其實我是打更人,將來你們察覺到我可能是打更人,又會發現我真的是雲鹿書院的學子,或者,你們還會發現我是司天監煉金術師們的人生導師。
【陸:這個問題來我回答吧,六百年前,是沒有術士體系的。大奉開國之後,司天監才出現了術士。】
門派歷史短暫,沒有開枝散葉,也就是說,除了司天監,野生的煉金術師幾乎沒有…應該還是有的,只是很少,要不然我掏出一本藍皮書來,煉金術師們就該奇怪了。
難怪煉金術師們對我的化學理論知識如此渴求,他們明明都很強大。
因為歷史短,所以沒有形成一套全面的理論基礎課程?
另外,稅銀案幕後的煉金術師,到底是誰?
稅銀案裡的一件疑點,始終讓刑偵老手許七安耿耿於懷。
司天監對本案中涉及的煉金術師,似乎採取一種消極的態度,不聞不問。
這點很不科學。
不管是褚采薇、宋卿,還是其他白衣,都沒有在他面前提及過此事。
【陸:三號,按照規矩,你也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許七安這才發現,壹號和貳號的對話是一問一答,剛才是自己橫插一槓,替壹號回答了京城朝堂近況。
【三:你問。】
【陸:儒家二品叫什麼?】
這又是一個試探,對我身份的試探…試探的不是我是不是雲鹿書院學子,而是在試探我的社會地位。
尋常的儒家學子並不知道儒家二品叫什麼,當時那位錢鍾大儒的生平事蹟碑中,也沒有詳細說清楚他的境界,是許新年解說後,許七安才知道的。
二郎之所以知道,因為他是大儒張慎看重的學生,是秋闈高中的舉人。
這在雲鹿書院學子裡,已經是精英層次。
倘若我不是雲鹿書院的學子,這個試探同樣有效。非儒家學子,也知道二品的話,社會地位只會更高。
要是我回答不出來,大概會被這群傢伙嫌棄層次不夠吧。
許七安以指代筆,寫道:
【三:儒家二品叫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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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背靠組織的好處
信息發出去了。
好長時間沒有人接茬,也沒人喊666,許七安坐在桌邊,等了半天,才確定這群傢伙下線了。
太沒禮貌了吧…下線不會說一聲?一群沒素質的網友。他心裡腹誹了一句。
收好玉石小鏡,鎖上門,許七安吹熄蠟燭後,躺在床上,任思維發散。
天地會是一個相對鬆散的組織,成員之間彼此聯絡,卻又彼此防備。
這點可以理解,畢竟散佈在五湖四海,甚至未必是大奉王朝的人,彼此間保留一點戒心是正常的。
目前能看得到的好處,是信息分享。
這一點非常重要。
這特麼不就是聊天平台嗎,線上聊的好了,將來或許有線下面基的機會?
貳號在雲州,太遠了,身份地位應該不低,不然怎麼查閱各府各縣的戶籍。
壹號也在京城,是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比我這個水貨要強,也是我最應該防備的。
陸號…之前他警告我不要回應玖號,說過他也在京城。
壹號和陸號是我接下來要上心的對象,其他成員相隔千山萬水,即使被他們知曉身份,問題也不大,因為缺乏利益衝突。
壹號和陸號是那種「你給老子等著,這就來幹你」,說到做到的網友。
但是反過來,如果能和他們達成親切友好的PY交易,這兩人就是近水,可以幫我解決燃眉之急。
其他人暫時沒有上線。
我有種玩狼人殺的感覺,有趣,有趣…
想著想著,他進入了睡眠。
……
夜色如水,月華如霜。
冷風呼嘯中,靈寶觀的燈火在黑夜裡灼灼明亮。
自從人宗道首被封為國師後,大本營便搬來了皇城,當今聖上為人宗建了一座氣派的道觀。
奢華的檀木馬車在道觀外停下,魏淵披著青色大氅,踏著小梯下來。
守門的道童恭敬的迎他入內。
穿過庭院、走廊、花園,來到一間寬敞的靜室。
道童離開後,魏淵屈指扣房門。
格子門自動大開,清冷的聲音傳來:「魏公大駕光臨,小道誠惶誠恐。」
魏淵對話中的譏諷之色毫不在乎,邁過門檻進屋,房間清冷,案上檀香裊裊。
前廳與塌上隔著一扇屏風,隱約可見屏風後,婀娜的身影盤膝打坐。
魏淵神色冷淡,語氣冷淡:「地宗發生了什麼事。」
女子國師的聲音聽不出年紀,既有妙齡少女的清脆悅耳,又有成熟女子的柔媚動聽:
「魏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何須請教小道?」
魏淵搖搖頭,「無非是當年罵了你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便嫉恨如今?」
屏風後的人兒沉默不語。
「打更人掌握著一塊地書碎片,你要嗎?」
「那是地宗的東西。」
魏淵頷首,轉身就走。
出了靈寶觀,馬車邊等候的楊硯迎了上來:「義父,打探出消息了嗎。」
魏淵搖搖頭:「那女子道首不願說,但地宗肯定出事了。」
進了馬車,魏淵將冰冷的手湊近獸頭火爐,待身體暖和起來了,他才沉聲道:
「這些年天災頻發,人禍四起,大奉的氣數不對勁。各大修行體系也陸陸續續暴露了問題。
「我總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楊硯皺了皺眉:「義父是不是多慮了,那天我們去司天監,監正說天象一切正常。」
魏淵嘆息一聲:「窺探天機的人,說的話最不能信。」
頓了頓,他臉色嚴肅,斬釘截鐵:「不惜一切代價,查出地宗近況。」
楊硯:「地宗門人向來低調,神龍見首不見尾…」
魏淵眸光一下子凌厲:「我說了,不惜一切代價。」
極少見到義父如此鄭重嚴肅的姿態,楊硯低頭:「是。」
……
清晨,穿著厚厚棉襖的許鈴音,手裡握著一根枯枝,邁著小短腿追趕一群跟她一樣幼小的鵝。
看見大哥走過來,許鈴音雙手叉腰,驕傲道:「大哥大哥,我已經同輩無敵了。」
許七安看著她:「蠢到無敵嗎。」
許鈴音焦急的辯解:「不是蠢到無敵,是無敵。」
她說著,揮舞幾下枯枝,表示是打架無敵。
小豆丁解釋:「姐姐說,府上跟我一樣大的孩子沒人能打的過我,我是最厲害的。」
因為府上就只有你一個稚童…許七安說:「姐姐沒騙你。」
許鈴音開心了,與大哥去廳裡吃飯的路上,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
餐桌上,嬸嬸優雅的吃著早膳,隨口道:「老爺,玲月似乎到了出閣的年紀。」
早就到了,普通人家的女子,十四歲就可以婚配。許家是大戶人家,犯不著那麼急的嫁女兒,但十七歲確實是到了待嫁的年紀。
因為過了十八歲再不婚配,就成老姑娘了。明明十八歲的姑娘還處在最粉嫩的階段。
許玲月一下子抬起頭,水潤有光澤的眸子透著倔強:「娘,我還不想嫁人。」
嬸嬸美眸一橫,訓斥道:「這是你想不想的問題?」
許玲月不服,抿著嘴,嘴角精緻如刻,「二哥都還沒娶嫂嫂。」
許新年膝蓋中了一槍。
嬸嬸自有她的道理,說道:「你二哥即使要婚配,也得等春闈之後,不急。現在先把你的婚事定下來。」
許玲月鼓著腮,受氣包般的不說話。
許二叔沉吟著點頭:「玲月確實到了嫁人的年紀,哎,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長大了。」
沉浸在食物裡的許鈴音,聽到這句話,抬起憨憨的小臉,嚷嚷道:
「姐姐長大了,姐姐是搗蛋鬼。」
一家人:「???」
許七安頭皮發麻,強行岔開話題:「玲月就算要嫁,也得嫁個像大哥我這樣的優秀大丈夫。」
嬸嬸不屑的哼了一聲。
又挑事是吧…許七安呵呵道:「嬸嬸就是因為嫁了如我一般優秀的二叔,才能過上穿金戴銀的日子。」
豐腴美艷的嬸嬸無法反駁這句話,用力瞪了倒霉侄兒一眼。
許二叔被侄兒的彩虹屁拍的很舒服,笑道:「夫人有什麼人選?」
嬸嬸道:「慢慢挑唄,這不是要與你商量嗎。」
許新年看了眼家人,宣佈道:「明日起,我得回雲鹿書院,準備秋闈。」
踏入修身境後,大儒張慎便將他召回了雲鹿書院,一邊言傳身教,一邊督促他備考來年的春闈。
他目光平靜的掃過眾人,彷彿在等大家的反應。
嬸嬸當即夾了快瘦肉給兒子:「辭舊就是有出息。」
許新年這才滿意的點頭,「嗯」一聲。
吃完早膳,許七安準備出府,聽見身後傳來少女清脆柔美的嗓音:「大哥…」
轉頭,是亭亭玉立,五官精緻的妹子。
許玲月委屈道:「我不想嫁人。」
許七安想了想,咧嘴笑道:「回頭我和辭舊還有二叔通通氣,家裡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娘一個婦道人家做主了。」
「許寧宴!」嬸嬸不知道何時出現在許玲月身後,雙手叉腰,柳眉倒豎。
美婦人氣的胸脯起伏,滿臉嗔怒:「小混蛋,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許七安才懶得理她,屁顛顛的跑開。
……
快馬加鞭到打更人衙門,許七安直奔浩氣樓。
又是這個銅鑼…守衛通傳之後,帶著驚奇的目光,放任許七安進樓。
尋常銅鑼沒資格向魏公稟告事務,因為他們頭上還有銀鑼和金鑼。
而魏公也不會召見銅鑼。
可這個新來的銅鑼,待遇完全不同,逢著他來,魏公就召見他。
登上七樓,許七安進入茶室,見到了站在瞭望廳的大青衣。
「這次又有什麼事?」大宦官背對著他,沒有轉身。
他要坦白昨晚的一切,有打更人做靠山,有魏淵大腿可以抱,沒必要自己私底下擔著。
既降低風險,又能博取魏爸爸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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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天地一刀斬
我將來也要成為這樣有逼格的大佬…許七安心裡艷羨了一番,抱拳道:
「昨夜,地宗的金蓮道長,找上門來了。他沒有傷害我,也沒有收回地書,反而邀請我加入天地會。」
「天地會…」魏淵回過身來,走入茶室。
「天地會的發起人正是地宗的那位金蓮道士,以及他幕後的地宗門人。」許七安見魏淵擺出認真傾聽的姿態,知道自己給的情報非常有價值。
「天地會的核心成員共九人,同時也是『地書』碎片的持有者,他們以碎片序號為代號,不以真名示人。」許七安將昨晚的聊天大致的說了一遍:
「目前只知道壹號在京城,背靠不小的勢力;貳號在雲州,熱衷於剿匪,疑似朝廷的人。」
鬢角霜白的大宦官沉吟許久,問道:「互相不知道身份…金蓮還和你說了什麼?」
許七安如實回答:「他說地宗出了問題,他要清理門戶,因此成立了天地會。」
說到這裡,他看見對面的大宦官,內蘊滄桑的眸子猛的一亮,凝視著他,醇厚的嗓音透著鄭重:
「仔細說。」
「地宗的道首入魔了,影響了幾乎全部的地宗門人,只有少數人保持清醒,逃離了宗門。這是因為有地書的庇護。」許七安把金蓮道長賣了個徹底:
「於是他組建天地會,將地書碎片贈予分散天下各地的天之驕子,扶持他們,以求將來清理門戶時,能獲得助力。」
道首入魔了,難怪紫蓮變的陰森邪異…魏淵儒雅清俊的臉龐不見表情,帶著考校的語氣問道:「你覺得,金蓮告訴你這些,是為什麼?」
許七安剛想說不知道,迎著魏淵深沉的目光,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考校,便把話嚥了下去。
以魏淵的老謀深算,肯定不是在我這裡尋求答案…他在試探我的水平。
額…剛才要是脫口而出「不知道」三個字,是不是在這位大宦官心裡,我就成了不夠聰明、智商一般的下屬?
許七安大腦一下子活躍起來,臉上的表情頗為輕鬆的笑了笑:
「地宗的異常,天地會裡所有成員都一清二楚。金蓮道長如實相告,是在向我展示誠意。」
魏淵微不可查的頷首,「地宗行蹤隱蔽,打更人至今還不知曉功德入魔的內幕。」
……許七安睜大眼睛:「魏公的意思是,金蓮道長以我為媒介,想秘密與您達成結盟?」
魏淵這才滿意的點頭,沒有回答,溫和道:「以後你就是打更人在天地會的諜子,負責打探其他成員的真實身份。必要的時候,衙門會給你一定的幫助。」
許七安抱拳,應了一聲「是」。
剛才我要是表現的遲鈍些,魏公會不會收回地書碎片,換一個聰明絕頂的下屬頂替我,潛入在天地會當二五仔?
大人物的試探如清風掃面,一不留神可能就會出錯漏…
魏淵道:「你已是練氣境,該嘗試修煉絕學了,去藏經閣挑一樣吧。」
「你慣用刀,還是劍?」
「刀!」許七安回答。
他還是胥吏的時候,就佩著朴刀,雖然很少有用武之地,但隨身攜帶了多年,對刀的親和度,總比劍要強。
魏淵提點道:「選絕學的時候,記得挑選簡單純粹的刀法。過於複雜和花哨的,一概不要。」
「武者與其他體系不同,沒有太多的神異,只有怪力。因此,武者越純粹越好,將來你踏入高品境界,就會明白這個道理。」
簡單的幾句話,比千金還重。許七安大喜,「謝魏公指點。」
背靠大組織只是剛開始,如果能得到魏淵的欣賞和認同,他的仕途和武道,將獲益匪淺。
司天監只收童子,不收童子雞。儒家又不適合我。而且前兩者都不是武夫體系。要走武道,只能靠武者扎堆的打更人衙門。
……
拿著魏淵的手書,許七安來到了藏經閣,隨行的還有李玉春。
李玉春看了眼前頭領路的吏員,意味深長的說:「什麼時候抱上魏公這條大粗腿的?」
「魏公主動召見我的。」許七安無辜的表情。
李玉春微微頷首,沒有不悅,也沒追問。
甲上的資質,是魏公親自評的,他有意栽培許七安,實屬正常。
對此,李玉春心裡早就有數,並沒有手下繞過自己討好高層的不滿,或嫉恨。
首先甲上的資質被栽培,被魏公關注是必然的。其次,許七安是他手底下的銅鑼。
有這份香火情在,他巴不得許七安走的越高越好。
吏員帶著他們來到一面書架,道:「刀譜共四百零七部,全在這裡了。」
等許七安兩人頷首後,他便退了出去。
李玉春看了眼許七安,搶在他說話前,笑道:「是不是要問我,哪部刀法最強?」
許七安「嘿嘿」一笑。
李玉春斟酌道:「絕學分兩種,一種是技,一種是道。後者你就別想了。前者,沒有強弱之分,只看人。」
兩人慢慢開始挑選刀譜,許七安牢記魏淵的告誡,不去挑那些花裡胡哨的刀法。
一個時辰後,李玉春有些不耐煩:「沒有滿意的?」
…頭兒,我忘記告訴你了,我有選擇恐懼症!許七安苦笑著點頭。
李玉春想了想,「你等我一下。」
他招來吏員,問道:「最近有沒有新的絕學入庫,我指的是刀譜。」
吏員沉思了一下,道:「有的,司天監那邊前幾天送來幾部絕學,換了幾千兩銀子。」
幾千兩銀子…李玉春一愣,繼而湧現笑容:「許寧宴,你運氣不錯。」
他解釋道:「幾千兩銀子的絕學,品質比裡邊的都要好,我估計有某本刀法之道的殘篇。」
「道?」許七安眼睛一亮。
「擁有道韻的絕學,通常是高品武者所創,蘊含了他們一生的武道感悟。想要成為高品武夫,這類絕學不能碰,因為那是人家的道。但殘篇可以學一學。」李玉春吩咐吏員:
「你去找來。」
俄頃,吏員捧著幾部絕學過來,其中一部真是殘缺的刀道絕學。
《天地一刀斬》
取這名字的人不是中二,就是偏執狂…許七安心裡做出判斷,翻開薄薄的書冊,開篇序言:
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一刀斬不斷的,如果有,我的建議是逃跑。
…許七安忍住了把絕學秘籍丟掉的衝動,耐著性子,翻開第二頁。
仔細讀完綱領,才對這部絕學改觀。
沒猜錯,著書的高手就是一名偏執狂。他認為,世上任何東西都是可以一刀斬斷的,包括天地。
敵人也是如此。
任何多餘的招式和拚殺,都是對武道的羞辱。
我只出一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當然,偏執狂不代表喪失理智,綱領裡提及,遇到強大不能敵的對手,建議是逃跑。
許七安默默看完綱領,在心裡重新為這部絕學做序:集中一點,登峰造極!
他合上冊子,眼睛發亮:「我就要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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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綠光代表著什麼
三天的日巡就這麼混過去了,這天夜裡,許七安和宋廷風、朱廣孝組成隊伍,穿著黑色差服、短披風,胸口掛著銅鑼,腰懸佩刀,步履輕鬆的走在內城的街道上。
入夜漸微涼,繁花落地成霜。
夜晚的京城是寂寂無聲的,入冬時節,蟲鳴鳥叫也沒有,安靜的讓許七安覺得身處悠閒的鄉野。
偶爾會聽見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甲片碰撞的嘩啦聲。
那是巡城的御刀衛。
巡街半個時辰後,宋廷風帶著兩位同僚,躍上一座小樓的頂部,俯瞰縱橫交錯的街道。
「巡視街面是御刀衛的事,我們主要是負責那些飛簷走壁的傢伙。」宋廷風立在屋脊上,迎著夜風,瞇著眼:
「只作瞭望時上屋脊,除非遇到大案,否則不要胡亂飛簷走壁,京城水深,明裡暗裡的高手不計其數,亂走屋脊的話,指不定哪個犄角旮旯飛來一劍,把你給幹掉了。」
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打更人肯定會替你報仇、收屍、以及發放撫恤金。」
「撫恤金是多少?」許七安問。
「銅鑼是三百兩銀子。」宋廷風說:「挺良心的吧,三百兩銀子,足夠妻兒過上富足的生活。」
然而,三百兩銀子,現在只能睡身價暴漲的浮香五次……許七安打趣道:「是啊,然後你妻子改嫁,別的男人花你的錢,睡你的媳婦,還打你的兒子。」
「……」宋廷風一言不發的盯著他,片刻,憋出一句:「我突然慶幸自己還沒成家立業。」
朱廣孝悶聲點頭。
……
第二天中午,只睡了五個時辰的許七安精神抖擻的起床。
用豬鬃牙刷沾了點牙粉,蹲在屋簷下刷牙。
牙粉就是古代版牙膏,有生薑、皂角、升麻、地黃、旱蓮、槐角、細辛、荷葉、青鹽九味中藥。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許七安上輩子沒有接觸過的成分,叫除垢丸。
這東西直接把牙膏的清潔、美白、去口臭等效果拔高了好幾個層次。
上輩子的牙膏遠不及這個時代的牙粉。
毫無疑問,這是司天監煉金術師的作品。
煉金術師的存在,讓底層的百姓生活更加便捷、健康。
他們其實很強大,只是術士體系歷史較短,沒有形成一套全面的理論教學。
而許七安的化學理論,正好彌補了煉金術師的短板。
翻牆到主宅,這個時間點,嬸嬸和妹妹們已經吃過午飯。
今天下午要吐納練氣、揣摩天地一刀斬,便不勾欄聽曲吃飯了。許七安讓廚房把剩飯剩菜熱了,潦草的應付了一下胃。
他沒有立刻投入修煉,而是去內院逗弄了許鈴音片刻,再找瓜子臉大眼睛,五官精緻的十七歲妹妹拉拉家常,討論一下梁山伯與祝英台。
「回頭我給妹妹寫一些小說,當作閨房讀物。」許七安笑道。
「還是與梁山伯祝英台一樣的愛情故事嗎。」許玲月笑靨如花。
「不,比那兩人要刺激。」
「是什麼?」聽到刺激兩個字,許玲月羞紅了臉。
「緣之空。」
可惜我的文筆不好,許多上輩子看過的小說細節也記不清楚了…不然我現在已經靠著小黃文大把大把的賺銀子…許七安無奈嘆息。
路過許辭舊房間,聽見裡面傳來朗朗讀書聲。
「辭舊,你不是在書院嗎?」許七安站在窗邊,問道。
「正要找大哥。」許辭舊從書桌上取來一本冊子,走到窗邊,遞給許七安:
「這是老師和慕白先生,還有幼平先生讓我轉交給大哥的,我早上回來時,你還在睡覺。」
許七安好奇的打開冊子,隨意翻了幾頁,發現冊子裡的內容很奇怪。
有的是文字,有的是圖集,像是五花八門的東西硬生生拼湊在一起。
許新年幽幽解釋:「這書裡記載的是各大修行體系的絕學,三位大儒把各自收集到的法術給拼湊起來,送給你。」
我彷彿聞到了一股酸味…許七安雙眼綻放異彩。
許新年繼續道:「儒家六品叫做儒生,這個境界的核心是『學習』,能把見到過的法術,附之筆端,記載紙上。大哥以氣機引燃紙張便能施展記錄在紙上的法術。」
儒家簡直是無敵輔助啊。許七安控制著嘴角,忍著喜悅,點點頭:「多謝,替我傳話三位大儒,改日我會登門拜謝,與他們探討詩詞。」
所謂禮尚往來,三位大儒無緣無故的送禮物,自然是有理由的。
許新年「嗯」了一聲,揮揮手:「大哥去吧,別打擾我讀書,明日我再回書院去。」
辭舊別吃醋,大哥還是愛你的!
許七安開心的離開。
……
黃昏,許七安換上打更人差服,馬不停蹄的趕往衙門。
在內城門關閉前,抵達衙門,與宋廷風兩位同僚碰頭,開始了社畜的晚班。
內城的夜晚頗為平靜,一直到深夜,許七安三人只逮住兩個僥倖逃過御刀衛巡邏的小賊。
按照宋廷風的說法,這種小業績,頂多也就五錢銀子。
許七安站在一座酒樓的屋頂,俯瞰著夜幕中的京城。
宋廷風嚼著炒豆,問道:「寧宴,你的絕學是什麼,有何特點。」
許七安如實相告:「實戰性很強,爆發力更強,就是不太持久……嗯,辟出一刀後,我會進入短暫的虛弱期。」
世上沒有什麼是一刀砍不斷的,如果有,那就逃跑……許七安最開始還以為是作者皮一下。
沒想到是金玉良言,這部絕學的本質就是一秒真男人,砍完就虛脫了。
好處是爆發力強,許七安懷疑修行到高深處,能越階砍人。
宋廷風和朱廣孝同時斜眼看來,前者笑呵呵道:「你持久力不行這件事,浮香姑娘知道嗎。」
許七安是個賤人,豎起劍指,感慨道:「它們最近都起繭子了。」
朱廣孝沒聽懂,宋廷風呆滯了兩秒,罵道:「奶奶的,你小子簡直是個秒人。」
聊了幾句,他趁著宋廷風和朱廣孝不注意,從玉石小鏡裡取出大儒們贈送的冊子,撕下一頁。
紙張上畫著一雙清光流溢的眼眸,相應的法術是司天監的望氣術。
這種低級法術冊子裡很多,屬於輔助法術,相對不是那麼珍貴。
許七安打算過過癮,熟悉一下冊子的使用。
「嗤!」
氣機引燃紙張,火光瞬間亮起,也吸引了朱廣孝和宋廷風的注意。
許七安感覺眼睛一疼,視線裡,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顏色,整個世界彷彿變成了色彩濃重的油畫。
以白色最多,最密集,一縷縷的溢散。其次是紅色,分淡紅,大紅;之後是紫色。
紅中帶紫;淡淡的紫;濃重的紫色…最後者來自皇城方向。
這就是氣啊…天地萬物皆有的氣。許七安心裡升起明悟。
這時,他看見了一道奇特的顏色,位置在皇城方向,那是一道色澤瑰麗,宛如彩虹的顏色。
「五彩斑斕…與代表皇家的紫氣截然不同,卻住在皇城…金蓮道長說過,我與那位乘坐皇家專用馬車的女子會有一段淵源。而道長給那位女子的評價是,氣象瑰麗萬千,世間罕見…」
「清氣……也在皇城方向,我記得采薇說過,清氣代表著儒家或者道門…嗯,那是人宗?」
「咦,教坊司的顏色怎麼是碧綠色的…教坊司的女子很多都是罪臣的家眷…應該是我想多了,回頭問問采薇,綠光代表著什麼…咦,不見了?」
他看見教坊司裡有一抹碧綠的氣,閃爍一下,隱沒不見。
最後,他把目光望向了司天監,那座一覽眾山下的觀星樓。
「啊…」許七安忽然慘叫一聲,從酒樓的屋頂摔了下來。
他疼的滿地打滾,捂著眼睛,慘叫不斷。
朱廣孝和宋廷風大駭,躍下屋頂,一人拔刀戒備,一人上前查看。
「你怎麼了。」宋廷風急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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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突發事件
我的狗眼要瞎了,我的鈦合金狗眼要瞎了…許七安雙眼灼痛,熱淚滾滾。
窺探觀星樓的瞬間,眼睛像是被兩枚鋼針刺入,意識恍惚一下,隨即劇痛傳來。
宋廷風單膝壓在許七安胸口,制止他繼續打滾,接著翻開他的眼皮,發現同僚的雙眼一片通紅,但瞳孔無礙,沒有瞎。
宋廷風鬆了口氣,便不再理會這個愚蠢的同事。
等了一刻鐘,許七安的灼痛感才消失,眼眶發紅的坐在地上,視線依舊模糊,只看清面前有兩道身影。
「你剛才做了什麼?」宋廷風的聲音傳來。
「我看了看觀星樓…」許七安閉著眼睛,斟酌道:「我堂弟是雲鹿書院的學子,今日贈了一張記載望氣術的紙張給我。」
宋廷風和朱廣孝知道許家的家底,聞言,點了點頭。
許七安繼續道:「然後我用望氣術,看了看司天監。」
說完,他發現宋廷風和朱廣孝半天沒說話。
宋廷風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監正大人很喜歡待在觀星樓的八卦台上。」
「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術士體系的巔峰,是咱們那位監正大人。」
「這個倒是知道。」
「嗯,你用望氣術看監正,這不是找死嗎。」
「這個我真不知道…」
朱廣孝也嘆了口氣:「司天監的術士與打更人來往比較頻繁,慢慢積累經驗,以後你會知道的。」
除了術士自己,以及儒家,正常人也不會掌握望氣術。
許七安這次純屬意外。
三人沒有繼續巡夜,而是坐在街邊休息,靜等許七安的狗眼恢復光明。
過了許久,東方天際突兀的升起一道紅光,維持了幾秒,繼而消散。
「鏘!」
宋廷風和朱廣孝默契的拔刀。
剛剛恢復視線的許七安問道:「怎麼回事?」
宋廷風沉聲道:「紅光是在向我們示警,通常用在搜捕、緝拿的情況。可能是哪組的打更人發現了可疑人物,但被他逃走了…看紅光的距離,離我們很近。」
「寧宴,你眼睛還沒恢復,負責街面巡邏。廣孝,我們上屋頂瞭望。」
兩人施展輕功,跳到樓頂,各自朝一個方向遠去。
三人要負責巡邏的區域很大,遇到這種情況,只能分開搜尋。
目送兩位同僚遠去,許七安抽出佩刀,取出軍弩,然後緊了緊胸口的銅鑼,以及更內裡的護心鏡。
蝕骨毒他一般不使用,不塗抹在刀刃上,害怕自己哪天腦子抽了,去舔一口。
許七安戒備的巡查了片刻,看見一位面生的銅鑼飛簷走壁而來,銅鑼在屋頂停下來,沉聲道:
「其餘兩人呢?」
許七安道:「分頭行動了,發生何事?」
銅鑼道:「平遠伯被殺了,負責該區域的兩位同僚被擊傷,賊人以秘術逃脫,暫時不知所蹤。」
平遠伯…伯爵被殺?!
許七安吃了一驚,敢在內城殺伯爵,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頭皮發麻。
雖然大奉朝如今,勳貴勢力下滑,但伯爵終歸是伯爵,府中必然養著高手。
而那位兇徒竟能殺死伯爵,打傷打更人,從容而去。不是一般的高手。
毫無疑問,一旦遇上,許七安覺得自己很危險。
那位銅鑼說完,飛快遠去,大概是去通知城門口的守衛了。
該死…我眼睛還沒完全恢復,看什麼都模糊…但以我歐皇的體質,應該是撞不上的…許七安暗暗祈禱,不要遇到兇徒。
這時,他感覺到「地書」碎片有消息傳來,滴血認主後,他與地書之間有著莫名的聯繫。
哪個傢伙大半夜不睡覺的水群?
他一邊困惑,一邊摸出了玉石小鏡,看見鏡面凸顯出一行文字:
【六:諸位,我在京城遇到麻煩事了,可否相助?】
過了幾分鐘,金蓮道長冒泡:【玖:你遇到什麼麻煩?】
【六:我被困在了內城,面臨打更人的搜捕。最多一個時辰,司天監的術士就會趕到,到時候我在劫難逃。】
許七安:「???」
不是吧…
他瞬間聯想到平遠伯被殺事件,六號就是那位兇徒?
一時間沒有說話,金蓮道長似乎感覺到棘手,暫時給不出應對之策。
【二:嘗試武力突圍?】
【六:不行,距離城門口太遠,沿途有打更人和御刀衛巡夜。而且,出了內城,還有外城。】
【二:身上有沒有隱匿氣息的法器?】
【六:沒有。】
【九:貧道倒是有,只是無法送到你身邊。】
【六:道長放心,如果我難逃此劫,我會把地書留在原地,您明日循著氣息找來便是。】
在京城,尤其是內城,想要逃脫打更人的搜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二:死禿驢,別說喪氣話。】
這時,一位新人物出場了。
【四:我與人宗的道首有幾分交情…只是靈寶殿在皇城。】
【二:你這不是相當於沒說?】
四號與女子國師有交情…金蓮道長沒騙人,地書持有者都不是泛泛之輩啊。
二號管六號叫禿驢,四號管六號叫和尚,六號是佛門的人?
許七安默默窺屏。
同時,他看到了天地會的凝聚力,地書持有者們,或許在各自防備,警惕著自身身份的暴露,但確實有著一個幫派的香火請。
【二:禿驢,你去問問一號,他是京城的。】
一號應該又在窺屏,見二號拎出自己,便不再沉默:【一:你做了什麼事?】
【六:我殺了平遠伯。】
果然是他,今晚的兇徒果然是他!
六號竟然承認的這麼快,太耿直了…那天我問他是不是天地會的人,他也毫不猶豫的承認…出家人不打誑語?
可出家人也不犯殺戒啊,你特麼半夜摸到平遠伯家裡把人家給宰了是幾個意思?
許七安心裡吐槽。
地書群沉默了,許久沒人說話。
大概是被陸號的所作所為驚到了。
許久,一號回覆:【一:抱歉,我幫不了你。】
【九:一號,同在天地會,能幫則幫。貧道相信六號不會無緣無故的殺人。】
金蓮道長這話的意思,他認為一號有能力幫六號?即使有打更人和御刀衛封鎖,有司天監的術士即將出面,他仍舊認為一號能幫六號?
嗯,金蓮道長是唯一知道所有人身份的…一號的身份地位,可能比我預估的要高啊。
許七安做出判斷。
回應金蓮道長的是沉默,一號態度很堅決,就是不幫。
許七安思考起來:「六號殺了平遠伯,所以一號不願意幫六號。」
「二號是個熱心腸的,至少表面如此。六號是佛門的人,很耿直,不說謊。四號與人宗道首有交情,身份未明。九號是金蓮道長,一號是朝廷的人,喜歡窺屏,地位很高…這狼人殺挺有意思的。」
「我也來裝個逼…不,人前顯聖。」許七安以指代筆,輸入信息:
「六號,我可以考慮幫你,但我得先知道你為什麼殺平遠伯。呵呵,你可以不回答,拒絕我的好意,但不要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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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救人方案
甭管能不能幫,先畫大餅套取一些信息。如果六號是惡人,許七安就把他投出去,減少天地會裡的狼滅。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得先騙取到六號的藏身之處,保證免除後患,因為六號的實力很強大。
夜闖平遠伯府,斬殺平遠伯,重創打更人,從容藏身。這絕對是中品的高手,甚至更強。
如果事出有因,他就力所能及的幫一幫,塑造自己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的偉岸形象。
魏淵讓他臥底,可不是讓他一直潛水,需要作出點成績來的。
三號能提供幫助?
他能在打更人和御刀衛的搜捕中,從容帶走六號?
他是什麼身份,僅僅只是儒家弟子嗎?
這個時候,如果沒有合理的身份,即使在內城行走,也會被當場緝拿。
或者說,他能使喚御刀衛,或者打更人?
許七安的這句話,讓地書碎片持有者們浮想聯翩,暗自猜測他的真實身份,推敲他接下來的行動。
【九:呵呵,三號要是願意幫忙,那就沒問題了。六號,你不要隱瞞。】
金蓮道長篤定三號能幫六號化解危機…三號絕非普通的儒家弟子,他必然又更隱秘更高層次的身份……金蓮道長這次招攬的新人,非同小可。
天地會成員們精神一振,保持沉默,靜觀失態發展。
【六號:我的一位師弟失蹤了,失蹤了一年,我懷疑他被人拐賣,以秘密渠道送出了京城。
【經過多方打探、排查,我鎖定了一個牙子組織,他們拐騙、擄走女子和孩子,賣給青樓、丐幫、以及其他需要女人和孩子的地方。
【他們不僅販賣孩子和女人,也擄走修行者,真正用途我還沒查出來。
【最後我發現那個牙子組織背後的東家是平遠伯。】
【三:所以你就憤而殺人?】
【六:我潛入平遠伯府中,逼問師弟下落,無果,便將其斬殺,超度罪孽。】
【一:以力犯禁,為何不報官。】
一號對六號的處事方式不認同。
【二:廢話,律法有用的話,平遠伯早受制裁了,官官相護。舉頭三尺無神明,公道只在刀中。】
…這是個憤青!其實可以舉報平遠伯,殺人實屬不智。許七安心說。
不過,由此推斷,六號是個性格剛直,甚至魯莽衝動,喜歡以理(物理)服人的傢伙。這點與儒家倒是挺像。
一號似乎不屑與二號爭辯,沒有回應。
【六:我是有原因的,一年中,我救出了許多孩子,他們有的被斬斷手腳,匍匐在路邊乞討。機靈些的,被訓練成竊賊。而最令人髮指的是…
【我曾經救出過一個孩子,他被人斬斷手掌腳掌,用滾水煮爛皮膚,再以黑狗皮裹身,傷勢痊癒後,狗皮便生在了孩子身上。
【牙子將他偽裝成黑狗,教幾句討吉利的話,以此取悅不知情的百姓,討要賞錢。】
【一:此言當真!】
【六:自然。】
一號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三:你成功說服了我,雖然我討厭武夫以力犯禁,做事不動腦子,但我依舊願意幫你。】
許七安忍住胸腔裡的怒火,模仿許二郎的性格,以一個儒家人該有的語氣說話。
【二:嗯,我現在有點認同三號了。】
【四:性情中人,有空一起喝酒。】
【六:多謝。】
他們都沒喊三號的名字,大概心裡都清楚,陳近南什麼的,根本不是三號的真名。
【三:你藏在哪裡?】
【六:平遠伯府外的水渠裡。】
水渠就是下水道,又髒又臭的地方,這個時代沒有下水道工人,等閒人不會進裡邊,屬於排查盲區。
但也只是一時的,等打更人召集人手,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地方。
【三:我明白了,你等我消息。】
許七安收回玉石小鏡,一手提刀,一手摸索下巴,思考著怎麼處理這件事。
帶人離開內城他做不到,沿途有御刀衛和打更人同僚。
許七安能做的,只有在自己巡邏的轄區睜隻眼閉只眼,而且還得盡快,否則,等御刀衛和打更人封鎖了周圍,再層層排查,他想救六號都沒辦法了。
「時間緊迫,得想一個萬全之策…」
想要救六號,就得同時瞞過打更人和司天監的術士。那麼,許七安要做到兩點,第一:幫六號找一個藏身之所。第二:幫他掩蓋住氣息。
前者倒是不難,只要應付過今晚,明早六號可以偽裝成普通人,自行離城。
以平遠伯的地位,還不至於讓內城的城門一直關閉著,天亮了肯定得開城門。
難點是如何掩蓋陸號的氣息。
「殺人之後,難免會沾染戾氣,這絕對瞞不過司天監術士的望氣術。再與宋卿來一次PY?」
「不行,上次的PY交易我還沒付嫖資呢,元素週期表到現在還沒給司天監送過去。而且,宋卿和我一樣鐵骨錚錚,這種事情,想讓他幫忙,有點難。除非我把褚采薇那個小美人睡到手…」
怎麼掩蓋六號的氣息?
許七安有一個辦法可以嘗試,這也是他敢在「地書聊天群」裡公然裝逼的底氣。
他掏出冊子,嘩啦啦的翻著書頁,找到了其中一頁紙,上面寫著:一葉障目!
下午的時候,許七安已經把冊子裡記載的法術都牢記在腦子裡,做到心裡有數。
一葉障目,能夠讓施術者隱匿身形與氣息,達到「抹去」存在的效果。
它的本質是以儒家五品德行境的言出法隨,扭曲相應規則。然後通過六品儒生境的「學習」能力,將這個規則記載在紙張裡。
許七安左顧右盼,鎖定街對面的一家客棧,腳尖一點,飛到屋脊上,側耳傾聽心跳、呼吸,找了一件空房。
他如壁虎般掛在牆上,用佩刀一點點撬開窗戶的插銷。
做完這一切,他趕到距離自身不遠的平遠伯府邸,站在街對面的屋脊上眺望一陣,找到了水渠。
許七安抽出腰間牛皮袋裡的箭矢,把撕下來的紙張綁在箭矢上,用力投擲出去。
「篤!」
箭矢釘水渠邊的土牆上。
他低伏在屋脊上,掏出玉石小鏡子,傳遞信息:
【三:六號,你藏身的水渠邊,土牆上有一枚箭矢,上面有你需要的東西。我在鄰街的青書客棧準備了一個房間,二樓第六個窗戶是開著的。速去!】
他沒去看鏡子,而是盯著水渠,十幾秒後,那裡鑽出來一顆大光頭,方臉,濃眉大眼,面相苦大仇深。
大光頭警惕的掃視周圍一圈,目光繼而落在釘入牆體的箭矢。
他拔出箭矢,展開上面的紙張看了一眼。
一葉障目?
大光頭似乎想明白了什麼,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輕鬆。
三號果然是儒家學子。
他當即以氣機引燃紙張,一股莫名的力量籠罩了他,收斂了他的氣息。
…這份收斂氣息的能力!
大光頭瞳孔微縮,露出了震撼之色。
這不是尋常五品的德行境能做到,至少是四品君子境。
三號的身份錯不了,非但是儒家弟子,而且還是被某位大儒看重的學生。
金蓮道長說過,地書碎片的每一位持有者都是天之驕子,誠不欺我。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不緊不慢的從玉石小鏡裡取出乾淨整潔的僧衣換上,將散發惡臭的納鞋和衣服丟入玉石小鏡。
得趕緊離開了,再拖延下去,打更人的高手聚集過來就危險了…大光頭沒敢飛簷走壁,在街面疾走。
這時,他看見鄰街的屋脊上,站著一位身子筆挺的年輕人,穿打更人差服,單手按刀,迎著夜風,目視前方,眼神蒼茫孤寂。
身形淵渟嶽峙。
他就像黑夜中的螢火中,灼灼醒目。
這位銅鑼氣勢內斂深沉,神俊非凡…打更人果然人才濟濟…大光頭看了幾眼,心裡暗暗欣賞。
他循著三號的話,找到了青書客棧,第六個窗戶果然是敞開的。
大光頭輕飄飄的躍起,無聲無息的進入房間,俄頃,窗戶門被關上。
「呼…」許七安肩膀一鬆,不再擺pose。
雖然知道六號是佛門弟子,想來不會是女人,但心裡還是有些失望。
「九號是金蓮那個老銀幣,六號是個苦大仇深的魯智深,其他幾個網友,總該有漂亮妹子吧。」許七安剛想掏出鏡子看一看聊天記錄,耳廓一動,看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視線裡,數十道黑影在屋脊上起起落落,往這邊趕來。
「接下來,挨過這一關,六號才算安全!」許七安瞇著眼,心想。
平遠伯被殺案,驚動了今夜當值的金鑼,六位銀鑼,以及數十位值夜的銅鑼。
值夜的打更人幾乎傾巢出動,還帶著幾名司天監的白衣。
御刀衛配合打更人,以平遠伯府邸為中心,方圓數里嚴密封鎖,這些人則帶著司天監的白衣,進行地毯式排查。
領隊的金鑼叫姜律中,四十多的年紀,頭髮烏黑,眼角有細密的魚尾紋,一雙眼睛銳利如鷹眼,閃爍著銳利冰冷的瞳光。
這雙眼睛在打更人衙門裡很有名,除了同級的金鑼,沒有人能與他對視超過三秒。
他帶著隊伍,在樓房頂不斷起落,銳利的目光掃視著黑暗的城區。
幾位司天監的白衣被銅鑼們背著,眸子流轉著清光,一寸寸的掃過下方街道。
姜律中沉聲道:「兇徒殺人之後,氣息必然染上血光,幾位有沒有發現異常?」
幾位術士只是八品望氣師,戰力平平,尚不會飛簷走壁,需要銅鑼們背著,但這不妨礙他們在武夫面前秀優越感。
「沒有!」司天監的白衣們不鹹不淡的回覆。
姜律中表情頓了頓,忍了。
又行了一陣,某位司天監的白衣看見了傲立在屋脊上的許七安,愣了一下,繼而狂喜:「下去,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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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天地會終於有儒家學子
這麼快就有發現了?
包括金鑼姜律中在內,打更人們精神一振,順著那位白衣指點的方向,看了過去,同時朝那邊的屋脊降落。
他們看見,屋頂上站著一位單手按刀的銅鑼,也在注視著自己一行人。
敵人可能就隱藏在附近,隨時會出手襲擊,這個銅鑼竟然連刀都沒抽出來,專業素養過低…幾位銀鑼皺了皺眉。
啪嗒!
一道道落腳聲裡,金鑼姜律中招了招手,準備喚來年輕的銅鑼,詢問情況。
幾位白衣搶先從打更人背上跳下來,迫不及待的飛快奔到許七安面前,拱手作揖:
「許公子。」
……打更人們看著司天監的白衣在這個小銅鑼面前畢恭畢敬,神色有些茫然。
所以,不是因為有什麼發現,而是特意過來和這個銅鑼打招呼的?
金鑼姜律中瞇著眼,審視著許七安。
許七安盯著幾位白衣看了片刻,確認是不認識的人。畢竟與他打交道的是術士六品的煉金術師們,六品以上或以下,他都不太熟。
他不認識人家,但人家認識他。
司天監的術士們都知道許七安這號人物的存在,是煉金術領域的超級天才。
他寫的藍皮書,被宋卿師兄列為一等機密,尋常弟子想看都看不到。
這幾位雖是八品望氣師,可是,將來總有一天會成為煉金術師。提前與這位煉金術領域的天才打好關係,對將來晉升大有裨益。
在他們眼裡,可比查案要重要多了。
「許公子,您很久沒來司天監了,宋卿師兄一直在念叨你。」
念叨我?是想找我要債吧…許七安矜持的笑了笑。
「許公子,改天一定要來司天監喝茶,我們也想向你請教煉金術。」
向他請教煉金術?
金鑼姜律中眉梢一挑。
其餘打更人覺得難以置信,向來驕傲,看不起武夫的司天監術士,竟然對一個銅鑼如此畢恭畢敬。
聽他們話裡的意思,這位同僚還精通煉金術?
想到這裡,不少銅鑼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了許七安掛在腰間的腰牌。
上面有刻他的名字。
「改日吧。」許七安擺擺手:「辦案要緊,麻煩幾位了。」
「哪裡哪裡,這是應該的。」幾位白衣轉身,對打更人們客氣了許多:「事不宜遲,我們繼續。」
白衣術士們的態度峰迴路轉。
姜律中微微頷首,「留下幾個人排查這條街。」
帶著其餘人和白衣離開,幾個起落,便到了遠處。
一位銀鑼回望身後,看著許七安的身影,忍不住道:「幾位,我們打更人那位同僚,與你們認識?」
一位白衣嘆口氣:「我們認識他,他未必認識我們哦。」
其餘幾位白衣也嘆了口氣。
司天監的術士,什麼時候這麼卑微過?銀鑼大感好奇,追問道:「怎麼說?」
周圍的打更人豎起耳朵,金鑼姜律中微微側頭。
白衣們傲氣道:「宋卿師兄你們聽說過吧,監正老師說過,他是百年一遇的煉金術天才。
「但是,你們知道宋師兄最近常說一句話是什麼嗎?」
另一位白衣補充道:「許寧宴真乃吾師也。」
假的吧?!一眾打更人做了同樣的動作——扭頭,回望許七安的身影。
他傲立屋脊,背影挺拔。
金鑼姜律中沒有回望,吩咐道:「明日去問清楚他跟誰的,要過來。」
……
許七安與新來的幾位同僚沿街搜尋,沒走幾步,朱廣孝和宋廷風返回了。
「御刀衛已經封鎖了周邊,我們得沿街排查。」宋廷風與幾位銅鑼問候完畢,沉聲道。
此時,正好走到青書客棧邊,許七安目光微閃,道:「我與廷風、廣孝從這座客棧搜起,你們去別處,分頭行動。」
幾位同僚沒有異議,覺得本就該如此。
目送幾人離開,許七安上前,啪啪啪的敲著板門,把裡頭的小二驚醒,睡眼惺忪的過來開門。
「幾,幾位差爺…」店小二結結巴巴的,有點害怕。
「查房!」許七安順口就喊出來了。
店小二懵在那裡,宋廷風看了眼許七安,接過話茬:「搜捕人犯。」
突擊酒店查房這事兒,許七安上輩子沒少幹,通常是收到舉報電話才會去查房。
而舉報的原因,往往是小姐演技太浮誇,明明對牙籤沒感覺,偏要喊出狼牙棒般的慘叫。
害得隔壁的房客睡不著覺,怒而舉報。
三人一間間客房找過去,到了二樓第六個房間,店小二道:「這裡頭沒人住。」
宋廷風沉聲道:「不管有沒有住,都要檢查。」
店小二掏出鑰匙開門。
許七安進屋子掃了一眼,看到床榻上被子折疊的整整齊齊,房間內空無一人,心裡鬆了口氣。
還不算蠢…雖然有一葉障目加身,但如果睡了床,店小二就會覺得奇怪。那肯定就瞞不過心思細膩的宋廷風,以及默默觀察不愛說話的朱廣孝。
離開酒店,許七安藉口上茅房,賴在客棧不走,宋廷風和朱廣孝各自挨家挨戶排查。
蹲在臭氣熏天的茅房裡,許七安把燭台放在腳邊,摸出玉石小鏡。
【三:打更人進客棧了,沒有被發現吧。】
幾秒後,六號恢復:【六:我躲在房樑上,沒有動屋子裡任何東西。】
老通緝犯了……許七安心裡吐槽了一句。
【二:現在是什麼情況,六號你安全了嗎,剛才半天沒消息,我都不敢問。】
二號竟然還沒睡?
他(她)是真熱心還是加熱心?
【六:暫時是安全了。】
【二:你怎麼得救的?】
【六:三號,我能說嗎。】
【三:君子坦蕩蕩,有何不可。不過,二號你想知道的話,需要同等的情報來換取,嗯,我對萬妖國的歷史,以及萬妖國餘孽很感興趣。】
硝石礦案件,疑似萬妖國餘孽在暗中謀劃,他得幫一下春哥,試著查一查這個案子。
【二:我不太清楚萬妖國的歷史。】
這時,又一個新人物冒頭:【五:萬妖國的歷史我瞭解呀,我太瞭解了。】
可以可以,群聊就是要熱鬧嘛,這樣才能消息共享…許七安嘴角挑起。
目前已經冒泡的:一號、二號、四號、五號、六號,以及老銀幣老道長九號和自己這個三號。
還有七號和八號沒有登場。
見沒有人再說話,六號輸入信息:【三號給了我一頁紙,記載著儒家隱匿氣息的法術,我才能從水渠裡出來。】
【你成功離開內城了?】
二號、五號、四號和窺屏的一號,同時表達了自己的詫異。
【六:沒有,三號為我準備了一間客房,法術隱匿了我的氣息,我這才能瞞過沿途打更人的眼睛,躲在客棧裡。】
【三:等等,你把客棧說出來,不怕一號舉報你?】
【六:一號不會的。他如果要舉報我,會直接說出來。三號,我欠你一條命,來日會報答的。】
大光頭這是在變相的跟我透露一號的行事作風…許七安猜想。
一號沒有搭理,與其他地書持有者一樣,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六號給出的信息。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三號真的是儒家弟子,而且是深受師長重視的弟子。
如此一來,範圍將縮小很多,畢竟雲鹿書院的傑出弟子,不少,但也不多。
身在京城的一號敏銳的察覺到些許不對勁,在打更人已經反應過來,調集人手封鎖周圍的情況下,三號怎麼可能給予六號幫助?
除非他本身就住在內城,恰好也在相同區域…雲鹿書院的傑出弟子,最近有宿在內城的?
回頭派人查一下。
我們天地會,終於也有儒家的弟子了…其他「地書」持有者,不約而同的心想。
儒家雖然沒落了,但最鼎盛時期,力壓各大修行體系,在天下修行者眼中,有著不一般的地位。
【三:舉手之勞而已。五號,該交換情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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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卑職有事稟告
【五:萬妖國覆滅於五百年前,佛門率西域諸國踏平了萬妖國,據說,最後那場焚山之戰裡,佛陀親自出手了。】
【三:等下,你剛才說了佛陀對吧?】
許七安本想說,你特娘的確定佛陀真的存在嗎?跳出品級之外的只有仙佛,但那種人物真的存在?
不過,許七安沒有直接問「佛陀真的存在?」,而是以質疑「佛陀出手」的語氣代替。
這樣,就不會暴露他是個小白的真相。
【五:反正我的長輩們是這麼說的,可信度極高,只要你清楚萬妖國的領袖是什麼境界的話。】
與女子國師有交情的四號問道:【一品?】
【五:一品…呵,阿爹與我說,那是半步武神。】
半步武神?是說差點就超越一品,成為武夫體系的「神」?
許七安吃了一驚,打算回頭去案牘庫查一查,另外,五號似乎很瞭解萬妖國的歷史,她不會就是萬妖國餘孽吧。
這時,一直潛水的金蓮道長現身了:【萬妖女皇是半步武神?貧道記得地宗典籍裡記載,她是一品才對。】
妖族和武者是同一體系。
【五:具體我也不清楚,畢竟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萬妖女皇隕落後,萬妖國的妖眾持續抗爭了一甲子,最後只能逃離南疆。
【但五百年來,萬妖國餘孽一直沒有滅絕,他們擁有很強的凝聚力,懷揣著復國的夢想,而這一切的原因是,萬妖國的公主還在。】
【她是萬妖女皇的遺孤,是萬妖國餘孽的領袖。】
【三:她是什麼境界?】
【五:這個我不知道。】
【三:萬妖國都有哪些強大的妖物。】
【五:我只知道萬妖國的歷史,但對於萬妖國的現狀,倒是不太清楚。畢竟萬妖國暗中積聚勢力,並不活躍。】
你這情況最多就是給我科普了歷史,對案子沒太大幫助呀…許七安無奈的想。
這時,二號試探道:【三號,你問萬妖國的情報做什麼。】
儒家與萬妖國並無交集。
許七安沒有回答他,鍵入信息:【金蓮道長,我有一個朋友,他最近出了點狀態。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出門撿銀子。次數很頻繁,這已經不是運氣好來形容了。我這麼說吧,他什麼都不做,光是撿銀子,就能過上殷實富足的生活。地宗修的是功德,是否有類似的事情?】
出門撿錢?!
而且聽三號的說法,並不是純粹的運氣好,而是頻頻見到銀子。
世上竟有光是撿銀子就能過上富足安康生活的人…地書聊天群,一時間沉默了。
【五:三號莫要開玩笑。】
【九:功德加身,便意味著福星高照,冥冥中給予的反饋是做事一帆風順,無病無災,每每都能逢凶化吉。而不會具體為「撿銀子」,嗯,小友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就是說,功德纏身的人,做事會一帆風順,但這是一個籠統的、大範圍的福氣BUFF,而不是單純的撿銀子…許七安有些牙疼。
如此說來,他狗屎運般的運氣,與地宗的功德並不是一個概念?
他一直以為自己能經常撿錢,和地宗的功德是一個回事。功德加身,所以老天爺也要賞我一口飯吃。
許久沒人說話,許七安蹲在臭烘烘的茅房裡等了半天,才確定這些人又下線了。
下線一定要說啊,你們這群沒素質的網友…他抱怨著,舉起燭台,離開了茅房。
把燭台還給店小二,走出客棧,正好有一隊打更人路過。
許七安主動打招呼:「有沒有發現?」
幾個打更人搖頭,目光看向客棧。
許七安道:「我已經排查過了,客棧沒有可疑人物。」
幾位同僚聞言,斷了進客棧搜查的念頭,急匆匆的走了。
……
第二天清晨,六號又換了一身尋常的長褂,寬敞的褂子遮擋住了魁梧的身軀,用汗巾裹住大光頭,混入早起的房客裡,默默離開了客棧。
他在路邊的早點攤子吃了飯,朝著內城的城門口走去。
臨近城門口,不動聲色的打量,發現城門的守衛比往日多了一倍,更有一位司天監的白衣,清光流轉的眸子審視著每一位出城的人。
六號混在人流裡,走向內城。
司天監的白衣同樣審視了他,只是稍有打量,就放行了。
作為佛門弟子,他自然有辦法消彌殺生後的煞氣,三號為他爭取了非常寶貴的時間。
若沒有那張一葉障目,以及客棧的房間,他昨晚絕對無法逃避司天監術士的探查。
六號一路往東,接近中午才返回住處,這裡的房屋大多由黃土搭建,屋頂蓋著破碎的黑瓦。
這裡是貧民區。
六號輕車熟路的來到一座簡陋的大院裡,院門的匾額寫著:養生堂!
養生堂是朝廷的福利機構,專門收留鰥寡孤獨。
雖說是官辦的,但院子裡辦事的只有幾個老吏員,勉強能看住院子裡的孤兒和老人。
六號以僧人的身份留宿在養生堂,幫著幾個老吏員一起打理孤兒和老人。
不要一分錢,還經常拿銀子補貼養生堂的開支。
這十幾年來,朝廷對養生堂這類福利機構越來越漠視,經常連著幾個月都撥不下銀子。
官辦機構早已名存實亡。
六號剛踏入院子,便有一位老吏員迎上來,苦口婆心道:「恆遠大師,你可莫要再帶孩子進來了。堂內已經揭不開鍋。」
六號雙手合十:「貧僧會解決銀子問題。」
說到這裡,六號想起了三號的那位朋友。
貧僧也想天天出門撿銀子啊。
幫著老吏員煮好清粥,分發給老人和孩子後,身材魁梧,肌肉發達的僧人來到後院。
後院的柴房裡有一隻黑狗,走路極為笨拙,但一雙眼睛時而透出靈光。
黑狗笨拙的走到僧人腳邊,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口齒含糊,斷斷續續道:「福如…東海,大吉…大利。」
恆遠大師憐憫的看著他,雙手合十,低聲念誦法號。
……
平遠伯被殺案,第二天就席捲了朝堂,勳貴集團上下震怒。與勳貴向來不合的文官集團也很重視此案,都察院御史上書彈劾魏淵。
元景帝狠狠的斥責了京城五衛的指揮使,以及打更人指揮使魏淵。
許七安發現,打更人衙門對待此案的態度極為消極。
偏廳裡,許七安喝著茶,與宋廷風、朱廣孝閒聊。
「也不用奇怪,那平遠伯可不是什麼好人,我從其他同僚那裡聽說了一些內幕,平遠伯私底下養了牙子,專門幹拐賣人口的缺德事兒。」宋廷風小聲道:
「魏公巴不得這些帝國蛀蟲死個乾淨呢,還指望打更人給他報仇?」
朱廣孝悶聲道:「但終究是落了朝廷的面子,朝堂諸公不會就此罷休。」
「嗨,馬上要京察了,死個平遠伯沒人會在意,過陣子也就消停了,只是辛苦了我們,衙門剛下令,加強內城巡邏。」宋廷風說:
「不知道朝堂諸公會怎麼對付魏公,他們等這個機會很久了。」
「走,我們去演武場操練操練,增強些默契。」許七安提議道。
三人渾身大汗的返回偏廳,坐下來灌了兩杯水,許七安道:「我去案牘庫一趟。」
他輕車熟路的來到案牘庫,對接待櫃後的吏員道:「幫我找萬妖國的卷宗。」
吏員進了庫房,找來一本《九州地理志:南疆》
許七安快速瀏覽結束,書中記載萬妖國的信息倒是不少,但都是過去的歷史,唯一有價值的信息,是對萬妖女皇的描述:
九尾天狐。
「打更人的案牘庫裡沒有記載佛陀出手…五號是怎麼知道的,五號屬於什麼勢力?」許七安心裡想著,把卷宗還給吏員:
「還有其他卷宗嗎?關於萬妖國的。」
「有是有,不過不在丁號庫房。」吏員回答。
言外之下,你的權限不夠。
許七安點點頭,離開了案牘庫,直奔浩氣樓。
他要來一次膽大的操作,以此博取魏淵更多的信任和賞識,具體腹稿已經打好。
侍衛通報,放行。
登上熟悉的七樓,許七安見到了鬢角霜白,五官清俊的大宦官。
以及容貌與許二郎不相上下的南宮倩柔,長年臉部癱瘓的上司的上司楊硯。
許七安大聲道:「請魏公屏退左右,卑職有事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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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一個成熟的雙面間諜
屏退左右…聽見這句話的南宮倩柔,柳眉一挑,看著許七安的目光充滿敵意。
他身為金鑼,竟然被區區的銅鑼要求屏退。
魏淵臉色微頓,輕輕點頭:「你二人先離開,楊硯,你們相互監督,不得偷聽。」
南宮倩柔深深看了眼許七安。
這個小小的銅鑼,才加入打更人沒幾天,就頻頻得到義父召見,為了與他談話,義父還支開自己和楊硯。
這讓南宮倩柔很不爽。
明明是我先來的。
兩位銅鑼離開浩氣樓,容貌不輸許二郎的南宮倩柔冷笑道:「堂堂金鑼,竟然被手底下的銅鑼越過,他顯然是沒把你放在眼裡。」
楊硯沉默不語。
南宮倩柔不悅道:「我在挑撥離間,你倒是給些面子。」
楊硯宛如雕塑的臉龐,保持著木有表情,淡淡道:「他的資質如何,你清楚。魏公想培養他,你也清楚。」
「但他不把你放眼裡,是事實。」
「你覺得我會在乎?」楊硯反問。
南宮倩柔翻了個白眼,嫵媚多情。沒好氣道:「對對對,他到底是你手底下的兵,這份香火情存著。」
楊硯點點頭。
南宮倩柔轉身就走,陰惻惻的笑道:「無趣,找我的玩具們好好玩耍。」
他走的方向是地牢。
……
浩氣樓七層,茶室。
許七安道:「屬下有平遠伯案子的情況匯報。」
魏淵沉聲道:「天地會?」
這很好推理,如果許七安單純只是有平遠伯案子的線索,他可以稟告所屬的銀鑼,甚至金鑼,而不是直接向他匯報。
關於天地會,兩人是有默契的。
許七安道:「殺死平遠伯的是天地會的六號。」
魏淵默然片刻,問道:「理由呢?」
「六號的一位師弟被牙子組織拐走,生死未知,他循著線索,順藤摸瓜,鎖定了平遠伯…」許七安將自己如何幫助六號逃脫,躲避司天監探知,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只隱去大儒贈送冊子的內幕,改成堂弟許新年的饋贈。
砰!
魏淵揮袖掃落茶杯,碎瓷飛濺一地,他神色不再溫和,瞳孔銳利宛如刀子。
「許七安,私放人犯,同罪並處。」魏淵喝道。
強大的壓力撲面而來,許七安竟然升起了面臨暴風雨的錯覺。
「卑職知罪!」許七安當場認罪,大聲道:「卑職自知罪孽深重,惶恐了一日一夜,終究逃不過良心的譴責,才選擇與魏公坦白,是殺還是流放,任憑魏公做主。只是卑職的良心,並不是針對那該死的平遠伯,而是自覺愧對魏公的信任和栽培啊…」
魏淵面無表情,如染冰霜。
「卑職今日與同僚閒聊,得知魏公被陛下責難,被朝堂諸公抓住把柄,趁機攻訐…」許七安情真意切:「卑職再想到魏公待我恩重如山…」
魏淵臉色稍霽,輕飄飄的打斷:「恩重如山就過分了,直接說原因吧。」
…不是,大佬你說話怎麼不按套路來,你還是混官場的嗎?許七安臉色一僵。
他頓了頓,重新組織語言:「平遠伯暗中培養牙子組織,在京城販賣人口,牟取暴利。牙子們拐騙孩子和女人,賣去青樓、賣去黑作坊、培養成竊賊,甚至斬斷手腳掌,裹上黑狗皮…」
他把六號的解釋,複述了一遍,言語間,並不掩飾自己對平遠伯的憎惡。
魏淵目光微垂,耐心聽著,做沉思狀。
等許七安說完,他語氣平淡道:「倒茶。」
這個細節,說明魏淵已經「原諒」他。
許七安立刻給倒茶,就像上輩子在派出所伺候領導那樣。
魏淵喝了口茶,沉默幾秒後,搖頭道:「你對天地會瞭解多少?對地宗金蓮瞭解多少?」
「根據衙門調查,平遠伯確實養著牙子組織,但那個六號真的是為了所謂的師弟,沒有別的目的?」
「也許平遠伯還涉及到了其他事,也許牙子組織做過什麼,因此招來了殺身之禍,這些你有想過?」
「京察期間,群魔亂舞,再過四日就是陛下祭祖的日子。一切都不能掉以輕心。」
他在教我做事,在給我分析,他是真的想栽培我…許七安微微動容,對這個大宦官有了幾分好感。
他把我當手下,我卻想叫他爸爸,我真是太卑劣了…
「魏公教訓的是。」許七安低頭。
魏淵「嗯」了一聲,讚許道:「不管怎樣,你做的很好,先下去吧,這件事我會派人調查。你繼續潛伏在天地會,短期內的目標是揪出一號。」
「卑職一定全力以赴。」許七安大聲說。
離開浩氣樓,許七安吐出一口氣,知道自己這次賭對了,贏得了魏淵的信任。
想要地位穩固,想要往上爬,必須要學會站隊,學會抱大腿。
不管哪個時代都是一樣的,包括許七安的前世。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得不停的刷魏淵的好感度,贏得他的信任。
這次與魏淵來一個坦誠相見,許七安是打過腹稿的,不是魯莽行事。
首先,打更人衙門對平遠伯這種人間之屑很是不恥,查案不太積極,沒有太迫切的「報仇」想法。
其次,他在天地會內部取得了一定的影響力,二號和四號比較認同他。
魏淵不大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放棄對天地會的關注,放棄他這個機靈的小可愛。
最後,魏淵說的話,也是許七安的想法。
他對六號,對天地會,還沒有百分百信任,能對付老銀幣的,還是老銀幣。
所以遇到困惑的時候,找魏淵的沒錯了。
當然,一個成熟的二五仔,必須要有其他騷操作。
許七安到了一處無人的隱蔽角落,掏出玉石小鏡,輸入信息:
「六號,我得到消息,打更人已經掌握了來歷不明的線索,很可能對你不利,你要做好準備,及時撤離。」
地書傳訊沒有延遲,它與主人存在莫名的聯繫,但信息傳入,持有者會有所察覺。
地書是一個整體,無法私聊是它最大的弊端。許七安不止一次惋惜。
養生堂後院,為「黑狗」治癒了創傷的六號,盤膝打坐,忽然心有悸動,摸出了地書碎片。
三號的信息顯現在鏡面,讓六號方正的國字臉微微變色。
打更人的動作這麼快?
僅隔一天,就追查到線索,並可能威脅到自己,讓三號不得不出面提醒?
等等,三號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他心裡疑惑剛起,就看見總是窺屏的一號,竟然破天荒的主動發言:
【一:三號,你是怎麼知道打更人內部消息的。】
一號很在意這個,果然,只要涉及到京城高層的事兒,他(她)就格外在乎。
許七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措詞、思考了一會兒,以指代筆,輸入信息:
【三:你覺得呢?】
他知道其他地書碎片持有者都在窺屏,默默汲取信息。許七安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又足夠勁爆的解釋,來豐滿自己的人設。
拔高自己的形象。
【三:儒家正統之爭延續了兩百多年,我們書院不可能坐以待斃。】
這句話什麼意思…雲鹿書院在打更人衙門安插了碟子?三號是這個意思吧,這已經是非常明顯的暗示了。
一時間,地書碎片的持有者們興奮了起來。
好大一個瓜。
一號沒有說話,詭異的沉默了,讓人琢磨不到他(她)的真實想法。
許七安打算試探一下:【一號,你可以試著找出來。】
這既是挑釁,也是試探。
如果一號回應,或者暗地裡真的這麼幹,那麼許七安就可以由此反向鎖定他(她)的身份。
打更人是直屬於皇室的衙門,也是魏淵的一言堂。
等閒勢力根本插不進來,即使存在安插碟子的情況,也絕對不會是中高層。
而底層的傢伙,根本沒資源和能力排查碟子。
一號是個聰明人,沒有理睬許七安的挑釁。
見好一會兒沒人說話,六號輸入信息:【六:我這幾天會格外注意,三號,我又欠你一個人情。】
【三:閣下行俠仗義,風光霽月,是我輩之人效仿的對象。】
【六:施主大善。】
六號以一個僧人的身份回答這句話,說明他對許七安的認同感爆棚了。
許七安滿意的收好鏡子,心說,你也別感激的太早,人情遲早要讓你還的。
「既加深了魏淵對我的信任,又送了六號一個天大的人情,以及在天地會眾人心裡留下一個樂於助人的形象,這波血賺。」
「嗯,一號對我似乎越來越有興趣了,如果真是朝廷高層,絕對會在雲鹿書院裡查…他(她)查不到的,嘿嘿,退一步說,就算真的鎖定了『三號可能是許七安』這個真相,我還可以把二郎推出來頂鍋。」
「二郎和我是不同的,我到底是朝廷體制裡的人,被一號發現真身,我會很被動。二郎是雲鹿書院的親兒子,比我底氣更足。而且,目前和一號也沒仇沒怨,問題不大。」
「辭舊啊,大哥這麼愛你,你回饋大哥一點也是應該的。」
回到春風堂的偏廳,瞇瞇眼的宋廷風笑著調侃許七安是個白嫖的混球。
朱廣孝一臉認同的點頭。
許七安想了想,嚴肅道:「今日我去案牘庫,發現一個巨大的秘密,以致於我到現在還膽戰心驚。」
宋廷風和朱廣孝大吃一驚:「什麼秘密?」
許七安道:「你叫我一聲爸爸,我就告訴你。」
宋廷風猶豫了一下,道:「爸爸。」
許七安盯著他,神色嚴肅:「這個秘密就是,你不是我親生的。」
「奶奶的,揍他!」
三人打鬧間,門口進來一位銀鑼,兩位銅鑼,面生,不認識。
「許七安,跟我們出來一趟。」那位銀鑼笑著招了招手。
許七安和兩位同僚相視一眼,茫然跟了出去。
那位面生的銀鑼帶著他,進去春風堂,朝著案前看卷宗的李玉春咳嗽一聲:
「李大人,你手底下這位銅鑼,我帶走了,今後他在我手底下辦事,咱們做個交割。」
李玉春一聽,炸了。
PS:就這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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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我只想當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這位莫名其妙跑來要人的銀鑼叫陶滿,與李玉春沒有太深的交情,只是同在一個衙門,抬頭不見低頭見,倒也算熟。
李玉春當然拒絕,開什麼玩笑,赤裸裸的劫走我的寶藏男孩,我會同意?
但陶滿似乎不在意李玉春的態度,帶人進來,知會一聲,然後扭頭就要帶走許七安。
哐!
李玉春揮舞衣袖,春風堂的大門應聲關閉。
「李大人這是何意啊?」陶銀鑼被他的反應驚道了。
「陶大人又是何意?」李玉春面無表情的起身,指了指牆角,示意許七安到那裡去。
等小老弟乖巧的照做,他才看向陶銀鑼,繼續道:「你和我不是一個金鑼手下的,沒有這個規矩。」
同一個金鑼手底下的話,人員的調動甚至都不需要去文房修改檔案,直接上門報道就成。
但不同金鑼的下屬,出現人員調動,需要走一大堆的流程。
李玉春和陶滿的上司不是同一個金鑼,他們手底下的銅鑼,不能隨意調動。
「是這樣的。」陶滿一拍腦門,指著角落裡的許七安:
「是姜大人讓我過來提人,他看中這小子了,嘿,也不知道他哪來的福氣…你傻愣著幹嘛,過來啊,還杵牆角,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姜金鑼看上了你,這是你的福氣。」
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姜大人是不是還要八抬大轎抬我過門?話說我都不認識他…許七安心裡吐槽,朝李玉春投去詢問的眼神。
李玉春道:「那你去回覆姜大人,我不同意。」
「什麼?」陶滿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個李玉春,他敢拒絕姜大人?今天是不是喝了假酒,腦子不靈光了。
「我懶得跟你廢話,姜大人還在等著呢,我現在就要提人,你有意見,自己找姜大人吧。」
「姓陶的,你跟動我的人試試,今天要是讓你踏出這個門檻,老子就不叫李玉春。」
「姓李的,你今兒真魔怔了,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兩位銀鑼的爭吵人驚動了偏廳的銅鑼和吏員們,宋廷風和朱廣孝,以及陶滿帶來的銅鑼,幾個人蹲在院子裡吃炒豆,聽著裡頭的罵街聲。
「嘿,你們那個同僚什麼來頭?」一位銅鑼用刀鞘拍了一下宋廷風的大腿。
宋廷風道:「沒什麼來頭。」
「那姜金鑼會點名道姓的要他?」銅鑼們不信,這樣的人,肯定有天賦異稟之處。
宋廷風想了想,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去教坊司睡姑娘,不要錢。」
眾人不信,看向朱廣孝,後者點點頭。
這下就信了。
「怎麼就不要錢了?」銅鑼們大吃一驚,虛心求教,白嫖是人類自古不變的快樂。
「不能說,我答應替他保密。」宋廷風搖頭,頓了頓,補充道:「他給了我們一兩銀子做封口費。」
「一兩銀子是吧,給。」
宋廷風接過,收到懷裡,又搖頭:「一兩不夠,得加錢。」
再給一兩。
「說吧。」銅鑼們期待的看著他。
「因為是我們請客啊。」宋廷風哈哈大笑。
「揍他。」
宋廷風被幾個銅鑼按在地上捶,銀子搶回去了。
關於楊凌這個馬甲,許七安請送兩位同僚在桂月樓吃過一頓,當作封口費。
其實在宋廷風和朱廣孝眼裡,睡浮香才讓人羨慕嫉妒恨,至於詩才,狗屁的詩詞,有個屁用。
粗鄙的武夫可不鳥你詩寫的好不好。
……
姜律中坐在堂內,調來了許七安的戶籍和資料,一看才知道,原來是當初稅銀案中表現突出的長樂縣小快手。
「平遠伯被殺案是我負責,雖說魏公替我抗住了朝堂各方的壓力,但我不能因此懈怠,這樣會讓魏公質疑我的能力。」姜律中下意識的屈指敲擊桌面,沉思著:
「此人擅長緝拿辦案,正是我需要的人才。而且,與司天監術士來往密切,我可以通過他,向司天監購買法器,武裝下屬。」
平遠伯死不足惜,但案子還是要辦,辦成了就是功勞,許七安僅靠卷宗就破解了稅銀案,能力出眾。這是許七安的第一個優點。
第二個優點,司天監的白衣看不起武者,除了定期補充銅鑼法器,其餘法器吝嗇的不肯售賣,那天他看見白衣術士對許七安如此恭敬,得知許七安與六品煉金術們交情莫逆,就動了收入麾下的心思。
一件品質絕佳的法器,除了需要陣師點睛,煉金術師的鍛造同樣不可或缺。
這時,陶銀鑼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滿臉怒容,抱拳道:「頭兒,李玉春把我給趕回來了。」
「趕回來了?」姜律中的鷹眼瞬間銳利,凜然的氣勢讓陶滿不敢直視,微微低頭。
「怎麼回事。」姜金鑼沉聲道。
「就是不給人,還說如果您要人,可以,親自到他那裡去。」陶滿如實相告。
他被李玉春給氣壞了,要不是衙門規定,除演武場,打更人之間不得私下鬥毆,陶滿早就讓李玉春知道,自己的拳頭又多硬多大。
「好,我親自去。」姜金鑼不帶喜怒的說道。
另一邊,李玉春跑了一趟楊硯的神槍堂,沒尋到人,到偏廳找了吏員一問,楊金鑼在浩氣樓陪魏公喝茶。
魏淵有兩個義子,一個是衙門裡公認的,比娘們更水靈的南宮倩柔。另一個就是「油鹽不進」楊硯。
李玉春跑到浩氣樓,說有重要事情匯報,值守的護衛照例上樓通報,得到召見後,春哥噔噔噔一口氣上七樓。
見到坐姿萬年不變,刻板嚴謹如石頭人的楊硯,春哥鬆了口氣,大聲說:「楊金鑼,卑職有事稟報。」
楊硯微微頷首,目光沉靜的望來:「說。」
春哥帶著些許情緒的說道:「姜金鑼要搶人。」
魏淵和南宮倩柔看了過來。
楊硯道:「搶人?」
「是。」李玉春說:「搶銅鑼許七安。」
楊硯濃眉一揚,看向魏淵:「義父。」
魏淵笑呵呵道:「那是你倆的事兒。」
楊硯當即起身,快速離開浩氣樓。
李玉春朝著魏淵和南宮倩柔抱拳,轉身跟了上去。
「不知道那姓姜的抽什麼風,今兒突然命人來我春風堂提人,霸道的很。」李玉春簡短的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補充道:「許七安是甲上資質,可不能拱手讓人。」
楊硯一聲不吭。
腳步加快了幾分,他的態度很堅定,甲上資質的銅鑼,肯定要握在手裡。
誰敢搶人,他就把誰腦漿子打出來。
兩位金鑼在春風堂門口碰了個正著,姜律中先是一愣,瞇著眼,讓眼角的魚尾紋愈發明顯。
「楊金鑼,可否把許七安調到我麾下?」
楊硯沒有開口,搖了搖頭。
不同意…為了一個銅鑼…姜律中目光微閃,「呵」一聲,皮笑肉不笑:「我偏要呢?」
楊硯沉聲道:「按規矩辦。」
「行!」
什麼規矩?當然是打架。
這是魏淵定的規矩,不管金鑼銀鑼還是銅鑼,只要有矛盾,那就武力解決。但一定要在衙門的演武場,不能私下鬥毆。
與其私底下勾心鬥角你死我活,不如擺在檯面上,真刀真槍幹一場。
武夫要純粹,意氣不可抑。
兩位金鑼為了爭一個小銅鑼,要在演武場一決雌雄,消息不脛而走。
哎呀,真討厭,人家只想到一個安靜的美男子……聽到消息的許七安跟著同僚們一起去演武場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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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放肆
兩位金鑼鬧矛盾了,在他們前往演武場的路上,消息迅速擴散整個打更人衙門。
銀鑼銅鑼們呼朋喚友的來吃瓜,湧向衙門後的演武場。
「聽說了嗎,似乎是因為一個銅鑼才打起來的。」
「??怎麼可能,區區銅鑼能讓兩位金鑼大動干戈。」
「你別說,還真是,許多人都見著了,今早老陶去找李玉春要人,沒給,大吵一架。然後各自找了金鑼。」
打更人們聚在一起,不明情況的詢問知情人,議論紛紛,得知是為了一個銅鑼後,沒人不吃驚。
銅鑼相當於小片警,金鑼地位崇高,兩者天差地別。
這個理由委實讓人難以置信,好奇者四處打探原因,但沒人知道內幕。
我怎麼感覺自己成了紅顏禍水…許七安心裡的槽沒地方吐。
剛才見到姜律中本人,許七安大致推敲出事情的經過了。
那天平遠伯被殺時,這位金鑼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想來是見他與司天監的術士交情甚篤,起了惜才之心,想收入麾下。
而楊硯不同意,原因十有八九是自己甲上的資質,這心態就跟他上輩子各個學校爭搶尖子生是一個道理。
李玉春與他說過,魏公很大方的給了他甲上的評價。
魏爸爸這麼大方,純粹是因為我的那首詩啊…這屬於共情的加成…我承受著這個資質不該有的壓力…許七安一臉綠茶婊的興奮,只盼著兩人趕緊幹一場。
高品武夫的爭鬥,罕見。
至於最後花落誰家,他倒沒有太在意。雖然捨不得春哥和宋廷風朱廣孝,但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小銅鑼,人事調動,由組織說了算,他反對無效。
演武場附近的閣樓,幾位金鑼在窗邊望著這一切。
「楊硯和姜律中是怎麼回事?」
「姜律中想要楊硯手底下的一位銅鑼,楊硯不同意,鬧矛盾了。」
「楊硯和姜律中沒有過節啊,應該不是借個由頭算舊賬,就是說,那個銅鑼有問題?」
「好像叫許七安。」
「名字有些耳熟…稅銀案那個?只是如此,還不至於大動干戈。」
「不知道,先看熱鬧,回頭去問問魏公。」
兩位金鑼入場後,脫去了披風,說幹就幹,一點猶豫都沒有。
許七安只聽見「轟」的一聲,地面塌陷了數寸,姜律中就消失在眾人眼中。
下一刻,楊硯抬肘,擊打左側無人之處。
砰!
與一雙拳頭對碰。
砰砰砰…兩人手腳化作殘影,肉體碰撞聲不絕於耳。
太快了太快了…肉眼根本無法捕捉,許七安瞪大眼睛,努力觀察,但兩位高品武夫的交手,已然超出了他的視力極限。
他們迅速交手十幾招之後,啪啪啪的聲音才延遲幾秒後傳入耳畔。
一秒A十幾下,幾十下?許七安驚呆了。
如果把人的眼睛比喻成攝像頭,兩位高品武夫的戰鬥已經超出了拍攝極限。
物理成績還算合格的許七安,立刻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兩逼釋放技能沒有後搖的嗎?
動作過於流暢…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呀,為什麼在兩股強大力量劇烈碰撞時,沒有出現反作用力?
身形沒有半分凝滯…是我肉眼無法捕捉的原因,還是高品武夫獨有的能力?
如果是後者,那又是幾品武夫的專屬能力?肯定是七品以後,因為七品是煉神,是針對精神的錘煉。
此外,兩位金鑼戰鬥時,氣機是內斂的,是含而不露的。這點倒是好理解,要是放開手腳大幹一場,打更人衙門都得夷為平地。
「也就看個熱鬧,別那麼認真。」宋廷風拍了拍許七安的肩膀:
「金鑼之間的戰鬥,一年裡都不會有幾次。」
許七安道:「你覺得誰會贏?」
宋廷風笑了:「純以肉身和力量對拼,金鑼之間差距不大,所以每次金鑼打架,都不分勝負的。」
至於為什麼只以力量和肉身對拼,理由簡單,打架是不分生死的。
這一架打了一個多時辰,衙門的打更人和吏員走了一批又一批,有的去吃午飯後就不來了,有的吃完午飯過來看一會兒,便回去辦公了,辦完手頭的事,又過來瞧一會兒。
在武夫體系,九品煉精境的特點是體力,號稱體力源源不絕,雖有誇大的成分,但足以武夫體力的可怕。
這一點,花魁娘子深以為然。
許七安吃完午飯後就不來觀戰了,作為小片警,他得跟同僚們巡街。
…
兩位金鑼打完架,悶不吭聲的去了浩氣樓。
站在瞭望廳,耐心十足看完全過程的魏淵,等兩人登樓後,點評道:「楊硯還得繼續打熬體魄,不然再過十年,氣血下滑,你終生無望三品。別只知道錘煉槍意。」
楊硯悶不吭聲的點頭。
「律中則過分在乎自己的氣血,想一直保持巔峰的體魄,但你真正該做的是把刀意融入拳腳,戰力會提升一大截。」
姜律中嘆息道:「聽魏公的意思,我是無望三品?」
魏淵笑道:「三品已非凡人之境,靠的是機緣,而非苦修。咱們那位鎮北王,沙場征戰十載,徘徊生死邊緣數十次,向死而生。你們都差了些火候。」
手無縛雞之力,但能讓手底下金鑼心服口服的大宦官繼續說道:「既然不分勝負,人事調動的事就不提了。」
姜律中惋惜的點點頭,道:「但卑職有一事請教。」
魏淵頷首。
姜律中道:「銅鑼許七安有何奇特之處?讓楊金鑼如此看重,不願割捨。」
楊硯的態度很反常,只是普通銅鑼的話,以金鑼之間的顏面、交情,通常是不會拒絕的。
自己是看中許七安的斷案能力以及司天監的人脈交情,但這些東西,武癡楊硯從不在乎。
姜律中說完,看見南宮倩柔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但更多的是不服。
果然,那個叫許七安的銅鑼,有更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魏淵、楊硯、南宮倩柔三人知道。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魏淵喝了口茶,把桌案上的一份戶籍推到案邊:「知道你要問,特意準備了,自己看吧。」
姜律中抱了抱拳,伸手翻開戶籍,看見了用紅色硃砂寫的評級:
甲上!
他看著鮮紅的兩個大字,許久沒有說話,幾秒後,灼灼的凝視著楊硯:「再打一架,這人我要了。」
甲上的資質是什麼概念,以魏公的學識、眼光,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意味著許七安此人,將來必成大器,最少也是如自己這般的金鑼。
這樣的人才,必須搶到手。
楊硯理都不理他。
「魏公!」姜律中揉了揉眼角的魚尾紋,不服氣:「你不能因為楊硯是你的義子,就有所偏袒。」
魏淵不答。
姜律中大聲道:「你若不給,我就把這事傳出去,看楊硯能不能抗住其他金鑼。」
魏淵皺眉:「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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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
姜律中還是不服氣,但不敢再造次。
魏淵悠悠道:「他之所以在楊硯手底下,不是因為楊硯,而是李玉春。」
李玉春?
三位金鑼更搞不明白了,李玉春一個小小銀鑼而已,也算個人才,但此人性格古板,不知變通,死認理。
莫非是李玉春與那個許七安有什麼深層次的關係?姜律中心裡猜測。
魏淵不急不緩的解釋:「李玉春能測試許七安的品性,許七安也需要一個性格刻板的人當領導。換了任何一位銀鑼,都會與他產生矛盾。」
李玉春眼裡揉不得沙子,正好用來引導、規勸許七安。而以許七安在問心關裡展露出的心性與理念,他在任何一位銀鑼手底下,都不可能如魚得水。
甚至會鬧出禍端。
見三人露出思索表情,魏淵溫和道:「你呢,怎麼相中這塊金子的。」
姜律中不做隱瞞:「平遠伯的案子頗為棘手,根據目前的線索推斷,極有可能是江湖人士尋仇。但人早就逃之夭夭,想揪出來,千難萬難。正好許七安此人擅長斷案,我便想將此人調到麾下,為我辦事。」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魏淵父子三人點點頭。
姜律中繼續道:「但真正讓我看中的,是另一件事。」
楊硯頓時看了過來。
「平遠伯被殺當夜,我帶著司天監的幾位望氣師追蹤兇徒,幾位白衣見到許七安後,極是興奮,非要過去與他說話。」
「一見面,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禮,司天監的白衣,什麼時候對一位武夫如此客氣?」
姜律中搖了搖頭,繼續說:「手底下銀鑼一問,才知道此人與司天監煉金術師交情匪淺。」
「與司天監煉金術師交情匪淺?」氣質陰柔的南宮倩柔似乎想到了什麼,嘿了一聲:
「我記得稅銀案中,是他以煉金術製出假銀,解開了謎團。以煉金術取悅司天監白衣,倒是聰明。只是司天監的術士向來瞧不起武夫,這小子倒是能屈能伸。」
楊硯皺了皺眉。
他本人是那種目空一切的武夫,對各大體系的修行者視如螻蟻,覺得這是高品武夫必須要具備的氣勢。
藐視一切,才能無所畏懼。
許七安若是對司天監術士曲意逢迎,諂媚巴結,那楊硯要降低對他的評分和觀感了。
「不,不是這樣。」姜律中嘆口氣,否決道:「那幾名望氣師對他態度極為恭敬,恨不得取悅他才對。甚至說,司天監的宋卿,都讚許七安是『吾師』。」
「一派胡言!」南宮倩柔不信。
宋卿是監正的親傳弟子,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置監正於何地?
楊硯沒有說話,但也是不信。
魏淵若有所思。
……
許七安結束巡街,返回打更人衙門,照例寫了報告書,便散值離開。
今日休沐,沒有回家,打道去了教坊司。
他這個年紀的男子,氣血旺盛,正是欲求最強烈的年紀,每天都遏制不住體內的騷動。
用比較形象的比喻:天天都想著申公豹。
今日影梅小閣沒有打茶圍,酒客們聽曲觀舞,席間浮香出面一次,酒客們便心滿意足。
京察就是好啊,真正的大佬們都不來教坊司了…許七安照例被請去喝茶。
燒著炭火的臥室裡,身穿華美長裙的浮香低頭撫琴,端莊優雅,眉眼間透著大家閨秀的氣質。
今日倒是挺矜持啊,沒有酥胸半露的服侍我洗澡…許七安坐在浴桶裡,享受著丫鬟的服侍。
許七安隔著屏風望著美人。
她恰好抬起頭,嫣然一笑,剎那間風情萬種。
那無形無質的魅惑讓許大郎一陣燥熱。
僅是那麼一剎那,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便消失,許七安還以為自己隔著屏風看錯了。
第二天早晨,許七安醒來時,看了眼床邊的水漏,發現時間是辰時兩刻,他罕見的睡過頭。
浮香睡姿慵懶,青絲遮掩住秀麗嬌美的臉蛋,她像一朵豐腴的牡丹花,昨夜經受了暴風雨的摧殘,花枝亂顫承受衝擊,花蕾被雨點密集拍打。
今早顯得有些萎靡,需要補覺恢復精神。
在丫鬟的服侍中洗漱完畢,吃了早點,浮香身邊的大丫鬟,羞羞怯怯的說:「公子身子強壯,可姑娘畢竟是嬌弱的女兒家,還望公子憐惜。」
不等許七安回答,她紅著臉,羞答答的說:「萍兒願意替娘子分擔勞累的。」
這是你願不願意的事兒嗎,這是我想不想的事兒。
許七安審視著大丫鬟的姿色,模樣清秀,但與浮香想必,天壤之別。
……
他從教坊司的「服務人員」手中牽過馬匹,跨上馬背,忽然聽見一陣爽朗的談笑聲。
循聲看去,幾個穿御刀衛制服的男人,結伴走向馬棚。
其中一人國字臉,身材昂藏,可不就是許二叔。
許平志與同僚在教坊司風流一夜,有說有笑,來到馬棚,看見了高居馬背,穿著打更人制服,胸口綁銅鑼,腰懸佩刀的俊朗年輕人。
「……」二叔爽朗的笑聲卡在喉嚨裡。
叔侄倆沉默對視,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
頓了幾秒,叔侄倆同時扭頭,假裝不認識對方。
御刀衛的幾個小頭目沒有察覺,餘味滿滿的談笑:
「今年這次京察,不知道又有多少大老爺們的家眷要充入教坊司了。」
「咱們有福了,哈哈哈。」
「說起來,浮香姑娘現在連見一面都難了。」
「浮香現在名滿京城,以後也會傳到各州,地位層層拔高。」
「但是,昨晚浮香姑娘有陪客人,剛剛路過影梅小閣時,小龜-公剛把院門上的牌子摘下來。」
「真是好福氣。」
二叔下意識的看向許七安,心說你們羨慕嫉妒恨的對象就是我侄兒。
假裝不認識的叔侄離開教坊司,許平志和同僚在教坊司胡同外,拱手告別,拍馬追上許七安,沉聲道:「寧宴啊…」
「二叔你下賤!」許七安義正辭嚴,憤慨道:「嬸嬸那麼漂亮的人兒,嫁了你,你不好好珍惜,跑教坊司來鬼混。」
嬸嬸太美了,以致於叔叔一直覺得自己上天眷顧,才能娶到這麼美的媳婦。
主要是這個時代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換成許七安上輩子,極品海鮮是社會上層人士才能享用的。
許平志張了張嘴,無奈道:「再過三天,就是陛下祭祖的日子,這段時間應酬會比較多。你莫要和你嬸嬸說…」
「所以二叔以前說自己不去教坊司,是哄人的。」許七安又補了一刀,最後說:「二叔想和我說什麼?」
「沒,沒想說什麼。」許二叔打消了教訓侄兒的念頭。
先發制人的許七安微微頷首。
臨近許府,許二叔大概是心裡過意不去,瞅見不遠處有賣青橘的,扭頭說道:「我去買幾個橘子,你在這裡等我。」
…許七安冷不丁的被佔了便宜,偏還無法反駁,無奈的點點頭。
路上,許平志剝了一只橘子,故意把橘子皮的汁液塗在身上。
老嫖客了…許七安心裡暗暗佩服,道:「二叔,皮別丟,給我。」
許二叔一邊遞橘子,一邊好奇的問:「你又用不到。」
你瞞你老婆,我瞞你女兒啊!
兩人塗抹了橘子皮後,這才進府。
嬸嬸嗅到兩人身上的氣味,一陣嫌棄,秀氣的眉蹙起。
「剛買的橘子,又新鮮又甜。」許二叔把剝開沒吃的那只橘子遞過去。
嬸嬸點點頭,青蔥玉指剝了一瓣,吃進嘴裡後,面無表情的遞給許二叔。
許二叔見老婆分享,也剝了一瓣吃,然後面無表情的遞給許七安。
一個橘子還要大家分著吃,挺溫馨的嘛…許七安笑著接過,吃了一瓣,然後遞給了許玲月。
許玲月也吃了一瓣,招手叫來在廳裡到處亂跑,自己找樂子的許鈴音。
許鈴音接過橘子,短小的指頭掰了兩瓣,塞嘴裡吃,剎那間,小臉皺成一團,酸的打了個冷顫。
小豆丁一邊面目猙獰,一邊把橘子吃完。
一家人都放心了,把整袋橘子交給許鈴音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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